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逆襲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光禿禿的山丘上不知什麼時候樹起了一根巨壯的木樁。這根木樁明顯是人工打磨過的。光露在外部的就有三米來高。我部明白這些克瑞莫人為何要千辛萬苦將它從山底抬上來,就問秦四眼這是個什麼東西。秦四眼抬頭看了一下木樁,說:「頂端好像有一些雕刻花紋,具體是什麼我看不太清。不過從這些野人狂熱的表情來看,可能是某種跟祭祀有關的東西。掌柜的,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你待會兒可能要受苦了。」
胖子用腳踹了四眼一下嫌他烏鴉嘴臭。我說:「四眼說的沒錯,早做心理準備沒什麼不對的。禿瓢在哪兒,怎麼沒看見他?」
我一問起禿瓢,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我腦中劃過一個糟糕的念頭,急忙問四眼怎麼回事。他低下頭說:「你走了之後,野人們連續發動了四五波猛攻,把我們的子彈耗光了。劉猛當時已經醒過來了,跟他們帶頭下來的勇士扭打起來,最後被人砸了腦袋拖出了洞口。我們被抓上來之後就再也沒見他。恐怕……」
「我呸,」王清正用後腦勺磕了四眼一下,「你少給本少爺嘴欠。我告訴你,劉猛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指不定一會兒端著衝鋒槍就上來了。」
四眼一聽,也用腦袋反磕了回去:「你小子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你見過誰腦袋開花還能衝鋒陷陣……」
兩人誰都不服誰,硬是用腦袋幹上了。我深知禿瓢這次生機渺茫,心中一下子充滿了憤怒和懊悔。胖子跟他們兩個綁在一塊兒,並沒有參與這場幼稚的爭吵,而是一反常態地對我說道:「兄弟知道你心底里在想什麼。老胡,哀傷和悼念都是以後的事,咱們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先活下去。否則,劉禿的仇找誰報?林芳那個死丫頭誰來抓?」
我被橫穿在木杆上,腦袋因為長期弔掛有些充血,眼眶不知為何有些濕潤。我對胖子說:「他們認準了我是領頭的,一會兒必定先拿我開刀。你盡量保持低調,逮住機會就帶這兩個小的先跑。不用擔心我。」
胖子鄙夷道:「換成是我,你能丟下我跑嗎?肯定不能是不是?這種冒充龜孫子的事誰樂意誰干,反正胖爺我絕對打死也不做逃兵。」
我回憶起以往的種種險阻,多是與天斗,與地斗,與往者斗。鮮有像今天這樣有面對整個野蠻人部族的機會。以前當兵的時候,我們也曾經受到過被俘后的訓練,大多是教導我們,要向革命烈士們學校,打死不能招,屈死不能降。最好在面對槍決的時候能像劉胡蘭那樣,高喊一句毛主席萬歲。可眼下,敵人既不要我們招供也不要我們叛變,似乎只是琢磨著要如何把我們料理乾淨。
這時,熱情高漲的土著們在巨木樁前燃起了篝火,石斧酋長戴起黃金三眼面具,整個人如同鬼神附體一般,劇烈地抖動起來,然後發出了一串意義不明的喊叫聲。我以前在農村插隊的時候,經常碰到類似的迷信活動,那些神婆神棍多是混吃榨財的江湖騙子,燒幾道黃符,灑一些米酒就開始胡言亂語說自己是什麼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下凡云云。有一次我們的工程隊收到命令,開駐在陝西秦嶺附近修建秘密工事,正趕上當地一個叫牛尾村的地方在搞迎神會,當時我們的指導員再三叮囑,迎神會屬於當地舉辦的民俗活動,對此都隊的態度是不干涉不參與,只當沒不知道這回事。不過我們這些工程兵大多是十七八九的毛頭小子,每天面對著枯燥的開鑿工作難免想要開小差。正巧我們連隊里有一個小通兵叫李毛毛,他家的一個遠方老表就在縣裡供銷社工作。我就攛掇他帶我去村裡瞧瞧集市趕個熱鬧。當時只是單純地想在廟會上玩兒個痛快,沒想到那天晚上一到那地方,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當地的迎神會根本不是我原先料想的廟會活動,而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活人祭祀。
事前我和李毛毛脫下了軍裝,換上了他從老錶店里偷借來的白襯衫黑長褲,打扮成普通民眾的樣子混進了迎神的隊伍里。隊伍打頭的老道士高舉七蓮紫鏡八卦符,兩旁的小道士搖著鈴鐺。他們走到哪裡,哪裡的住戶就舉著雞鴨水果加入到遊行的隊伍中間。我們兩個事先不知道參加廟會還要帶貢品,就從路邊的草堆里胡亂撿了幾塊石頭,用布頭包好,頂在頭上充數。
