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佛、醫、聖女、貓妖、紅龍、鬼墓
前方的星光、燈光交相輝映著,雅蕾莎溫柔妖媚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吧,到紅龍的世界里來,他是新世界最強大的主人,只有在他的照拂之下,每個人才能獲得新生,獲得永恆不變的力量,才能擁有真正完美的生活……」
「聽,她在召喚我們呢。」葉溪的脈搏跳得更激烈了,主脈掙緊,像一根被擰到極限的琴弦,再拉長一點,便有瞬間掙斷的危險。
我想也許是在黑暗之中,小北不明不白地被雅蕾莎暗算,變成了貓妖的部分載體,被保險柜里封印著的靈魂附著驅使著,而葉溪的體內早就封印著一部分貓妖靈魂,只不過是被雅蕾莎再次喚醒罷了。
小北和葉溪發力猛掙,一下子脫出了我的掌控,向前拔足狂奔。
我跟在後面,甬道筆直向前延伸,根本與八卦陣的布局方式天壤之別。正如方星所說,包括葉離漢在內,大家都低估了雅蕾莎和貓妖的潛能。
星光盡頭,竟然是一口直徑超過十米的無底深井,我及時出手抓住小北和葉溪的肩頭,他們才沒有失足墜落下去。深井正中立著一根半米見方的柱子,雅蕾莎站在柱頂,那條鐵鏈緊緊地纏在她的右臂上,衣衫飄飄地望著我。
「他們是貓靈的載體,分別是你最親愛的兄弟和一個深愛你的女人。沈南,假如你有足夠的定力和狠勁,一定捨得揮刀斬下他們的人頭,讓貓靈失去依託,無從發力。但是,你能做到嗎?就算現在做到,今後的三十年、五十年裡能不為此而內疚嗎?」雅蕾莎臉上帶著勝利者的笑容,輕蔑地望著我們三個。
我承認,自己做不到,小北和葉溪都是無辜的,不應該死在我手裡。
深井四周,分佈著二三十個甬道入口,無論從哪裡出來,都會墜入無底深井。這種「斷頭陣法」非常兇險,採用的是「隨時與敵人同歸於盡」的設計思路,但追隨紅龍的人能死後重生,我們就未必有這樣的幸運了。
「看,你做不到,葉離漢也做不到,否則當年一刀斬下,將封印在納蘭小舞體內的貓靈殺死,就不會有今日之患了。選取對手最親愛的人做為宿主,這是我的聰明之處,也是全人類的悲哀。沈南,你是當世名醫,能否為身邊這兩個病人開出兩全其美的良方?如果不能,就隨我來吧,以死亡來救贖自己的內疚——」她向我招手,鏈接撞擊聲從無底黑暗中隱隱傳來。
我放開小北和葉溪,但接著揮掌砍在兩人的頸后,要他們好好躺下來睡一覺,免得被敵人利用。
「隨你走,去哪裡?」我冷笑著回應。
就在雅蕾莎背後,方星悄悄地出現了,在正南位置上放置黃金劍,正西、正東位置則分別放置面具和古書,然後她飛躍過幾道斷壁,落在我的身邊。
「去哪裡?我可不可以一起跟去?」她輕輕巧巧地笑著,低聲告訴我,「大陣布成,就算不能徹底剿滅她,也可以把她逼進黑洞,徹底封印起來。」
「經歷從生到死的通道,你們再次重生時,就會看到黑暗的嶄新世界。」雅蕾莎驟然舞動鐵鏈,嗖的從我們眼前掠過,捲住了方星的腕子。
我再次拔刀,霍的凌空躍起,向雅蕾莎當頭飛斬。深井中心的方柱至為狹窄,容不得兩個人並排站立,更何況在我躍起的同時,方星也借鐵鏈揮動之力,向前飛縱,當前形勢已經成了我們三個爭奪那小小的立足點。
鐵鏈連續舞動著,瞬間把方星與雅蕾莎纏在一起,令我的長刀失去了落點。
「隨我來吧!」雅蕾莎直直地向後倒仰,墜入黑暗之中。
我挂念著方星,也跟著躍下,眼前瞬間一片漆黑。
下落的過程特別漫長,當我再次腳踏實地的時候,四周的環境已經變成了一座昏暗的墓穴。雅蕾莎坐在對面的高台上,身後燃著幾十支蠟燭,光影飄忽之間,把她的臉映得時明時暗。
此刻,她不再是可憐兮兮的伊拉克難民女子,而是遍體黃金鎧甲、神情高高在上的埃及祭祀。
「黃金眼鏡蛇,久仰了。」我單手提刀,冷靜地審視著四周的環境。做為傳說中的埃及女祭司,對方曾給江湖同道留下了很多詭譎的異聞,包括最高明的移魂術、最犀利的阿拉伯刀術、最迅捷的移形換影術等等。
