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陽春三月──
皖北大道上,一騎青驢緩緩而行。騎驢人身材瘦小,穿灰色長衫,戴一頂破草帽,帽沿低垂著,遮住大半張臉,僅露出薄薄的雙唇和兩撇小小的八字鬍。身子蜷縮成一張弓,就像只大蝦米,隨著驢兒蹣跚的腳步顛簸搖晃,隨時有掉下來的危險。
這個人就是秦寶寶,那個近年來名噪一時、無所不能、所向披靡的秦寶寶;那個既惹不起又躲不起、更巴結不起的秦寶寶;那個讓人仰慕、讓人喜歡、讓人頭疼、讓人畏懼的秦寶寶。
秦寶寶現在的名氣已不亞於他的大哥——金龍社的大當家「金童閻羅」衛紫衣了,他現在幾乎已成為新一代江湖小字輩爭相效仿的楷模。
像這樣一個轟轟烈烈的人物,本不應該孤零零的、以這付打扮出現在這裡。顯然;他最近是遇到了麻煩事。
這話,判斷得一點不錯。
※※※※※※
前些日子,金龍社的總舵子午嶺下,實然來了許多來歷不的人。每當秦寶寶下嶺時,樹林子里,山石後面,總有不少雙睛盯著他看,從他們那些充滿驚喜、激動、敬仰的目光中,秦寶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和驕傲。
被人尊敬、崇拜到了如此地步,除了我秦寶寶,還能有誰?
他心裡這樣美滋滋地想著。
可是,沒過幾天,等他再次下嶺的時候,就發現嶺下到處都是年齡和他相仿的人,留著和他一樣的齊眉短髮,穿著和他上次下嶺時穿的衣服款式;儘管眼睛瞪得已散了光,但看上去卻也不算小:臉上的白粉擦得厚厚的,只一笑便往下掉……,心裡就感到一陣噁心,差點兒沒把昨晚上吃的飯吐出來。
從此,秦寶寶便再也不敢下嶺了。
他原以為這樣便可避開那些無聊的人,誰知沒清靜幾天,金龍社山寨的大門前,便有人吆喝不斷,請秦寶寶會見他們,並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
結果寨門打開了,湧進來成百上千的人,提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什麼你平時最愛吃什麼東西?你為什麼長得不高、不胖、不矮、不瘦?你走路的時候是習慣先出左腳,還是先出右腳?你的眼睛為什麼這麼大這麼有神……有一位懷著孕的少婦,竟親熱地拉著他的手,詳細尋問他媽媽懷他時的情景。
起先秦寶寶還耐著性子,思考著回答這些不算難題的難題,到了後來被問得心煩了,索性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直到將這幫人打發走了,他才算清醒過來。
看著凌亂不堪的大廳和被擠得歪塌在一邊的寨門,看著被這幫熱情癲狂的人們搞得精疲力盡的大哥衛紫衣以及山寨里的眾人,秦寶寶好不難過,他現在總算體會到要做個人人敬仰的名人,有多麼難。
好在這件事總算熬過去了,以後也許會清靜些。
當第二天清晨,秦寶寶被寨門前嘈雜的人聲吵醒時,她懵了。
衛紫衣過來告訴他門外又來了一群人,叫嚷著非見到秦寶寶不可。
秦寶寶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最後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打扮、告別了大哥衛紫衣,從後門悄悄地溜下了子午嶺。
被人崇敬得受不了,這也許是秦寶寶有生以來,所經歷的最為可怕、最為頭疼的事。
※※※※※※
擺脫了那些瘋狂的崇拜者,秦寶寶總算清靜了。
放開驢兒的韁繩,任它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反正這世上沒有秦寶寶不能去的地方,若有的話,恐怕就只有現在的子午嶺了!