遊行的隊伍一路向深山裡開去,我有點兒奇怪,從來沒聽說過趕集趕到山溝溝里去的。就問李毛毛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他只是聽老表提起過,之前從來沒有親自參加過迎神會,並不知道村裡的老小這是要去什麼地方舉辦廟會。我們走了大概有半個鐘頭的山路,遊行的隊伍越發壯大起來,其中不僅有牛尾村的村民,還有很多周圍莊子里的百姓,大家像是被花蜜吸引的蜜蜂一樣,不知疲倦地跟著打頭的老道士一路行進到山凹深處。
山凹裡面潮濕陰森,四周都是猙獰怪異的山石,中間的大廣場上早就點上了火把,搭好了一座五六平方米的戲檯子,檯子上擺著案桌和供奉用的燈爐白燭。我們混在人群中,席地而坐。我拉著李毛毛特意坐得比較靠近戲檯子,對他說可能是要先看一台樣板戲,然後再開始其他的廟會活動。就在我們激動萬分地猜測,今天晚上唱的到底是《沙家浜》還是《紅燈記》的時候,一個衣著襤褸的年輕女子忽然被人五花大綁著推上了台。
我和李毛毛面面相覷,一時間搞不清楚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李毛毛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哎?難道是新戲板?」很快我就意識到,這並非是一出新戲,而是舊式封建迷信在作祟。一個村幹部模樣的老頭走上台,先是宣讀了一下最近國內外的形勢,然後指著那個跪在案台旁的女人說:「她,趙青花,已經被黑姥姥妖附體,就是因為她,村子里的娃娃才會接二連三地被山裡的野狗拖了去。現在我們有請金鑼大仙上台來為我們牛尾村斬妖祈福。大家鼓掌歡迎!」
那個被稱做妖婦的趙青花在哭喊中被兩個道士綁在了戲台上的桅杆頂上。高舉八卦鏡的老道士,用木劍在案台上挑起一串黃符,口中念念有詞,隨即搖動銅鈴道:「不好,妖孽已經與她形神合一。待我祭起三昧真火燒出她的原型來。」
幾個農家漢子搬起事先備置好的乾柴扛上戲台,一捆一捆地丟在趙青花腳下。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眼前上演的並非什麼新的樣板戲,而是一出活生生的殺人鬧劇。李毛毛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班長,他們真的要燒死她嗎?」
我捂著他的嘴,看了看四周,好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看台上,聲說:「這是濫用私刑。我們不能看著她被燒死,你你快點兒回連隊去申請支援,我想辦法上去把他們拖住。」
李毛毛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點了點頭,悄悄地從人群中退了出去。檯子上的老道士祭起了木劍,一串火焰陡然憑空而降,圍繞在他身邊上下起舞。地上圍觀的群眾爆發出了熱烈的朝拜聲,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甚至跪在地上不停地念叨著菩薩保佑。我冷笑一聲,如果台上的真實什麼救苦救難的菩薩,又怎麼會殘忍地下令燒死無辜村民。從牛尾山的山凹到我們連隊駐紮的地方,大概二三十分鐘才能來回一趟。眼看打鬼迎神的儀式已經漸入高潮,黃衣道士和村幹部樣的老頭一同舉起了火把,朝桅杆下的柴堆丟去,我再也剋制不住滿腔的怒火,站起身來,三步一跨,單手一撐,跳上看台,拎起那一包用來假裝貢品的石頭,對著那兩個草菅人命的儈子手狠狠地甩了出去。
台上的人怎麼也沒想到會突然跑出來一個攪局的,被我砸了個措手不及。那個老道士更是被一把亂石砸得頭破血流,火把脫手險些燒著了自己的袍子。我乘著台下民眾騷動的空子,割斷了麻繩抱著趙音花一路往山上逃去。惱羞成怒的老道士率領了一大群被蒙蔽的老百姓追著我們滿山地跑。趙青花被嚇得魂不附體,幾乎要昏死過去,幸而後來我們指導員帶著一個排的戰士及時趕到,用真槍實彈把企圖燒山毀林的暴徒們鎮壓下去。
因為這件事,我和李毛毛都受到了牽連。特別是我對村幹部「實施暴力」的罪惡行徑被部隊領導定性為官僚主義作風,險些就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好在指導員和趙青花一再為我作證,最後我只是被象徵性地革去了班長的職務,發配到喀納斯當了一陣子閑差。我當時年輕氣盛,還因為調任的事情跟指導員大吵了一架,後來想想,把我調離當地,完全是組織上對我的信任和保護,害怕別有用心的危險分子借題發揮,鼓動村民們對我實行打擊報復,迸而把事態嚴峻化,造成當地軍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想不到時隔多年,今天要被人上架火烤的卻成了自己,看著巨木下面越燃越烈的篝火,我忍不住地想,是不是此刻也有一個思想進歩的野人正在籌劃著解救胡八一行動呢!