「那僅僅是我的身份之一,假如戈蘭斯基還在這裡的話,他會告訴你,我還是義大利『移魂術』的最高代表毒刺、紅龍的情婦緹歌,當然還有各種各樣其她身份。最重要的,只有我能擁有令生物的思想與身體分離的高明異術。試想一想,如果沒有那種技藝,又怎麼能主持紅龍的獻祭儀式?還有我的兩個妹妹——雪莉和潛伏在鬼墓下的無名黑巫師,都是非洲異術界的傑出代表,受到紅龍勢力的推崇。只有我們能把普通黑貓培育成強大的殺人武器,再賦予它們人類的智慧和生命。紅龍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無怨無悔地把全部身家性命放在我們這邊去賭。當時,就在這個墓穴里,他把自己的靈魂和一個阿拉伯國家的權柄都交給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止紅龍的轉世重生,你、世世代代的沈家名醫、雪山聖女、藏教活佛都無法阻止,你們、他們的命運都是成為祭壇上的任何一缸鮮血——」
她舉起赤裸的雙臂,上面的詭異蛇形紋身能夠讓人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人物。
方星已經倒下,就在雅蕾莎的黃金寶座旁邊。
「那些並不重要,這一次,只能有一方活著出門,也許你再也無法從所羅門王之刃下逃生了——」我記起了自己關於所羅門王和貓妖的那段幻覺。
「這麼說,你永遠都不會追隨紅龍,甘心做他麾下的聖戰勇士了?」
一條七彩長鞭悄無聲息地卷地而來,辮梢掠過我鼻尖時,帶起一陣洶湧澎湃的腥風。眼鏡蛇是世界公認的十大毒蛇之一,見血封喉,性情兇殘之至。毫無疑問,雅蕾莎也具有眼鏡蛇的這種特質,才被非洲人冠以「黃金眼鏡蛇」的稱號。
激戰中,四周的景物突然急速變動起來,小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萬里黃沙,無邊大漠。地面上堆砌著無數黑色的金字塔,有些還在繼續施工,無數疲憊不堪的奴隸赤裸著上身,光著腳在沙地里辛勤勞作著。
雅蕾莎站在十步之外,指著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色金字塔群,得意地笑著:「這是我的世界,每一座金字塔里都將誕生無數殺人獸,終將從這裡動身,趕赴全球各大洲、各大島國,徹底佔領整個地球。紅龍算什麼?我真正要做的,是全部取而代之,成就我的不敗王朝。同樣的故事,我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已經演繹過了,用貓來統治人類的感覺,真是有趣極了。就讓我們的決戰在這裡開始吧,看看渺小如螻蟻的人類能不能戰勝偉大的靈貓之神?」
她高舉雙臂,朔風呼嘯聲立刻加強了十倍,捲動沙粒向我飛襲。揮刀劈碎一切,向她飛速逼近,她已經狂嘯著飛退,繞過金字塔群,奔向沙丘迭起的曠野。
當她躍上百里之內最高的一座沙丘時,雙臂平展,發出一陣又一陣驚濤拍岸般的呼哨聲,無數只殺人獸從浮沙下鑽出來,排成黑壓壓的一片,守護在她面前。
「想跟我交手,先打敗它們。」她輕蔑地笑了,稍稍揮手,殺人獸嚎叫著衝下沙丘,四面合圍。
我俯身一抄,捧起一大把黃沙以發射飛刀的手法全力飛擲出去,每一捧沙粒數量都超過三千粒,每一粒沙其實就是一柄可以射殺敵人的飛刀。殺人獸紛紛倒下,它們是雅蕾莎賴以生存的武器,幹掉它們,已經等於斬斷了她的手腳。
「她始終不能頓悟,於是,命運周而復始,又走到了這一天。也許這一次可以假你之手,徹底封印她的罪惡之魂,讓世界永遠歸於和平。」
一個銀袍銀甲的男人出現在我身邊,輕輕拔出我腰帶上的長刀,借著西天最後一抹斜陽的光,凝重地審視著它。突然間,他的手指一顫,一串碧色的血珠飛濺出來,染綠了刀鋒。
