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恩仇兩兩相怨

第六章 為恩仇兩兩相怨

據說,在一甲子之前,關洛一帶,突然盛行自殺之風,使整個武林為之震驚,但沒有人知道原因。

於是種種揣測和穿鑿附會的神話到處風傳,直到有一次,有八名大內高手,在洛陽行宮集體自殺,才由其中一個沒立即斷氣的高手,揭開了這恐怖的謎底。

這些人不是自殺,而是被一種極詭異的武功所制,反劍自戕!自此武林人士知道了"推元反戕"這個名詞。

但,那也是最後一次,六十年以來,這門武功,再也沒在江湖出現,後人據此判斷,此功已經是失傳。

現在,這可怕的武功又出現了,谷大公子再怎麼自負,也不敢去斗。

局面暫呈僵持。

駭人殺機,一觸即發…就在此刻,庵門方向突然起了吆喝,一個高亢的聲音道:"老夫有重要事,要見谷大公子,你們敢攔阻?"谷大公子彈回院心,急問道:"怎麼回事?"

庵門方面武士之一回道:"有個土老頭,硬要見大公子,又不肯說出理由。"谷大公子道:"讓他進來!"

人圈裂開,一個鬚髮灰白,手持竹杖,看上去髒兮兮的老者,大步進入院子,直逼谷大公子身前停住。

宮燕秋暗道一聲:"武林判官,他現身為何?"

二先生開口道:"大公子,他就是職業殺手武林判官!"大公子"啊!"了一聲,目光大張,仔細打量了這看來極不起眼,但卻相當可怖的人物幾眼,沉聲道:"閣下在這種情況下要見本公子,有什麼指教?!"武林判官齜牙一笑道:"做一樁不流血的買賣。"谷大公子目光一閃道:"什麼不流血的買賣?"

武林判官道:"就是以和平的方式做買賣,這也是老夫頭一次破例。事情很簡單,老夫受人之託,以兩樣東西向大公子交換一樣東西。"谷大公子眉峰蹙了起來。"此時此刻談買賣?""對,很合適的場合。"

"快說,什麼東西,如何交換?"

"這是一樣!"武林判官從袖筒里摸出一樣東西,用兩指鉗住,亮在谷大公子眼前,是一支血紅的玉簪。

"啊!"谷大公子臉色乍變,叫出了聲。

"這是第二樣!"武林判官又取出一樣東西,抖開,竟然是一個女人的粉紅兜肚,上面綉著荷葉蓮花藕。

所有在場的人,全以迷惑的眼光注視場中。

"啊!"谷大公子又叫了一聲,臉色變得說多難看有多難看,粟聲道:"這東西哪裡來的""老夫說過是承接的一樁生意。"

宮燕秋也迷惑了,似乎忘了還有劍架在脖子上頭一轉,腳一挪,頸旁立即起了刺痛。宮燕秋這才回過意識,自己尚是人家手下之俘。

谷大公子不愧是一方梟雄,在經過一陣無比激動之後,臉色又逐漸回復正常,眸子里又射出陰狠之色。

"你閣下出示這兩樣東西的意思是什麼?"

"就是表示,這兩樣東西的主人在某人手中。""某人是誰?"谷大公子的目光變成了利刃,在火炬光照下,更顯得鋒利無比,似乎直戳人的心臟。

"對不起,買賣上的規矩,老夫無法奉告。"武林判官搖搖頭。

谷大公子把牙齒咬了又咬。

"你閣下剛才說要交換一樣東西?"

"對!"

"交換什麼東西?"

"就是他!"武林判官手指宮燕秋。

"他?"谷大公子栗叫出聲,如刃目光掃向宮燕秋,臉皮翕動幾下,從鼻孔里哼出聲道:"原來你們是一路的,好極了!"宮燕秋大為意外,武林判官在這種場面下出現,而且買賣對象是自己。

記得第一次武林判官在魯班廟現身,是因天狗畢鵬被殺下,受南陽大豪浦青山的買托,要自己的人頭。

而現在武林判官又接受別人的買托,以自己作為交換的對像,他的作法實在令人莫測,買托他的人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麼?谷大公子側頭望了二先生一眼,點了點頭,這是什麼暗號,別人無法知道,但二先生也點點頭,表示會意。

"老夫是走單幫的,不跟任何人同路!"武林判官冷陰陰地擺了下頭。

"如果本公子不想做這筆交易呢?"

"那將是很可惜的事,老夫只是個中間人,交易不成,至多拿不到酬金,可是對大公子而言,就不同了。""沒什麼不同,本公子可以犧牲這些東西。"

"當然,谷大公子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是犧牲兩個女人,也沒什麼了不起,反正天下不缺女人,要什麼樣,就有什麼樣的,說不定還比原來的更好,不過……"武林判官說到這裡,笑笑住口。

"不過怎樣?"谷大公子目光連閃,像舞動刀光。

"以谷家的名聲,大公子的威望,如果……"武林判官沉吟了一下,又才接下去道:"貴公子的愛妾俏婢,到那種不入流的窯子里去接客,那可就……""什麼?你們敢把……"谷大公子雙目盡赤,臉孔立即扭歪過去,極難看,突然伸手疾抓出武林判官巧妙地閃了開去。

"別動手,老夫只是中間人,並非當事人。"

"如果你閣下不說出當事人是誰,就休想活著離開。"谷大公子激動得像要發狂,手收回,但己抓上劍柄。

"老夫自信還走得了,只希望生意能做成。"

"本公子的人現在何處?"

"在何處無關緊要,只有放了浪子,公子的人便可以平安回到家,而且保證毫毛不損,原封原樣。""不說出當事人就一切免談。"

"不計後果?"