面具酋長跳完了表示娛樂天神的舞蹈,從臉上卸下了面具,我越看那枚三眼黃金面具越是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時,兩個肌肉鼓得像山一樣的野人走到我面前,一前一後將吊我用的木杆抬了起來。我像一個正要被人開膛破肚的野人,任他們抬到了巨木跟前。酋長得意地將面具交給身邊的一名印第安少女,又從少女手中接過一枚細小精緻的金柄人頭斧朝我走來。
我看著這兩件精美的工藝品,心中疑竇叢生,照理說克瑞莫人的生產技術落後,至今依舊是部落制的公社群體,使用的武器都是石制,部落里沒有馴養牛馬,更不可能懂得冶鍊金屬。酋長佩戴的三眼面具和現在這柄人頭斧做工精細,面具一隻眼睛上嵌有紅寶石,一隻眼睛上鑲著綠松石,鬼臉中間的眼睛是一個空洞,與金斧人頭上的式樣一致,屬於同一個系列的古物,有著強烈的印加色彩。這樣有配套意識的藝術品不應該出自如此落後的野蠻人部族的,這有可能是古文明遺留下來的產物,可能與我們尋找的印加神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危機之際,我被自己腦中閃現的靈光叫了一聲好,可惜雙方語言不通,之前的幾次接觸效果不甚理想。此刻我和其他人都成了俘虜,想要從面具酋長口中探聽到有用的信息更成了天方夜譚。
酋長兩手朝天,仰望星空。其他野蠻人紛紛蹲在地上,不敢直視他,他走到我跟前,用金斧挑開了我的手腳上的繩子,隨即又叫人將我兩手朝後反捆,掛上了巨木,看來秦四眼的分析一點也沒錯,這群克瑞莫人當真要把我一把火燒了祭天。
面具酋長舉著金斧走上前,在我胸口比劃了兩下,冰冷的刀口貼著外衣傳來了一陣陣的寒意。我心想難道火刑不夠,這哥們還打算挖我的心肝出來下酒?
彷彿是為了印證我的推測,他獰笑了一下,一手高舉金斧,—手扯開了我的外衣,作勢朝我的胸膛劈下來。見金光一閃,我腦中浮現出「一片丹心照紅旗,去留肝膽兩革命」的傳世名句。
克瑞莫人辦起了聲勢浩大的祭祀活動,要拿我這個眼中釘當乾柴燒了祭天,無奈面具酋長與我有舊仇,行刑前還要假公濟私一把,用金斧取我的心肝泄憤。
我心想既然要死,死得光榮肅穆些,像條真漢子,我索性瞪大了雙眼直視面具酋長的暴行。不想,那金斧砍到一半,硬生生地停在我胸口上,再也沒有往裡頭近一絲半毫。我道了聲奇怪,如果不是這位印第安兄弟轉了性,就是我胡八一得了什麼奇遇造化在不知不覺中練就了銅皮鐵骨,竟然叫鋒利的金斧摧不動半分?
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後者,要真是這樣,我還當什麼摸金校尉,直接去中南海當保鏢算了。可如果是前者,那這位前一秒鐘還恨不得將我抽筋扒皮的酋長又為什麼在瞬間改變了主意,不殺我了呢?
面具酋長盯著我的胸口看了好一陣子,最後尖叫了一聲,撲通給我跪了下去,嘴裡高喊著「歐拉崩,歐拉崩」不停地磕頭。其他野人一聽他喊話,立刻學起他的模樣,對著我虔誠地膜拜了起來。我心中好生鬱悶,低頭朝自己的胸口看去,想瞧瞧是不是有毛主席在暗中相助,給我刻了一個免死金牌什麼的。可我胸口空蕩蕩的,沒多一根毛也沒少一塊肉。唯有先前從胖子身上拿來的摸金符在脖子上一晃一晃地擺動。總不至於這些亞馬孫叢林里的野蠻人還認得咱們摸金校尉的護身符,難道他們都是粽子殭屍的後代?
