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到了第三天。
雨收天霽,旭日露出了笑臉,陽光普照大地。
柳家莊的翠柳池,是一個荷葉形狀的大水池,寬廣各有三里長,如其說它是水池,倒不如稱之為小湖比較妥當。
沿池畔遍植青一色的倒垂柳,枝枝垂到水面上,微風吹來,身心舒暢,如置身在大自然中。
最難得的是池水,還是流動的活水。
柳莊主柳錚善於圖說之學,他選好了地形,在西側挖了個水道,引進了東流入海的捷地河上流的河水流入庄內。
然後劈山開池,疏濱暗道,將注入池中的水,又從暗道中迂迴流出到河中去。
柳家莊為了這工程的進行,整整耗費了三年時間,才算完成。
柳家莊的翠柳池,也因此享譽了北五省,而翠柳池畔的英雄宴,更是轟動武林,人人知曉。
但柳家的發跡,其中卻含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掌故。
據說柳家莊在最初,開劈翠柳池時,原打算以半畝方圓為準。
想不到在動工的第五天,負責監工的柳景,他舉起鋤頭,深深挖到地面下一丈左右,鋤刃突碰到一塊鐵板,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震得柳景的雙臂發麻,鋤刃也斷裂了一個缺角。
柳景當時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一陣之後,柳景忙率工人整理場地,除去浮土,大伙兒齊聲驚叫,原來泥土中埋著一口大鐵箱。
柳景為人忠誠,立即跑去稟報莊主:「莊主,不得了啦!你快來看看!」
柳錚知道他忠厚可靠,可能碰到了什麼怪事,便道:「為什麼一定要老夫去看看,你先說說是什麼事情?」
柳景急道:「莊主,我們在土中挖到一個大鐵箱……」
柳錚笑道:「大鐵箱又不是黃金箱,你把它丟棄不就得了么!」
「莊主,你去看看,鐵箱里裝的是什麼呀?」
「唔!好吧!」
柳錚隨著柳景,彈身奔出,如飛趕到現場。
經過一番周折,鐵箱挖了出來。
鐵箱黑黝黝的,兩端生滿了鐵鏽,但中面卻畫著一隻鳳凰,看不出是何物製成。
柳錚親自押送著這隻沉重異常的鐵箱回到了內宅,費了一番工夫,打開鐵箱,居然是口寶箱。
箱中珠寶,耀眼生輝,光彩奪目,碧綠的翡翠,鮮紅的寶石,耀目的明珠,件件都發出閃閃金光。
從此,翠柳池擴大了範疇,挖掘的工程浩大,由原先的半畝之地,延長伸展為一個不小的湖泊。
柳景也因此而調升為前門總管。
柳家莊的財富,從此富甲太行山。
關於這件傳聞,董卓英和古風二人倒不關心,他們所關心的,只是那英雄宴到的將有哪些人。
還有,司徒業是否真的會在英雄宴中出現?董卓英仍然穿著黑色的衣衫,面如冠玉,氣度雍容,古風年輕英俊,穿了套白色衣服,一黑一白,十分醒目。
二人進入場中,立刻贏得無數讚歎。
翠柳池畔全是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柔軟整齊,恰似鋪上一條綠色的地毯。
會場的入門處,正是前門總管柳景親自率領十八名彪形大漢,站在門邊迎接各路英雄好漢。
站在柳景旁邊的,是上次在張家口會過一面的谷鼎。
棗面人也在,但態度已大為恭順。
谷鼎遠遠望見董卓英和古風二人行來,忙趨前一步說道:「董、古二位少俠,歡迎光臨!」
董卓英含笑道:「谷兄今天可忙了,到的客人不少吧!」
谷鼎恭恭敬敬的答道:「時辰還早,還不到一半呢!二位是本庄的貴賓,奉莊主交代,特致歡迎!」
說著,就親自引導進入草坪,請二人坐在西首第一桌首席上。
原來草坪上的酒席,排列成八卦形,分成八路,每一路的第一桌,圍繞著一個圓環,圓環中擺設一座木造天壇,高逾二丈,雕工精細。
