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張啞巴
二樓208房,不是207房,也不是209房。這個房間是土坤選定的。
服務員葉小水打開房門,土坤和阿萍走進去。這個套間分為裡外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有一張雙人床和一套桌椅茶具,另一個房間則是一個單人床,房內共用一個洗浴間。房間收拾得非常乾淨,潔白的檯布一塵不染。人站在屋裡面,通過東西窗戶,即可以看到悅來客棧院內的情況,也可以看到石佛鎮大街的街景。
葉小水看到土坤滿意地點頭,便說:"先生,如你還有什麼要求,隨時請撥打床頭柜上的電話。我們大堂24小時都有人為你服務。"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慢走,能告訴我剛才那個後來的女人是誰嗎?"土坤問。
"她叫梅小青,是我們老闆高薪聘請的悅來客棧主管。那個和你打架的人,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弟。他是石佛鎮上有名的青皮無賴,他身後還有一幫人呢,先生你剛才得罪了他,以後可得小心他們那伙人來報復你。"葉小水擔心地提醒土坤。
"他們,是黑社會嗎?"土坤歪著頭問。
"不知道,反正他終日和那幫地痞無賴混在一起,組成摩托幫,好像名字叫陰陽會,他們都打扮得鬼里鬼氣的到處收保護費,欺壓這些做生意的人,公安局派出所都拿他們沒辦法。"葉小水說。
土坤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小心的。聽你的口音,你也是本地人,能告訴我是哪個村的嗎?"土坤對這個看上去有些纖弱的女孩子印象不壞,甚至從她的身上看出一些當年葉蓮老師的影子。
"我們村叫葉家坳,翻過石佛山往東北還得走一段路呢!"
"哦,葉家坳!"土坤暗暗吃一驚,不由得多看兩眼面前的女孩:"葉家坳多年前有一個叫葉蓮的女子,你聽說過她嗎?"
葉小水說:"我當然認識了,她們家就和我家住鄰居,葉蓮姐姐是我見的最漂亮的女孩,小時候村裡的孩子都叫她仙女姐姐,她那時候常常帶我們到山上或者村頭大水坑旁邊玩。後來她上了大學,畢業後分到石佛二中當老師。可是沒過多久,不知為何就上弔死了,村裡的孩子都傷心死了。"
"你叫什麼名字?"阿萍問。
"葉小水!"
"小水,名字很好聽。"土坤若有所思。
"你怎麼知道葉蓮的名字?你認識她嗎?"葉小水對眼前這個略微有些絡腮鬍子、身體消瘦但非常結實的男人有些迷惑。他看上去不像本地人,如何知道自己村子里的葉蓮呢?
"她是我的中學老師,我曾親眼目睹她死時的模樣。"土坤看出葉小水對自己的猜疑解釋道。說這話時,土坤眼前又閃現出葉蓮老師吊在房樑上的樣子,他的神色不知不覺就顯得有些木木的,彷彿要被記憶的繩索捆綁住了。
"真的嗎?好可怕呀!你知道她為什麼上吊嗎?"葉小水吃驚地問。
"不知道。"土坤顯得木訥地回答,停了幾秒鐘土坤才回過神來,他希望從眼前這個女孩子口裡知道更多有關葉蓮的事,又問:"你經常回家嗎?葉蓮家現在還有什麼人嗎?"
"我在這裡幹活不能天天回去,一般半個月回去一次。葉蓮還有一個母親,我們叫她葉大媽。還有一個哥哥名叫葉石大,她的哥哥是個痴獃。葉蓮的爹死有二三十年了,我出生時就沒見過他。聽說是在石佛山挖黃金時碰到了龍脈,佛爺動了怒,把所有挖黃金的人都塌死在裡面。葉大媽帶著兒子女兒艱難過日子,後來不幸葉蓮姐也死了,葉大媽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就開始有些神經了。她們家一直很窮,屋裡除了床、斷了一個腿兒的桌子、爛掉靠背的椅子之外,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葉小水,葉小水!"樓下有人喊,"你們村來人找你,聽見沒有?"