可我胸前除了摸金符再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要說他們是忽然被我的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所折服的話也未免有些離譜。酋長再抬頭看我,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敬畏,胖子他們原本被綁在一邊的大岩石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胖子扭了扭被綁得無比結實的身軀對我喊:「老胡,你那邊怎麼回事?這幫驢日的怎麼都叫你給整趴下了?」
我苦笑道:「兄弟我心裡也沒底,不知道他們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那你倒是給他們威風一個,先把咱們放了再說唄!」
我這才想起自己還被吊在半空中,於是故意板起臉,朝跪在巨木面前的酋長使了一個眼神。酋長惶恐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低下頭去為我解開繩索。我一落地,先是給他一腳,狠狠地踢在屁股上。接著從他手中奪過金斧快步走到大岩石下邊給胖子、四眼還有王少鬆了綁。克瑞莫土著一直跟在我身後,弓著腰哈著背,神情出奇地恭敬。
胖子甩開斷繩,活動了一下手腕:「老胡,你什麼時候解放的南美洲,怎麼不早點言語一聲。」
我解釋說:「千古奇冤啊,我哪知道他們又跪又拜的是怎麼回事!」我取下摸金符交給胖子,「依我的看法,他們怕的是你這枚摸金符。」
胖子半信半疑地接過去,掛了起來:「不能夠吧,野人又不是穿山甲變的,對摸金符有什麼好忌諱的?」
他一掛上摸金符,面具酋長就從我後面跑了上來,這次看都不看我一眼,徑直給胖子行了個大禮。秦四眼從我們的帳篷中取出了火器,被跪成一團的克瑞莫野人弄得渾身不自在。他聽我描述完祭祀的過程之後,很肯定地說:「我同意掌柜的看法,克瑞莫人頂禮膜拜的就是這枚摸金符。他們與傳說中的摸金校尉一定有著什麼聯繫。」
王清正可不管這些,他抄起禿瓢留下的手槍,一把揪起酋長:「我問你,跟我們一起的那個光頭呢?那個頭上受傷的人,他在哪兒?你們把他弄哪裡去了?」
土著自然聽不懂他說的中文,一個勁兒地搖頭,兩手護住自己的腦袋。秦四眼先後用西班牙語和現學現賣的克丘亞語對他連比畫帶說明的,他們總算明白了「大光頭」是什麼意思。一個黑黢黢的印第安小戰士指著山下的樹林一陣比劃,大致意思是那個兇惡的光頭居然早就被他們抬下山喂野獸去了。王清正當場給了他一個耳光,差點一槍斃了酋長。
我攔住他說:「你現在殺人已經於事無補了。還是讓他們帶路,先找到劉猛再說。」
四眼想得比我仔細,他說:「找兩個土著帶路,我和王少去就行了。掌柜的,你要留在這裡,搞淸楚事情的原委,另外還要小心堤防林芳,這個女人十分狡猾,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遒她的真面目,不可不防。」
秦四眼和王少帶著兩個認路的克瑞莫野人下了山,去尋找劉猛的下落。我和胖子則留在了馬里克巢穴,向面具酋長打聽事情的始末。不過我們雙方語言不通,只好打起了手勢、比起了啞謎,半天下來,話沒聽懂半句,悶火倒是憋了一肚子。
我和胖子好生鬱悶,說話的聲音不禁大了起來。面具酋長似乎很怕觸怒我們,一直誠惶誠恐地站在邊上。這時,一個神色慌張的土著從山坡的另一頭慢慢地向我們靠了過來。他的位置很刁,一直卡在山坡中間,不停地探頭向我招手,又用手指貼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聲張。每當面具酋長向我這邊望的時候,那個山坡下的土著就會貼在地上,似乎躲避酋長不想被他發現。
我對胖子說:「那邊有情況,我過去看看。你繼續跟這個地主頭子聊聊。」
胖子指著酋長說:「就他這個豬腦子,聊個屁啊!你幹嗎去?要是撒尿我跟你一塊兒去。」
我說你再憋一會兒吧,我現在有正事,你替我看著點兒,別讓他跟著我就行。「
胖子滿口答應,我一轉身,酋長就想跟上來,被胖子」哼「地一聲喝了回去,不敢動彈。我快步滑下山坡,四周都是碎石亂骨,先前那個一直朝我招手的土著不知去向。我心想難進是眼花看錯了?忽然,—個冰冷的東西拉著了我的手腕,有一個聲音在我腳邊喊:救命。」