"正是這句話。"谷大公子似已橫定了心。

"嗨!老夫就破一次例吧!當事人就是復仇使女!""復仇使女!"谷大公子脫口叫了出來。

宮燕秋也大為激動,復仇使女到底是誰,她為什麼插手這檔事。照武林判官的語氣看來,被複仇使女劫持的很可能便是三夫人和春如兒,她這麼做,實在教人莫測。

所有在場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筆古怪的交易上,似乎忘了佛堂里還有個掌握"推元反戕"的可怕的人物。

武林判官淡淡地道:"大公子,怎麼樣,還有什麼要考慮么?最好是從速完成這筆買賣,繼續辨你們的事。"一句話提醒了谷大公子,四名老者,是府中的一等一高手,現在兩名橫屍佛堂門外,兩名生死不明。而佛堂里這老半天也無動靜,事情是辦不成了,但就這麼鎩羽而歸么?他仰起頭,望向對面的牆頭,似乎在期待什麼指示,果然,環立的武士圈中傳出了話聲:"放人,撤退!"聽聲音正是剛剛不久前對谷大公子發出指示的人。

谷大公子跺跺腳,惡狠狠盯著武林判官道:"生意成交了,能夠保證人質安然回去?"武林判官拍拍胸脯道:"當然,老夫這塊金字招牌是不容砸的,大公子回到家,便可以看到你心愛的三夫人,還有那美若天仙的婢女。"谷大公子舉起右手在空中作了來勢。

手下武士開始撤退。

二先生收回架在宮燕秋頸邊的劍,沉聲道:"浪子老弟,這一次,算你運氣好,下次可就很難說了,事情並不算了,你最好當心些!"事情並不算了,當然還有麻煩。

武林判官走到宮燕秋身邊,意似護持。

就在此刻,原先撞進佛堂的兩名老者走出佛堂門,步履蹣跚,精神委頓,一望而知已被廢了功力。

只片刻工夫,連同死者全部撤退罄盡。

院子里又回復黑暗。

宮燕秋面對武林判官:"閣下為何如此做?"

"為生意負責。"

"過去那樁未完的買賣呢?"

"老夫給退了。"

"在下該向閣下說聲謝謝么?"

"不必,已經有人付出代價,這是交易,沒有人情在內。"武林判官一副生意人的口吻,但給人的感受絕非一般生意人的形象。

"付代價的是復仇使女?"

"不錯!"

"她的目的是什麼?"

"只有她自己知道,生意人不管這些。"說著,深深朝佛堂門看了一眼,又道:"老夫得走了。"竹杖點地,大步出庵而去。

宮燕秋目送這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背影自庵門消失,心下布滿了疑惑,他想不到,復仇使女何以要干預這檔事,竟然不惜綁架三夫人主婢以達目的?轉過身,只見佛堂寂寂,但青燈未火,他想到了"推元反戕",心頭又緊了起來。略作思索,疾步走向佛堂。

這一動,身上暗器之傷發出刺骨之痛,但他現在還無暇處理自己的傷勢。

這可是怪事,人到哪裡去了?跨進佛堂,不見人影,走到靜室門邊,朝里一張,不由驚呆了,不但紫薇和中年婦人不見影子,連床上的傷者也失了蹤。

庵堂被谷家的武士重重包圍,才剛剛撤走,何以庵里的人已失蹤?"木板抽動的聲音突然傳來。

宮燕秋急回身望去。只見中年婦人正從佛龕下的暗門裡鑽出,臉上驚怖之色未消,口裡喃喃地不知叨念著什麼。

"大娘,人呢?"

"人,誰?"中年婦人瞪大眼。

"紫薇姑娘和那位受傷的老人。"

"不是在靜室里么?"

"靜室沒人。"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伸長脖子望向外面院子,用抖顫的聲音反問道:"那些凶神惡煞全走了么?""唔?"宮燕秋定定地望著中年婦人,如果紫薇不是"推元反戕"的傳人,應該就是她,她是故意裝么?宮燕秋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想了想道:"大娘,剛才在佛堂里,動手殺人的是誰?""不知道!"中年婦人搖搖頭,眼睛四下轉動:"殺人,怎麼不見""被他們自己人搬走了!"

"阿彌陀佛,菩薩真是有靈有感,消解了這突來的大厄!大俠,那些人……他們是做什麼來的?"中年婦人怯怯地問。

"他們要找那受傷的人。"

"啊!"

"大娘!我說人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那位叫紫薇的女俠要我藏身在佛龕之下,怕我遭災,我什麼也沒看到,差點沒嚇死!"宮燕秋皺起了眉頭,左思右想之後,突然撥出劍來,雙眼一瞪,朝中年婦人劈去。

一聲駭極的驚叫,中年婦人癱坐下去,張大了口說不出話,身軀撲簌簌抖個不住。

宮燕秋這出奇不意的舉動,目的是想試探中年婦人的反應,並非真的殺她。他認為一個練武的人,在猝然遇襲的情況下,本能必然會有抗拒的反應。

然而他失望了,中年婦人絲毫沒有預期的反應,他怏怏地收回了劍。

"大俠,你……你這是做什麼?"

"大娘!"宮燕秋歉意地笑笑,隨口道:"我……我是忽然想起了一個招式,忍不住演練了一下,對不往,把你給嚇著了。""噢!"中年婦人用了很大的力,才站起身來,望著宮燕秋,吃驚地道:"大俠,你……你身上有血!""是,我知道,剛才受了點皮肉之傷。"宮燕秋表現得十分輕鬆,滿無所謂的樣子:"大娘,我要借靜室敷藥,請你在外面看看,如果有什麼扎眼的人來,就請打個招呼!""這我會,大俠放心!"

宮燕秋進入靜室,關緊房門,取出應用的東西,然後脫去衣服。初步檢查,一共挨了五下暗器。幸而都在前身與手腳,如果是在背後,要自行治療可就麻煩了。

確定部位之後,他拿起了手術刀,剖挑入肉的暗器,沒鏡子,他看不到自己痛得齜牙裂嘴的形象。

暗器被一一剔了出來,順序放在桌上,兩顆鐵蒺黎,一根天竹釘,一把柳葉飛刀。

最後的一處傷,是在右邊第三四兩根肋骨之間凝結的一粒豆大的黑色血珠,這是唯一的淬毒暗器,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毒。

他坐下來喘息了一陣,拭去汗水,咬緊牙關,操起手術刀剔去血珠,刀尖劃了下去,不痛,只有麻癢的感覺。

刀尖碰到了牢牢嵌在兩根肋骨之間的暗器,用鑷鉗住,撥了出來,定眼一看,心頭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這是從來沒見識過的古怪暗器,形似欲翅的胡蜂,半寸多長,筷子頭粗細,藍汪汪地十分怕人。

