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死亡之城
女人悲慟的哭號,來自侯丙魁家前面的一個紅磚綠瓦的院落。
"走,我們去看一看。"土坤預感到這悲慘的哭聲與侯丙魁、大腳婆們有聯繫,急步尋聲過去。
在石佛鎮來講,這算是一個富裕之家。兩層小樓,青磚大院,大龍門頭兒琉璃瓦牆。此時紅漆的院門大開,土坤三個人可以直接走進去。大院里只聞女人哭聲,不見影兒。走進堂屋再往西屋瞧,只見一個女人癱坐在地上,雙手拍著大腿和地面,哭得天昏地暗一塌糊塗。在女人旁邊蹲著一個40多歲男人,正在一邊抹眼淚一邊打電話,似乎是向公安機關報案。
"大姐,家裡出什麼事了?"曹玉娟走過去,屈膝蹲在女人身邊。
女人停住哭,認出曹玉娟來,一把抱住曹玉娟說:"曹大夫,你,你可要救救我女兒啊!你快點救她!快、快!"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拉著曹玉娟的手往床邊走。
單人床上躺著一個女孩,臉色蒼白,二目緊閉,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曹玉娟走過去伸手在鼻孔處試了試,早已沒了氣息。女人慟哭著跪下去,抱著曹玉娟的腿說:"曹大夫,全石佛鎮的人都知道你是妙手神醫,你救救我閨女吧,行不行啊?我這就給你磕頭了。"說著額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很快她的額頭上就鼓出了一個青紫的沾著血印的暗包兒。
曹玉娟和土坤合力才阻攔住這個女人。女人哭得眼泡紅腫,嗓音全啞,就像農村唱大戲一樣邊哭邊說:"我咋這麼命苦啊,苦裡挖抓地養了一個寶貝女兒卻沒有了哇……"後面許多話土坤他們都難取聽得清了。
曹玉娟回到床前,掀開薄薄的灰色被單子。這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面容清麗,彎彎的細眉,緊閉著雙眼,鼻挺如玉。扎著一根長長的麻花辮,辮子上面還沾著幾根不易發現的草莖。雖然只有十六七歲,少女身體的女性特徵已很明顯,乳房豐滿,乳頭如兩粒成熟的秋棗。曹玉娟緊皺眉頭,令她非常驚訝的是在少女的胸部靠近左乳房的下方,扎著一根細細的竹籤,透過白嫩的肌膚直插進心房。再往下看,少女並沒有穿衣服,下體已經潰爛得慘不忍睹。曹玉娟明白——她不久前肯定遭受過非常粗暴的性侵犯。
土坤走過來站在曹玉娟身後。曹玉娟把那根竹籤指給他看,非常奇怪,竹籤雖然插進心房,卻沒有一點血痕,就像在牆上砸入了一根細細的鐵釘。土坤腦海里急劇地轉動著:竹籤,竹子做的,如果是強姦犯,他為何要把一根竹籤插入她的乳房呢?而且這樣的竹籤絕非一般人能輕易地插入人體。如果不是強姦犯所為,哪又會是誰呢?盯著少女的臉,土坤覺得這個少女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阿萍,你來認一認!"土坤喊阿萍。
阿萍一直在安撫那個痛苦的女人,聽到土坤的呼喚,她才走過來用眼睛問土坤:"什麼事?"
土坤同樣用眼睛示意她看床上的少女,阿萍看了看,伏在土坤耳畔說:"前天晚上,觀音河畔,那個被綁架的少女就是她。"
土坤記起來,前天晚上在石佛山下的觀音河畔,陰陽會大鬍子、孔慶東那幫人不知從哪裡綁架來的就是這個少女。可是土坤後來並沒有注意這個少女到哪裡去了。
曹玉娟慢慢地抬起少女的脖頸,發現在她脖頸靠後的位置有幾圈牙痕縱橫交錯著,如一個橢圓疊著一個橢圓。她不禁低下頭靠近細看:"奇怪,這好像是牙咬的,而且咬得非常狠,牙齒都陷進肉里了。從肉的翻痕來看還被強烈地吮吸過!"
