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起屍
說到名氣,許秋原頗自鳴得意,不說旁的,單就趕屍一行他的確是赫赫有名,特別是早年降伏成精殭屍更是讓他聲名大噪。而且趕了這麼多年的屍,他還從未失過手,所以許多權富人家寧可多花錢請他走一趟,也不願少花錢沒保障。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領貨?」雖然農凡已經學了一年,但天官門的兩門功法他只學全天門功,而行屍術他才學了點皮毛,就只會畫畫幾張符而已。不過對於第一次趕屍,他還是充滿著好奇。
「師父已和他們三家看過吉時,今天吃足睡足,二更(晚上9點到11點)時動身。」許秋原一邊說著,一邊招來店小二點菜。
興奮不已的農凡這時早已忘記趕屍的詭異恐怖,也許是因為有許秋原在,也許是他早已近朱者赤。總之,他內心裡對今夜充滿著期待。
入夜,小村子寒風簌簌,各家各戶皆已熄燈歇息。打更人搓著手哈了口氣,打了兩下響鑼,現在是二更天時間。
師徒一聽鑼響,同時起床準備傢伙。
一切準備妥當,師徒倆摸黑出了客棧,剛走幾步,旁邊突然竄出一人,攔住師徒二人。農凡嚇了一大跳,以為碰到強人,不由得向後跌坐下去。許秋原則出手迅急,抓住來人前胸衣領,順勢一推。
「哎喲。」來人被許秋原這一摔,只感天旋地轉,全身骨頭都快散了架。
「說,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幹什麼?」許秋原厲聲喝問道。
「哎喲,今天真……真是倒霉了我,我是來找農凡少爺的。」來人揉著屁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聽到來人是找自己的,農凡好奇細瞧,只見來人的臉腫得跟豬頭差不了多少,他疑惑道:「我認識你嗎?」
「農少爺,我……小的就是今天在街口賣首飾的小販呀,白天是我不對,不該敲詐你,為表誠意,這條項鏈免費送給你。」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塞到農凡的手中。
未等農凡反應過來,小販已經慌忙離去。
「小凡,這是怎麼回事?那小販似乎很害怕你,你對他做了什麼?」許秋原厲聲問道。
天官門向來嚴禁門下弟子欺負弱小,看那小販臉上的傷,許秋原還當是農凡把他打成這樣。
農凡一聽大呼冤枉,急忙將白天的事和盤托出。當然,自己被嚇跑的事他不敢說。
許秋原聽罷沉思道:「這就奇怪了,這種見利小人是不會良心發現跑來道歉的,瞧他臉上的傷,一定是有人暗中威脅他。」
「弟子什麼都不知道啊,真奇怪,到底是何人把他打成這樣的?他又是怎麼知道我叫農凡的?」看到小販臉上的傷,農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算了,時候也不早了,走吧。」許秋原懶得理會這種瑣事,要是誤了吉時那可不妙。
師徒趕到貓子村的義莊時,義莊外面站著的數十人立刻迎了上來。
首先過來的是個彪形大漢,這漢子熊腰虎背,滿臉胡楂兒,一臉凶神惡煞。他來到許秋原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許秋原,這才說道:「我說師父,這次我兄弟老二雖然玩完了,但做大哥的也不能虧待他。老二活著的時候常啰唆,說死後葬也要葬在他的老家,所以師父帶他走可要小心點,一定要把老二安全送到。」
「放心,既已收了定金,保證完整無缺地把二當家送回老家。」許秋原對山賊頭目的無禮很是不悅,說起話來也不客氣。
站在山賊頭目後面的是一個發福肥胖的中年人,想必就是那富翁,等山賊頭子說完話走開了,他才上前向許秋原行禮道:「師父,亡弟自幼與我相依為命,現雖與我陰陽相隔,但做大哥的希望他能死後葬在自己的家鄉,這次還望師父一路照顧好。」
許秋原回禮道:「放心吧。貧道自當平安送到。」
最後走過來的是一個臉色哀愁的婦人,這婦人眼睛微紅,神情悲傷。她向許秋原行了一禮,聲音嘶啞:「師父,咱家平時就靠亡夫賺幾個錢,死後沒留下什麼東西。您不但不嫌酬勞少還肯帶亡夫走一趟,咱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師父,我給師父您跪下了。」說著話,婦人就往地上跪去。
許秋原見狀忙伸手扶起:「不必多禮,這趟正好順道,貧道定會妥當送到。」