董卓英抬頭回顧,只見坐在他右側第一桌首席的,是一位身穿寶藍長衫的年老員外,鬚髮如銀,卻正是南義馬榮宗。
坐在他左側第一桌首席的,卻是一個烏簪高髻,灰袍白襪的道人,長得鷹鼻深腮,年紀雖在中年以上,頭上卻是白髮蒼蒼了。
從道人再過去,又是一路的首席,坐的是一位相貌莊嚴的老者,卻是北俠宋世彬,想不到他二人同時來參加。
可是和他同席的還有一位高頂尖嘴,紅眼長臂的老者。
古風對那位老者,看了忍不住想笑,觀其形,確實帶有七分猴相。
董卓英悄悄對古風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古風搖搖頭。
董卓英道:「這位老者,足跡甚少踏入中原,不知道他為何會來赴這盛宴。」
古風一時好奇心大起,問道:「他是誰?」
「此君乃是久居天山南麓大聖崖的仙猿方承基。」
「哦!難道今天的英雄宴,有什麼目的?」
「這就不知道了!」
這時,陸續的又有不少的客人來到,武功出眾,尊為一方之雄的都是被引導入席,其次的就各自找座位自行坐下。
但他們多數對方承基竊竊私笑不已。
董卓英目光四下巡視,希望能夠看到司徒業的影子,但就是找不到。
他微感失望,心想,也許他等一下會來。
漸漸地,各桌都坐滿了客人,一共是四十桌。
午時已屆,悠越的鐘聲響起,一連敲了三下。
天壇的頂端,突然展現出十個金色大字:「煮酒論英雄,英雄在座中。」
這十個金字甚為討好眾人,立時博得如雷的掌聲乙接著,那十個大字倏地隱去,又出現了八個大金字:「以武會友,強者為尊!」
這八個字一出現,場中有的鼓掌,也有的發出不同意的議論聲。
然後,八個金字不見了。
跟著又出現了十個大字:「玉牌嵌金鼎,送與有緣人!」
這一次博得全場最熱烈的掌聲。
董卓英眉頭深鎖,他無意於什麼金鼎的,原只想早一點在會中打聽到司徒業的消息,馬上就辭謝離去。
現在事情有了演變,演變成爾虞我詐,大家各以武功相拚,誰還有什麼真心誠意赴這場盛會?就在他暗自長嘆之下,天壇上的字又變了:「恭請董少俠出座主持。」
董卓英大驚失色,望著那一列字體,腦海中幹頭萬緒,思潮洶湧,不知是接受還是不接受的好。
古風在旁,笑逐顏開,他打氣鼓勵道:「千百人中選上你,一切的榮譽也屬於你,快出去吧!」
董卓英依然冷若冰霜地不太感興趣,罵他道:「這可能是一石二鳥之計,你高興得未免太早了一點。」』古風不服氣的道:「管他娘的那麼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幹了再說!」,二人正在小聲辯論,突然大廳中一片肅靜,人人引頸望著草坪東側方向,坐在後邊比較遠的人,很多站了起來。
只見谷鼎又引導四個人走進圓環內圈的首席。
群豪看這四人時,走在第一位的是個白眉老僧,面目慈祥,龍形虎步,不怒而威,手中持著一根黃楊木的禪杖。
跟在後面第二位的是一個黑髮白眉毛的道人,態度安詳,步履從容。
這一僧一道,看樣子都是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給人的印象非常的正派。
走在第三位的是個禿頂的老者,雙目炯炯閃光,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七十多歲的年紀,精神矍鑠。
他一邊走,一邊向兩側的群眾打招呼,點頭招手,忙得不亦樂乎。
而在座中的群豪,也多數和他笑臉相迎,想見他交遊之廣,人緣之佳了。
最後一個是一位濃眉粗眼,高大異於常人的奇裝異服之士,頭上還包著一塊白長布。
這位人士大約是位信奉穆罕默德的回教子弟,面孔嚴肅,翹起八字鬍子,走路虎虎生威。