暗器是什麼名稱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淬的什麼毒。

毒,天下之毒難以計數,而毒道在醫道中是特別的一門,懂得藥性並不一定懂得毒。

宮燕秋對於毒只是略窺門徑,僅能辨識江湖上一般常用之毒,對於奇毒怪毒,便不甚了了。

現在,他面臨難題,他分辨不出中的是什麼毒,他在中毒之初,是以獨門手法點穴封住毒勢,這只是應急,時間可不能長。

他坐回椅上,苦苦思索解毒之方。

可能因為剖剔暗器而牽動了被封堵的穴脈,他忽然感覺情況不對,頭腦陣陣暈眩,還有作嘔的現象。

這分明是毒發的徵兆,為了救急,他吞服了三粒解毒丸。

這種解毒丸對一般常用之毒,可以說具有神效,但對特製的獨門奇毒,是否有效就很難說了。

約莫過了盞茶光景,癥狀依舊。

這證明解毒丸無效,宮燕秋心內大急,如果就此不幸,那實在太冤枉,連施毒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逐漸,他感覺到四肢開始麻木僵硬。

死亡的陰影籠上了心頭。

大事未了身先亡,應使英雄恨終天!

宮燕秋想到了自己所負的重大責任,登時心亂如劍扎,他忘形地叫道:"我不能死!"然而,不願死就可以不會死么?死的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有所系,死不瞑目,他要做的事,不能託付任何人,非得親自處理不可,甚至連身世都不能瀉露。燈焰成雙,兩眼開始昏花。

他站起身來,一個頭重腳輕,幾乎栽了下去,忙用手扶住椅子,努力定了定神,心想:要死死到別處,不能死在尼姑庵里,必須振作起來離開。

心念之中,他自點了數處穴道護住元神,希望能多支撐一會子。

暈眩之感輕了些,他咬咬牙,拉開了房門。

中年婦人站在佛堂門邊,忙走近前來。

"大俠,你的傷……"

"不礙事了。"

"可是……你的臉色不好。"

"大娘,不要緊,過一陣子就會好。"他挪動腳步。

"大俠,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辦事,很緊急的事……"。

"天這麼黑,而且你又受了傷,要是那些人……"宮燕秋走到門邊,聞言之下,苦苦一笑,要是碰上谷家的人,當然只有聽任宰割一途了。

但呆在這裡,同樣活不了,生命之火即將熄滅,又何必去顧忌這些,他跨出了門檻,盡量裝出沒事的樣子。

"大俠,你真的不要緊?"中年婦人跟到門邊。

"不要緊!""要是那位紫薇姑娘回來問起你……"宮燕秋心頭一陣刺痛,心意一轉,道:"大娘,如果紫薇姑娘回來問起,就請告訴她,…我……去魯班廟!""魯班廟!"

"是的。"現在是半夜子時左右。

宮燕秋拚命掙扎著摸索到這裡,已經進入虛脫的狀態,思想瘓散,無法集中思考一件事,心裡只保留著一個意念,跳進殿角的枯井裡,那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埋骨之所,即使紫薇不到,也不致曝骨露屍。

他來到枯井邊,跨坐在井欄上,他沒立即跳下去,因為還沒到最後的時刻,他在想紫薇。

紫薇和那胸刺虎紋的老者神秘失蹤,天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他也努力想許多事,但都很模糊,沒有具體的意象,因為意志已不能集中,每一個意念都像跳躍的火花,一閃即滅。

一條人影,出現在距宮燕秋八尺之外,接著,兩條,三條陸續出現,不下十人之多,圍成了一個圈。

宮燕秋努力看去,發現已經被圍,他想,現在跳下井去,一定會被撈起來,恐怕想好死也不可能。而且,要死也不能當著人如此死,死要死得像個武士,不能像一條狗。於是,他收回跨在井欄上的一雙腿,站了起來。

"林管事,要發信號請求支援么?"一個人開了口。

"不必,捉一隻病狗,還不手到擒來!"

宮燕秋突然想起了谷府管事林大風,是個狠角色,看來谷大公子一夥,雖然在普慈庵鎩羽,但並未放棄行動。

"管事!"另一個接上話,"浪子還有同夥,全都是惹不起的角色,雖然他中了毒,還是小心一點為上。""小子,看咱的,你們準備帶人。"

"管事……"

"廢話少說!"

黑夜,加上視力模糊,宮燕秋只能看到動的影子,靜止的便無法分辨,他拔出了劍,他要利用每一分殘存的力氣。武士,必須死在劍下。

林大風開始挪步……。

宮燕秋髮現一個動的黑影朝身前移來,握劍的手緊了緊,努力振作心神,他不知道手裡的劍是否能殺人。

但他必須出劍,盡其殘存內力出劍。

黑影移近到六尺之內。

"呀!"宮燕秋沙啞地叫了一聲,長劍攻出,在他,是拚命的一擊,而且用了殺手招式,但力道究竟有多大,他完全不知道。

"嗯"地一聲悶哼。

林大風連退三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是數聲驚呼。

宮燕秋本身也晃了兩晃,跌坐了下去,意識一陣模糊。

"老子非親手捉你不可!"林大風又從地上站起,他沒死,而且傷勢也不重,還能夠動,話聲中,又已舉步前欺。

宮燕秋暗道一聲:"完了!"平時無敵的殺手,竟然對付不了一個林大風,努力一咬牙,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他不願被活捉,他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眼前黑影一晃,他知道對方已出手,本能地出劍格拒。

金鐵交鳴聲中,全身一震,長劍脫手,重重地跌坐回去,背脊撞上井欄,幾乎暈去,全身似乎己被抖散,一絲意識未眠,但已無法動彈。

"嘿嘿嘿嘿!"林大風冷笑了一聲,"小子們,逮個活的回去,是大功一件,大公子必有重賞!"心裡一急,宮燕秋突然清醒過來,伸手一摸,意外地摸到了劍,林大風伸手抓向宮燕秋的前胸