時近午時,忽地身後馬蹄聲響,轉眼間五匹快馬飛馳而過。
秦寶寶透過帽沿上的一個破洞,掃了騎馬人一眼,不由心中一凜,忖道:「這不是『秦陝鏢局』的總鏢頭『鐵羅漢』竇勇和他手下的『秦嶺四鷹』么?他們怎麼會來到這兒?」
「秦陝鏢局」是西北最負盛名的鏢局,總鏢頭竇勇和「秦嶺四鷹」是大西北數一數二的高手,保鏢無數,從未有失,不過他們很少在蘇皖一帶走動。這次他們居然聯袂而出,肯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秦寶寶知道有熱鬧瞧了。
他最愛湊熱鬧,在子午嶺呆得悶了,這次適逢「機遇」,不湊熱鬧怎麼行?
想到這兒,他一提驢的韁繩就要追——這才想起驢兒怎能追得上馬?無奈何,他只得自語道:「這幫傢伙能有什麼熱鬧好瞧?」
接著,他又恢復了原來那副模樣,坐在驢背上打起盹來。
走下約兩里多地,後面馬蹄聲又起。秦寶寶暗道:「看來今天還真有事。」
轉眼間兩騎快馬來到近前,奔馬立止,馬上人道:
「請問大哥,剛才是否有五匹快馬從這兒經過?」
聽聲音甚是耳熟,秦寶寶抬頭去看,與來人打了個照面。來人愣了一下,隨即失聲大笑。
就聽秦寶寶嗔道:「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你再笑,看我以後不讓叔叔打你三百大板!」
原來他們認識。
來人正是京城巡捕房的總班頭,人稱「天下第一名捕」的秋莫離,和他的得力助手沈沉魚。
秋莫離師出少林,是現任少林方丈悟心大師的得意弟子。悟心大師又是秦寶寶的叔叔,故此秦寶寶才有此一說。
秋莫離笑道:「我說寶寶啊!多日不見,你怎麼又變成這副怪兮兮的樣子了?」
秦寶寶瞪了他一眼,說道:「你不在京城,到這兒來幹什麼?」
不回答就反問,秦寶寶可算是個老江湖了!
秋莫離被他這一問,忙正容道:「最近江湖上接連發生幾樁大案,我是奉命出京追查的。」
「這事和鐵羅漢以及他手下那四隻小雞有關?」秦寶寶問,他竟把「秦嶺四鷹」變成了「秦嶺四雞」。
「哦?你見過他們?」
「他們剛過去不久。」
「快追!」
「不行。」
秋莫離詫道:「為什麼?。
秦寶寶道:「你想撇下我呀!」
秋莫離啞然失笑。自己追人心切,竟忘了秦寶寶,忙道:「瞧我多糊塗,哪兒有熱鬧,哪兒就有秦寶寶。怪不得你會在這兒,你的鼻子可真靈啊!」
秦寶寶正色道:「你帶不帶我去?」
秋莫離笑道:「我敢么?」單臂一伸,像抓小雞似的將秦寶寶抓了過來。
秦寶寶摟著秋莫離的腰,嘻嘻笑道:「還是師兄好。」
秋莫離道:「你現在才曉得?」
「好你個頭呀!你那鬼肚子里安的什麼心,以為我不知道。還不是到時候想要我幫你破案?!」
秋莫離不語,他只有默認,因為只要有了秦寶寶參與,再大的案子,他都不怕破不了。
三人打馬揚鞭順大道急追下去。
一路上,秋莫離把他這次出京辦案的原委告訴了秦寶寶。
原來,近日江湖接連發生了六起劫鏢大案,山西大同、河南南陽、山東泰安、淮南定遠等六家大鏢局的鏢都被人劫了,這件事轟動了京城。
秦寶寶問道:「你在疑心這事兒跟『秦陝鏢局』有關?」
秋莫離道:「不是跟他們有關,而是怕他們也出事。」
秦寶寶道:「『鐵羅漢』竇勇還有他手下那四隻小雞可不是那麼容易翻船的。」
秋莫離道:「正因為他們出動了全部高手,我才更擔心。」
「哦!」秦寶寶感到這事兒確實不簡單。
秋莫離道:「那六樁案子有著共同的特徵:每家鏢局保的都是暗鏢,也幾乎出動了所有的高手,結果沒一個能活著回去。」
秦寶寶詫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保的都是些什麼寶貝?」
秋莫離道:「不知道。既然是暗鏢,當然也只有鏢局裡當家的知道是什麼,可是他們現在已經死了。」
秦寶寶道:「那麼那個托鏢的人,有沒有再露面?」
秋莫離道:「沒有。他託了鏢,付了定金后就消失了。」
秦寶寶道:「你不認為這事可能是那個托鏢人從中搞的鬼?」
「是不是先不忙下定論,但——」秋莫離道,「這肯定是個陰謀!」