這四位後來的有道之士,立即吸引住會場的注意力。
董卓英用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了四個字,先後是空如禪師、一陽道長、崑崙老人、格奇掌教。
古風看了不住的點頭,他心中一面欽佩董卓英的識人之多,但臉色不由一變。
董卓英也不說破他的心思,蘸著茶水,又在桌上寫道:「當仁不讓,何足畏哉!」
果然,四人入座之後,天壇上又出現了一行大金字:「董卓英人中龍鳳,當之無愧。」
群豪一見兩次先後出現董卓英的大名,有的點頭同意,有的人消息不靈通,不知他是何許人?又是何門何派的後起之秀?一時間,議論紛紛。
恰好這時送上了酒菜,大伙兒頓時狼吞虎咽起來。
柳家莊的庄丁,一個個穿著綠色錦繡華服,上菜的上菜,斟酒的斟酒,場面真是壯觀無比。
柳錚家財萬貫,稱得上豪門巨富,群豪不怕把他吃窮,各個興高采烈,猜拳行令,處處可聞。
天壇上此時又出現了幾個大金字:「薄酒粗餚,不成敬意,飯後餘興,請多多捧場!」
眾人看了那四句話,莫不呵呵大笑。
可是那四位後來的有道之士,和先到的南義、北俠,坐在首席上,氣度威嚴,坐相沉穩,對身外騷擾吵鬧,宛似不聞不見。
董卓英靜靜觀察一陣子后,心忖道:「實至名歸,究非浪得虛名的可比!」
古風見他目光逡巡全場各桌,一會兒興奮,眼泛異彩,一會兒沉消萎靡,面色暗青,知他正在考量自己,是否夠上當主持人的這份榮譽·這一頓酒席,整整吃了一個半時辰之久。
奇怪的是東道主柳大莊主柳錚沒有出現過一次,既未開口說話,也未客套應酬。
他去了哪裡?為什麼不現身出來?種種都是不可理解的一個謎。
場中群豪酒醉飯飽之餘,有的開口大聲呼叫了:「柳大莊主呢?他何以不出來給咱們敬一杯酒呢?」
有的醉漢更是拍桌責罵,醉言酒語的喝道:「柳錚太瞧不起人了,讓咱們坐冷板凳喝悶酒,真是豈有此理!」
驀地,天壇上及時又出現了一行大金字:「英雄宴后,武會開始,玉牌金鼎,儲以待君。」
天壇頂端的木門,突然開了天窗,伸出一支旋轉的木臂,托著那個絢爛光耀的玉牌金鼎,高高在上的徐徐旋轉。
』那玉牌嵌在金鼎正面,金白色光華,煞是美麗。
高度約達一尺來高,鼎底深雕著九條金龍,張牙舞爪的搶奪鼎端的一顆寶珠。
於是,一片讚歎驚詫之聲,此起彼落,群豪競相睜大了眼睛,想看個清清楚楚。
董卓英在眾人混亂聲中,目光不瞧向天壇頂端,卻暗中注意打量司徒業的下落,奇怪的是誅心員外也不知何以不來參加。
空如禪師、一陽道長、崑崙老人三位,倒是一派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修養,連眼皮子眨都沒眨一下,閉目趺坐,神色湛然。
只有格奇掌教臉頰肌肉抖動了一下,雙目異光一閃,遂即恢復了原先狀態。
他目光繼續轉溜到方承基的那一桌,只見方承基不住抓耳搔腮,想見他已是貪心大起了。
董卓英再轉過來打量時,只見在坐眾人,個個面紅脖子粗,交頭接耳的都在紛紛議論,不知在談些什麼。
就在眾人一片談話聲中,突然傳出一聲怒吼,有若春雷,喝道:「格老子的,既不見莊主,又不見主持人,龜兒子搞的啥名堂。」
董卓英望了過去,只見西南側的第二桌,站著一位高高瘦瘦的漢子,說著一口四川土腔,踉踉蹌蹌的走出來。
眾人見他已是喝醉,大都懶得理會。』可是,偏偏又出來一位山東大漢,胳膊粗如大腿,喊道:「奶奶的,你小子鬼喊個熊,俺就是看了不服氣。」
這二個糊塗,居然一言不合,當場準備較量起來。
人類好鬥的本性,與生俱來,絲毫不假。
高瘦的那人,一手拿酒壺,一手拿酒杯,暈頭轉向的走著八字步。
但想不到他走到一半,居然一式白鶴衝天,縱起一丈來高,輕盈盈的飄向草坪南端空曠草地上。
