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楊逍現正在明珠的房間里,明珠的眼瞳中,仍有恐懼之色,只有看見楊逍,才露出喜悅的光芒。

明珠一眼瞥見楊逍,驚喜交集,急走到楊逍面前,整個人都投進楊逍的懷裡,痛哭起來。

楊逍只道她傷心姐姐,道:「別擔心,再說那屍體是不是珍珠,還待證實。」

他忽地發覺明珠一身潮濕,奇道:「你怎麼不避雨?」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怎麼說這種傻話?」

明珠就把她遇見「鬼」的事說了一遍。她道:「楊大哥,你會不會要這個女閻羅?」

楊逍道:「這是人假扮的,著實可惡,我一定要將他查出來!」

明珠又問道:「你會不會娶她?」

楊逍道:「你放心,我決不會要她!」

明珠似乎放下心來。

楊逍道:「以後我每天都來,那地獄使者要再出現,我好歹要斗她一斗!」

明珠道:「那你現在……」

楊逍道:「我現在已查到一條線索,馬上要去查查,你在家裡面不要隨便外出!」

明珠點點頭,雖然捨不得,卻沒有再攔他。

楊逍急急趕到捕房,雨已經停下。

秋莫離正在來回踱步,左右有兩個捕快,而那個鬼先生卻靠著那條柱子,手腕足踝都鎖著鐐銬。

楊逍道:「秋捕頭,可問出什麼?」

秋莫離道:「他只說他沒殺過人,別的什麼也不肯說!」

楊逍走上前,看著鬼先生,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鬼先生道:「我當然是人!」

他嘆口氣,道:「不過我得罪了閻羅王,離鬼不遠!」

楊逍道:「你若是人,弄那麼多瓷像幹什麼?」

「做伴!」

楊逍奇道:「做伴?你怎麼不找些人來做伴?」

鬼先生笑道:「人會謀我的財,害我的命,而瓷像卻不會!」

楊逍道:「你是說曾有人謀你的財,害你的命?」

「不錯!」

「你記得是什麼人?」

「帶頭的先是我老婆和表哥,後來婢僕也湊上一份!」

秋莫離道:「那你平常一定對他們不好!」

鬼先生道:「若要說不好,就是我不願意將所有的錢拿出來讓大家揮霍。至於我那個老婆和她表哥,又似乎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

「後來怎樣?」

鬼先生笑笑道:「你看我的臉,是不是很奇怪?」

不但是奇怪,而且是醜陋,所以秋莫離反問道:「那又怎樣?」

鬼先生道:「那是被他們下的毒,才變成這樣子的!」

「那你怎麼又沒死?」

鬼先生道:「因為我發現不對,沒全中毒,便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幸好他們武功都不行,於是他們都死了!」