"哇!"慘叫聲中,林大風趴跌在宮燕秋的身上,劍已穿透后心。

宮燕秋在重重地撲壓之下,登時昏絕過去。

宮燕秋醒轉,睜開眼,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天還沒亮。

他感覺自己是躺在一張很熟悉的即冷且硬的木板床上,移動眼睛,看到窗欞透進的蒙蒙天光。

窗子的形式也不陌生,他突然省悟到自己仍在魯班廟。

這房間就是自己以前的棲身之處,床也是原來的床。

自己是被擒了么?這是他第一個意念。

自己還活著!這是第二個意念。

何以寂靜無聲?這是第三個意念。

才這麼想著,耳畔突然傳來話聲,是女人的聲音。

"這個問題以後再談,眼前先說解毒的事!"聲音很怪,好象故意捂著嘴說話,又像是用鼻子出音。

"好吧!"另一個脆嫩的女人聲音道。

宮燕秋大為震驚,這兩個女人到底是誰?那脆嫩的聲音似曾相識,但絕不是紫薇,另一個完全陌生,但照話意,自己是得救了,救自己的就是這兩個女人,或許是其中之一。

她們在商量解毒的問題。

"他所中的毒,看來是傳說中的'閻王令',天下能解這毒的,可能只有一兩人,但卻早以絕跡江湖。"是濃重鼻音的女人說話,頓了頓,又道:"要不是他根基厚,而且又精醫術,早已沒命了。""你說'閻王令'!"

"應該不會錯,對於毒,我並不十分外行。"

"以你所知,能夠解這毒的有什麼人?"

"兩個,一個是'天後'穆小虹,一個是'萬毒太保',但這兩人,已經好幾十年沒聽人提起,要找也無從找起,連是否尚在人世也很難說。""兩個都沒傳人?"

"沒聽說!"沉默了片刻。

"看來非得冒險不可!"聲音較嫩的女人開口。

"冒險?什麽意思?"

"我會一種迫毒的法子,但相當危險,如果成功,他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闢地天開,通生死之關,功力還可以倍增……""如果失敗呢?"

"料理後事!"又是一陣沉默。

"看來為了救命,此險非冒不可,不過……我認為必須要他本人同意,我們無權主宰他的生死。""是應該如此!"

"現在就做?"

"當然,等毒侵心腦,便神仙無救了,人交給我,你請便吧,我們之間的問題,外人無法揣測。"宮燕秋心頭打起了一個結,聽那脆嫩女人的聲音,施術解毒是成敗各半,換句話說是得賭一次命,但這命又非賭不可。

"你要我走?"

"對,我不喜歡別人看我施術。"

"好,我走,祝你成功。"聲音寂然,看來那用鼻子發音的女人真的走了。

宮燕秋感到一陣緊張,那脆嫩聲音的女人就要為自己施術迫毒,她到底是誰,如果施術失敗,便將一暝不視。

轉念一想,自己本是必死之身,能有一半活命的希望已經很幸運了,就是死也強如死在井中或谷家人的劍下。

似有身影來到床邊。

"浪子,你早該醒了,應該已聽到我們所說的話,我不必再費一次唇舌吧?"脆嫩的聲音還夾著幽香味。

"在下是聽到了。"

"你願意冒這險?"

"沒有選擇的餘地,在下並不在乎生還是死。""很好,我現在就動手。"聲音實在太熟,宮燕秋仔細一揣摸,立刻激動起來。

"在下知道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

"復仇使女!"

"不錯,這沒否認的必要。浪子,準備好,你要忍受些痛苦,希望能使你好好活下去。"停了停,又道:"浪子,為防不幸,趁你還能開口,有什麼話預先交代么?也許……我會替你辨到。"這是要他交代遺言,宮燕秋在激動之餘,心頭升起了感激之情,他當然不甘心死,也不能死。

但心頭的牽挂卻不能向外人交代,外人也無法代勞,要是不幸只有隨自己入土。

"在下沒有什麼要交代的。"他毅然說出了口。

"真的沒有?"

"真的。"

"很好,你沒有,我倒是有句話想問你,並非我現在為了替你解毒,而藉機提出的要求,如果不願說也可以不說,我一樣為你施術……""什麼話要問在下?"

"你曾經替谷老太爺診病過,他得的是什麼病?"老問題,但相當令人困惑,她和二先生曾先後問過,她為什麼再次提出問題?顯然此中大有文章,該不該泄透這秘密?雖然自己現在與谷家已成水火之勢,但泄人之秘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多次欠她人情,照理應該有所報償…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想解開一個心中之謎。"

"能告訴在下么?"

"作為交換?"

"在下沒這麼說,因為這也成了在下心中之謎。"復仇使女沉默了片刻。

"好,我告訴你,我此次到襄陽來,為的是要找一個人,而這個人與谷老太爺關係密切,所以我必須求證,這下你滿意了么?"宮燕秋思索再三,這檔事自己曾告訴過二先生,說是密秘也沒什麼大不了,即然她是為了找人,求證…

"谷老太爺所謂的痼疾是練功走岔。"

"唔。"復仇使女似乎並無特殊驚奇之感,停了停自語般地道:"練功走岔,哼!一定是如此,我猜的不錯。"宮燕秋心中一動,記得二先生在聽到這秘密之後十分震驚。曾無心透露過谷老太爺不會武功。

既然不是練功,就不會走岔,現在復仇使女又是同一聲音,看來,關鍵便在這裡,但為什麼呢?她說猜得不錯是什麼意思?

"這樣你也滿意了么?"宮燕秋學著她的口吻。

"還是不太滿意!"

"唔?還有什麼不滿意?"

"既然你治療的病人是走火入魔,照一般的方式,免不了要摸觸病人的經脈穴道,可曾發現病人身上有什麼特徵?比如……記號之類。"宮燕秋心中一動,眼前又浮現出谷老太爺胸前刺的紅龍。

轉了這大的彎,問題在於此,這才是真正的秘密。為什麼她和二先生都在追求此秘密,尤其二先生本身就是谷府的人,在他而言這應該不是秘密。

於此,他又想起了與紫薇一起失蹤的受傷老者,老者胸前刺的是虎,竟成了谷府追殺的對像。

這中間究竟有什麼錯綜的關係?這秘密應該透露給復仇使女么?會有什麼後果,他不得不做慎重考慮。

"你不願意回答這一點?"復仇使女見宮燕秋久久不語,出語催促。

"在下是不想回答。"

"不要緊,我說過不會逼你,你回答的己經夠了,現在我為你解毒。再說一遍,成功的機會只有一半。""在下明白!"口裡說得很坦然,但心裡仍是在乎,人,誰不希冀活下去,何況他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房裡依然很黑,經過這長時間適應,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這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復仇使女。