土坤和阿萍湊過來看罷,兩個人都暗暗地吸了口冷氣。這時候,門外一陣腳步聲,石佛鎮刑偵處大隊長侯建龍帶著三四個人匆匆闖進來。
"剛才你打的電話?怎麼回事?"侯建龍問那個打手機的男人。
"我女兒前天晚上就不見了,剛開始也沒有在意,以為去了小馬街她姑媽家,可是昨天上午我打電話去問,她姑媽說根本就沒見她去過,我們就慌了,四處找也沒找到。今天上午,我老婆聽到西屋,就是她現在住的這間房裡好像有動靜,還以為她自己貪玩后怕被責罵偷偷跑回來了。就急急過來看,卻發現她躺在床上,身上只裹著一個被單子……"男人說著忍不住哭泣起來,"她今年還不到17歲啊!什麼人這樣喪盡天良,這樣狠毒?!"
一個戴著雪白手套的女法醫走到床前,對死亡少女進行例行檢查。片刻后回過頭伏在侯建龍耳邊說:"侯隊,是姦殺,下體潰爛程度三級,從表相看很可能是群奸。胸脯心房處插入異物,但好像是在死亡后插入的。後頸部位有人為的咬傷。致死原因待進一步檢查。"
"嗯,"侯建龍點點頭,果斷地吩咐道:"拉回去解剖檢查。"。
"啊?不,不行!"那個癱在地上的女人爬著過來,抱住侯建龍的腿說:"領導同志,你們不能解剖她。我的閨女還是個黃花閨女哩,好壞也得留個全屍,讓她乾乾淨淨完完整整地離開這個世界。"
侯建龍一臉嚴肅地說:"你的閨女很可能是被強姦致死,我們要通過解剖化驗提取罪犯DNA樣本。難道你不要為你的女兒報仇,抓住那個可惡的強姦犯?!而且實話給你們講,這是我今天早上接到的第五個報警案。之前已有四個女子,跟你們家閨女的情況非常類似。"
40多歲的男人走過來,勸慰女人說:"你別顧慮那麼多了,咱得相信政府機關,一定會抓住兇手的。"
兩個年輕幹警過來,幫著法醫將少女的屍體抬了出去。
侯建龍轉身往外走,土坤緊跟著他悄悄地說:"建龍,我這裡有些情況。"
侯建龍這才注意到土坤,說:"你,怎麼在這裡?有什麼情況?"
土坤說:"情況很複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我到你們單位去說吧。"
侯建龍點點頭。
土坤把車鑰匙交給阿萍,讓她送曹玉娟回去。隨後,土坤上了侯建龍的執法車。
阿萍和曹玉娟一起往外走,繞過院牆準備回大腳婆家院門前開車時,阿萍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她機敏地不動聲色地左右看了看,驀然在一棵碗口粗細的大柳樹後面,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張啞巴。阿萍暗暗地一驚:他怎麼像幽靈一樣在石佛鎮角角落落出現呢?阿萍佯作什麼也沒有發現的樣子,打開車門,等曹玉娟上車,然後緩緩駛離。
在石佛鎮刑偵A段寬闊的地下室內,呈現在土坤面前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加上剛剛抬進來的少女屍體,並排放著一共有五具屍體。侯建龍過去依次掀開蓋在她們身上雪白的單子說:"全部是女屍,而且年紀都沒有超過30歲,幾乎全都是今天早上被人發現的。地點有的在屋裡,有的在室外,還有一具在一個樹杈上。她們的情況非常類似,無一例外,陰道內遺有精斑,很明顯是先奸后殺。目前我們的化驗師正在化驗。現在,說一說你知道的複雜情況吧。"侯建龍看著土坤。
"前天我和陰陽會那幫人在觀音河畔有過一場爭鬥。他們事前曾綁架過一個女孩,就是剛才我們拉回來的這個女孩。"土坤說:"能告訴我,你認為她是謀殺還是——"
"姦殺!"侯建龍肯定地說。
"那麼,你認為我們剛才拉回來的這個少女,她被發現的死亡現場是不是第一現場?"土坤問。
"從現場看很明顯,這個少女絕對不是剛剛停止呼吸,而那裡也肯定不是她死亡的第一現場。我注意到她的辮子上面沾著幾根不易發現的草莖,可以肯定她是在野外被人強姦的。"侯建龍分析。