秋莫離一皺眉道:「他們多少人?」

「不多不少,恰好五十個!」

秋莫離怒道:「這樣的事,你怎能不報官?」

鬼先生道:「這是江湖恩怨,為何要報官?再說,我殺他們之後,自己也昏迷過去了!」

「那總有蘇醒的時候。」

「我醒來已是幾天之後,餓得兩腿都軟了,到塞飽肚子,那時受了打擊,神態恍惚,一個月之內,什麼也想不到。」

秋莫離冷笑。

鬼先生又道:「等我完全清醒的時候,那些屍體已經腐爛了,這個時候,我若通知官府,官府會不會信?」

秋莫離又冷笑。

「所以我趕緊埋好屍體,幸好我個性孤僻,與人交往不多,等閑沒有一個客人,否則事情真不由我!」

楊逍不想牽扯以前的公案,道:「那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羅?」

鬼先生道:「我以前有個名字,叫東方白!」

楊逍一驚,道:「東方白,不是迭峰縣四大公子之一嗎?」

自己的父親、錢老闆、李千戶和東方白,過去並稱四大公子。

鬼先生點點頭,道:「不錯,只因遭此變故之後,我才變成這般模樣,從此恨與人交往,這才塑了很多鬼像,在家中陪伴於我!」

頓了一頓,方道:「哪知這樣反而觸怒了閻羅,將我的大堂燒得一乾二淨!」

秋莫離道:「這是怎麼回事?」

鬼先生就把女閻羅開口說話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嘆道:「我差點被燒死!」

楊逍道:「你說那些瓷像都是燒成的?」

鬼先生笑道:「我是在隔壁聽你們的議論,才嚇唬嚇唬你的。我要殺你,你怎麼能從棺材里逃出來?」

楊逍道:「你可知是誰救你出來的?」

鬼先生一怔,道:「莫非是你救我的?」

楊逍道:「不錯,我從棺材里出來,將你背走,否則你早已燒死了!」

鬼先生一皺眉道:「我最不喜歡欠別人的情了!」

楊逍道:「這很好辦,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咱們就互不相欠了!」

鬼先生道:「你問吧!」

楊逍道:「你認識錢老闆吧?」

鬼先生笑道:「錢老闆,我當然認識!」

「他有個女兒,叫珍珠!」

鬼先生道:「這倒不太清楚,因為我不太管別人的閑事!」

楊逍道:「我現在只想知道珍珠的死因!」

鬼先生正色道:「剛才秋捕頭問我半天,我只有一句話,你們找錯人了,我既不認識珍珠姑娘,也沒有殺過人!」

秋莫離冷笑道:「殺人兇手否認殺人本是司空見慣的事!」

鬼先生笑道:「我若是殺人兇手,早就開溜了?」

秋莫離笑道:「但你是被迫呆在這兒的!」

鬼先生道:「你錯了!」說著緩緩將手抽出。

他的一雙手本都有手銬銬著,但他已將手銬打開,笑道:「你真的認為這能銬住我?」

秋莫離冷笑道:「你好狡猾啊,不過你若是以為弄開了鎖鏈就可以離開,便將衙門看得太簡單了!」

鬼先生道:「我知道你秋捕頭很有兩下子。不過,你不要忘了,我的手不但巧,而且很有力!」

他手一緊,握在手裡的手銬立時扁了。

「還有,這條鐵鏈也是很好的一件武器!」說罷,鬼先生倏地出手,連著手銬的鎖鏈立時毒蛇般丟出,落在丈外一扇窗戶之上。

那扇窗戶「轟」地四分五裂,碎片激飛時,鐵鏈隨即回卷,回到鬼先生的手中。

旁邊兩個捕快右手不覺抓住腰間的佩刀,而王老二則半側身軀,看樣子準備隨時往桌底鑽。

鬼先生笑道:「總捕頭雖然武功高強,我若突然發難,只怕亦不難為我所算!」

秋莫離不得不點點頭。

鬼先生道:「但那樣一來,我豈不是承認自己是兇手?」

秋莫離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我只是奇怪,你們從哪裡找到這屍體?」

「在城外!」

「不是我的『捺落迦』,那你們怎麼懷疑我?」

楊逍道:「因為屍體是藏在一個瓷像內,那個瓷像塑的是一個羅剎女鬼,與你莊院的極為相似!」

王老二道:「我知道你的手藝是一絕,才想到是你!」

鬼先生嘆息道:「但手藝好的並不只我一人,若是那瓷像沒碎,我也許可以看出是哪家的製品。因為這和武功一樣,每一家有每一家的特徵!」

他又道:「能否讓我看看那屍體?」

秋莫離見楊逍點頭。只好將他帶到屍體旁。

鬼先生看了一會,沉思道:「不將她弄出來才好!不過,我有辦法可以將她的臉部復原!」

楊逍道:「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查找兇手,因為明珠姑娘回家的時候曾遇見鬼!」

說罷,將明珠的遭遇說了一遍。

鬼先生苦笑一下,道:「也許假扮鬼的,和這個兇手,制瓷像的人,是一個人。」

楊逍道:「至於這兇手,我倒有點線索,因為京城曾連續發生了幾起劫美案,寒總督的女兒曾說過,有個回族青年愛她不成,挾怨報復,掠過很多家女孩。而寒總督曾有意招我為婿,因此他報復在珍珠姊妹身上,裝神弄鬼也未可知!」