而現在復仇使女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為什麼要對他如此,他到現在還不明白,她到底什麼來路,也仍是一個謎。

"把這個先吞下去!"一粒藥丸塞到了嘴裡,宮燕秋和著津液吞了下去。

只片刻功夫,丹田升起了一股熱,逐漸,熱變成了火,全身像被拋在火里,炙熱難當,火愈來愈急,似乎已由烤焦而起火燃燒,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數指點下,他已發不出聲音,但痛苦有增無減。

這是酷刑,一般人承受不起的酷刑,汗水浸透了裡外衣衫,他不但哼不出聲,連動都不能動,他不知道死是什麼滋味,但他想,如果換了別人,會選擇死而不堪承受這種痛苦,彷彿要把靈魂活生生剝離軀殼。

指點如飛點下,每點一下,就象一把刀扎在身上。

不久,他暈厥過去

□□□□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宮燕秋努力恢復意識,確定自己沒有死,才翻身下床,房中已沒有復仇使女的影子。

象是經歷了一個可怕的夢,很明顯的感覺是,全身從未有過的舒暢,精力充盈,他記起那兩個女人的對話,復仇使女說,如果成功,功力將倍增,看來此言不虛。

身上汗漬未乾,血污狼籍,這樣子根本見不得人,哪裡去找衣物更換呢?忽地,他想起有套舊衣服換下沒洗,塞在稻草枕頭下。前些時候離開沒帶走。他忙翻出來換上,衣服既臟且皺,穿在身上,更象落魄的浪子了。

步出院子,院地上滿是血跡,但不見屍體。轉到殿角處,發現那口枯井已被土石填塞,顯而易見,是復仇使女用來處理屍體的,很可能,昨晚谷府來人已全軍覆沒。

繞了一個圈子,又回到房裡,在木板床上坐下。

想起昨晚復仇使女為自己迫毒時所受的煎熬,不禁心悸!

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但總算過去了。

他又想起了另一個用鼻子發音的女人,她是誰?她與復仇使女之間有末解決的問題,何以兩人曾為援手自己而採取統一行動?最後,他想到了紫薇,離開普慈庵時,曾叮囑守庵的婦人告訴紫薇,自己到了魯班廟,可是到現在還不見她的影子。她與刺虎標的重傷老人一同失蹤,會不會遭到了不測之事?想到這裡,他開始發急光發急不能解決問題,必須要採取行動,任何一個實事求是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宮燕秋當然懂得這道理,他目前想到的,是回普慈庵查個究竟。紫薇昨晚是在那裡失蹤的,可能會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尋。

紫薇不是庸手,聰明慧黠之處還加上狠,在一般情況下對敵,應付不成問題,問題是,她答應守護傷者之時,曾經說過不顧生死的安危,這就教人擔心了。

她與老者失蹤的太離奇了,第一,尼庵是被重重包圍著的,想突圍沒那麼簡單,也不可能不驚動對方。

第二,她不可能帶走一個軀體比她大一倍的男人,但失蹤是事實,問題在於如何失蹤?如果自己不受毒傷,有力量立即追查,情況就有可能不一樣。

"啊!"宮燕秋突然猛拍一下腦袋,"推元反戕"曾經出手殺人,問題定出在這神秘的人物身上。

重回普慈庵!他下了決心。

他抓劍起身一條人影出現在房門旁。

宮燕秋定眼一看,不期而至的竟然是二先生,不由大為困惑,對方象是陰魂不散,跟定了自己,而又沒有明顯的敵意,這是什麼原因?

"浪子老弟、我要跟你攤牌!"

"攤牌,什麼意思?"

"開誠布公地談談!"

"談什麼?"

"關於被你所救的那老者。"

"噢!"宮燕秋心中一動,老者是谷府追殺的對象,而且已經失蹤,自己對老者可以說一無所知,攤什麼牌?莫非紫薇和老者都已落到對方手中了。

心念數轉之後,道:"很好。請進!"

二先生進房,站到靠院子的窗前,顯然他是怕有人在外面偷聽。這表明他要跟宮燕秋談的話不願讓第三者聽到。他先朝外用目光搜瞄了一陣,才半側轉身,這樣,他便可以內外兼顧。

"浪子老弟,人呢?"二先生開門見山地問道,所謂人,指的當然是那被追殺的老者。

"不知道!"宮燕秋冷冷地回答,就為這一句話,他知道紫薇與老者並未落到谷家的人手中。

"你會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本來,這句話是在下想問的,既然二先生先開口,在下只好不問了。""這話怎麼說?"

"受傷的人與在下的助手紫薇姑娘一齊失了蹤,在下原來懷疑落人貴府之手,現在二先生這一問,等於回答了在下的問題,所以,便沒有再問的必要。""兩人一道失蹤?"

"對!"語氣是肯定的。

二先生皺起眉頭沉思。

"受傷的老者是什麼身份?"宮燕秋乘機反問。

"這就是區區要向老弟求問的。"

"嘿!"宮燕秋冷笑一聲道:"二先生,你耍這一套未免太怪了,人是谷家追殺的對象,為什麼反過來問在下?""老弟!"二先生朝外望了一望,又回過頭來。二先生擺出一副很鄭重的神色,壓低了嗓音道:"當然,你很可能不知老者的身份,但區區是說求證;老弟曾救治傷者,區區要求證的是,老弟可曾發現傷者身上有什麼特徵?"宮燕秋立即明白,二先生要查證的是傷者胸前所刺的老虎標誌,這與他先前查究谷老太爺的紅龍標誌是同一用心。

復仇使女也一再追查這一點,這紋身的雙方究竟有什麼牽連?謎底是什麼?而一龍一虎似乎是處在敵對的地位

"二先生不說明原因,在下也沒有抖露的必要!""老弟,這……"二先生眉頭皺得很緊,似乎有極大的顧慮。

久久,眉頭突地一舒,兩眼放出可怕的光芒,沉聲道:"傷者胸前刺有一頭老虎,對不對?"宮燕秋心頭"咚!"的一震。這己經接觸到問題的中心了,既然對方已經說了出來,自己要是加以否認,便是說謊,且看對方的下文如何,說不定謎底就此揭開。

當下沉聲道:"不錯,是刺有老虎標記!"