這一手表露出他身法輕靈,手中的酒沒有溢出杯沿,顯是極高的輕功。
場中多的是高手,高手識貨。
立即有人叫道:「好一招醉八仙的風送江帆。」
董卓英和古風二人,默然不語。
那山東大漢,穿得衣衫單薄,滿臉酒氣,看來呆裡呆氣的,他不甘示弱,叫道:「俺也露一手給你瞧瞧。」
說著,他大步而出,一步一個腳印,腳印深入地下五寸。
草地柔軟,泥土潤濕,但他鞋襪如新,沒有沾上一點痕迹,也是不易。
高瘦之人一見山東大漢向他衝來,口中叫道:「格老子的,來得好!」
颼的一掌,直向對方劈去。
掌勢之快,迅雷閃電,亦所不及。
山東大漢眼見他一掌劈來,竟然不避不閃。
高瘦之人怒道:「龜兒子不怕死?」
掌勢又加快了一倍,力逾千鈞。
沒想到就在掌勢剛要沾上對方衣襟之際,山東大漢施出一招「沾衣十八跌」的真實功夫,五指一繞一纏,回臂側腰,迅即把他摔到七尺開外。
山東大漢這時才拍拍手掌,輕描淡寫的道:「俺不打你,俺摔也要把你摔死。」
那高瘦之人,順著一摔之勢,借力使力,急使出一招大士坐壇,硬生生煞住身形,總算沒有屁股先著地。
兩人一上手,各顯功夫,倒也勢均力敵,登即博得滿堂彩。
接著,一個叫出:「龜兒子再試一試!」
另一個怒道:「俺要是怕你,俺就是小娘生的。」
這一番劈里叭啦!拳來腳去,打得好不熱烈。
二人越打越勇,驀聽得一聲:「格老子給你臭靴子嘗嘗!」
那高瘦的四川土佬,不知是否喝醉了,脫下兩隻長靴,分握雙手,竟當作兵刃使用,毫不含糊。
他這雙長靴,靴頭全是鐵鑄,有稜有角,鋒芒畢露,實不亞於一雙鐵錐。
眾人鬨笑聲中,大感好奇,盡都看那大漢怎麼對付。
那山東大個氣得急怒攻心,口中大吼不斷,罵道:「他奶奶個熊!他奶奶個熊!」熊了個半天,還是沒把話說完,手中招式,漸感零亂。
那高瘦之人,恰好使出了雙劈雙撞,靴尖罩向對方上身要穴。
董卓英不忍心看那呆大個子出盡了洋相,黃山流雲身法,凌空虛渡,由座位上飄逸的到了二人身前。
左手掌心外吐,右手虛空一引,一股無形巨力,擋住了四川佬的鐵靴。
這一招左吐右引,登時解除了二人的血肉橫飛局面,化干戈為玉帛。
群豪猛的齊聲喝彩,連那幾位有道之士,也都轉頭注視著這一邊,暗中不住的點頭暗贊不已。
群豪這時才看清場中已站著一位面白如玉的黑衣青年,長身直立,衣袂飄飄,靈秀之氣,溢於體外。
天壇上此時舊字隱去,又出現了一路新大字:「董少俠出場主持,武會馬上開始!」
董卓英看見,感到啼笑皆非,柳莊主暗中已控制了全場,群豪中的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
董卓英乾脆大大方方的向群豪道:「在下董卓英,臨時受命,愧不敢當,請諸位先聽聽在下的三點規定——」
說著,他舉起右手三個指頭,緩聲說道:「第一、以武會友,見好就收;第二、公平競爭,不準使詐;第三、主持人享有裁決權利。」
全場中諸人,不論遠近,都清晰的聽到了這些話,人人相互對看了一眼,沒有人再提出異議。
古風笑上心頭,他滿意極了。
偌大場子中,沉默了整整一盞茶工夫,各路英豪,居然無人下場。
董卓英抱拳環拱道:「請哪位開風氣之首,領先下場?」
驀見東首一人,搶步不出,叫道:「在下陳隆,請問哪位英雄願意下場賜教?」
他話聲一落,坐在西首的一位青年,臉含微笑,上了場子,兩人微一拱手,拳來腳往,比鬥了起來。
一個敗了退了下來,另一個遞補上去,周而復始,倒也是一場挺熱鬧的比武。
董卓英站在場子中,一本正經的當他的裁判工作。
在場群雄,目不稍瞬的注視著場中比斗……終於,比斗場中一空,只剩下董卓英主持人單獨一個。
董卓英環視四周一眼,宏聲發話道:「哪一位下來陪陪在下?」