鬼先生道:「那你們應該順著這條線索去查啊!」

楊逍道:「不知道落腳的地方,如何去查?再說這回族青年未必有本事將死人製成瓷像!」

鬼先生道:「也許這傢伙另有同夥也未可知!」

楊逍苦笑道:「本來是你的嫌疑最大,但現在看來又未必!」

鬼先生感興趣地道:「這是為何?」

楊逍道:「因為你既能和我父親論交,心地未必很壞!」

鬼先生道:「多謝你的信任,難道寒姑娘一點都不知道那回族人的下落?」

「她說聽那回族青年說似乎落腳在一個廟宇里!」

鬼先生皺眉道:「回族青年,棲身在廟觀里,唉呀!」

鬼先生忽地臉色大變。

楊逍急問道:「怎地,莫非你知道?」

鬼先生道:「只怕不是什麼廟宇,而是我的『捺落迦』!」

「怎的說?」

鬼先生道:「既然那寒姑娘沒有肯定,說明那回族青年並沒有明確告訴他是廟宇,而只是敘述了一下周圍的情景,有神,有鬼,有洞。於是,寒姑娘便以為那是廟宇里的東西!」

楊逍和秋莫離都是臉色一變,道:「只怕確是如此,你那『捺落迦』里還有什麼人?」

鬼先生道:「我平常不出去,只有一個僕人幫我出去採購食品!」

楊逍失驚道:「那僕人多大年紀,是回子嗎?怎麼做你僕人的?」

鬼先生道:「我叫他小張。我原來有個老僕人,一直是他替我採購衣食用品,只因年紀漸大,漸漸不頂事,後來來了一個青年,自稱姓張,要找事做。我問他為何單到這裡找事,他說他曾給別人害過,討厭與人交往,因此願棲身在我這裡。我見他面目可喜,也就收留了他,正好頂作僕人,不久老僕病逝,他就料理家中一切,手腳倒很勤快!」

秋莫離道:「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收留了他?」

鬼先生道:「我見他一臉正氣,不像是壞人,也曾旁敲側擊,見他憤世嫉俗,倒和我有幾分相似,因此也就安心留他。過了二三年,我也就不疑有他了。」

楊逍急問,道:「他是回子嗎?」

鬼先生道:「這倒沒在意,哦,讓我想想,他曾說過他在大漠中生活過幾年!」

秋莫離道:「那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聰明伶俐,手腳利落,只是晚上經常唉聲嘆氣,似乎有什麼大心事。」