「什麼陰謀?出於什麼目的?」
「現在還不清楚,等追上了『秦陝鏢局』的人;也許能知道些什麼。」
正說話間,沈沉魚忽地呼道:「秋大人快看。」
前面大道拐角處奔來一騎空馬。
秦寶寶脫口道:「這不是『鐵羅漢』的坐騎么?」
秋莫離驚呼一聲:「又出事了!」
在二馬相錯的一剎那,秦寶寶忽地騰身躍起,身子在空中一旋,穩穩地落在那騎空馬的鞍鞽上。
他伸手撫摸著馬頭,說道:「你主人有難,快帶我去相救。」
那馬似乎明白了什麼,驀然掉頭,飛奔而去。
秋莫離和沈沉魚縱馬相跟。
老馬識途,不一會兒,他們偏離了大道,奔進一座小山崗。
秋莫離和沈沉魚相視一笑,似乎在說:「秦寶寶果然思維敏捷,要不是『鐵羅漢』這匹坐騎帶路,還真要繞不少彎路。」
繞過一片小樹林,微風吹過,一陣濃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又行不遠,只見前面的山道上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具屍首。仔細一辨認,「鐵羅漢」竇勇和「秦嶺四鷹」果然身在其列。
秋莫離長嘆一聲,道:「又來遲了!」
秦寶寶指著另外那些黑衣蒙面的屍體,道:「不過還是有收穫的,至少他們沒來得及運走同伴的屍體。」
沈沉魚上前扯下一個人的面紗,失聲叫道:「十二刀客!」
秋莫離驚道:「原來是『刀閣』乾的!」
「刀閣」是江浙一帶最有勢力的幫會,當家的名叫甲秀,江湖人稱「奪命先生」,一柄薄刃快力神出鬼沒,追魂索命,他手下的十二刀客個個都是江湖上聞名喪膽的狠角色。
「秦陝鏢局」既然被他們盯上了,那這種結局自是難免。
秦寶寶道:「『秦陝鏢局』與『刀閣』遠隔千里,甲秀怎麼會知道『秦陝鏢局』這一趟保的是什麼重鏢?何況『刀閣』一向很少干這種殺人越貨的危險勾當。」
秋莫離沉吟道:「是的,這隻能說明一點。」
「哪一點?」
「有人給『刀閣』通風報了信。」
「這個人是誰?」
「托鏢的人。」
秦寶寶又道:「甲秀沒有朋友,也從不輕信任何人,他為何相信託鏢人的消息?」
秋莫離道:「除非這個消息極具誘惑。」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尋找線索。不一會兒,他們將眾多屍首聚於一處,仔細查點辯認,除了「秦陝鏢局」的五人以外,剩下的十二具屍首正是「刀閣」的十二刀客。
秋莫離「咦」了一聲,不解地道:「十二刀客竟也全軍覆沒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以十二刀客的武功,決不至於與『秦陝鏢局』拼個同歸於盡。」
秦寶寶忽道:「我有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奪命先生』甲秀恐怕也在劫難逃。」
「哦!」
正在這時,忽聽前面樹林子里沈沉魚呼道:「總捕頭快來。」
二人過去一看,卻見「奪命先生」甲秀像一灘爛泥,歪倒在一株大樹的後面,他被人一劍貫穿了胸膛。
秦寶寶道:「這事說明了什麼?。
秋莫離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秦寶寶道:「黃雀是誰?是那個托鏢的人?」
秋莫離不語,他對沒有把握的事,從不妄下結論。
秦寶寶又道:「那看來你只有先去找有經驗的仵作來,仔細地驗一下這些屍體,才能找到有關『黃雀』的線索了!」
秋莫離道:「『黃雀』並不重要,關鍵是那個托鏢的人!」
秦寶寶笑道:「果不愧是『天下第一名捕』,一下子就看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這個托鏢人出於某種目的請鏢局護鏢,再把這個消息告訴對這支鏢感興趣的人,從而引發江湖上各幫派的互相殘殺。解鈴還需系鈴人,找到他,這件案子就好辦了!」