驀聽得一聲雄沉的話聲道:「貧道大涼山玄天觀青玄,有幸前來,會一會天下各路英雄,恭請賜教。」
人隨著話聲,躍入場子。
青玄道人人在大涼山,名聲之高,無與倫比,這一次他也是不請自來,眾人看了頗感意外。
董卓英問道:「道長不在大涼山清修,是不是看中了玉牌金鼎,有意把它帶回去?」
青玄道人長笑一聲,氣吞山河,說道:「董少俠說的極是,玄天觀缺少一件鎮觀寶物,貧道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它!」
言罷,笑聲仍是隆隆不絕。
笑聲中,充滿了氣勁,有如暴雨中夾雜著颶風,風狂雨驟,壓得人心頭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原來青玄道人渾號笑道人,素以笑聲凌厲,摧人心魄,著稱於世。
他一上來就以笑聲開場,座上群雄,有的內功根底稍差,急用雙手掩耳。
青玄道人越笑越得意,越得意笑聲越大。
翠柳池畔,本是微風和暢,天朗氣清,竟被他這一長笑,池水波紋不斷興起,波濤陣陣。
柳條兒拂動中,水中錦鯉也躍出水面。
很快的,東首第五個桌子,接連栽倒了三個人。
倏然,白眉老僧空如禪師一聲梵唱,響徹雲霄,整調祥和,彷彿怒海狂濤中的燈塔,帶給場中每一個人無比安定感。
空如禪師掌管少林寺藏經樓,一身修為,僅次於掌門方丈師兄,此次他由少林寺來此,就是專程對付青玄的擾亂會場,避免傷及無辜。
二位這一玄功的比試,互不相讓,各顯神通。
董卓英面含微笑,靜待比試的結果。
他不能中途出言攔阻任何一方。
青玄的笑聲仍大,震得耳鼓發麻,但空如禪師的梵唱,在隆隆的笑聲中,表露著一股鎮邪的定力。
青玄想壓制對方,腳下不丁不八,雙手環抱,引頸高吭。
空如禪師則端坐桌前,垂簾下視,心與神通,寶相莊嚴,發抒出佛家至大至深的禪功。
笑聲不絕,梵唱在耳。
群豪心神上已得到了安定,蒙著雙耳的人放下了手掌,栽倒在地的三個人,又爬起來坐回座位上。
漸漸地,董卓英已聽出,青玄道人如強弩之末,他不過拚卻十二層樓的一股真氣,硬和別人拚至最後。
空如禪師的梵唱之音,猶如陽春三月,百花齊放,百鳥齊鳴,其活潑的生機,能使人享受到春風化雨的滋潤。
再約莫又過了一頓飯時分,笑聲力竭聲嘶,沙沙的喉嚨中,發出了沙沙的怪笑。
青玄漲紅了臉,青筋畢露,嘴干舌焦,想已到了心力交疲的境地。
大概再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一跤摔倒在地。
董卓英適時發出了一聲龍吟,悠長高亢,掩蓋了他二人的聲量。
他目注空如禪師道:「老禪師口中留人!董卓英願代受過!」
空如禪師本也不想置青玄於死地,遙遙單掌問訊道:「阿彌陀佛,董少俠善心善報,老僧當不為過。」
董卓英舉手一拱,道:「老禪師功德無量,晚輩敬謝了!」
言罷,場中又恢復了原先的靜寂。
青玄振衣而立,強忍著悲哀道:「貧道來得不是時候,就此告辭!」
眾人見他頭上白髮砰松,原有的高髻,已亂如雜草。
青玄一走,場中又空出。
這時,自西側同時躍出二人,一個是虯髯大漢,一個是百媚嬌娘。
這二人一個是維吾爾族的壯年漢子,一身維吾爾月隙,流露出邊疆民族的強悍。
另一位身態婀娜,一身粉紅勁裝,蜂腰肥臀,正是「一朵花」,匆匆地自外趕到。
董卓英一見是她,劍眉一聳,不知她何以那麼快離開了她師父,難道是衛夫人罵了她,她賭氣走的?她師父說要管她一年的董卓英忙向她打手勢,要她退出。
場中高手如雲,萬一有個損傷,徒增自己的困擾。
但「一朵花」嬌容煥發,一對勾魂的眸子向四周一溜,董卓英向她打手勢,她根本就沒有看到。
「一朵花」笑吟吟的對董卓英道:「卓英,我離開我師父了!