二先生臉皮子立即抽動,內心顯然相當激動。

"老弟,區區萬分感激你的證實,還有一點……""還有什麼?"

"谷老太爺胸前,是否也刺有記號?"目芒又成了兩把刀,直刺在宮燕秋臉上,似乎這一點更加重要。

"在下有義務告訴二先生嗎?"

"老弟,這是區區求你。"說著,努力一挫牙,又道:"如果區區的判斷不錯,老太爺的胸口刺的是一條龍,這對么?"宮燕秋默默不語,沉默便是表示承認。

"哈哈哈哈……"二先生忽然大笑起來。

笑罷之後,容色一肅,朝宮燕秋長揖道:"老弟,容區區再次說謝謝,這份人情,區區將永世不忘!"宮燕秋很後悔自己不能堅持到底,抖出了這項秘密,等於陷入了別人的是非恩怨之中了。

如果因此導致什麼嚴重的後果,自己也准處其間。但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至少應該了解一下二先生的目的和用心。

"二先生,在下要知道真正原因?"

"老弟,你不知道最好!"

"什麼意思?"宮燕秋火冒了起來。

"不知道便可以不涉入私人恩怨。"

"在下已經說了不該說的話,不涉入也連帶上了,在下有必要知道這樁秘密,希望二先生能坦誠相對。""老弟一定要知道?"二先生目光一閃。

"對!非常肯定。"話鋒一頓,眸子里射出驚人的寒光,沉聲地又道:"二先生,我有辦法收回所說的話,保往別人的秘密。""收回,怎麼個收回法?"

"二先生應該可以想得到,此地沒第三者。"

"老弟的意思是殺人封嘴!"二先生瞪大了眼。

"不錯,就是這意思。"宮燕秋沉下了臉。

二先生神色大變,臉上再起抽搐,凝視著宮燕秋,許久許久,神色才緩和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老弟,請相信區區,這樁公案牽涉頗遠,而且還有一些情況不明,有待再加以查證,等全部明朗之後,區區保證把一切前因後果如實奉告。""二先生用什麼保證?"

就在此刻,窗外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由我來保證"相當熟稔的聲音。

"復仇使女!"宮燕秋一聽之後,脫口叫了出來,搶步到窗旁,從窗格子向外一望,卻不見人影,不知道聲音自何處來。

二先生疾走兩步,到了房門旁。

"浪子,你應該信得過我!"聲音遠了些。

"你又憑什麼保證二先生?"

"因為他說的是實話。"

宮燕秋極想在大白天看看這可怕的女人是什麼形象,但目光所及之處根本什麼也沒看到。

奇怪,復仇使女為什麼要保證二先生,難道復仇使女實際是谷大公子的人?可是不對,照以往的情況來看、雙方本來是敵對的。

這就令人難以理解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太多,昨晚就是救命之恩,不但解了自己所中的致命奇毒,還連帶使自己通了生死玄關。

她出面保證,自己還有什麼話說!

"老弟!"二先生開了口,"區區可以走了?"

"請吧!"二先生出門離去。

"復仇使女,在下欠你的情該怎麼還?"宮燕秋對著窗外說話,內心相當激動,他實在不願欠任何人的情,但事已逼此,不願欠也欠了。

"你已經還了!"

"已經還了?"

"對!你提供了紋身之謎,在我而言,便是極大的人情,過去的不用放在心上,從今以後我們算兩不相欠。""能現身談談嗎?"

沒有回應,宮燕秋疾步出房進了院子,空庭寂寂,什麼也看不到,看來複仇使女已經離開了。

呆了片刻,他又想起了下落成謎的紫薇。

於是,他動身離開魯班廟,頂著烈日,奔向普慈庵。

黃土大路已在烈日之下癱瘓,距普慈庵約摸還有四五里的路旁不遠,出現了一片陰森的林木,這片林木對酷暑天趕路的人來說,相當富於誘惑力。

宮燕秋汗流夾背,舌燥口乾,極需個蔭涼的地方歇下腳,一見這林子,彷彿渴驥奔泉般穿了進去。

要想真正涼爽,必須到樹陰深處,這是普通常識。

宮燕秋當然懂得這道理。他入林之後,立即朝樹林深處快速走去,冰人的涼氣,象是突然改變了季節。

他在一株大樹的虯根上坐了下來,用衣袖拭去了滿臉的汗水,深深吸了幾口氣,把身心全部放鬆,享受這一份酷暑中的清涼。

但當他不經意地轉動目光時,剛剛放鬆的身心突然緊了起來,兩丈外的濃枝密葉間出現了一個蒙面人頭,不知道是才來還是早已伏伺在那裡。

"何方朋友?"宮燕秋髮聲問。

"應該可以說是老朋友了。"蒙面人的聲音沉悶得象是發自地底。

"是老朋友?"宮燕秋心意轉了轉,喝了一聲道:"在下所認識的朋友之中,沒有蒙面的,朋友到底是誰?""你再想想?"

"在下想不起來!"其實宮燕秋根本沒去深想。

"你應該想得起來的,象你這種年齡,應該不會如此健忘才對。好,我提醒你一句,在不久之前的晚上,在江邊的沙灘上""啊!"宮燕秋觸電似的蹦了起來,兩眼瞪得老大,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驟然收緊,連呼吸都停止了。

這是一直橫在心頭的一個謎,一個可怕的謎。

宮燕秋盡量剋制住激動的情緒,他必須謹慎而冷靜地來面對這個詭密離奇的事實。

那晚,在江邊,這蒙面人神密地出現,指點自己如何改變殺手絕招的架式,以保持身份不泄。

這招殺手是自己家傳絕技,他如何能知曉?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歷。當時自己只是震驚,事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的目的和居心到底是什麼?他自稱"江湖秘客",可當今武林中從沒聽說過有這一號人物,隱藏在蒙面巾後面的究竟是誰?今天非揭開這可怕的謎底不可,否則內心將無片刻的安寧,如果他是那方面的人,自己已經掉入了陷阱之中,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冷靜!他再次警惕自己。

緩緩地,他向前挪近數步,把距離拉近些。距離遠近關係很大,一步,甚至一寸便可能是生死的關鍵。

"閣下,真是幸會,自從上次夜晚在江邊一會,承閣下指教一番,使在下出手之時免去了顧忌,這是極大的人情,在下深懷感激。"宮燕秋故意繞了個小彎。

"這件事你不該重提!"