秋莫離道:「就目前的情況看,托鏢人的目標是沖著中原八大鏢局來的。現在八大鏢局已去其七,只有一家尚未遭難。」
秦寶寶道:「是不是江南最大的『秦淮人家』?」
「正是。」
※※※※※
「秦淮人家」座落在歌舞昇平、燕語鶯歌的十里秦淮河畔,寬大的門樓,高高的院牆,氣魄非凡。
「秦淮人家」的當家的姓楊名千里,據說是宋朝楊家將的後人,使一桿大鐵槍,凈重七十二斤,有萬夫不當之勇,江湖人稱「槍王」。
華燈初上,楊千里正與夫人閑聊,忽聽門外傳來吵鬧聲。
下人急急跑來稟道:「老爺,外面有一個中年秀士前來托鏢。」
楊千里不屑一顧地道:「這事還用來問我,叫大少爺去好了。」
近幾年「秦淮人家」盛極一時,鏢局裡的鏢師趟子手不下百人,楊千里的大兒子楊鼎,二兒子楊堅也已在江湖上闖出了「萬兒」,能夠獨當一面。局子里的事情,楊千里已很少過問了。因為已經沒有什麼重鏢,能值得他老人家親自處置了。
下人聞言,低頭不語。
楊千里詫道:「怎麼,大少爺不在家?」
下人道:「不不不,大少爺已經去應酬了,只是那中年秀士非要請老爺接鏢。」
「哦!有這種事?」楊千里沉吟片刻,道,「走,看看去。」
來到廳前,楊千里見大兒子楊鼎正陪著一個身穿白衫相貌堂堂的中年秀士閑談。
下人朗聲道:「老爺來了。」
楊鼎和秀士一齊起身迎了出來。
楊千里上下打量了秀士一番,問道:「閣下貴姓?」;「鄙人姓王,浙江錢塘人氏。」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來到廳上,楊千里道:「王先生不知托保何物?」
秀士微微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個牛皮信封說道:「就是這封信。」
楊千里一詫,他干保鏢這一行已有近三十個年頭,可從來沒保過這種鏢。一封信能值幾個錢?
楊鼎有些沉不住氣了,站起來就要喝叱。
楊千里擺了擺手讓他鎮靜,隨後沖秀士笑了笑道:「王先生在開玩笑吧!」
秀上又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遞了過來,道:「這是兩千兩寶慶錢莊的銀票。定金先付一半,待到了地頭再付兩千兩。」
送一封信花四千兩銀子,這到底是封什麼信?
楊鼎此刻已驚得目瞪口呆,暗忖道:「這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錢人錢多了燒得難受,拿出來消遣人,咱們雖不願做別人的玩物,但這麼多銀子,倒也值得跑一趟。」
楊千里半閉著眼,沉吟不語。
那個秀士笑嘻嘻地等他回話,他相信這麼重的托保金,對方是不可能拒絕的。
半晌,楊千里說道;「看來這封信對你很重要。」
秀士道:「是的,比性命還重要。所以我才請楊老鏢師親自接這趟鏢。」
楊千里拿起桌上的信,信封上寫道:
錢塘吉慶商行王掌柜收啟。
那秀士又道:「你們『秦淮人家』信譽好,楊老鏢師又威震江南,所以鄙人……」
「你懂不懂咱鏢行的規矩?」楊千里打斷他的話問道。
秀士一詫,道:「什麼規矩?請楊老鏢師賜教。」
楊千里想了想,說道:「算了,你還是另請別人吧!這隻鏢我們不接。」
楊鼎聽了這話差點跳了起來,心想:「老爺子這是怎麼了?放著這麼大的一筆買賣不做?」
秀士也是一詫,說道:「這……這是為什麼?」
楊千里道;「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干咱們這一行的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什麼規矩?」
「驗鏢。也就是說無論你托的是什麼鏢,我們都得打開驗一驗,一來可確保不出差錯,免得雙方交貨時扯皮;二來我們心中有了底,也好增派適當的人手,確保貨物的安全。既然這封信對王先生這麼重要,想必是不願讓別人知道的,所以我們也不願勉為其難,還是請你另請高明。」
他這番話說得至情至理,可楊鼎卻知道老爺子這是在有意推託。爹爹為什麼不願接這隻鏢?
