第十六章 瓊筵寶幄連枝錦
——出自《全唐詩》一百六十五卷·李白〈搗衣篇〉
歐子龍垂頭半跪在陰冷的地下室內,兩隻胳膊被高高吊起,半身赤裸。他已經恢復了神智,然而兩隻眼睛既沒有神采也沒有焦點,如同一匹受了傷的孤狼。
顏政沒想到諸葛一輝會把自己帶來這裡,他不太喜歡這種密閉空間的渾濁味道,也不喜歡這種酷刑的氛圍。他們現在身處這間地下室隔壁的監視室內,通過閉路電視觀察著歐子龍的行動。
「這算是非法羈押吧,不怕被警察臨檢抓到嗎?」
諸葛一輝淡淡回答:「顏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過諸葛家從不在法律面前就是。」
顏政倒抽一口涼氣,想不到他們家勢力這麼大,竟可以肆意動用私刑。同時他又有些不屑,顏政以前是流氓出身,打架犯事講的是實力和氣魄,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仗著自己爹媽身份四處囂張的人,連帶著對特權階層都有些隔閡。
諸葛一輝俯下身子吩咐工作人員把鏡頭拉近一點。顏政看到,在歐子龍的胸口、後頸和太陽穴各貼著兩個微小的白色電極,長長的電線連接到地下室外的某一個地方。電極有節奏地放著微弱的電流,使得他不時抽搐。
「就這麼鎖著他,會不會被他用筆靈掙脫?」顏政忽然問。
「顏兄你看到他身上那些電極了嗎?」
「不會是用高壓電這麼直接吧?」
諸葛一輝笑著搖搖頭:「筆靈是精神,電刑管什麼用呢?那個電極傳送的,其實是數字化了的〈白頭吟〉。」
顏政比畫了一個放棄的手勢,無可奈何地說:「諸葛兄,兄弟我讀書少,您把話給一次說全吧。」
諸葛一輝取過一張列印紙遞給顏政,顏政展開一看,這〈白頭吟〉原來是一首詩: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徙徙。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就算顏政不懂詩,也能聞到這詩中頗多哀怨之氣。諸葛一輝忽然問道:「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典故,顏兄該知道吧?」
「知道一點。古代鐵達尼號,富家小姐卓文君愛上窮小子司馬相如,兩人私奔去了紐約,最後淹死在格陵蘭島。」
諸葛一輝忽略掉后一半的胡說八道,繼續說:「後來司馬相如被漢武帝賞識發達以後,就有休妻之念。卓文君寫了這首〈白頭吟〉給他,以示勸誡,讓他慚愧不已。千古閨怨詩詞,這首當稱得上超絕了。」
顏政拍了拍腦袋:「我明白了,司馬相如怕老婆,所以你們就用這首卓文君的詩克制了歐子龍的相如凌雲筆?」
「正是,司馬相如有愧於文君,有〈白頭吟〉在,他的筆靈是斷不敢出的。」
諸葛一輝指了指監視器旁邊,那裡擺著一台電腦,屏幕上一條類似心電圖一樣的曲線在跳動:「這是我們諸葛家最新的研製成果,可以將詩詞數字化,然後轉化成有規律的電波。用科學的角度去看,筆冢吏與筆靈互動的表現形式可以視作一種特殊的神經脈衝。我們把〈白頭吟〉轉化成特定頻率的電波去刺激他的神經,自然就能起到克制的作用。」
他停頓了一下,盯著屏幕感慨道:「目前這項研究剛剛有個雛形,想不到第一個拿來試驗的竟然是他。」
顏政想起羅中夏的青蓮筆也曾經被秦宜用崔顥的詩鎮住過,大概能理解其中原理。
「諸葛兄好厲害。這種東西,如果不是文理兼修,恐怕是做不到。」
「謬讚了。」諸葛一輝一邊謙虛一邊得意,「雖然我身無筆靈,可舉凡筆靈特性、如何破法,整個諸葛家我是最熟知不過的。」
顏政想問問自己的這管畫眉筆該如何使用,有何破法。可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人回頭去看,原來是費老和十九。
「有成果嗎?」費老背著手,一改剛才的慈祥面孔,地下室的光線不足,他的臉看起來很陰沉。
「我覺得用刑用處不大,這個人我了解,拷打沒用。」諸葛一輝抬了抬下巴,屏幕里的歐子龍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神態,還不時用威脅的眼神盯著鏡頭。十九恨恨地咬了咬下嘴唇,如果不是費老在場,恐怕她早就已經衝進去把他的頭斬下來了。