秋莫離急道:「我問他長的什麼模樣!」

鬼先生道:「高高的個頭,鼻樑甚高,眼睛微藍!」

秋莫離道:「上次和我動手的傢伙個頭甚高,肯定是他。他人呢?」

「走啦!」

「什麼?」秋莫離跳了起來。

鬼先生道:「一個月前他說要探一個親戚,就出去再也沒回來!」

秋莫離大怒,道:「你……你若不將他交出來,我……我……」

鬼先生道:「他也未必就是兇手,你急什麼!」

楊逍忽地問道:「他會不會制瓷像?」

鬼先生道:「和我待了二三年,也會一些,而且他很聰明,學陶藝很快!」

楊逍道:「那一定是他了!」

鬼先生懷疑道:「如果飛賊是他,他怎會甘心為奴三年,而且飛賊的功夫好得很!我卻從沒見過他顯露功夫!」

楊逍道:「他忍辱為奴,是為了有一個棲身的所在,他來到京城是為了追求寒湘雲姑娘,他又不是一般的盜賊,用不著顯露武功!」

鬼先生道:「就算如此,他可以找別的地方棲身,而且用不著等三年。做奴僕的滋味可不好受!」

楊逍道:「他是胡人,形貌和普通人大異。他為了避人耳目,自然最好棲身在你那兒。

至於他一等三年,想必是他還想讓寒姑娘回心轉意,所以苦苦守候,直到他徹底絕望,才一怒做出『劫美案』,來逼迫寒姑娘就範!」

秋莫離道:「不錯,一開始他沒想到殺人,只是聽說寒總督有意將女兒嫁給楊公子,才一怒殺人。」

鬼先生嘆道:「你們說得有理,一開始聽你們所述,我還以為是哪一個女子吃醋,才做出這種事,反愛成仇,殺人泄憤。」

頓了頓,他又道:「但他為何將珍珠姑娘封在陶瓷里?」

秋莫離道:「這傢伙極度壓抑了三年,難免不心理變態,將楊公子喜愛的女人赤身裸體塑成瓷像,既可泄憤,也可滿足他變態的心理!」

鬼先生正色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我看還是將屍體臉部復原,我就能看出制陶者的手法歸屬哪家,那時就可確認誰是兇手了!」

秋莫離還要再說,楊逍擺了擺手,道:「不知老先生要什麼東西可以復原死者的面目?」

「請設法弄些塑造瓷像的工具材料,越快越好!」

王老二道:「我可以去辦!」

楊逍長出一口氣,道:「我有一種預感,這案子就要快破了!」

秋莫離道:「不錯!」

楊逍嘆息道:「可是案子破了,死的人卻再也不能復生!」

秋莫離默然。

他以為楊逍是傷心珍珠姑娘的死。

其實楊逍這時已經想到另一個女孩,一樣美麗,一樣溫柔。

那就是范姑娘。

楊逍已去妙月庵打聽過,范氏被一個青年騙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而看珍珠姑娘的情形,她也凶多吉少。

※※※

楊逍匆匆趕到錢宅,要見明珠姑娘。

他要告訴她已經找到兇手的好消息。

哪知門口的老僕人錢祥驚詫道:「公子不是請小姐走一趟去了嗎?」

楊逍大驚,道:「哪有這種事,她什麼時候走的?」

「半個多時辰了,而且這裡有公子給她的信!」

楊逍接過一看,登時大急道:「這不是我寫的!」

雖然字體很像自己的。

他頓足道:「朝哪個方向去的?」

錢祥指點了方向,楊逍便要去追,忽地又轉頭道:「送信的是什麼人?」

「一個捕快,自稱金雷,還說一向追隨秋捕頭,還駕著一輛大馬車!」

楊逍道:「難怪明珠會上當,他長得什麼樣?」

「濃眉大眼,一臉鬍鬚,還說公子在城西三裡外等他。」

楊逍道:「還說什麼?」

錢祥道:「沒有了!」

楊逍身形已急掠而起,像鷹隼般飛速掠去。

然而追了半天,連馬車印也沒見到。路根本就追錯了。

楊逍心裡也明白,隔了這麼久,無論如何也找不著了。

若是明珠有什麼不測……楊逍心亂如麻,再也想不下去。

「我手下沒有一個叫金雷的捕快!」這是秋莫離的答覆。

而楊逍已經料中。

秋莫離一聽明珠也失蹤了,也急起來,急忙叫出兩個捕快,道:「你們立即召集所有的弟兄全城搜索打聽,可有人見過這樣一個捕快駕馬車走過?」

頓頓他又道:「也許他脫下捕快裝束,你們只要發覺有可疑之人,一定要查問清楚!」

倆捕快齊聲應是。

秋莫離看著他們離去,嘆了一口氣,道:「他們都很精明,但未必有收穫!」

轉臉見楊逍一副疲憊的樣子,心有不忍,道:「楊公子可要歇歇?」

楊逍雖然很累,但焦急的心情才是他疲憊的主因。

他搖了搖頭,道:「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找下去,一直到將明珠姑娘找出來為止!」說罷,提起腳步。

秋莫離道:「楊兄要往哪裡去?」

「李家莊。」

秋莫離道:「找李千戶?對,現在范姑娘、明珠姊妹都遭了不測,還剩一個李小姐,那姓張的回子說不定會去找她!」

楊逍道:「是一定會去找她!」

秋莫離道:「那咱們就可以抓住他了。我和你一起去。」

楊逍嘆道:「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秋莫離道:「不管怎樣,我們快趕去!」說罷一揮手,兩個捕快跟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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