秀士似乎認準了這隻鏢非「秦淮人家」保不可,聽了楊千里的話后,忙道:「可我卻聽說鏢行有一種情況下可以不驗鏢。」
「什麼情況?」
「當客人托保的是暗鏢,而且鏢費在三千兩以上的,可免去驗鏢。我這封信便於攜帶當然是暗鏢,而且出銀四千兩。何況誰人能沒有隱私,所以……」
「哈哈……」楊千里朗聲大笑,道:「你說的這行規矩是那些生意清淡的小鏢行定的,咱們『秦淮人家』並非財大氣粗,但是沒來由的,不明底細的鏢,即使給再多的錢,咱們也不能接。」
秀士沉思不語。
楊千里又笑了笑,道:「咱們『秦淮人家』蒙王先生垂愛,楊某榮幸之至。生意不成仁義在,王先生這個朋友楊某算是交上了,以後還望常來小敘。」
楊千里這話實際上是送客,可話卻說得漂亮。一邊說著,他將手上的信封遞到了秀士面前。
秀士接過信封,驀然抬起頭來,說道:「好,既然楊老鏢師非要驗鏢,那我就讓你驗。」
「嚓!」的一聲扯開信封,他從中抽出一張破舊的羊皮紙來。
楊千里本不願接這隻鏢,他幹了三十年的鏢師,自然知道江湖險惡,尤其是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涯,稍有不慎,就有殺身之禍。花四千兩銀子送一封信,這事兒總透著些古怪,現在「秦淮人家」的這份家業得來不易,沒把握的鏢還是少接為妙。
這時,秀士已將羊皮紙遞到了楊千里的面前,說道:「這是一張航海圖,錢塘吉慶商行的王掌柜近日要出海做一筆大買賣,有了這張圖,他就不會在海上迷路了,所以這張圖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楊千里用眼角掃了一下秀士手裡的羊皮紙,見上面果然畫著島嶼、船隻、礁石之類的圖樣,的確是一張航海圖。
秀士又道:「這一下楊老鏢師該放心了吧!」
楊千里沒有說話,雙目微合,似乎在考慮什麼。
楊鼎接過羊皮紙看了看,他知道這種海圖對那些出洋做買賣的人確實很重要,他們一次歸來當然也能賺到足夠用一輩子的錢,所以花上四千兩銀子也是值得的。
他相信這一回老爺子肯定會答應了,沒有立即答覆只不過是擺個架子故作深沉而已!
秀士也歸了座,靜靜地等候楊千里的首肯。
過了約莫盞茶時分,楊千里睜開眼,說道:「這隻鏢咱們不接,送客!」
秀士倏地站起,沉聲道:「楊老鏢師這是何意?」
楊千里道:「現在局子里很忙,一時抽不出合適的人手,所以還是請你另請別人吧!」
「哈哈……」秀士笑道,「楊老鏢師莫不是怕了?」
楊鼎猛然站起,怒喝道:「怕什麼?」
秀士道:「王某久聞楊老鏢師盛名,縱橫江湖三十餘載,一桿神槍所向無敵,這才急急趕來托保,沒想到區區一張航海圖,楊老鏢師都不敢保,嘿嘿……」堂堂『槍王』原不過是虛名。」
楊鼎火了,他雖不明白老爺子為何不接這隻鏢,但這秀士說話也太沒分寸了,竟當著他的面挖苦他爹,他如何依得?暴喝一聲,他上前就要揍人。
楊千里連忙喝止,命他退下,又道:「托不託保是你的事,願不願接是我的事。你這隻鏢我承認沒有把握保,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沒什麼可說的了,楊千里轉身就要進后廳。給你來個自討沒趣,你總不能賴在我這兒不走吧?
