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晝

第四日晝

我又做了一個夢.

可是清晨醒來的時候,卻再也記不清自己夢到誰了?

唯一記得清的是歌聲,伊伊呀呀的女聲飄蕩在耳邊,似乎是某種悠揚的清唱,伴奏的則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夢中的歌詞已經模糊了,惟有那抑揚頓挫的音調和旋律,彷彿還帶著某條水袖的清香.

從蘇天平客廳的沙發上爬起來,我只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還沒來得及張開,耳膜已經嗡嗡地響了起來.

真是個"餘音繞梁"的夢啊.

忽然感到昏暗的客廳有些像戲台,而我則是個沉睡中的戲子,臉上還沒卸去厚厚的妝.

於是,我立刻衝到了衛生間,對著鏡子洗了把臉,好像臉上沒什麼異常啊.

洗漱完畢之後,我拿出昨晚帶回來的點心,就當作早飯給吃了.

回到卧室,打開蘇天平的電腦,監控系統已經開了整整一天兩夜,我用快進功能又看了一遍.

也許實在太累了,我草草地放完所有的監控,在陰暗的鏡頭光線下,看不清有什麼鬼東西出沒.

我退出了監控系統的程序,打開電腦桌面上的"DV檔案"文件夾,這裡面還有很多秘密在等著我.

這個文件夾里藏著蘇天平所有的DV,也藏著那部叫《明信片幽靈》的紀實片,只不過有許多道加密的文件夾,牢牢地鎖著那個片子.

與前兩天一樣,我先用"ring"的密碼打開第一個子文件夾,再用"palace"——宮殿,打開了再下一層名為"地"的子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里有《明信片幽靈》的第二集,那神秘的女孩已露出廬山真面目,在凌晨的街道上被蘇天平發現了,但就在她要說出自己的名字時,片子卻突然中斷了.

好在下面還有一層子文件夾,同樣也是"地"這個古怪的名字.與我想象的一樣,這個文件夾也是需要密碼的.我先用昨天的"palace"試了一下,但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

果然,蘇天平給每一層文件夾都設置了不同的密碼.上一層文件夾是"地",密碼是"palace"——宮殿,合起來是"地宮",那麼下一層文件夾"地"又代表什麼呢?

我想了想所有與"地"有關的名詞:"地板"、"地表"、"地步"、"地層"、"地產"、"地帶"地獄!

最後,我想到的那個詞是——地獄.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在春雨經歷的那個故事裡,有個關於地獄的密碼——HELL.

HELL=地獄

於是,我立刻把"HELL"這四個字母,輸入到了"地"文件夾的密碼對話框中.

哇,我真是個天才,又一次成功了!

"HELL"果真是這個"地"文件夾的密碼,蘇天平一定看過《地獄的第19層》這本書.

這又是地獄的第幾層?

在這一層文件夾里,果然有一個DV視頻文件,我有些激動地把它打開了.

屏幕上跳出了播放器,隨即變成了一團黑色,大大的字幕如蚯蚓般"爬"了出來——

明信片幽靈(第三集)

記得在上一集DV里,看到蘇天平在凌晨的街道上,幾乎已經抓到了那個神秘女孩,而她回過頭來就要說出自己是誰了.

然而,屏幕上彈出的並不是凌晨的街道,而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那黑影子不停地晃動著,幾縷光線泄露到鏡頭上,通過顯示器閃爍著我的臉龐.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轉身把窗帘拉上了,遮擋了窗外上午的天光.現在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電腦屏幕閃爍著幽光.

然後,我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只見DV里的黑影漸漸後退,露出一隻佔滿屏幕的眼睛.

這是一隻迷人的黑色眼珠,她正面對著鏡頭,瞳孔緩緩地收縮著.從這隻眼球的反光里,可以看到DV鏡頭的影子,甚至後面一個搖晃著的模糊人影.

眼睛又漸漸地後退,由一隻變成了一雙,細細的眉毛也露了出來.她微微眨了幾下眼睛,睫毛上似乎沾著淚水,使目光更顯得晶瑩剔透.

在豎直的鼻樑顯露出來之後,整張臉龐也漸漸清晰了.緊呡著的嘴唇是青色的,沒有塗抹唇膏之類的,接著是下巴和削瘦的臉頰,頭髮自然地從兩側垂下,遮擋住了耳朵.當她的脖子和白色衣領也露出來時,畫面就開始保持這一角度了,還是看不清楚背景,只有這張美麗的臉龐佔滿屏幕,幾乎與真人一般大小,通過鏡頭盯著我的眼睛.