「該是恢復這柄神刀魔力的時候了,當它與靈環合為一體時,一定能粉碎貓靈創造的蠱惑人心的幻像。我原以為,將她以銅瓶封印,囚禁在五重鬼樓之下,在漫漫的黑暗長夜裡,能令她惕然警醒,破除貪慾,重新回到正軌上來,以等待若干年後闖入者的救贖。現在看來,沒有什麼能改變她的魔性——」
另一串無色的水滴跌落在刀背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眼淚。
「真的要我殺了她?」我記起那段幻像中,他向她出刀,但刀下卻早已留情。
「我不知道,其實上一次我假手於葉離漢,傳給他這柄刀,並且要越南人全力協助他。最終,他無法忘情,面對已經封印住貓妖的心愛女人,無論如何不肯舉刀。那結果你也看到了,封印並非解決一切的最佳途徑。這一次,希望你能做到,就在那鬼墓之下了結這段故事。」他將長刀重新遞給我,拍拍我的肩,向前一指,「看,那是誰?」
一個踉踉蹌蹌的男人正蹣跚著走來,身上的軍裝紐扣胡亂敞開著,雙手裡各握著一隻酒瓶,渾身上下都是酒氣。
「那似乎是——」我回頭去看,銀袍人已然消失,腳下重新變成了那間墓穴。
那滿臉絡腮鬍須的酒鬼抬頭看到我時,驀的一怔:「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搖搖頭,刺啦一聲撕下半截衣袖,緩緩地擦拭著長刀。白袍人的碧血凝結在刀鋒上,拂之不去,但刀背上的水跡卻早就幹了。
「喂,告訴我,祭司去哪裡了?她答應我的事又怎樣了?」酒鬼衝過來,惡狠狠地大聲叫嚷著。就在我對面的那面牆上,鑿滿了狹窄的壁龕,每一間里都擺放著被灰布嚴嚴實實包裹著的東西。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喝乾了一瓶酒,隨手將空瓶摔向牆壁,嘭的一聲,玻璃碎片四濺。
我搖搖頭,但那張臉曾經印在五角大樓的特級通緝令上很久,全球每一個關心政治的人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他本人已經被囚禁在美國人暗無天日的鐵獄里,失去了指揮一切的特權。我知道,現在的一切,不過是雅蕾莎營造出來的幻像,眼前的紅龍面目憔悴、外強中乾,正是二次海灣戰爭後期阿拉伯半島電視台新聞節目里的形像。
「我會在死後重生,我一定能重新統治這個世界……祭司會幫助我,她的能力,她的『空氣之蟲』一定能幫助我,讓我死後的靈魂像無所不能、啄食一切的兀鷹,飛翔於伊拉克上空,把所有敵人斬盡殺絕,而後重建世界秩序。那時候……我會用黃金和鑽石鑄造屬於紅龍的寶座……」他嘟嘟囔囔著一頭栽倒,猶然不忘將另一瓶酒大口喝乾,再次摔碎。
「這一間,才是鬼墓的真正核心,直通五重鬼樓。每一個甘心與我為盟的大人物,都會在這裡達成所願,憑著我賦予的無上法力,開創江山國家。你也可以,只要你肯合作,就像紅龍那樣,甘心情願地向我奉獻出所有——」
雅蕾莎再度出現,緩步走向她的黃金寶座。
「這是你最後一次發表統治世界的演講了。」我冷笑著低語。
「什麼?」她踏上黃金台階,洒脫地旋身落座,但那時心口裡陡然多了一柄長刀,刀尖貫穿身體后,又直透椅背,從後面露出半寸。
「貓靈是永遠不死的,就算再有一萬把同樣的刀,也——」她忽然瞥見了刀鋒上的那一抹碧綠,驀的高聲慘叫起來,「不,這不是他的血,我了解他的心事,他是永遠不會向我下手的……」
她的心口流出的鮮血與刀鋒上的碧血融合在一起,緩慢地滴落在地上。滿地石塊忽然開始發光,壁龕里那些灰布包裹迅速打開,各種各樣的動物木乃伊製品迅速復活,跳出壁龕,在紅龍身邊滿地亂躥著。