秀士「嘿嘿」一陣冷笑,在大廳內走了一圈,還伸手摸了摸廳內的幾根一摟多粗的木柱,笑著說道,「店大欺客,看來楊老鏢師家大業大是看不上咱這四千兩銀子了。不過我還是勸你再考慮考慮,一個時辰以後,再聽你迴音。」
說完話,他轉身就走。
秀士走後,楊鼎上前問道:「爹爹,這隻鏢為何不能接?再說這事若傳出去,那咱們這局子還怎麼開?」
楊千里喝道:「畜生,你懂什麼?為父常教你遇人多觀察,遇事多考慮。你都做到了么?
哼!像你這樣腦子裡成天都是錢!錢!總有一天我這份家業會敗在你的手上!」
楊鼎吃老爺子一頓訓斥,心中雖不服,卻不敢頂撞,乖乖站立一邊,低頭不語。
楊千里嘆了口氣,又道,「我又何嘗不知道這隻鏢不接,咱們局子里以後生意難做,可是這隻鏢來得蹊蹺,這個中年秀士……」
楊鼎問道:「爹爹難道看出什麼?」
楊千里道:「此人氣定神閑,目光如炬,決不是個普通的生意人。一張普普通通的航海圖竟出四千兩保銀,這似乎有些太便宜我們了!做生意的人一向都是精打細算,他也未免太大方!再說這場圖,他既然重愈性命,又何以會輕易示人,甚至連走了都未拿去?」
楊鼎這才想起那中年秀士果然疑點頗多,暗自佩服老爺子精細過人,自愧不如,說道:
「那爹爹你看此人是何來路?」
楊千里道:「現在還看不出來,只是沒把握的鏢咱們還是不接為妙。何況近日江湖傳聞中原各大鏢局都出了事,咱們可別為了幾千兩銀子,也落個同樣下場。要記住:小心駛得萬年船。」
楊鼎聽得頻頻點頭。
爺兒倆正在說話,外面有人稟道:「老爺,門外有三位客人求見。」
楊千里暗道:「此刻已過初更,什麼人會深夜來訪?」他心中煩亂至極,隨即說道:
「就說我身子不適,不想見客。」
話音剛落,就聽廊下有人朗聲笑道:「若說楊老鏢師會生病,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的!哈哈……」
笑聲中三個人已走上廳來。
這三人正是秋莫離、秦寶寶和沈沉魚。
楊千里一見是「天下第一名捕」到了,忙不迭地起身相迎,說道:「原來是秋大人駕到,告罪,告罪!」
開鏢局的人不但要有過硬的功夫,而且江湖上無論白道黑道都得套交情,更不能得罪官府。
秋莫離來了,即使是深夜,他也要倍加禮遇。
楊千里連忙吩咐下人看座、上茶。
雙方落了座,楊千里問道:「秋大人此來金陵,不知有什麼案子查辦?」
秋莫離道:「為了那幾家鏢局被劫的案子。」接著便將此來的目的告訴了楊千里。
楊千里聽罷暗道:「這個中年秀士果然不懷好意!」隨即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秋莫離喜道:「這人很值得懷疑。」
楊千里笑著遞過那張羊皮紙,說道,「這就是那張托保的圖。」
秋莫離接過看了看,又看了看羊皮紙的背面,笑道:「這東西髒兮兮的,值這麼多銀子,倒像是一張藏寶圖。」說著又把它遞給秦寶寶。
秦寶寶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名堂,又遞給了沈沉魚。
沈沉魚看罷,也搖了頭。
楊千里說道:「管它是什麼,到時候那傢伙再來,不就明白了。」
秋莫離道:「對了,那人剛才說一個時辰後來聽迴音……」
「正是。」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到時候咱們可得小心,一定要將他留下!」
正在這時,忽聽屋頂上「哈哈哈……」傳來一陣狂笑,笑聲宛若晴空霹靂,震得眾人心血翻湧,耳鼓作痛。
緊接著整座大廳一陣搖晃「喀喇喇……」一陣亂響。
眾人驚呼一聲,縱身而出,有的撞破廳門,有的撞散了窗欞。
「轟隆隆」一聲巨響,整座大廳癱塌了下來,灰塵迷漫,塵土飛揚。
※※※※※※
待眾人灰頭土臉驚魂甫定,再找狂笑之人,早沒了蹤影。