這一句中文聽著十分彆扭,我低下頭去看見一個土著趴在石灘上,身上並無半點傷痕,可他神色慌張、聲音發抖,用力拉住我,又說道:「救命。」
我十分肯定他就是方才背著酋長向我招手的土著,這人頭髮亂而不長、皮膚黑而不暗、個頭壯而不粗、樣貌野而不凶,雖然是個地道的印第安人,但是與居住在亞馬孫從林中的克瑞莫野人有著明顯的差別,最重要的是,他用中文向我求救,說明他知道我是中國人,光憑這一點來看,背後必定大有文章。
我矮下身去問他:「你是什麼人,怎麼會混在野人群里?」
他茫然地看了看我、舔舔嘴唇,又用不太熟練的英文說:「我叫亞洞,提他瑪村嚮導……,」隨後他又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估計不是西班牙文就是克丘亞文。我一聽「亞洞」二字激動地快要眺了起來,趕忙扶住他,用蹩腳的英文告訴他卡迪隆正在找他,村子里的人都很關心他,我們是卡瑪雅酋長的老朋友。這些話雖然有虛構的成分在,但已經足夠使這個害怕得渾身發抖的印第安嚮導平靜下來。家人和村子的消息使他獲得了久違的安全感,亞洞眼中閃出了淚花,幾次張口想說話都因為太過激動而發不出聲音。我對他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起來跟我走,咱們換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亞洞點點頭,抹去了眼角的淚花,緊緊地跟在我身後回到了野人營地。我領著亞洞回到禿坡上的營地中,剛爬上山頭就聽見胖子在喊:「禿瓢找到了。老胡,你快來。」
聽聞劉猛生還,我比摸了金子還要興奮百倍,拉著亞洞說:「快跟我走,這裡有人能聽懂你們的話。他是卡瑪雅族長的好朋友。」
我們原先搭制的帳篷邊上圍滿了克瑞莫野人,胖子從人堆中擠了出來,對我大笑道:「劉猛這小子命也太他媽的硬了,你猜怎麼著,野人當初把他丟在山溝里等死,以為會被野獸吃掉。哪曾想那一片長滿了有毒的熱帶植物,一般動物哪有興緻去那裡捕食。四眼找到他的時候,這傢伙居然在呼呼大睡,我的個親娘哎,聽說山頭上就有豹子,真他媽的危險。」
我來不及向他介紹亞洞,只說這是一個能為我們提供線索的人。我們鑽進帳篷里,只見禿瓢頭上裹著厚重的紗布睡在行軍床上,王少在一旁點著小酒精爐一絲不苟地伺候著。
四眼見我們進來了,指著王少說:「大少爺這次可立功了,要不是他眼尖,劉光頭可就找不回來了。」
胖子說:「大少爺真夠體恤下屬的,一路把劉禿背回來不說,包紮、上藥的活兒也全包了。你看,小爐子上還燉了肉。」
我說:「這就叫一報還一報,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現在讓他也體會一下伺候人的感覺,省的他老自以為是,拿臭架子使喚人。」
在我們這群人中,劉猛可以說是王清正唯一信任的人,這個忠厚老實的保鏢一路跟著他走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兩人感情深厚得沒話說。王少此刻少有的安靜,根本不屑與胖子、四眼鬥嘴,全心全意地照顧著受傷的夥計。
禿瓢頭上本來就有傷,又被面具酋長砸了—塊大石頭在腦袋上,沒有當場斃命已經是前世修來的造化,此刻見他生還,我心中的石頭也落下了大半,現在只等他醒過來,我們一路上所遇到的謎題自當迎刃而解。
今天折騰了一整天,又是屍繭又是祭祀,我們幾個人身心俱疲,胖子自面具酋長揪到帳蓬里準備好好地教訓他一頓,以解心頭只恨。
「你看,這是我找到的藤條,一會兒咱們幾個輪流給他一頓鞭子,讓他知道勞動人民的厲害。」胖子作勢要抽他,酋長嚇得連連後退退。我奪下藤條說:「你們剛才對人家又打又罵的,有什麼怨氣也應該消了不少。跟一幫野蠻人計較長短,算什麼英雄好漢。何況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歐拉崩』到底是什麼,和摸金符又有什麼關係。一切還是等弄明白了之後再作定奪。」
酋長雖然聽不懂中文,但是從我們的神情舉止里還是看出了端倪,知道是我使他免受了皮肉之苦,於是心懷感激地朝我拜了一下,我很受不了這種又跪又叩的不平等待遇,就把酋長扶了起來,對他比劃說能不能將三眼面具和金斧交給我看一看,研究完之後自然會還給他。