我走進她,雙手握著刀柄,凝視著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求求你,不要把刀拔出來,再給我最後一個機會。假如是他要你來殺我的,請允許我見他最後一面……」雅蕾莎臉上的極度痛苦表情,讓我稍稍猶豫,但那壁龕上突然有鮮血噴涌而出,在地面上形成無數翻滾的漩渦,托著這黃金鑄成的寶座急速上升。
「給我機會,你就不再有機會了,下一個輪迴再見吧——」雅蕾莎努力地抬起頭來,伸出手指,擦拭著那道碧血痕迹。我再次拔刀,刀身卻嵌在她身體里一樣,紋絲不動。
血水急速上升,托舉著我們穿越重重黑暗,再回到那八卦陣里的深井中央的方柱上。
「看,那條血海中的龍,未來世界是他的,亦是我的,而你們——畢生渴望打敗我的無知的人們,只會在血海洶湧中化為烏有。無所不能的貓靈能在那時候統治埃及,就一定能在此時統一世界,現在你該相信了吧?」
雅蕾莎臉上重新出現了勝利者的微笑,一條紅色的長龍在鮮血中盤旋往複著,躁動之極更猙獰之極。
「紅龍必將死而復生,必、將、死、而、復、生。」她一字一頓地告訴我,雙眼中閃現著邪惡的光芒。
「清水如鏡,七手結印,天、地、佛渾然一體,我即是天地間唯一金身主宰——」方星突然間從血海中凌空飛起,厲聲喝叫,身上的血珠紛紛四濺彈開。
她的頸后出現了七隻赤裸的乾瘦手臂,結著七種藏教密宗手印,分別是鐵輪印、法輪印、雷輪印、大空寂印、不知不識印、去三昧真火印和無相天地萬殺印,以七彩長虹為背景,七大手印向雅蕾莎當頭猛擊下來。
那一刻,雅蕾莎身下的黃金寶座轟然炸裂,碎片落入血海。我拔出了那柄長刀,抓住她的身子躍回甬道里。
「我是有……九條命的……不死之身……九條命……」雅蕾莎的臉上布滿了驚悸和不甘,但七種手印剎那間便轟碎了她全身的骨骼,我剛剛鬆手,她便軟倒在地。
血海中的巨龍驟然衝天而起,撲向半空中的方星。她迅速脫掉腕上的碧血靈環,擲向正北面的甬道。四件寶物各守其位,布成「青龍白虎龜蛇大陣」,一堵無形的巨網罩住龍頭,任它在半空中飛舞,卻無法脫縛而去。
我的丹田之內突然有一股異樣的力量蓬勃跳躍著沖向全身血脈,渾身彷彿有數不盡的蟲子在鑽來鑽去,正是那些狄薇強加給我的「空氣之蟲」。當所有蟲子貫入雙臂、然後從掌心裡湧出時,我手上的那柄長刀脫手而飛,帶著勁風旋轉著射入紅龍的脖頸,那顆碩大的龍頭立刻被斬落,連同龍身一起跌回血海里。
「我失敗了,這是我死的日子。不過,能真正死在他的碧血之下,也是一種最好的結局,不是嗎?」雅蕾莎緩慢地向前爬去,翻身落下深井,與血海一起迅速退去,淪入無邊黑暗。深井和方柱都是她創造出來的幻像,也隨著她的死而瞬間消失。
這是一次來之不易的勝利,小北和葉溪都已經蘇醒,他們體內的貓妖靈魂也跟隨雅蕾莎的死一起消失了。
方星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啪的一聲捏碎珍珠,露出裡面那顆比大米粒稍微大一些的黑色珠子。「這就是藏教秘寶『鷲峰如意珠』,可惜這一次有了所羅門王的碧血,它就暫且用不到了。」她笑著將珠子放回口袋。
在我們背後,剛剛到達的工程人員正在小樓上鑽孔,然後安插炸藥雷管,將其徹底毀去。這裡將建成一座嶄新的兒童遊樂場,無償捐贈給港島西部的孤兒院。
小北現在已經改名字叫做沈北,而且放棄了黑道上的打打殺殺,準備去英倫三島主修西醫。葉溪,則在方星的鼓勵下答應承接下葉離漢的所有事業,重建了四個兒童援助基金會,專門支持非洲兒童基礎教育的發展事業。
值得開心的是,經此一戰,葉溪終於肯接受沈北,兩個人的感情正在逐漸升溫。
大局既定三個月後的某個黃昏,我和方星送弟弟沈北飛赴英倫三島,他將在異國進入一所西醫名校攻讀。
我們剛剛回到新遷入的山頂道寓所里,沏了一壺雀舌香茶,準備靜下心來,為以後的新生活慢慢打算,忽然聽到有人在按門鈴。
方星從門鏡里看了一眼,訝然回頭望著我:「是六號,太陽系六號。」
激戰發生時,六號選擇置身事外,遠離戰場,戰事方一結束,他就又神奇地再次出現,也真的是取巧之極。