「不妨事,我進去看看。」
費老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他彈了彈手指,旁邊有守衛趕緊打開鐵門。諸葛一輝有些擔心地提醒道:「費老,這個克製程序還不成熟,您小心點。」
費老「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走進地下室。他慢慢來到半跪下的囚犯跟前,歐子龍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與他四目平視。費老端詳了片刻,鼻孔里忽然冷哼一聲:「諸葛家不計較你是外姓,撫之如親子。這麼多年養育之恩,食祿之義,你倒回報得好啊!」
「要殺,就殺……」歐子龍虛弱地說。
「你的同謀都還有誰?」
歐子龍沒有回答。費老知道他不會說,也不再追問。他袖子一擺,突然出手,迅捷如閃電。在外面的顏政甚至沒看清楚他的動作。只聽啪啪幾聲,六枚電極貼片幾乎在一瞬間被費老撕了下來。
電腦發出一陣尖利的鳴叫,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歐子龍突然仰頭一陣痛苦的低吼,胸前靈光乍現,被壓制已久的凌雲筆驟然失去束縛,開始劇烈地擺動。費老抬起如同樹皮般枯槁的右手,手指一翻,噗的一聲直接插入歐子龍的前胸。等到他退手出來的時候,右手二指夾住了一管筆靈的毫尖。
費老再一運力,雙指慢慢夾著筆毫朝外帶,漸次拉出筆頸、筆身……最後他竟生生把凌雲筆從歐子龍身內拽了出來!
只見整枝凌雲筆被從主人身體里扯出二尺多長,只剩筆末還與歐子龍藕斷絲連,就像是用筷子夾起一塊拔絲地瓜,有絲絲縷縷的靈狀細線相連。一人一筆只憑著這一點連接著,似乎隨時都可能會扯斷。
凌雲筆猛然被人抓住,像一條受驚的鱔魚左右拚命搖擺,雲氣亂飛,費老的二指卻似是一把鋼鉗,泛起紫青光芒,死死扣住筆靈,絲毫不曾動搖。
諸葛一輝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喃喃自語道:「想不到費老竟動用自己的筆靈……」旁邊顏政聽到,問他費老的筆靈是什麼來歷。諸葛一輝和十九都沒回答,全神貫注盯著地下室里的情景。顏政自討沒趣,只好也把視線放回屏幕。
地下室內,費老握著筆靈冷酷地對歐子龍說:「現在你的身體已經不受你的神智控制,你的神經已經隨著凌雲筆被我抓了出來,你還不說嗎?」
歐子龍用沉默做了回答。
費老道:「有骨氣,那麼我只好直接問筆靈了,它們是永遠不會撒謊的。」彷彿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他的拇指稍微在凌雲筆管上用了一下力,歐子龍立刻發出一聲慘號,如同被人觸及到自己最痛的神經一般。
「你在諸葛家內的同夥,是誰?」費老厲聲問道,他的頭頂隱約有白氣蒸騰而出,顯然也在全神貫注。
「諸……諸葛淳……」歐子龍口裡發出嘶嘶的聲音,眼角開始滲血。現在的他整個神經已經被拽到了凌雲筆內,實際上是筆靈在利用他的身體說話。
「是他指使你?」
「不是……」聲音虛弱沙啞。費老不得不讓自己的問題盡量簡單一些,同時右手的五個指頭靈巧地在凌雲筆管上遊動著,像是彈鋼琴,又像是操作傀儡的絲線。
筆靈畢竟只是非物質性的靈體,他的能力還不足以對它們進行很精細的操作。
「為什麼你們要殺房斌?」
「不知道……」
「如果諸葛淳不是主謀,那麼是誰指使的?」
歐子龍全身的抖動驟然停滯,他的嘴唇張了幾張,試圖吐出幾個字來。費老聽不清楚,朝前走了兩步。突然歐子龍雙目圓睜,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紅的血,正噴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費老臉上。
費老猝不及防,身體疾退,右手放鬆,凌雲筆趁機擺脫了控制,圍繞著歐子龍不停鳴叫。