聽說你來到這裡,所以急急趕來一見。」
「一朵花」艷名遠播,群豪知之甚稔,座中尚有許多人是她的老知交。
大伙兒見她嬌滴滴地向董卓英說話,感到無限好奇,都轉頭向董卓英看。
董卓英面色赧然,忙連說:「好,好!」他無暇去追問她是聽誰說自己要來滄州的。
「一朵花」聽董卓英說好,芳心大慰,媚笑如春,對他施了個萬福,蜂腰半俯,酥胸搖搖聳出。
那維吾爾壯漢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代替董卓英的位置,可是,「一朵花」柳腰一扭,蓮步輕點,已到了他身前。
她稍停了停,戟指那壯漢叱道:「喂!渾小子,夾著尾巴滾回去,不要惹得姑奶奶冒火!」
那壯漢以為「一朵花」也會嬌聲和自己說兩句體己話,想不到是叫自己夾著尾巴滾回。
他氣得七竅冒煙,怒道:「你……你這妖精……」
「一朵花」聽對方罵她妖精,粉面含嗔,玉掌猛揮,就是一耳光,其快如電掣星馳。那維吾爾壯漢,身手也不弱。
只見他一個跨步登山,雙臂交疊,十指如鉤,想把她的玉掌牢牢抓住,然後往懷中一帶,豈不是玉體投懷?但「一朵花」掌下功夫不同等閑。
「啪!」的一聲脆響,仍是颳得半邊臉又紅又腫。
董卓英看得眉頭直聳,那壯漢已是怪叫如狼嗥。
那壯漢惱羞成怒,心底火冒十丈,已忘了再吃對方豆腐的心理,大吼一聲道:「賊婆娘,老子撕了你!」
他雙肩一晃,人如猛虎出籠,呼的一拳,直搗而出。
「一朵花」不願和他對拳,嬌軀一側,迅速讓過。
那壯漢橫臂回掌,掌風如刃,反切對方的胯骨,左腿連環踢出,踢向小腹中央。
掌腿兼施,招招毒辣,想見他已是憤怒之至。
「一朵花」嬌叱一聲:「渾小子,姑奶奶饒不了你!」
右手一伸,食中二指快如閃電,雙龍奪珠,向對方雙睛點去那壯漢全身向後一躍五尺,先求保護他的一雙眸子。
兩人接著又狠狠拚了一招。
董卓英急急叫停,警告二人道:「本人約法三章的第一條,如有人擅不遵守,立即趕出場外!」
那維吾爾壯漢是個直性子,忙不迭的道:「當然!當然!」
「一朵花」可就不一樣了,眯著一雙鳳眼道:「人家為你吃了那麼多苦,你怎麼一見面就對人家兇巴巴的?」
董卓英冷冷地道:「兩位請吧!」
果然,二人這番較量,已略為斯文得多,不像剛才那麼窮兇惡極,不死不休。
就在兩人斗到第七招時。
「一朵花」一招穿雲撥月,反向對方面門打來。
那壯漢不知是計,左手腕一翻,想切「一朵花」的脈門。
倏地,一聲嬌笑傳出,「一朵花」的指風颯然,卻點中了對方的肋下。
肋下一麻,接著「噗通」一聲,壯漢已栽倒在地,「一朵花」指著柳家莊一群庄丁,喝道:「快來把這渾小子抬出去。」
董卓英正在苦笑,驀覺得眼前一亮,又從酒席中飛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俏生生的站在那裡,不言不動,凝立如女神。
他心中一驚,抬眼望去,只見她淡掃蛾眉,不著脂粉,雖是換穿了布衣布裙,卻也掩不住姿色的美麗,氣質的清雅。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金鳳凰於珊。
董卓英心頭猛地一沉,腦門轟然大響,於珊居然也來參加了,怎麼先前沒見過她的芳蹤呢?往事若夢,歷歷在目,耳鬢廝磨,玉體在抱……她來了,那夏若雲呢?董卓英迷惘的看了看面前的於珊,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於姑娘,是你?」
於珊淡淡地一笑,點頭道:「董少俠,不,董主持人,你奇怪了嗎?」
董卓英感到她言辭容貌之間,已滲入了無可言狀的哀怨,他心中不知道該是喜是悲?於珊輕俏的回看他一眼,道:「董主持人,好久沒見了吧!近來可好?還有古風,他呢?」