「師父,可否借一步講話?」婦人忽然正色說道。
「哦,可以。」許秋原點頭答應,接著沖著其他兩家喊道,「你們兩家把各自亡親的生辰八字、亡辰和姓名、性別用黃紙寫上后交給我弟子。他會告訴你們該如何做。」
農凡聽到許秋原點名指他,先是一愣,接著行禮稱是,行屍啟程家屬要怎麼做他剛好學過,一走近就被兩家親屬圍住問話的農凡很是得意,心想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出風頭。
「師父可知從貓子村到子牙村的必經之路的貓子林最近了發生什麼事?」來到一空處,婦人低聲問道。
「哦?請指教。」許秋原一看婦人神神秘秘的樣子,就知道有事。
婦人忽然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後把聲音又壓低了三分,道:「聽說林中深處乾坤顛倒,有妖貓作怪。」
「哦,這話怎麼講?」許秋原幾個月前還曾經過貓子林,那時並未聽說有什麼「妖貓」,這都沒過多久就突然冒出了個妖貓,他自是懷疑。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兩個月前開始,村裡就陸續有人失蹤,正當大伙兒驚慌時,有人在林中發現那些人都變成只剩皮骨的『乾屍』了,聽說都是被妖貓吸去血肉的。後來村裡來了一個道士,村長便請他去看看,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那道長回來,於是村長組織一隊青年去林中查看,結果在林中深處找到他,不過讓大伙兒覺得詭異的是這個道長是餓死的,而在他身旁不遠處卻有一棵結滿果子的野果樹。後來有人在他的道袍上發現『乾坤顛倒,三尾厲貓』這幾個血字。現在大伙兒經過樹林都是成群結隊,要是落單,那一定凶多吉少。」
許秋原聽完哈哈大笑,婦人看著他,滿臉迷惑不解。許秋原笑道:「貧道從不害怕什麼妖魔鬼怪,夫人你放心,你在子牙村等貧道,貧道一定按時送到。」
其實從貓子村到子牙村還有另一條快捷路線,就是翻山過去,不過許秋原帶著幾個屍體,倘若翻山,那時間就會耽誤不少。而且帶屍翻山很是辛苦。婦人想趕在許秋原前面,翻過山就可到子牙村,因此許秋原才會叫她安心等待。
再說農凡這邊,他現在是忙得頭昏眼花,不說富人那一家,單說這伙山賊,他們不但粗魯野蠻,說起話來還粗俗雜亂,農凡聽得頭昏腦漲,那伙人卻吵得天翻地覆。鬧了半天,原來是因為沒人記得二當家的生辰八字和死辰。
「你們這幫人,還不快給老子回去查看。」這邊頭目暴跳如雷,對著幾個手下大發雷霆。
「啊,當家的,我想起來了,是……」一個手下忽然插口道。
「什麼?快說。」頭目吼道。
「我我我……我又忘了……」手下被頭目這麼一嚇,剛想起的事情又被嚇忘了。
「你添什麼亂?給我拖下去打。」頭目怒道。
手下一聽,立刻哭喊著求饒,場面顯得十分喧囂。這邊富人的親屬已經寫好黃紙,就等農凡吩咐細節,等了半天卻見農凡一直在和那伙粗人打混。眼看吉時要到,幾個膽大的親屬紛紛上前問話,一邊的頭目見狀立刻罵道:「你們湊什麼亂,滾一邊去,還沒輪到你們。」這幾個膽大的人立刻回罵,現場頓時亂成一片。
農凡無可奈何,從頭到尾就是這個頭目在添亂,他居然還好意思說別人。
等到許秋原過來時,兩邊的人就差沒動手。許秋原看到農凡被圍在中間,被兩邊的人扯來扯去,臉愁得跟苦瓜似的。微微一笑后,他扯起嗓門喝道:「都給我閉嘴。」
聽到許秋原的喝聲,兩邊的人立刻安靜下來。農凡這才鬆口氣,心中暗嘆還是許秋原有威嚴。
「一個個來,寫好的先過來。小凡你告訴他們待會兒該怎麼做。完了就進來幫我。」說完,他帶著婦人和富翁走進了義莊。
為了方便,許秋原一開始就吩咐三家把裝死者的壽木抬到義莊,起屍就在義莊里舉行。
親屬可以在一旁看死者出棺,然後親屬行拜走場。不過起屍過程親屬不可觀看,起屍后,當趕屍匠領出屍體啟程時,親屬須哭喪送行九百九十九步。隨後親屬不能走回頭路,要繞道回家。到家后須在門口脫鞋拍打再走進屋裡。除了同門同派外,每個趕屍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所以親屬都需要按著趕屍人的囑咐做。
許秋原領著婦人和富人來到死者的棺木旁,問婦人道:「張氏張寶山前來送行的親人來了多少?」
婦人一聽,神色尷尬:「張氏無親戚,就張氏內人來相送。」