"這就很奇怪了,她在外面被人強姦,如果奸后殺死了,她如何自己跑回家去?如果被奸后她逃跑回家,為何她的家人發現時,她已經死在床上,而且裹著一個灰色的單子?"土坤質疑:"更奇怪的是,她胸前扎著的一根竹籤是什麼意思?在她的后脖頸處有人為牙咬的多處痕迹,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土坤再次掀開少女身上雪白的單子希望侯建龍能認真看一看。
侯建龍撓了撓頭說:"牙咬不足為奇,人和人搏鬥時,為了防止自己不受傷害,出於本能什麼都會用。還有一種情況,有些男人在纏綿時,也會情不自禁去吻咬女人的皮膚。至於乳房上的竹籤嗎,我也在思考,也許那個兇手是一個變態殺人狂,他不喜歡用匕首等利刃,而是用竹子做的竹籤。這是我的法醫取出來的一枚竹籤。"
侯建龍從旁邊一個容器內用鑷子子夾出一枚竹籤在土坤面前晃了晃繼續說:"你瞧,就是這一枚,用竹子削制,很粗糙,但如果扎到心上也是致命的。與這個少女一樣,其他四個女子身上乳房下部靠近心臟的位置上,都扎著這樣一枚竹籤。從手法上看非常精準。一刺即中,正在心房的關鍵位置。就像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一招致命,兇手顯然是一個兇殘成性的老手。"
"我覺得你陷入了一個思想的誤區。"土坤逼視著侯建龍的眼睛說。
侯建龍一把攬住他的肩說:"老同學,走吧,到我的辦公室去,既然你這麼感興趣,我讓你看一看我搜集到的一些材料。將來或許對你搞恐怖劇本創作有用處。呵呵,誰讓你是我的老同學呢,咱別的地方幫不了你,這方面我可以為你私開綠燈。"
兩個人來到侯建龍二樓的辦公室,這裡窗明几淨,收拾得乾淨利索。侯建龍把桌上一個文件夾遞給土坤說:"這些資料,你感興趣可以去看一看。"
土坤接過去,是一份法醫用的內部參考資料。標題是——《死亡之城的救世主》。上面還配有一幅圖,一個俄羅斯老者手裡捧著一個盒子,盒子裡面是一枚勳章。正文如下——
位於俄羅斯南部的羅斯托夫有150萬人口,現在已經成了俄羅斯乃至全世界的一個中心——有組織犯罪的中心。強姦——殺人——毀屍滅跡,一宗宗連環殺人案接二連三地在該城市上演。在過去的10年中有29名在羅斯托夫地區連續作案的強姦殺人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這一群心理極度變態的惡棍,用他們沾滿了血腥的雙手把這片土地變成了一座令人心悸的"死亡之城"。
在恐怖的魔影甚囂塵上的時候,"死亡之城"中出現一位"救世主",他名叫阿歷克山德·布克漢諾夫斯基,是一位心理學教授(人們尊稱他為布克教授)。
羅斯托夫歷史上黑暗的一章早在20年前就已揭開了,而這一幕幕悲劇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叫安德烈·契蒂洛的人。從1978後起,這個綽號"羅斯托夫幽靈"的傢伙就像是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的影子,神秘地出沒於籠罩著薄霧的頓河沼澤地和城外茂密的森林中,強姦和蹂躪女性,斬斷她們的肢體,生吃人肉……直到1991年他才終於被警方抓獲。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共有56名婦女的生命斷送在他的手上。在契蒂洛之後,又來了尤里·特蘇曼,這個對黑色的長筒襪有著特殊癖好的男子連續殺害了4名少女。自從1994年以來,羅斯托夫每年都要出現一個新的殺人狂,都要發生至少兩起殺人案。
"連環殺人犯的問題,存在於俄羅斯的每一個角落,"布克教授說,"而在這裡,只是因為我們在抓捕連續作案的兇犯上花了更多的工夫,所以統計數字才會高些。"在1984年的時候,布克教授來這裡成為了一名反對罪惡的"鬥士",他當時在研究怪僻的性行為心理特徵方面頗有心得,而當時的俄羅斯人把這一問題看做是醫學領域中的一個禁區,尚沒有人涉獵於此。而敢為天下先的布克教授,開始把這種心理學的理論引入到犯罪調查中。