這一次,是歐子龍本身的強烈意識壓倒了凌雲筆,強烈到甚至可以影響到已經被拽出體外的神經。可強極必反,這一舉動也讓他受創極深。他隨即又噴出數口鮮血,只是再沒有剛才那種高壓水龍頭的強勁勢頭,一次弱過一次。最後鮮血已經無力噴出,只能從嘴角潺潺流出,把整個前襟都染成一片可怖的血紅。
就連他頭頂的凌雲筆,光彩也已經開始暗淡,繚繞雲氣開始變成鉛灰顏色。
「快!叫急救醫生來!」
諸葛一輝見勢不妙,立刻喝令手下人去找大夫。很快四五個白大褂衝進地下室,費老看著那群人手忙腳亂地把奄奄一息的歐子龍抬上擔架,滿是鮮血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情,甚至顧不得擦擦血跡,就這麼一直目送著歐子龍被抬出去。
諸葛一輝他們也隨即衝進地下室,十九細心地拿了一條毛巾遞給費老。費老簡單地擦拭了一下,轉頭對諸葛一輝說:「看起來,有人在他的意識里加了一個極為霸道的禁制,一旦涉及到主使者身份的敏感話題,就會自動發作。」
「到底是誰如此可怕……」諸葛一輝倒抽一口涼氣,但想不到哪枝筆靈可以做到這一點。
費老做出一個決斷的手勢:「但至少我們知道另外一個叛徒是誰了。諸葛淳這小子,平時只知道打扮,不務正業,現在居然成了窩裡反!」
諸葛一輝點點頭,這個情報他們早就從顏政那裡知道了,現在不過是再確認一下。顏政聽到費老說諸葛淳「好打扮」,心裡一樂,當初他驚走諸葛淳,全靠破壞他的妝——但那傢伙的實力確實相當強橫,諸葛家果然藏龍卧虎。
費老長嘆一聲,把沾滿血跡的毛巾還給十九:「趕緊去查一下,這幾個月以來,他們兩個偷偷行動了多少次。不知道暗地裡他們瞞著咱們諸葛家殺了多少人,用這種有傷天和的齷齪手法收了多少筆靈!」
「明白。」
「最重要的,是要查出是誰在幕後指使。」
四個人走出地下室,費老和諸葛一輝在前面不停地低聲交談,想來是在討論如何擒拿諸葛淳的細節。顏政和十九走在後面,當他們走過一個九十度拐彎時,十九忽然拉了一下顏政衣角,讓他緩幾步。等到前面的費老和諸葛一輝轉過拐角,她忽然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你們是親眼見到房老師被殺對吧?」
「嗯,對。」
「除了歐子龍,諸葛淳也有份對不對?」
顏政撓撓頭:「如果從法律上來說的話,他算是幫凶吧。」
「謝謝,我知道了。」十九低聲說,然後緊抿住了嘴唇,從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什麼。
他們回到別墅大廳的時候,恰好羅中夏從老李的房間里走出來。顏政問他跟老李都談了些什麼,羅中夏苦笑著攤開了手:「他讓我入黨。」
他剛才回絕了老李的邀請。本質上說羅中夏並不喜歡這種蠱惑人心式的口號或者過於火熱的理想,也對國學沒什麼興趣,尤其是一想到自己被青蓮筆連累變成了一個關鍵性人物,他就覺得麻煩和惶恐。
老李對他的拒絕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也沒有強求,只說讓他在這裡住上幾天,仔細考慮一下。
顏政聽完了羅中夏的講述,不禁伸開雙手感慨道:「好偉大的理想吶,你也許有機會做國學導師哦。」
「導師是那麼好做的嗎?」羅中夏白了他一眼。
※※※
接下來的幾天里,羅中夏和顏政享盡了榮華富貴,過著真正有錢人一樣的生活。諸葛家在這方面可毫不含糊,每天山珍海味招待,就連卧室也極精緻之能事——不奢華但十分舒適。
老李、費老和諸葛一輝在這期間很少露面,只在一次小型宴會上出現了一次,與他們兩個喝了一杯酒——那次宴會上顏政一個人喝了兩瓶,事後幾乎吐死——估計是忙著處理叛徒事件。諸葛家的其他人也很少來打擾他們,只有十九每天陪著他們兩個四處參觀,打打網球、高爾夫什麼的。老李還慷慨允諾他們可以敞開使用別墅的圖書館,也算是熏陶一下國學,可惜這兩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只去了一次,就離那裡遠遠的。
十九人長得漂亮,性格又爽朗,而且善解人意,做玩伴實在是再合適不過。有如此佳人作陪,就是什麼都不幹,也賞心悅目。不過讓顏政鬱悶的是,她似乎對羅中夏更加熱情,有意無意總纏在他身邊。顏政沒奈何,只好去和別墅里的年輕女僕搭訕聊天。