"對不起,我得下去了。"葉小水淺淺一笑,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好吧,謝謝你。有事我們會再找你的。"阿萍親切拍拍葉小水的肩,她也挺喜歡這個看上去非常單純的女孩。
葉小水出去時順手把門輕輕帶上。土坤站在那裡呆了一會兒,走過去拉開窗帘,透過窗子看石佛鎮大街的街景。像許多中原小鎮一樣,平常日子裡這裡並不熱鬧,人們的神情看上去顯得很懶散,絲毫沒有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那種緊張的生活節奏。人們大部分時間是在不緊不慢地閑逛或者在聊天。有的人在電線杆旁一站半天,不知是在看螞蟻上電線杆,還是在夢遊。
阿萍到洗浴間洗漱一遍,換了一身紅衣裙,穿著自己帶來的粉紅色梅花鹿牌拖鞋,輕輕地走過來站在土坤後面,深情地摟住了他的腰。她原想好好享受一下小鎮的景色,然而順著土坤的視線看過去,又發現了那個渾身污濁的張啞巴。
"那個人好像還在朝這裡看呢?"
"誰?"土坤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張啞巴。
"就是你說的張啞巴、公社發!你沒看到他嗎?"阿萍從心底里不喜歡這個穿著骯髒衣服的人,她覺得這個人將會給自己帶來某種無法預料的危險。
土坤寬容地笑了笑說:"張啞巴是我們石佛鎮的-小鎮名流-,他的身上帶著許多毛主席像章。據說有一次他去找鎮委書記,鎮委書記不在,只有秘書在。秘書不知道這張啞巴有何來頭,就毫不客氣地問,你有啥事給我說吧!張啞巴比比劃划,意思是說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衣服,怎麼辦?鎮委書記秘書說,問你自己吧,你不是有手有腳嗎?張啞巴急了,忽地扒光身上所有的衣服,衣服內里上面竟然全是毛主席像章。最令人驚詫的是,有一顆竟刺穿了皮肉,直接粘掛在左胸前。張啞巴在鎮委走廊里又蹦又跳,引得鎮委許多人都出來瞧。保安部的處長急忙跑上來,拿一個帽子遮住了張啞巴碩大的下體。鎮委書記從縣裡開會回來正趕上這一幕,他立即畢恭畢敬將這位啞巴請到辦公室安撫下來,讓秘書取一身衣服給他,並下命令以後鎮委負責張啞巴的吃穿。據說,那張啞確實是有一些來頭,和鎮委書記的岳父一起干過革命。但鎮委下面的人並不認這個情,覺得他瘋瘋癲癲的,給他發衣褲時存心捉弄他,特意在他的褲子褲腿上分別寫上——張啞巴,公社發!張啞巴也不在意,穿著褲子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從此滿大街的人都知道了-張啞巴,公社發!-這句話竟成了當年石佛鎮一句流行語。那個鎮委書記呢?後來聽說調到省里當領導了,還是正廳級!"
"竟然有這等事?是真的還是假的?"阿萍側著臉觀察土坤,土坤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土坤對於自己的話並不能非常肯定:"我也是聽人傳說的,真假我不敢說。但我卻親眼看到他褲腿後面用紅膝寫著-張啞巴、公社發-的字樣。"
"要這樣講,他可真算一個小鎮名人了。"阿萍不安的心稍稍平靜下來。然而某種莫名的擔憂仍不能消去。她感到張啞巴絕非普通人看到的這個樣子,他一不瘋二不傻,可是他那混濁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常人難以發現的尖刀一般的光芒。他肯定不是常人,或許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阿萍覺得在張啞巴的身上,潛伏著某種非人類才有的詭異氣息,這種氣息她曾經在夢專家方敬芳身旁感受過。那麼,張啞巴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呢?這個疑問又激起了阿萍強烈的好奇心。
我一定得想辦法搞清楚他的真面目!阿萍右手緊握著胸前的那枚太平環,暗暗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