我點點頭,方星立刻開門請他進來。
尾聲一個不算光明的結局
六號依然穿著那身藏式貂裘,不過這次隨身提著一隻最大號的旅行箱。那箱子看上去極重,他走進客廳里時,需要雙手用力提著把手,累得氣喘吁吁。
「請坐,我去再添一隻杯子。」方星溫順地去了廚房。
我越來越相信她會是一個非常賢淑的女主人,對家人寬容溫柔,對客人熱情得體。她曾私下裡告訴我,要徹底忘掉之前的大盜方星,以新的身份、新的面貌過新生活,跳出江湖之外。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畢竟兩個人共同經歷了那麼多,有些創痛至深的記憶最好還是忘掉,向前看、向好處看,總會使人心神愉悅,日日開懷。
「感謝你們消滅了貓妖,地球的運轉可以重新回到正軌上來,而我將繼續回自己的飛行器去,過原先那種自由自在的巡遊生活。基於對你們的衷心感謝,我決定帶一件東西給你們看——」他吃力地拉開旅行箱的拉鏈,露出一個直徑超過兩尺的灰色圓球來。
方星剛好拿了杯子回來,好奇地問:「六號先生,那是什麼?」
六號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球體,慢慢地放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才一字一句地回答:「這是地球,我們腳下的這個巨大的天體——地球。」他在那球體上輕輕一擦,後者便緩慢地均勻自轉起來。
我揣摩著他那句話的意思,起初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把所有人都明白的「地球儀」故意稱之為「地球」,但看他凝視那球體時的沉重表情,忽然驚疑不定起來。
「它由七億兩千萬塊碎片構成,像一套龐大得不能再龐大、繁瑣得不能再繁瑣的積木一樣。所有的歷史、現在、未來都是由碎片放置的部位決定,包括時間、空間在內,都是可以被隨意挪動、隨意堆疊的,而具有這種權力的人就是我,太陽系六號。」
他沒來由地嘆氣,指著茶几對面牆上那塊來自瑞士的名牌掛表,「沈南,那錶盤上顯示的只是人為標示出來的時間,是做給人看的東西,但實際上,時間的前進與後退,都有我來決定。」
方星放下杯子,但已經忘記了為六號倒茶,只是默默地盯著那球體看。
「我可以隨意地將歷史的某一段抽出來,放在另一個新位置,於是,在地球人的世界里,就出現了海市蜃樓現象,那些本不該在大海上出現的亭台樓閣實質上是真實存在的,只是隔著浩渺的大海,人們無法靠近,才自欺欺人地以為那些只是波光倒影。還有,我挪動某個人的記憶部分,他就會發生穿越時空的特殊經歷,回溯或者跳進歷史,成為傳奇故事的主角。有時候,我隨意要山脈隆起、要地殼下陷、要包裹在地心裡的熾熱岩漿噴發出來、要海水發生超級震蕩海嘯……那些我都隨手做得到,只看心情如何。說到底,我和七號的任務就是掌管這個工作,坐著飛行器在太陽系裡巡航,隨時監控星球的異常變化。」
他停下來喘了口氣,雖然是在炫耀自己的異能,但卻毫無喜悅之感,臉上表現出來的是極深的乏味厭倦。
「可是,你之前對每一個人說過的身份,都是時空旅行者,無意中釋放了貓妖的失蹤者,不是嗎?」方星的表情變得異常凝重。
六號尷尬地大笑:「有時候,撒謊總是不可避免的,為了激勵你們奮不顧身地為了地球的安危而戰鬥,我只能那麼說。事實的真相跟我說的恰恰相反,當我不小心觸動阿拉伯沙漠版塊時,拿到了所羅門王的封印銅瓶,然後出於好玩的目的將貓妖釋放出來。貓妖是具有極端反叛精神的怪物,它想提前引發黑死星的光芒,讓地球沐浴在審判日的黑色陽光里,得到一次徹徹底底的洗禮,然後重新開始下一個世界的輪迴。到那時候,它能成為世界的統治者,就像紅龍夢寐以求的復活夢想一樣。可是,在地球的自然運轉計劃中,結局卻不是那樣的,毀滅日的降臨應該是在二九九九年以後。那時,地球被人類過度的採伐、挖掘、污染弄得遍體鱗傷,無法以大自然的運行規律自動為母體療傷,被列入毀滅名單,然後就會在黑洞吞噬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星皺了皺眉:「那麼,按照你的說法,貓妖反而是以另外一種殘酷的辦法延續了地球的生命,只不過卻要犧牲四十億地球人和所有動植物的生命,讓地球重回冰川紀?」