不過羅中夏自己知道,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體內有管曾經屬於房斌的點睛筆。至於房斌到底是什麼人,他一直不敢問,生怕又觸動十九的傷心事,平白壞了氣氛。
除了十九以外,還有一個總是樂呵呵的胖大廚,他自稱叫魏強,是諸葛家這間別墅的廚師長,奉了費老之命來招待他們。不過這傢伙沒事不在廚房待著,卻總遠遠地圍著他們兩個轉悠。羅中夏問他,他就說廚師做飯講究量體裁食,得把人觀察透了才能做出真正合適的膳食。魏強脾氣倒好,任憑顏政如何擠對也不著惱,就那麼樂呵呵地背著手遠遠站著。
這幾天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對筆靈和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絕口不提。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小事的話,恐怕羅中夏和顏政真的就「此間樂,不思蜀」了。
有一次,羅中夏吃多了龍蝦捧著肚子在園林里來回溜達消化,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側門。他還沒推開門,魏強就忽然出現,招呼他回去。羅中夏本不想聽,可不知不覺就走回來了,莫名其妙。羅中夏回去以後偷偷講給顏政聽,後者不信邪,去親身試了一次,過了不一會兒也回來了。羅中夏問他發生了什麼,顏政鬱悶地說:「我本來想翻牆出去,結果又碰到了魏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稀里糊塗就回到別墅了。」
「你是不是被他催眠了?」
「我像是那麼意志薄弱的人嗎?反正這個魏強,肯定不只是廚師那麼簡單!」
羅中夏和顏政這時候才意識到,這種幸福生活還有另外一個名詞,叫做「軟禁」。
「難怪十九每天老是跟咱們形影不離的,原來我還以為是她對你有意思呢。」顏政咂咂嘴,羅中夏心裡一沉,有些說不清的失望。顏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寬慰道:「佳人在側,美酒在手,這種軟禁也沒什麼不好啊。」
「喂,得想個辦法吧?」
顏政揮了揮右手,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摻著雪碧一飲而盡:「你出去有什麼事情嗎?」
羅中夏一時語塞,他原來唯一的願望就是擺脫青蓮筆,這個希望徹底斷絕以後,他一下子失去了目標。
「就是說嘛。事已至此,索性閉上眼睛享受就是了。時候到了,自會出去;時候不到,強求不來。」顏政一邊說著一邊晃晃悠悠走出房間,手裡還拎著那瓶紅酒,且斟且飲。
接下來的一天,雖然羅中夏並沒打算逃跑,可自從意識到自己被軟禁之後,整個氛圍立刻就變了。他總是懷疑十九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猜測十九的衣服里也許藏著竊聽器,要不就是趁他轉移視線的時候偷偷彙報動靜,甚至上廁所的時候都在想十九會不會趴在外面偷聽。
疑神疑鬼容易降低生活品質,這一天他基本上過得不怎麼安心。十九見他魂不守舍,以為他病了,他就順水推舟敷衍了兩句,就推說身體不太舒服,回自己房間去了。一個人躺在床上拿著遙控器翻電視頻道,從頭到尾,再從尾到頭。
他看電視看得乏了,翻了一個身想睡覺,忽然被什麼硬東西硌了一下,發出一聲微弱的「嘀」。他想起來這是自己的手機,因為沒什麼用所以被隨手扔在了床上一直關著,現在被壓到了開機鍵,所以屏幕又亮了起來。
一分鐘后,一連串未接呼叫嘩啦嘩啦衝進來,都是來自彼得和尚,還有一條簡訊。
羅中夏猶豫地打開簡訊,上面只是簡單地寫著:「關於退筆,接信速回。」又是退筆,羅中夏苦笑一聲,把手機扔在一旁,翻身去睡,這種鬼話信一次就夠了。
他不知不覺睡著了,在夢裡,羅中夏感覺一股溫暖的力量在引導著自己,這力量來自心中,如同一管細筆。飄忽不定,恍恍惚惚。
是點睛?