許秋原點點頭,轉而問富人道:「沈氏沈尊雲前來相送的親人來了多少?」
富人神色得意,說道:「沈氏親戚五十六人前來相送。」
「既然張氏親戚只有一人相送,那就先處理吧,沈老爺不知應否?」許秋原淡淡道。
富人收起得意之色,一臉為難,吉時快到了,他一家親戚這般多,等走完場時吉時也早過了,現在還要讓別人先一步,他很是不樂意。許秋原瞅了他一眼,知道富人在想什麼,他說道:「你方親戚人數太多,而且後面還有別人等著。這樣吧,我看就幾個最親的親人來走場就行了,其他的人在外面跪拜吧。你說怎樣?沈老爺。」
富人想想也無其他辦法,誰叫現在只有許秋原敢走貓子林,自己也不是沒擔心過他會不會帶著親人的遺體死在裡面,不過跟他介紹許秋原的人都說這人本事高強,值得信任。想到這兒,富人無奈地回道:「一切聽師父吩咐。」
走場,即是把死者抬出壽木放在壽床上,然後死者最為親近的親人為死者洗身、梳發、喂飯,接著眾親屬按輩分排隊瞻仰死者遺容,瞻仰之後要跨過火盆,繼續走一圈后再瞻仰一次。整個過程要走三遍。走場的時候,師父會在一旁誦經,也就是說些死者可安心離去或是讚揚死者的話語。
婦人只有一人,很快便走完場,接著輪到富人,十幾人走了一刻才算完。
剛一走完,山賊頭目和農凡進來了。農凡向許秋原行了一禮后說:「師父,他們想起死者的八字和死辰了。弟子也已囑咐他們該如何做了。」
許秋原點點頭,看了一下黃紙后問頭目:「林氏林麻子親屬前來相送多少人?」
頭目一聽,回道:「沒有親屬,兄弟一幫。」
許秋原皺皺眉頭,問道:「一幫是多少人?」
「多少?嗯,沒三十也有二十五吧。」
許秋原看了看農凡,農凡立刻說道:「弟子數過,是十九人。」
「十九人?一定是跑去找樂子了,我說怎麼總覺得人數看起來少了一半,原來是瞞著老子溜出去了,看我回去不扒了你們的皮。」
頭目的聲音不但洪亮而且講話粗俗,許秋原聽在耳里是氣在心裡。不過他也懶得跟頭目廢話,吩咐農凡道:「小凡,你去外面帶幾個跟林麻子最要好的人來走場。」
農凡知道許秋原生氣了,自己亦是對這頭目無可奈何。他點頭說道:「弟子明白。」
想不到這二當家人緣不錯,待農凡出去一說,立刻有十多人跟了進來。等走完場后,許秋原喊道:「家屬迴避。」
等家屬走出去后,農凡立即關上義莊的門,因為接下來為屍體防腐和引魂是外人不能看的。如何起屍,就連農凡也是第一次看。
許秋原先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接著叫農凡取來一空碗,爾後從小瓶里倒出一些紅色粉末。農凡一見,心中好奇,問:「師父,這是什麼?」
「這是一種叫吞腐風的藥粉,在綠葉庄後院不是種著很多藍色青草嗎?這個就是用那種草做的。」許秋原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張小洛已經告訴過農凡,沒想到他竟然還不知道。
其實張小洛告訴過農凡,只是這小子不當回事,忘了。
接著許秋原從包袱里取出一隻小葫蘆,往碗里倒出一種褐色的藥水。與吞腐風混合后,顏色就變成了灰色。葫蘆的藥水農凡倒是知道用什麼做的,平時他沒少看張小洛熬這種葯,張小洛說這是用硃砂、明膠、白土粉、石灰粉、天麻、蜂蜜、野菊等許多藥材熬成的,當初還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後來才知道是用來防腐的。
許秋原把藥水遞給農凡,囑咐道:「每個屍體喂上三口。」
農凡點頭接過,邊喂屍體藥水邊問:「師父,那吞腐風不是藍色的嗎?剛才的藥粉怎麼是紅色的?」
許秋原收起小瓶子,解釋道:「這吞腐風師父不說大話,當今天下也許就只有為師的綠葉庄種著一些而已。據說這是雲南古時的異草,是創派祖師從雲南帶過來的,不過吞腐風是很難種的,初色鮮藍,到枯萎時又變成紅色。這種草每三年才會枯萎一次,之後要過三年才會重新長出。」
吞腐風形似燈芯草,枯萎后磨成粉末可用來防屍腐,藥水是輔助,吞腐風才是主要。
喂入藥水后,接著便是引魂入屍。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即指天魂、地魂、命魂。天魂為陽、地魂為陰、命魂又為陰陽。三魂是指對人思想、行動、生命的掌控。而地魂即是對行動的掌控。引魂入屍引的便是地魂。
師徒二人起了壇,向天叩拜了三下,跟著正式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