六號毫不感到慚愧地點頭:「不錯,它的用意就是這樣,但如此一來卻改變了地球的命運,從而影響到太陽系的星球平衡。所以我必須阻止它,並為此付出了一千八百年的努力,耐心地培養醫、佛、聖三大勢力的優秀弟子,以求用最穩妥的方法消滅貓妖。這一次,我將襁褓中的方星適時地置於時空交叉點上,然後加以神醫、活佛的力量,終於成功。感謝你們,終於幫我達成了目標。」
我的震驚一時間無法表達,雖然明明知道六號和貓妖的做法都會讓地球生物陷入滅頂之災,但總覺得是受了他的欺騙。
「沈南、方星,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七號在這次意外事故里飽受挫敗感的折磨,已經帶著你們的朋友唐槍脫離了太陽系,憑著他的敏銳嗅覺,在另外一個遙遠的星球上開始了新一輪的星際盜墓生涯。所以飛行器上只剩下我自己,必須枯燥之極地守候到二九九九年啟動黑洞吞噬程序,讓地球消失在太陽系裡。唉,我感覺自己已經老了,即使是這樣的精彩故事也提不起自己的興趣來——」
我取出來自鬼墓的那枚三寸長的七彩水晶鑰匙交還給他,既然這東西來自七號,或許能給他以精神上的安慰。
方星忽然一笑:「六號先生,你的意思是說,太陽系裡所有星球的消彌都必須得經過你啟動黑洞吞噬程序才能完成?假如我們留住你,那些異常慘烈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六號跟著一笑:「理論上說應該是這樣,因為我和七號也不知道這種星際巡航是如何開始的,自從有了記憶以來,我們就在不斷地重複同樣的工作,不知何時才會結束,也沒有任何別的什麼人來通知我們。不過,你們是留不住我的,因為我有瞬間轉移的安防系統,只要願意,意念一動,身體便能夠回到位於北極上空的飛行器上,再見吧!」
他重新把球放進旅行箱,蹣跚起步,緩慢出門。
「這真是個奇怪的故事,我們辛辛苦苦剿滅了貓妖,換來的卻是地球墜入黑洞的未來命運。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忘記了一件最該問的事——我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身在襁褓之中突然被六號轉交給母親?」
方星為自己的失算而懊惱,但轉念想到,如果貓妖統治地球的美夢成真,我們人類將在毀滅日到來時全部滅亡,也就無法享受新世紀的光輝了,只有重生的紅龍和聖戰勇士們能夠為此而歡呼雀躍。
我並不在意她是從何而來的,但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你在六號的旅行箱里放了什麼?」
「是那顆最珍貴的『鷲峰如意珠』,希望這次六號沒有撒謊,二十四小時后,當他的飛行器升空時,所有能量就會被珠子吸收,飛行器將從幾萬米高空石頭一樣墜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於是,那樣一來,黑洞吞噬地球的慘劇就永遠不可能發生了。我相信,隨著地球人科技文明的發展,絕不會再做自掘墳墓的蠢事,定會全心全意保護地球環境,讓自己的家園美麗常青下去。」
方星雖然即將退出江湖,但那種無傷大雅的手段還是經常拿出來使用的,特別是這一次,值得我提出表揚。