想到這裡,他立刻恢復了神智,點睛筆為什麼會忽然浮現出來?羅中夏很快發現自己迷迷糊糊,下意識地把手機握在了手裡,大拇指誤按了簡訊的回叫鍵,線路已經處於通話狀態。
「喂喂!聽得到嗎?你在哪裡?」對方的聲音模糊不清,信號很嘈雜,但能聽得出是彼得和尚本人。
「諸葛家。」羅中夏只好接起電話,簡短地回答。彼得和尚略過了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題:「退筆冢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很遺憾。」
「嗯……」
「不過你是否還記得,出發之前,我們曾經說過,退筆冢其實有兩處,一處是在紹興的雲門寺,而另外一處是在永州的綠天庵?」
「記得,不過那又怎麼樣?退筆冢從頭到尾都是韋勢然的陰謀吧?」
彼得和尚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是的,這是我們始料未及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韋家族長給你帶了一封信。我無法轉給你,所以只好用口訊轉達了。」
「是什麼?」
「你聽到了一定高興,族長在給你的信里說,永州綠天庵才有真正的退筆之法。」
羅中夏沒有感覺到驚喜,反而變得多疑起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韋家族長是誰?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他有什麼目的?不會是那裡又藏著什麼筆,哄我去開封印吧?」
如果他的感受能跨越空間的話,就能覺察到彼得和尚在電話的另外一端露出一陣苦笑:「韋家最近發生了不少事,一言難盡啊。」
「就是說你也把握不了形勢,也不能確認真偽吧?」羅中夏尖銳地指出。
彼得和尚說:「是的,我既不確定是真的,也不確定是假的,那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是嗎?族長除了這則口訊,他還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你,務必要我親手送到。我們可以在永州碰面,然後去把這個問題解決掉,你不是一直想回歸平靜生活嗎?」
「彼得師父,對不起啊,我現在……」羅中夏斟酌了一下詞句,「如果你在現場經歷過那些事,你就會明白,我對這件事已經沒什麼信心和興趣了——何況現在諸葛家已經把我軟禁,我根本出不去。」
說完他就掛掉了電話,坐起身子對著雪白的牆壁,強迫自己對著空氣露出不屑的笑容:「什麼退筆,別傻了,都是騙人的!」
這通電話搞得他本來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鬱悶,沒心思做任何事情,於是唯一的選擇就是睡覺。至於點睛,也許那只是自己做夢而已吧。
羅中夏躺在床上,雙手緊扯著被子,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感覺到鼻邊一陣清香,他以為又是點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可香氣揮之不去,他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十九正俯下身子,兩個人的臉相距不過幾寸,紅唇清晰可見。
難道她要夜襲?還是說她還在監視我?
羅中夏又驚又喜,一下子不知道是該靜等,還是主動投懷送抱,他正琢磨著左右為難,十九卻把嘴湊近他耳朵:「喂,快起來!」
羅中夏騰地直起身子來,十九沒料到他起來得這麼快,兩個人一下子撞了個滿懷。羅中夏的嘴唇恰好「吻」到了十九的長發,一陣香氣順著嘴唇傳遍全身,麻酥酥的極為受用。十九滿臉飛霞,下意識地一拳過去,正中羅中夏肩頭,把他重新砸到床上。
「你……你到底讓我起,還是讓我睡啊?」
十九聽到這個「睡」字,又是一陣尷尬,她咬咬嘴唇,轉過身去催促道:「快,穿好衣服!」
羅中夏忙不迭地拿起襯衫套好,這才問道:「這大半夜的,發生什麼事了?」