酋長猶豫了一下,默默地把眼睛轉向了別處,不願意把東西交出,看來面具和金斧對他們的部落來說至關重要,可能是某種權利的憑證。胖子「啪」地一下,甩了他一鞭子:「你這個老財迷,四道臨頭還敢消極抵抗,快把東西給老子交出來,要不然……」
酋長十分害怕胖子動怒,從腰間掏出面具和金斧,往地上一丟,轉身退出了帳蓬。我笑道:「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對他客氣倒當成了福氣,非要動粗才知道怕。」
胖子撿起金斧,晃了晃手中的藤條:「這就叫槍杆子裡面出政權,靠實力說話。」
秦四眼也跟著笑道:「人家怕的可不是你的鞭子或者槍,如果沒有脖子上那枚摸金符,我們幾個不早就叫人給煮了。哎,掌柜的,你們以前做的到底是什麼營生,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
我說:「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摸金倒斗,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活。看起來威風,說穿了還不就是穿山的老鼠、刨地的野貓,有什麼好提的。你還是過來看看這個面具,我總覺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秦四眼拿起面具,湊到煤油燈下仔細觀察起來,他在一源齋當律師,跟在桑老爺子後頭也有小半輩子的時間,耳濡目染下習得的東西自不在少數,是一個洋學,對外國的歷史、民間文化也有頗深的見解,論學識實在不是我們這幾個莽夫能比的。
「掌柜的,這東西你我都見過,你忘記了嗎?就在華盛頓警局。」四眼拎起黃金三眼面具送到我手,「就因為這玩意兒,你和胖兄還險些吃了冤枉官司。想起來沒有?」
「我肏,難怪這東西看著眼熟,老胡,這是失竊的印加公主面具!」胖子從我手中捧過面具,喜道,「捉賊捉贓,這些可叫我們逮住了。嘿嘿,這群驢日的野人看老子今天怎麼收拾他們。」
他倆這麼一說,我才真正地想起了面具的來歷,可不正是我們費勁千辛萬苦要尋回來的失物嘛!Shirley楊一路尾隨盜取面具的兇手深入雨林,為的就是緝拿殺害歐文博士的真兇,奪回博物館的蔵品,此刻失竊的三眼黃金面具就在我們手中,那麼Shirley楊現在身處何方,是不是也同我們一樣身陷克瑞莫人的營地?
胖子端倪了半天說,「我怎麼瞧不出這面具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竹竿子的人到底為什麼要偷它?」
我說:「雖然不知道在印加人的文化體系里,面具扮演著什麼角色。不過在國人的概念里,面具是人內心的象徵,是用做偽裝的武器。面具文化又被稱做儺文化,咱們常聽說的儺戲、儺祭就是一種帶著面具的祭祀。在古代,儺戲的流傳範圍很是廣泛,在西南地區、長江流域、黃河流域、嫩江流域等地都有流行。隨著生產力和社會演變,儺戲經濟相對發達的地區的影響力逐漸消失,不過在偏僻的西南地區,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中民眾依舊信奉儺戲的神力。在儺祭中,面具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儺祭之風盛行的商周時期,為了在儺祭中獲得強烈的祭袓效果,主持儺祭的方相氏佩戴著『黃金四目』面具。《周禮夏宮》說:『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來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後世將方相氏神化就變成,驅鬼逐疫、消災納吉的形象代表。這枚三眼荑金面具的作用,想來也是大同小異,可能是印加國的祭儺之物,被賦予著強烈的神權色彩。」
胖子說:「既然咱們老袓宗用的是四隻眼,他們用的是三隻眼,這說明印加人的規格比咱們低,屬於孫子輩的。王老頭不是說過,每周土著都是勞什子商朝遺民的後代嘛,有一兩個跟祖上相似的面具也不足為奇。」