這些話,本來很好答覆,可是董卓英卻文不對題的答道:「於姑娘,區區此心唯天可表,這次前來滄州……」
金鳳凰於珊緩緩道:「這些不必再提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那夏若雲兄來了沒有?」
「他也來了,到時候自會與你見面。」
「你們兩位是從武昌趕來?」
「差不多,若雲和我還去了一趟洪澤湖。」
「去洪澤湖幹什麼?」
「去弔喪。」
「一朵花」耐性看著二人一問一答,她醋意翻騰,怒火如焚,已是忍不住了,她狠狠地指著於珊道:「你就是金鳳凰於珊?」
於珊冷冷的道:「於珊的名字,豈是你這個騷婆娘隨便叫的。」
「你罵誰是騷婆娘?」
「這兒除了你我外還有誰?」
「臭丫頭,你敢罵姑奶奶,姑奶奶要撕爛你的嘴!」
「金鳳凰豈又在乎你蜂蕊妖精!」
兩位女人,四隻眸子,心中都充滿了憤怒的火焰,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董卓英及時提醒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區區勸二位最好是冷靜一點。」
「一朵花」怒不可遏,跺著腳罵道:「她是你老情人是不是,你少費心,姑奶奶非得剝下狐狸精的皮不可!」
於珊立即還以顏色道:「本姑娘不屑和你鬥口,這樣好了,咱們好好比劃一番,看看誰輸誰贏。」
「可以,姑奶奶完全同意,你出點子吧!」
「我提議咱們不如來一個空中對掌。」
「好主意!怎麼個比掌法?」
「池畔有的是柳樹,你我各選一株,以輕功躍上樹頂,一聲呼哨,你跳過來,我跳過去,在交肩而過的剎那,各人使用拳腳,一次接一次的繼續,一直到有一方先失手跌下樹為止。」
「一朵花」想了想,點頭道:「法子不失公平,各憑修為,不過,輸了又該如何?」
於珊斬釘截鐵的道:「折劍退出江湖。」
此語一出,場中群豪各個大驚,相互看看董卓英看他如何處理?董卓英大聲喝道:「不可以,約法三章在先,任誰都得遵守。」
兩女已不理會這些,各人迅即躍上一株柳樹樹巔。
此時,古風遠遠在坐,望見二女扭身上樹,均肩平如水,輕如鴻毛,輕功造詣,平分秋色,不禁坐立不安。
如有任何一方傷亡,內心將深感不安。
「一朵花」性子急,未等對方站好,倏地一聲清嘯,飛身一聳,恰像野鶴騰空,破空直掠而來。
於珊不敢怠慢,拔身一聳,也似健隼飛天,一下升起。
兩人在空中遇個正著,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一朵花」發動在先,先搶攻勢,她在空中左手一揚,右拳一伸,駢指如戟,直戳於珊的雙目。
於珊心知她這一招可實可虛,不論自己側頭閃躲或是舉手招格,對方便微一借力,可凌空翻身,使出掃葉腿,攻向自己下三路。
她立身行險,一鼓氣勁,不拒不閃,徑向對方手指迎上。
「一朵花」乍睹對方拚卻被點雙目之險,硬行撞來,心中立生戒心,不知她安的是什麼計謀。
於是,略一猶豫,指力不由往回一斂,但左掌右拳仍相互為用。
但高手過招,快如電閃,稍一猶疑,就會給對方可乘之機。
果然,「一朵花」和於珊,雙雙都被對方伏手擊中,悶哼一聲,一個在肋下,一個在小腹。
「砰!砰!」的兩響,「一朵花」先摔倒,於珊跟著也倒下。
「一朵花」臉色蒼白異常,目射寒芒,咬牙切齒的指著於珊道:「臭狐狸精,姑奶奶認栽了!大不了,二十年後,姑奶奶再和你算賬!」
話聲甫落,右掌擊向自己天靈蓋,倒了下去。
群豪驚叫聲中,古風飛身來搶救。
古風就在現場施以急救。
董卓英浩嘆一聲,久久閉目不語。
於珊雖也摔下樹,掙紮起身,乍見對方自栽,心中也不覺沉重異常;悵然道:「想不到她性子這麼烈,不知生死如何,我又何苦……」