十九轉過身來:「你們想不想離開這裡?」
羅中夏一愣,拿不準這是試探還是什麼。他看了看牆上掛鐘的時間,現在是凌晨三點。十九焦慮地看著窗外,一改白天溫文淑雅的神情。羅中夏忽然發現,十九沒穿平時的時尚裝束,而是換了一身黑色的緊身衣,把原本就苗條的身材更襯托得窈窕有致,一把柳葉刀用一根紅絲帶扎在腰間。
「老李和費伯伯我最了解了,他們表面上對人都是客客氣氣,可會用各種手段達到目的,你們現在實際上是被軟禁在這裡!」
「這還用你說……」羅中夏心想,嘴上回答道:「那我該怎麼辦?逃走嗎?」
十九堅定地點了點頭:「對,而且我要你跟我走。」
羅中夏嚇了一跳:「去哪裡?」
「他們已經找到了諸葛淳的下落。我要你們跟我一起去,趕在費伯伯之前去殺了他!」
「可是……你這麼干,不等於也背叛了諸葛家嗎?」
「我才沒有背叛,我只是不想那個諸葛淳死在別人手裡!」十九怒道:「本來我一直要求參加行動,可都被他們拒絕,只讓我在這裡守著你們。我不幹!」
這最後一句說得如同小女生的撒嬌,卻隱藏著洶洶怒氣和凜凜殺意。
「那你找我們有什麼用,自己去不就好了……」羅中夏實在不想再摻和這趟渾水了。彼得和尚叫他去退筆他都拒絕,更別說這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還有一個隱隱的理由:十九親口承認守在自己身邊是老李的命令,不是別的什麼原因,他更加心灰意懶。
十九上前一步,口氣里一半強硬一半帶著哀求:「我不想讓家裡任何人參與,一輝哥也不行。他們肯定會立刻告訴費伯伯,把我捉回去。我能依靠的只有你們。何況……何況你還有房老師的……」她咬了咬嘴唇,欲說還休,一雙美眸似乎有些潮濕。
羅中夏生平最怕麻煩和美人落淚,可惜這兩者往往都是并行而來的。他想上前扶著她胳膊安慰,又不好這麼做,弄得手足無措,幾乎就要認輸。腦子裡無數想法轟轟交錯,一會兒「別去,你還嫌自己的麻煩不夠嗎」,一會兒「人家姑娘都這麼求你了,再不答應就太不爺們兒了。何況這是個逃脫軟禁的好辦法」。
十九看到他仍舊在猶豫,不由得急道:「費伯伯他們已經買了明天去永州的機票,現在不走,就趕不及了。」
「永州?」羅中夏猛然抬起頭來,目光閃爍。
「對,我今天偷聽了他們的電話,諸葛淳現在湖南永州,大概是在探訪和筆靈有關係的遺迹吧。」
羅中夏心中的驚訝如錢塘江的潮水一般呼呼地升漲起來,奇妙的命數齒輪在此咔噠一聲突然嚙合在了一起,這難道也是點睛筆的效用之一?
他意識到,自己除了屈服於命運,已經別無他途。
「好吧,我們怎麼離開?」他長嘆一聲,說服了自己。
十九這才轉哀為喜:「這裡我地形最熟,你們跟著我走就好。如果有人阻攔……」她拍了拍腰上的柳葉刀,英氣勃發。兩個人走到門口,羅中夏忽然想起來,一拍腦袋:「糟糕,那顏政呢?」
「算你小子有義氣。」
顏政笑眯眯地從門外轉出來,時機拿捏得相當準確。他已經穿戴整齊,穿了一身全新的藍白色阿迪達斯運動服,如同一位私立學校的體育老師。
羅中夏一看到他的笑容,就知道這傢伙是什麼意思:「……你早知道了吧?」
面對質問,顏政聳了聳肩:「十九姑娘畢竟臉皮太薄,我跟她說你是睡美人的命格,非得用吻才能醒來。」
原來剛才十九俯下身子去……她真的相信了顏政的胡說!
羅中夏驚愕地轉臉去看十九,後者白皙的臉騰的一下就紅透了。她慌慌張張撩起肩上長發,用微微發顫的聲音說:「我們趕快走吧。」
於是他們兩個緊跟在十九身後,朝別墅外面跑去。十九在前面疾走,頭也不敢回一下,只看到黑色長發飄動,配合著凹凸有致的緊身衣,讓羅中夏一時有些心旌搖動。
「喂,逃跑的時候不要分心!」顏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羅中夏趕緊把視線收回來,對顏政小聲道:「我還以為你會留戀這裡的腐敗生活呢。」
「腐敗當然好啊,不過你別忘了我的畫眉筆是婦女之友,一切都以女性利益為優先。」
三個人輕車熟路,很快就來到別墅大門。沿途一片平靜,絲毫不見巡邏的保安。正當他們以為可以有驚無險地逃出去時,一個淳厚的聲音忽然傳入每個人耳朵里。
「十九小姐、羅先生、顏先生,這麼晚還沒睡,是要吃夜宵嗎?」
魏強樂呵呵地從角落裡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