從我們說話的時侯起,亞洞就一直躲在帳蓬的角落裡,看見酋長進來更是嚇得縮成一團。四眼問了他一些問題,然後對我,亞洞的外語能力有限,聽不太懂西班牙文,英文也不夠用。他大概地介紹了一下,說野蠻人殺死了很多考古隊員、攝像、外國大兵。亞洲女人十分厲害,她也殺了不少野蠻人。亞洞害怕被牽連,所以脫了外衣混跡在野蠻人中間,已經有五天的時間了。至於為什麼會打起來,他也不是很滴楚,只知道野蠻人是在一天夜裡忽然襲擊了考古隊的營地。
「這個消息十分重要,至少我們知道林芳的隊伍並不是簡單的研究小組,而是配置齊全、有政府性質的考古隊。她自己的身手也很不一般,看了禿瓢的直覺沒有錯,這個女人一定的出於什麼目的才會一直混跡在我們中間。她可能是在巫醫墓中發現了什麼線索,急於脫隊,這才暴露了身份。」
胖子說:「既然是這樣,那麼她的目標會不會和我們一樣,都是魔鬼橋對岸的印加神廟?」
四眼點頭:「這個可能性很大,現在我們的競爭對手又多了一個,而且林芳的底細我們還沒摸透,她那邊是不是還有後續部隊的支援也不清楚。掌柜的,你看下一步怎麼辦?」
我思考了一下,指著桌上的面具和金斧說:「失竊的印加公主面具現在就在咱們面前,竹竿子的五人小組也不會跑遠。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面具的作用,更不知道克瑞莫人是不是同他們達成了協議。最重要的,劉猛傷勢嚴重,不適合再跟進尋寶行動,我的意思是,等劉猛醒來之後,讓他和亞洞再仔細地談一談,看是不是有什麼遺漏的線索,然後找人把劉猛送出去。至於亞洞,他要是願意擔任我們的嚮導那是最好,要是不願意……」
「不願意也得願意,」這次四眼出奇地堅決,「我們已經被別人抄了線路,已經沒有時間再耗費在路上了,必須一舉擊中,直線向神廟開進。」
胖子說:「你們美國人怎麼老這麼自私,人家老婆孩子在家盼著呢,是你說走就走的嗎。」
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對我們說:「總之嚮導的事情由我來敲定,亞洞不會離開我們的隊伍,這一點我有信心保證。至於用什麼方法,你們就別管了。」
我把目前能整理出來的線頭都順了一下,首先是印加公主面具,已經追回;其次是竹竿子的隊伍,估計已經領先我們三天的路程;然後是林芳,這個女人狡猾多變,她的實力我們還沒清楚,不得不防;最後就是Shirley楊的下落,這也正是我長久以來的心病。進入雨林這麼久還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她的消息?我心頭一直壓著一塊大石頭,怎麼也透不上氣來。
還有很多未解的謎團在不斷地困擾著我、阻礙我的思路。我至今沒有弄明白公主面具和霸王印之間的關係,對於克瑞莫人與印加帝國之間的聯繫也是半猜半蒙,全不得章法。眼下劉猛受了重傷、王少意志消沉,大家的心情都被各種各樣的意外攪得失去了滋味。以往行動,都是我、胖子和Shirley楊的三人組合,大家長短互濟、患難與共,沒有一般人之間的猜忌和利益衝突。可這次不同,印加神廟的探索小組,不但集合了來自王家和桑家的精英,外圍更有數不清的人在窺視我們,就目前來看起碼有兩路人馬已經搶在我們前面,他們手中掌握的資料和內幕比起我這個臨時隊長只多不少。而這些憂慮和不安我無法對任何一個人傾訴,即使是胖子也不行。他自己已經因為林芳的忽然變節傷心不已,只是憋在肚子里沒有說出來罷了,我實在無法讓他再來承擔我的壓力。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大家說:「人是鐵飯是鋼,再愁再難,也是明天的事。一切都等劉猛醒過來再說,咱們現在出去吃點兒東西。我剛才看見野人在外面烤野味,你們聞聞看,是不是已經有肉香味飄進來了。」
胖子仰起脖子,吞了一下口水:「你不說還真沒覺出來,真是烤肉的味道,來來來,大家先出來吃飯。這頓叢林燒烤我可等了有段日子了,誰都不許跟我搶!」說完帶頭衝出了帳篷。
四眼笑了笑,對王少說:「你和掌柜的也去吃點東西吧!這裡我看著,順便再和亞洞聊一聊。」
我說這裡暫時還沒有危險,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四眼指著亞洞說:「他害怕被克瑞莫酋長發現,我得陪著他。還是你們先去吧,回來的時候給他帶點兒肉就是了。」