她在召喚我?於是,我又緩緩靠近了電腦顯示器,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電腦屏幕——

真是不可思議的奇妙體驗,指尖的感覺又滑又膩,彷彿真的觸摸到了一個女子的肌膚,甚至還摸出了她鼻子和嘴唇的起伏凹凸.

突然,DV里的她微微一顫,宛如被誰碰了一下似的,她的目光也晃動了起來,像是在尋

找誰觸摸了她.

我的手指立刻彈了回來,電腦屏幕彷彿成了一面鏡子,由此可以進入一個虛擬世界——

那麼此刻我身處的這個世界,究竟是虛擬還是真實呢?或者DV里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已經來不及再想"莊周夢蝶"了,DV鏡頭裡的她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她的目光是如此神秘而高貴,流露出一種徹骨的恐懼與絕望,我甚至能在電腦前嗅到這股氣息.

這就是春雨他們在荒村夢到的女子嗎?

突然,她的嘴唇張了開來,隨著屏幕上她的口形變化,我聽到音箱里發出了幽幽的歌聲.

"明信片幽靈"開始唱歌了!

我的心緊張地都要蹦出來了,只聽到音箱里"嗚嗚"的長音,就像是少女的哭泣一般,但這聲音又是如此委婉動聽,使我難以形容這究竟是唱歌還是哭訴?

但隨即就聽出了音調的改變,在一個長長的低音之後,接著轉了幾個高音,唇形也在略微地變化,但始終都只開很小的口,偶爾會露出裡面的皓齒.

她的確在唱歌,只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曲調,沒有任何伴奏,完全是她自己在清唱,雖然節奏異常緩慢,但能聽出明顯的韻律來.

可我聽不懂她的歌詞,不知道在用哪國的語言唱,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哼歌.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孫子楚的回憶,三年前他走到許子心的實驗室里,也聽到了這樣類似的歌聲,雖聽不清楚歌詞,卻又攝人心魄

對,還有那酷似"肥婆四"的房東太太,她也說過在前幾天的半夜裡,曾聽到這個房間傳出了詭異的唱歌聲.也許當時房東耳朵里聽到的,就是這DV里的聲音吧?

"明信片幽靈"依然在電腦屏幕里唱著,表情也有了微妙的變化,柳眉緊蹙了起來,目光動人得能溶化堅冰,整個臉龐也隨著旋律而微微搖擺,我甚至能呼吸到她口中的氣息.

雖然無法理解歌詞的意思,但音樂卻能超越任何語言的障礙,從她那聲情並茂的清唱里,從音波和旋律的每一次變化里,從楚楚可憐卻又不可侵犯的眼神里,所有這一切都讓人確信——幽靈的歌聲.

歌聲大約持續了四分鐘,鏡頭始終都保持這個樣子,直到她唱完最後一個長長的高音.這時她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吁出了一口氣,眼神也柔和了下來,似乎渾身都虛脫了,就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讓人不由得不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看著鏡頭裡的"明信片幽靈",我心裡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安慰她.不,我暗暗地咒罵自己,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

但DV里的她讓人不可侵犯,眼神又變得異常堅強起來,她重新揚起了高傲的頭顱,以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鏡頭.這時我明顯感到鏡頭顫了一下,大概舉著DV的蘇天平被她震住了吧.

安靜了幾秒鐘之後,音箱里忽然傳來了蘇天平的聲音:"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吧."

鏡頭裡的她顯得異常鎮定,她微微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回答:"我快要死了."

蘇天平的鏡頭又晃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他晃了起來.

"你說什麼?為什麼?"

我幾乎和電腦里的蘇天平同時說話了.

不知是她聽到了我的還是蘇天平的聲音,用絕望的語調回答:

"我只能再活七天,七天之後的子夜我將死去!"

同時的沉默——電腦里和電腦前的人.

屏幕里的她又恢復了冷峻,蒼白的皮膚下似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

音箱里終於傳出了蘇天平顫抖的身影:"也就是說——你的生命只剩下七天?"

她緩緩地點頭,眼皮開始垂下,又變得像個可憐的小獸.

蘇天平的聲音在追問:"為什麼不回答?"

但她反而把頭給低下了,鏡頭裡只能看到她黑色的頭髮,看不到她的臉了,這樣的畫面常讓人產生恐懼的聯想.

鏡頭向前移了移,幾乎都貼著她的頭髮了.

突然,鏡頭劇烈地晃動了起來,屏幕里天旋地轉亂七八糟,幾秒鐘後鏡頭裡只剩下一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前的我.

鏡頭也莫名其妙地穩定了下來,好像已經不再由蘇天平控制了,屏幕里的眼睛瞪得大大

的,讓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

這時音箱里傳出了她的聲音——

"你想見小枝嗎?"