"為什麼?"宮燕秋心中微微一震。

"這也是你應該保守的秘密,須防隔牆有耳。"宮燕秋默然,對方這句話表示了極大的關愛,但這是真心話麽?另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升上腦海,對方既然熟知自己的獨門殺手,還會加以改變,創出了另一套凌厲的殺手,功力當然在自己之上,如果不得已而交手,後果又會如何?想到這裡,身上沁出冷汗。

"浪子,區區想請你做件事!"

"噢!說說看,只要在下能辦到,一定儘力。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終於現出了端倪,對方的居心,很可能是想籠絡自己作他的工具。

"去保護一個人!"

"保護一個人,誰?"

"就是被你所救,胸前刺有老虎的老人。"

宮燕秋震駭莫名,他竟然要自己去保護那刺虎的老者,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用心更加令人莫測了。

那老人與紫薇業已神秘失蹤,如何保護法?又為什麼要保護他,情況似乎愈來愈詭譎。

"如何保護法?"

"保他活下去,保他不受傷害。"

"為什麼?"

"浪子,這是我的請求,不要問什麼,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區區保證,不會要你做不該做的事!""這麼說,這是在下該做的事?"

"也可以這麼說。區區的本意是這件事並非壞事,以一個武士的立場來說,做這件事並無不當。"宮燕秋暗忖:自己趕到普慈庵的目的,便是要查查紫薇和刺老虎老者的下落,原先自己為了怕傷者在獲救之後又被殺。所以要紫薇保護他,而現在江湖秘客又向自己提出要求,答應了並沒違背原意,他提出這要求,必然知道紫薇和傷者的下落,"在下答應這件事!""那區區就謝啦!"

"老者現在何處?""普慈庵的秘室里。"

"普慈庵還有秘室?"宮燕秋一直沒想到。

"對,普慈庵的原先主持師徒,不守清規,那密室就是她們做骯髒事的地方,佛龕下有塊活板,那便是密室的暗門……""在下明白了!"這一說宮燕秋當然是明白了,他兩次發現守庵的婦人藏在佛龕下,只是當時沒想到是密室的暗門。

但問題接著便來了,在自己發覺紫薇和傷者失蹤之後,中年婦人推得一乾二淨。

而"推元反戕"在庵里兩度殺人,用這門奇功的,不是紫薇就是中年婦人。

而以中年婦人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一個普通婦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殺人連連的時刻呆下去…

"在下有問題請教?"

"什麼問題?"

"庵里有個中年婦人,她是什麼身份?"

"浪子,這一點區區仍在查證之中,你也不必定要知道,知道了反而有害無益,不過……區區可以透露一句話,她是江湖人中,一個深藏不露的可怕高手。"宮燕秋心裡起了震顫。

這句話足可證實,那中年婦人便是施展"推元反戕"的人。

照她的做法,是跟紫薇和自己同在一個立場上的,自己保護傷者,應該不會有意外困難。

所不解的是,江湖秘客何以有這請求?他為什麼不自己去做,他不肯說,再問也是枉然。不過不打緊,見了紫薇,自然就會明白,現在該趁此機會解開心結了。

"在下還有個極重要的問題,非得到答覆不可!""噢!說出來聽聽看。"

"在下想知道,閣下何以會知曉在下家傳之秘,還能加以改變?""在江邊時已解釋過了!"

"那不是正確答案,在下不滿意。"

"浪子,此刻言非其時,你當明白後果!"

"閣下知道在下的真正身份?"

"不否認!"

宮燕秋打了個寒噤,自己本以為身分秘密到家,想不到居然有人知道,而且知道得這麼徹底,太可怕了,可逼對方說出來嗎?就事論事,對方的能耐絕對在自己之上,但此結不解,終是心頭之患,就像冤魂纏身不散,今後如何放手行動?

"看來閣下是絕對不會相告了?"

"並非絕對,只是時辰。"

"時辰什麼時候才到?"

"目前還很難說!"宮燕秋衝動難以制止。

如果這神秘人物萬一是敵人,後果簡直難以想像,那就等於,自己已經被拴住了,要想完成任務,等於是痴心妄解。

"浪子,區區知道你在想什麼。"江湖秘客又開了口,"不要胡思亂想,不要把區區當隱形的敵人,言止於此,不要耽延時間,誤了你的承諾,後會有期。"說完,人影移去。

宮燕秋獃獃地望著那蓬枝葉,心頭由激動而變成了沮喪,對付不了這神秘的人物,今後的行動將如何展開?他後悔剛才為什麼不冒險一搏,復仇使女替自己解毒,已經使自己功力倍增,自己忽略了這本錢,但現在後悔己經無濟於事。

他重新收懾心魄,舉步出來。

普慈庵。

裡外一片死寂。

宮燕秋站在佛龕前,兩眼目盯著那塊暗門活板,如果江湖秘客所說的事實不虛,那麼紫薇、傷者和中年婦人就在裡面。

他猶豫了許久,上前用劍敲了幾下,出聲道:"我是浪子,要進來了!"等了片刻,沒反應,他把心一橫撥開木板,退後一步觀察,以防不意的變化。

裡面黑洞洞地,隱約可見向下延伸的石級,是間密室,一點也沒有錯,門洞只能容一個人鑽進去。

鑽洞是件相當危險的事,如果遭到突襲,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等於把腦袋送進了虎口。

能不進么?宮燕秋深深一想之後,拔出長劍,前伸,雙腳斜跨,矮下身,以蹲姿側擠進去,身軀剛進入,持劍的手腕被扣住。

他一驚,全身的肌肉全抽緊了,努力定下神,感覺扣住自己的那隻手柔膩纖細,不禁脫口道:"紫薇!""站起來!"是紫薇的聲音,手隨即放開。宮燕秋鬆了口氣,直起身。

"卡!"地一聲,暗門關上。

這密室里是在地下,不深,石階下有燈光透了出來,折射的微光,隱約照出了紫薇的臉,她側身石階邊。

"紫薇,我一直在找你!"

"你怎麼知道密室?"