秋莫離他們奇怪這屋子為何會塌,再看楊千里時,只見他呆立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喃喃自語道:「我真是看走了眼,這人竟有如此的功力。」
秋莫離忙問道:「這屋子……」
楊千里道:「那中年秀士臨走時,在屋裡轉了一圈,還伸手摸了摸那些木柱,想不到只那一摸,便震斷了那些木柱,而且傷於無形,這份功力真是匪夷所思啊!」
眾人聽罷,不由暗自心驚。
秋莫離道:「看來這人是先禮後兵,見軟的不行,要來硬的了。」
這時楊府的人也被響聲震醒了,吵吵嚷嚷地圍來察看。
楊千里忙讓楊鼎安排人手在府上四周巡察布防,自己領著秋莫離等人,來到後院小書房,商量對策。
楊千里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以他現在在江湖中的聲望,被人欺到家門口了,竟然束手無策,這份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他沉吟道:「這個人究竟想幹什麼?難道非逼咱們步那幾家鏢局的後塵么?他為什麼又非找鏢局的麻煩呢?難道他與干咱們這一行的有仇?」
秋莫離道:「不是和你們有仇,而是想借你們的手引起江湖各大勢力間的爭鬥。」
楊千里道:「那以秋大人之見,我現在該怎麼辦?」
秋莫離道:「按兵不動,守株待兔!」
「不行,不行!」秦寶寶突然說道。
楊千里臉色一沉,心中不快。自打秋莫離三人一進楊府,楊千里就瞅著秦寶寶彆扭,一個破草帽遮著臉,說話的聲音也怪怪的,渾身透著怪氣,一看就不是個好人,可這人既與秋莫離同行,又不知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當然不便發作。
秋莫離問道:「怎麼不行?」
秦寶寶道:「以這個人如此高明的武功,他若想對付『秦淮人家』,恐怕沒等咱們來這裡就已經雞犬不寧了。」
這話一點也不過分,敵暗我明,這人又有高深莫測的功力,若實施偷襲,楊府上下焉有命在?
楊千里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秦寶寶又道:「這人軟硬兼施,無非是想讓咱們把那張圖送出去。咱們與其待在這兒被動挨打,倒不如主動出擊,這樣楊府上下也可免遭大難。」
楊千里驚奇地看著這個先前還覺得十分討厭的人,轉眼間似乎就成了他楊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救命恩人,他急急問道:「怎麼個主動出擊?」
秦寶寶道:「保鏢上路。讓那人以為咱們屈服了,這樣他便會去通知那些對這張圖感興趣的人來劫鏢。螳螂、黃雀一一露面,咱們便順藤摸瓜找著那個壞蛋……」
楊千里詫道:「什麼螳螂、黃雀?」
秋莫離和沈沉魚一齊笑了起來。
這一笑搞得楊千里一頭霧水,愣愣地看著這三人。
秋莫離笑著道:「咱們就好比是蟬,第一次劫鏢的人是螳螂,第二次劫鏢的人是黃雀。」
楊千里也笑了,他看了看秦寶寶,說道:「敢問這位朋友尊姓大名。」
秋莫離道:「他就是秦寶寶。」
秦寶寶阻止不及,暗怪師兄不該說出自己的身份。
楊千里驚詫不已,他早聽說過秦寶寶的大名,知道他是個長著大大的眼睛,留著齊眉的短髮,俊靚至極的小姑娘,怎麼會是眼前這副鬼模樣。
秋莫離道:「他現在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行蹤,楊老鏢師還請幫著守密喲!」
「好好好,我照辦就是!」楊千里連聲答應。
江湖傳聞早已把秦寶寶說得幾乎通神了,此番初次見面,秦寶寶幾句話便說得楊千里心悅誠服,看來秦寶寶確有奇能。
有大賢相助,楊千里自然放心了,忙招呼下人設酒布菜,安排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