天哪,這個熟悉而致命的名字,如冰一樣插進了我的心頭,使我瞬間渾身凝固了起來.

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是給拍攝她的蘇天平,還是給電腦屏幕前的我?

難道此刻,我在看著她,她也在看著我?

她要出來了!

在這昏暗如黑夜的卧室里,我顫抖著抬起頭來,仰望窗帘箱里的隱蔽探頭.

當我再看電腦屏幕時,卻發現那隻大眼睛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骯髒屏幕,很快跳出了一行字幕——

"第三集終"

怎麼又戛然而止了?

屏幕又恢復了正常,視頻播放器也自動關閉了.我終於像溺水者浮出水面似的,把口中的髒水吐掉,開始大口地呼吸起來.

我靠著椅背閉上眼睛,回想從DV里聽到和看到的一切,這個"明信片幽靈"女孩究竟是誰?從她口中唱出的那段奇異歌聲,她說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時間,但最最重要的是,從她嘴裡說出了小枝!

蘇天平在第二集中幾乎已經抓住了她,而現在她又面對著DV鏡頭說話,雖然看不清楚拍攝的背景,但可以肯定就在這個房間里.在這之間又發生過什麼情況呢?為什麼蘇天平不用鏡頭紀錄下來?為什麼到最關鍵時刻DV又突然中斷了?

她身上的謎越來越多了,就像你千辛萬苦打開了一扇門,卻發現裡面還有三扇門等待你開啟,而你的鑰匙只有一把.

雖然音箱已經沉默了,屏幕也如死水般安靜,可我耳邊似乎仍回想著她的歌聲——宛如大海里女妖的歌唱,引誘無數水手駕舟來觸礁毀滅.

春雨說自己夢到過這"明信片幽靈",那她或許與荒村有關,可是四個人在同一夜同時夢到她,這又將如何解釋呢?

怪不得在《明信片幽靈》第一集要結束時,蘇天平在DV里用畫外音說——

"但是,我曾經見過她,就在荒村!"

對,蘇天平曾經親口告訴我,他在荒村的最後一晚,曾經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一個美麗而神秘的女子,用石刀割破自己的咽喉.次日一早他才知道,原來其他三個人也做了與他相同的夢.

他們都在荒村夢到了這個明信片上的女孩,所以蘇天平才會說自己曾經見過她,而且就在荒村!

現在我終於能夠理解了,蘇天平為什麼會如此瘋狂地尋找她,以至於每夜都潛伏守候在明信片亭子外,只為了一睹"明信片幽靈"的真人,因為她是蘇天平(也包括春雨)不能擺脫的惡夢.

可是,既然她是"明信片幽靈",又為何說自己七天後就會死呢?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七天——那她究竟是人還是幽靈?

如果她是人的話,又怎麼會在荒村的夜晚,被四個大學生同時夢到?

如果她七天後就會死的話,那麼現在她還活著嗎?

想到這裡,我趕緊看了看DV文件的屬性:《明信片幽靈》第三集的文件創建時間,是在11天以前——蘇天平是在四天前出事的,也就是說從這個DV的拍攝,到蘇天平突然出事,中間正好隔了七天!

當她面對鏡頭說完那句話后,再過七天她就會死去——七天之後,她到底有沒有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蘇天平卻在七天後變成了植物人!

現在她究竟活著還死了?

幽靈有"死"嗎?

可她說話時的絕望與楚楚可憐,她那種古老而神秘的眼神,卻又使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話,不得不產生深深的憐憫與愛惜.

還有小枝?她怎麼會知道小枝的呢?

你想見小枝嗎?

這句話除了對我說以外,還能對誰說有意義呢?

是的,我的回答異常肯定:

我想見小枝!

可我見得到她嗎?她早已不在人間,化為地鐵中的幽靈,難道"明信片幽靈"還認識小枝不成?

忽然,我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明信片幽靈"與"地鐵幽靈"可能是一對好朋友,一個在黑夜的街道上遊盪,在明信片亭子里留下照片;另一個則在飛馳的地鐵中穿梭,在車窗玻璃上留下倒影.

趕快制止這瘋狂的念頭吧,但我的情感卻背叛了我的理智,腦子裡不斷浮現小枝的臉龐,也許她正在召喚我?

我要找到小枝!

無論有多危險有多苦難,無論是幽靈還是妖魔,如今都無法再阻擋我了.

屋裡宛如荒村的黑夜般昏暗,我站起來拉開窗帘,在窗外光線照射進來的同時,也迎面看到了窗玻璃上的.