"這……是我猜到的,我看過那位大娘在此藏身。"宮燕秋只好這麼說。目前情況不明,他不能一下子就抖出江湖秘客,而且也不是一言半語就可以說清楚的。

"下去再說。"

下到密室,第一眼看的華麗的布置,床帳枕褥都是上品好貨,還設有桌几妝台。

宮燕秋想起江湖秘客的一句話,這密室是尼姑和人妖做骯髒事的好地方,看來一點不假,在佛龕下行淫取樂,實在駭人聽聞。

胸刺老虎的老者躺在地上,失神的眼乞求地望著剛踏進門的宮燕秋。

宮燕秋望向紫薇,心弦陡地一震,紫薇的目光和臉色,說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她先天所帶的野性暴露無餘。

此刻,說她是一頭母狼絕不過份。

"虎!虎!"老者在喘息。

"紫薇,他傷的怎樣了?"

"很好!"聲音聽得叫人發抖。

"血!"宮燕秋驚叫了一聲,他發現老者身旁地上全是血!目光一閃,栗聲道:"紫薇,這是怎麼回事?""沒什麼,我在剝狗皮!"

"剝皮?"宮燕秋又驚叫出聲。

腦海里"嗡嗡!"作響,紫薇在剝皮,剝老者的皮,這是為什麼?江湖秘客要自己來保護老者,是他早知道這情況么?

"對,剝皮,我準備每天剝五寸!"紫薇像變成了魔鬼,聲音與神色一樣可怕,簡直使人不敢聽。

宮燕秋上前兩步,俯下身,揭開被血濡濕的衣襟。

慘,胸口的皮己沒了一半,紅通通的肉,血污狼籍,剝狗皮並不可怕,因為被剝的是死屍,而這老者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一咬牙直起身來。

"紫薇,這是怎麼回事?"他自己沒感覺,他現在的臉色和聲音也十分可怕。

"哈哈哈哈!"紫薇狂笑了一聲道:"浪子,你站開些。"我再剝給你看!"一翻腕,手裡赫然是是一柄帶血的剪刀,就是她用來殺人的那柄利剪。

"住手!"宮燕秋的劍伸了出去。

"浪子,你想阻止?"紫薇的眸子里全是狂焰。

"我要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我想不出比剝皮更好的方法。"

"你瘋了?"宮燕秋用大力氣才發出聲音。

"我沒瘋,要瘋早就瘋了,但我沒瘋,哈哈哈哈……"她狂笑起來,眸子里閃現淚光,那當然不是笑出來的淚,而是從心底摧出來的淚,笑聲凄厲得像半夜鬼哭。

多可怖的畫面!

久久,紫薇才收斂住了笑聲。

"浪子,沒人能阻止我這麼做!"

"我要阻止!"

"為什麼?"

"這太不人道!"

"人道?哈哈,你何不問問這老狗,人道二字作何解釋?豺狼的心裡,有沒有人道二字?"淚水流了下來。

老者仍是乞憐的眼色,口唇翕動,但發不出聲音,顯然他的穴道已經受制。

宮燕秋深深望了老者一眼。

"紫薇,他跟……你有仇?"

"沒有仇!"紫薇拭去淚水,眸子又閃出恨意。

"沒有仇?那為什麼……"

"仇字已經不能代表我心裡的恨,我剝了他的皮以後,還要把他的肉烤來吃,骨頭敲碎了散在大路上,讓千萬人踐踏。"牙一咬,厲聲道:"你閃開!"宮燕秋已感覺出紫薇和老者之間有極大的仇恨,只是不知道何以會如此深。

自己答應過江湖秘客保護這老者,當然不能讓紫薇要他的命,但當看到這情況,恐怕很難阻止,該怎麼辦才好?

"紫薇,在我眼前你不能要他的命。"

"為什麼?"

"因為……"宮燕秋在考慮不該不該抖出江湖秘客這一段,早知如此,當時就不應該答應對方,諒對方莫奈其何。

"因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保護這老者。""你答應過什麼人?"紫薇似乎極感意外。

"是個神秘的蒙面人,我完全不知道他的來路,但我曾欠他一筆人情,當時我做夢也料不到會有這種情況,不然,我就會推絕,現在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宮燕秋不得已說了實話,他實在編不出別理由。

"浪子,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阻止我這麼做,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紫薇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紫薇……"

"什麼也不必多說,休想我會改變主意。"

"難道我們……"

"動刀也無妨。"紫薇的話已經說絕。

宮燕秋的呼吸為之一窒,紫薇的態度如此堅決,而自己又不能失信於江湖秘客,難道兩個人真的要動刀么?

"紫薇,"宮燕秋盡量緩和氣氛,音調放得很溫和:"我們要動刀?那不成了大笑話?人還在你的手中,我又不是要把他帶走,只是要求你留他一命,我好向別人有所交代,這要求不算過份吧?"紫薇持剪刀的手放落下來,凝視著宮燕秋。

"你答應人家保護這老狗多久?"

"這………倒是沒有說。"宮燕秋也收了劍。

"如果對方不出面,你背負著諾言,就只有保護這老狗一輩子。對不對?"宮燕秋無言以對。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當初就沒考虜到這一點,既然沒約定時限,要是江湖秘客真的不出面接回這檔事,難道就如紫薇所說的,保護這老者一輩子?同時,看樣子紫薇是非殺這老者不可,江湖秘客就算出了面,也勢必與紫薇對上,自己又該採取什麼立場?一陣苦想之後,想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紫薇,我有個主意,務必請你答應。"

"什麼主意?"

"我出去找那神秘的蒙面人,要他自己出面,我把諾言收回,在我沒回來之前,你留這老者一命,可以么?""可以,但我不能等太久,你說,多少時間?"

"這……"宮燕秋為難了,到哪裡去找江湖秘客?

"我等到明天這個時候,如何?"

"不能多等么?"宮燕秋皺起了眉頭。

"不能。"紫薇斷然搖頭。

宮燕秋心念疾轉,江湖秘客既然提出保護老者的要求,而且也知道地點,他不可能就此遠去,只要自己在附近現身,他必會自動找來…

"好,就這麼說定,到明天這個時候!"宮燕秋只好答應,但心裡毫無把握,江湖秘客會自動現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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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劍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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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為恩仇兩兩相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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