話聲中,神情哀怨看了董卓英一眼,扯身彈躍而去。
古風急叫道:「於姑娘,一切因果,自有天定,何苦自責如此!」但於珊走得老遠已聽不到了。
董卓英眼望著遠去的於珊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紅粉佳人,她們二人都對自己一往情深,奈何自己天涯淪落,無緣接受。
不由感觸良多,長嘆了一聲,喃喃自語地道:「父仇未雪,亡母含恨,如生異志,有如此樹!」示意古風將「一朵花」扶下去治療。
他雙手抓著一株大柳樹榦,猛力一拔。
猝然那株一人合抱的大柳樹,嘩啦啦地枝葉紛紛斷裂,離地拔起,根莖帶動了泥土,翻翻滾滾。
這一手駭人神力,當場驚呆了所有眾人。
空如大師和一陽道長,分別自座位上站起,一個念「阿彌陀佛」,一個念「無量壽佛」,雙雙說道:「董少俠神功蓋世,英雄宴深慶得人,恕即告辭了!」
一僧一道為群豪之首,僧道告辭,群豪自忖留此也沒有希望,立即自動走了一大半。
此時,天壇上又出現了一路大金字:「董主持技壓全場,寶物酬神功,千秋傳佳話。」
大字旁附有一路小金字:「請董少俠及古風駕臨綠荷亭小酌。」
古風隨著董卓英如約來到翠柳池池心荷亭,亭中早已擺有上等酒席一桌,只等他二人到來。
柳莊主柳錚帶著他的五位門徒,已在亭中相候。
雙方坐下后,柳錚呵呵大笑,道:「五年一度英雄宴,以這次董少俠主持得最精采,老夫不勝榮寵。」
說罷,輕鼓二響,下人立即抬著玉牌金鼎送到亭中,柳錚道:「區區小物,送與有緣人,請董少俠笑納。」
董卓英堅持不受道:「區區此來,志不在寶物,請莊主收回成命!」
柳錚正色道:「少俠的來意,老夫明白,請看此帖。」
董卓英接過帖子,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拋妻棄子,遊俠江湖,池州聒禍,遽遭毀容。誅心員外謹志。」
董卓英看了直搖頭,他似解又不解,誅心員外寫這些幹什麼?是寫給誰看的?寫給自己看就大可不必。
若寫給別人看,何必選在此時?一想到這裡,直爽的道:「莊主,在下無法相信。」
柳錚誠懇的解釋道:「董少俠,老夫年近古稀,從不偏袒,司徒業其為人,也光明磊落,董少俠對他恐有誤會……」
「不!」董卓英一雙眸子,突進射出冷芒,使人不敢卒視。
怔了怔,柳錚強笑道:「董少俠,老夫句句實言,並願以家小擔保……」
董卓英厲聲道:「莊主大可不必,在下只求於莊主一點。」
柳錚道:「請賜告!」
「他既不在貴庄,請問何時離開的?」
「七天之前。」
「去往何處?」
「老夫實在抱歉,他沒說,只約定兩年來一次,教導小女練功。」
「如此多謝了,在下這就告辭!」
柳錚忙道:「董少俠,請把玉牌金鼎帶去。」
董卓英俊面微紅,道:「不,莊主的盛意,在下心領了。」
「不可以,人無信不立,少俠,你我都是君子。」
「莊主既是這麼說,在下只好接受了。」轉頭向古風:「古風,你我相交,情同莫逆,玉牌金鼎煩請代為保管,一年後我會來找你,吳姑娘負傷就煩留在莊上治療了。」
柳錚對古風甚有好感,笑道:「古少俠乾脆就留在敝庄一年,老夫正有事請教!」
這次輪到古風臉紅了,有心人都明白,柳錚留下古風,還不是為他的寶貝女兒柳逸蘋著想。
古風正待推辭,董卓英卻深有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敢情好,一年後如在下幸得不死,一定會來貴庄好好嗚一杯。」
話聲剛落,他已彈身而起,如一抹輕煙般飄逝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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