看著個可怕的紅色記號,我想我必須走出去透透氣了,否則要被悶死在這房間里了.

於是我打開所有的窗戶,離開了蘇天平的房子.

但這只是暫時的休整,真正的"戰爭"還在後面呢——明信片幽靈,無論你是死是活,我一定會抓住你的.

兩個小時以後.

午後的陽光遲遲沒有衝破雲霧,天色倒是越來越陰沉了.中午在S大門口的餐廳,隨便吃了頓午飯,不敢多停留就趕回來了.

雖然上午離開時把窗戶都打開了,但兩個鐘頭后回到蘇天平屋裡,還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怪味.空氣依然潮濕而陰冷,我只能又關上窗戶,獨自面對那紅色的.

我又坐回到蘇天平的電腦跟前,上午我打開了第二個"地"文件夾,裡面藏著《明信片幽靈》DV的第三集.現在我要尋找下一集了,卻發現底下的子文件夾並沒有加密,直接就可以打開了.

大概是蘇天平想不出密碼了吧,但這樣對我來說就方便許多了.下面的子文件夾叫"繼續",裡面果然還藏著一個DV視頻文件,但並沒有如上兩層那樣標明了題目.

我立刻播放了這個DV,但播放器里並沒有想象中的字幕,只有一團混沌的黑色,音箱里不斷傳出沙沙的雜音,好像一鍋湯就快要煮熟了.

接著屏幕開始閃爍起來,看不清楚有什麼畫面,後來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人形,但我仍然難以分辨.我的心也焦慮了起來,但不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麼,也不敢使用快進功能,惟恐漏掉什麼特別的鏡頭,只能苦等自己期待的畫面出現.

可我等了半個多小時,這個DV還是老樣子,而雜音卻越來越響了,到最後簡直是震耳欲聾,宛如到了建築工地上.

沒有,我沒有再看到"明信片幽靈",DV在雜音和閃爍中結束了,不知道蘇天平拍了些什麼.

讓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在播放器關閉以後,我發現這個叫"繼續"的文件夾里,只有剛才那一個DV文件,下面再也沒有任何子文件夾了——"繼續"並沒有繼續.

GAMEOVER?

我又退回到上層文件夾,把一路上經過的所有區域,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沒有再發現關於《明信片幽靈》的DV或其他文件.我又在"我的電腦"里徹底搜索了一遍,焦急地等待了幾十分鐘,最後仍然是一無所獲.

為什麼?蘇天平給我設置了這麼多密碼,最後卻又虎頭蛇尾草草收場,連破譯密碼的機會都不留給我了.我感到一陣絕望,就像歷盡了千辛萬苦,闖入迷宮的心臟,卻發現眼前是條死胡同.

我面對電腦不停地搖頭,腦子裡卻在羅列所有的可能性——

第一,《明信片幽靈》總共只有三集,蘇天平沒有繼續拍下去.

第二,DV的女主角失蹤了,蘇天平再也沒有找到過她.

第三,蘇天平確實準備要拍第四集的,但因為他的突然出事而夭折了.

第四,他本來已經拍好了第四集,甚至第五、第六集,但後來又被什麼人刪除掉了.

天知道還會有什麼可能性,大概只有找到"明信片幽靈"女孩才能知道了,前提是她還沒有"死"的話.

靠在椅背上仔細想了想,上午看的《明信片幽靈》第三集的DV文件,是在11天以前創建的,拍攝時間大概也是那一天吧.

從拍攝這一集的DV,到蘇天平突然變成植物人,中間相隔了有七天的時間——這是極其關鍵的七天.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原因,讓蘇天平在這短短七天之內,竟遭遇了如此大的變故?

我仰起頭環視著房間,蘇天平"最後的七天",就是在這屋子裡度過的吧,他到底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他與那個女孩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如果現在我能戴上玉指環,也許就能看到一切了吧)

此刻,我只能依靠臆想中的直覺,觸摸殘留在這房間里的空氣,這是蘇天平和"明信片幽靈"呼吸過的空氣,他們說過的聲音還附著在牆壁上、天花板上、窗玻璃上,他們的影子還在黑夜中的晃動著,他們的靈魂還在我身邊飄蕩著

目光凝固在了窗帘箱上,那裡有隻眼睛在盯著我.對啊,如果蘇天平過去一直開著監控的話,那麼他出事前幾天的情況,一定都被監視器錄下來了吧?

於是我趕緊打開監控系統的程序,雖然還不是很熟悉這個軟體,但通過"幫助"菜單,還是找到了查看一周前記錄的方法.

所有的監控記錄都應該有保存的,假如超過一定的容量,程序就會提醒主人,清空以往記錄,或者刻錄到光碟里.