二十四小時后,俄羅斯軍事快報方面傳來最新資訊,一台外形奇特的飛行器在北極圈附近墜毀起火,船上的駕駛者當場被飛行器碎片割成了幾百片。飛行器里有一個巨大的旅行箱,還有港島一位婦科醫生的電話號碼,所以一切殘骸的處置工作都會邀請這位先生親自參與。
「六號和他的地球、飛行器都會被仔細地解剖開來,這真的是一個最令人振奮的消息。」我希望能對六號手裡的地球進行研究,拿回「鷲峰如意珠」,以確定地球存在的真實狀況。
另一個消息就更是古怪了,楊煉、曲那在攀登庫庫里峰的過程中雙雙受傷,整隊人馬被困死在庫庫里峰絕頂。在他們罹難之前,曾向港島一位婦科醫生髮送過相當多的箱子,後續的箱子都還沒來得及寫地址,所以他的助手們老老實實地填寫了同樣的地址,把這六十九箱古代黃金一起發到港島。
第三個消息則與紅龍有關,國際法庭宣布,紅龍當政期間做過的二百四十件禍國殃民、損傷國際和平的大事成立,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被槍決前,紅龍面對行刑隊的槍口,氣焰囂張地大叫:「新的阿拉伯之魂即將誕生,世界將被籠罩在黑暗之神的死亡之翼下面。」也許他在咽氣之時,還沒忘記自己深入鬼墓下的那場舉國祭祀,還把復國夢想寄托在巫師和貓妖身上。愚蠢至此,一死以謝天下是最正確的結局。
媒體對於紅龍的死僅僅做了簡單報道,這個生前在阿拉伯世界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曾是某些人眼中的無敵鬥士、不屈勇士、純粹戰士。現在看看,卻沒給這世界留下任何反響。就像一條樹根被丟進河裡,水波不興,然後順流而去,直至無聲無息地淹沒。
與媒體相反,紅龍的死訊令我的心裡起了不小的感慨,翻看父母留下的那張碧血靈環的照片,細細揣摩著上面的文字:
〖審判日必將到來
第七位天使吹響死亡號角
光輝來自天際
火與血清洗地球
消滅撒旦
龍之頭顱落下
一切罪惡
來自母體
亦必將終結於母體
靈魂交付於魔鬼手上的罪人
懸挂在十字架上接受審判
在黑暗來臨前
牧場重歸純凈——〗
地球是我們唯一的家園,當然不能任由某些專權人物隨意分割蹂躪,所以紅龍這條「龍」的罪惡頭顱必定會被斬下,取而代之的是阿拉伯世界的歌舞昇平、欣欣向榮局面。他渴望的重生復活、龍子撒旦都沒有出現,畢竟那只是他的個人意志、單純夢想,如果要將其強加給全世界人民,那簡直就是痴人說夢了。
他可以放心地將靈魂出賣給貓妖,渴望魔鬼的救贖。結果,求永生的先死,求審判世人的先被世人審判,一顆穿心而過的子彈,是他最應該得到的回饋,那個所謂的「保龍計劃」隨即煙消雲散,成為五角大樓卷宗里的一個微不足道的代號。
其實在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中,我最欽佩的一個人是葉離漢。他畢生以剿除貓妖為己任,不惜犧牲妻子、妻妹、女兒,以全人類的幸福為幸福,寧願拋舍小家。如果黑白兩道的大人物,都能有葉離漢那種博大胸懷的話,這世界將會變得更加和諧美好。
我把碧血靈環的照片深藏進書櫥抽屜里,在上面壓上一大疊文風柔媚的輕文藝小說,那是方星現在的最愛。她已經矢志忘卻前半生的精彩故事,忘掉「保龍計劃」和審判日事件,更忘掉自己究竟從何而來這一類的傷腦筋問題,準備在家相夫教子,做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就是現在,方星站在書桌前,淺笑著看著我。
「那些都是別人的故事了,沈南,從今以後,我們就要開始屬於二人世界的新生活,須得好好計劃計劃了,不是嗎?」她替我把所有報紙推開,輕輕地靠著我的肩,驀的嫣然一笑,艷若香花,令我禁不住心神一盪,輕擁著她的纖腰,陷入了旖旎幻想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