就在幽靈契蒂洛在羅斯托夫橫行無忌的時候,布克教授向當地警方建議,對兇手的作案手法進行心理上的分析,來確定兇手的特徵。在查案過程中,屢屢不得要領的警方在苦無良策的情況下,決定孤注一擲。警方要求布克教授根據法醫驗屍的結果以及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描繪出一幅兇手的心理肖像。兇手習慣用拇指挖出受害者的眼睛,並且顯而易見兇手能從容地將獵物引誘到他事先安排好的地點進行作案。布克教授在認真分析了兇手作案手段後作出了結論:兇手是一名受過教育的中年男子,有過性騷擾的前科,並且患有性功能障礙。
然而警方卻沒有把布克教授的發現當回事,直到契蒂洛被抓獲后,在審問他的過程中人們才發現,布克教授的推測與兇手的真實情況居然令人難以置信地吻合得絲絲入扣。這頓時使得警察們對布克教授另眼相看。羅斯托夫警局也慕名前來求助於布克教授。
羅斯托夫當地的一名警官從頭到尾地參與了調查"羅斯托夫幽靈"的案件。他說:到我們逮住契蒂洛的時候,我們已經對這類罪犯有了足夠的認識,我們要感謝布克教授——自打1991年後,沒有叫任何一個罪大惡極的連環兇手漏網。
土坤看完后,放下材料說:"這並不能說明石佛鎮現在存在的問題。"
侯建龍非常自信地說:"我收集了石佛鎮10年來的殺人強姦材料,仔細閱讀了有關文章,發現差不多每年都有一兩起姦殺案,我懷疑石佛鎮隱藏著一個連環殺人狂,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個變態殺人狂,他們非常狡猾,手段兇殘而隱蔽。今天這些徵兆顯示,他們這一次是集體出動。我等了他們很久,現在是我和他們交鋒的時候了。"侯建龍說著從懷裡拔出手槍,向一個花瓶瞄了瞄,那個花瓶上面並沒有插著鮮花,而是擺著一個蘋果。
這時候一個女法醫送過來一份報告:石佛寺共發現五具女屍,同樣都是赤身裸體,陰道有交合的痕迹。但從體液化驗結果看,並不是一個男人的,而是至少十個男人的體液。更令人奇怪的是在提取的血液和精液樣本中,還發現了貓和狗的血清。
"這他娘的真就怪了!"侯建龍濃黑的眉毛緊緊鎖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還會有其他可能性?"土坤問。
"比如說——"侯建龍看著土坤,覺得這個老同學有些像一名業餘警探。
"比如說,類似一種吸血鬼的東西。"土坤皺皺眉說,他也覺得自己與警察探討這個話題有些不合時宜。
"能不能講一講你的根據。"侯建龍站到了土坤的對面,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位老同學。
土坤把自己前天晚上在觀音河畔看到葉蓮老師的事情說了,又簡單講了16年前自己看到葉蓮老師在石佛二中上吊而死的事,最後談到這次他回來在葉蓮老師原來住處的橫樑上發現玉佛手的過程。"所以,我懷疑石佛鎮上有吸血鬼,還有一處情況你不知道,今天我發現石佛二中的護校老員工侯丙魁和他的老婆大腳婆全都神秘失蹤了。如果僅僅以姦殺來結論,你該如何解釋這兩個人的情況?"
聽完土坤的講述,侯建龍哈哈大笑,拍了拍土坤的肩說:"老同學,你是作家,寫作是你的工作。當然你的特長是善於想象,可以把故事編得離奇古怪恐怖瘮人。而我呢,我的工作是辦案,抓犯罪分子,還受害人一個公平、公正。現實並不是你的想象,也不是講故事,要講究科學依據。你說的那老兩口也可能一起去鄉下走親戚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從侯建龍那裡出來,土坤苦笑著直搖頭,他覺得自己原本想得到老同學侯建龍幫助的希望基本上沒有了。因為他和侯建龍的思維行事,完全是兩條不同的道兒。看來他只有靠自己來解決已發生或即將發生的一切問題了。
土坤抬頭看了看高遠的藍天,他感到一個巨大的死亡之網,已經悄然拉開。它最終要吞噬整個石佛鎮嗎?土坤心裡希望自己這些想法或猜測都不是真的,他倒更希望這只是石佛鎮上發生的一樁人為的恐怖事件,比如有一個或幾個變態的殺人狂魔在這塊土地上行兇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