可是,我並沒有發現任何過去的記錄,最近的以往記錄是前天晚上——那是我重新啟動了監控系統,後面錄下的人都是我.

那些監控記錄大概都被蘇天平刪除了吧?或者前段時間根本就沒有打開監控?

剛想到的線索又斷了,我實在是不甘心,便伏下身子看了看那台監控機器.這台機器好先進啊,全部都是數字攝像,根本用不著錄像帶,監控信息可以自動進入連接的電腦.

會不會還有光碟呢?我離開了電腦台,打開了蘇天平的抽屜和柜子.雖然知道這樣做並不好,可事到如今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找到蘇天平出事的原因,想必也是他家屬的意願,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於我的.

我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到處翻箱倒櫃,尋找任何的蛛絲馬跡,特別是光碟、DVD、照片之類的.最後,我找到了五十多張光碟,但沒有再發現可疑的照片,也沒發現"明信片幽靈"的痕迹.

明明知道這是無謂的掙扎,但我還必須試一試,把在這裡找到的所有光碟,都依次放到電腦的驅動器里.

然而,我在電腦前坐了足足兩個小時,還是沒有發現我需要的內容.光碟里全是蘇天平過去拍的素材片,或者是他實習的公司的資料片,還有就是不計其數的碟片,原來這傢伙喜歡看日韓的片子.

我終於無奈地放棄了,要把全部的片子看完,就算住在這裡不吃不喝,起碼也得十天半個月,而且這是對眼睛的極大傷害,我可不想最後變成個瞎子.

最後我索性拔掉了主機的電源,面對漆黑一片的電腦顯示器,我的感覺倒好受些了,至少不用害怕幽靈從屏幕里爬出來.

窗外,天色愈加陰暗了,枯黃的水杉樹葉拍打著玻璃,上海之春似乎還很遙遠.

趁著天還沒黑,我翻開了《夢境的毀滅》,作者是S大的心理學教授許子心,他在三年前留下遺書失蹤了.在許子心失蹤的前幾天,我的朋友也是S大的歷史系老師孫子楚,他在許子心的實驗室里聽到了一種奇怪的歌聲——這歌聲如今出現在了蘇天平的DV里,從"明信片幽靈"女孩的口中唱出,進入了我的耳膜和心臟.

是的,這之間必然有一定的關聯!而一部長篇懸疑小說寫到這個階段,就必須給讀者透露一定的信息,以便讀者猜測後面的結果,這是作者應該留給讀者享有的權利.

昨天我看到了《夢境的毀滅》的第二章,現在我草草地把它翻過去,直接跳到了第三章:"夢的解放".

第三章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你有在黑夜裡聽到過尖叫嗎?你一定聽到過,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夢:在黑夜中被某個人或陰影追逐著,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身後追逐你的又是誰,更不知道腳下的路通向何方,直到一腳踏空急速墜落,就像掉進了一個深井之中,在你墜落到井底前的一剎那,必然會大聲地叫出來,然後就在床上睜開眼睛,摸著自己的胸口慶幸地說:"這只是一個夢."

弗洛伊德晚年將無意識理論與人格理論結合起來,形成其人格結構理論:人格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類本能,主要是愛戀本能即性本能,它存在於無意識中,遵循動物原則;"自我"是與外界接觸的人格部分,它起到調解者的作用,根據外部世界的規則,對"本我"的要求做出各種反應,時而壓抑時而釋放;"超我"是人格中

代表道德和良心的部分,它嚴厲監督著"自我"的一切行為,一旦"自我"違背了"超我"的意志,"超我"就會用內疚感和罪惡感對其懲罰

夢是人類個體實現心靈解放的必由之路."本我"與"超我"在夢境里產生了強烈的衝突,這就是惡夢的誕生.在"本我"與"超我"的鬥爭中,又產生了一個中間的調和體——"自我".於是,人類通過"自我"和"超我"約束著"本我",進入了一段更為複雜的心靈史

夢是一個墜落的過程,永無止盡地自由落體,你永遠都無法抵達地面,宛如你永遠都無法觸摸到世界的另一面

"世界的另一面又是什麼?"

讀到這裡我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只感覺下半身在發飄,彷彿腳下的地板陷落下去了,整個人真的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淵——坐高速電梯下降時也是這種體驗吧?

沒錯,小時候我常做這樣的夢,這究竟代表了哪一種恐懼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每個人都存在恐懼.我想這可能是源自人類的胎兒期,我們蜷縮在子宮中的脆弱感吧.

人人都是脆弱的,我們如何才能夠堅強起來呢?

回頭看了看窗外,天幕正漸漸地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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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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