王清正原本不願意丟下劉猛,被我拎起衣領拖了出去,這種情況下,他的情況其實才是最槽糕的,劉猛受的是外傷,躺上個一年半載最多留兩塊疤也就過去了,可王清正要是這樣一路抑鬱下去,可不是多躺兩天九能治好的事。像他這樣沒吃過苦頭、沒受過挫折的大少爺,一旦遇到問題就會自暴自棄、失去信仰和目標。我拖著他走到帳蓬外,望著滿天的星光、聞著遍地的肉香,決定先和大家飽餐一頓,再好好給這個資本主義的大少爺講講保爾。柯察金的故事。
禿山上,野人們燃起了篝火、燒起了烤肉。胖子露著胸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掛的摸金符有多厲害。他每走到一個地方,野人們就會獻上烤好的野味。酋長還特意為我們搭了一處背風的篝火堆,親自為我們烤制食物。
我、胖子,王少席地而坐,啃著香噴噴的鸚鵡肉。胖子問我:「你到底搞清楚這些野人和摸金符是什麼關係沒有,他們老這樣拜我,搞得我總覺得自己像個死人一樣。」
我招呼站在一邊的酋長與我們同坐,指著胖子胸前的摸金符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你們怎麼認得?」
酋長大致看懂了我的意思,跪在地上朝著胖子磕了一個頭,然後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火把,站起身來,舞動手臂示意我跟著他走。胖子說:「老驢日的要帶我們去什麼地方,會不會是個陷阱?」
我也學著酋長的樣子,抽出一根薪柴來用作照明:「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他想害咱們多的是機會,何必卑躬屈膝演這一出。你準備―桿槍,咱們跟著他去瞧瞧到底出的是什麼幺蛾子。」
我叫王少把烤好的野豬肉帶給四眼和亞洞,他默然地應了一聲,用剌刀插上一塊肉徑直進了帳篷。胖子說這孩子怕是憋屈壞了,弄不好以後就是個二悶。我說心理問題必須提早預防和治療,王家大少現在的種種表現都屬於早期癥狀,回來要抓緊治療,晚了可就把好好的娃給耽誤了。
面具酋長帶著我和胖子一路向著山頂攀爬,黑喑中,腳下的小石子不斷地滾落下滑,路面狀況很是槽糕。胖子一手舉著電筒一肩扛著步槍:「他這是要去什麼地方,怎麼越走越往回縮了?」
我看著高低起伏的地勢,又瞄了一眼天上的星位,對胖子說:「我們現在是在往馬里克巢穴的頂峰走,就是先前那個群葬窟,裡面堆滿屍繭的那個地方。」
「你確定他聽懂你的意思,是要問皿金符的事?」
「錯不了,他指了好幾遍你胸前的寶貝。要是這都能理解錯,那咱們也別去找什麼印加神廟,回家均兩畝地,種瓜生娃算了。」
克瑞莫人駐紮的營離里峰頂大概有五六百米的距離。不過把直線距離換算成坡度高之後,爬起來並不輕鬆。我們被折騰了一天,烤肉沒吃上幾口,又被人拖出來做飯後運動實在有些鬱悶。我一邊擦汗一邊暗下決心,到時候如果這個面具酋長不交代一個滿意的答覆,老子就把他一腳踹下山去。
面具酋長走在我們前頭,爬得十分起勁,住地回頭朝我比劃手勢,意思說我們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我看著這熟悉的山頭,心中充滿了疑惑,照理說我們先前在峰頂轉悠了也有小半天的工夫,如果除了克瑞莫巫醫慕墓之外,還有別的什麼特殊事物,我們早就應該發現了。難道面具酋長要帶我們看的還是那個巫醫墓,墓穴裡面藏有我們尚未洞悉的玄機?
「烏拉崩!烏拉崩!」在里墓穴口還有二三十米的地方,面具酋長忽然停住了腳步,跪在地上大聲地呼喊起一連串重複的短句。
胖子被嚇了一跳,拉開槍栓瞄準了前方:「這老紅毛叫喚個什麼勁,前邊有東西?」
我按住胖子,朝前連跨了幾步。黑暗中,只見一個白色的物體葡匐在墓穴洞口一動不動。酋長抓著我的手臂繼續大喊:「烏拉崩,烏拉崩。」神色十分激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靜下來,免得驚動了他口中的那個「烏拉崩」,我長吸了一口氣,貓下身去慢慢地朝洞口摸了過去。胖
子湊到我身邊,小聲說,「你別先過去,甭管它是什麼,咱們打一槍再說。」
我搖搖頭:「你看著點兒老紅毛,我去前邊探探虛實。在沒有弄清楚狀況之前不能胡亂開槍。」
「胡司令好覺悟!」胖子朝我敬了一個軍禮,我笑了一下,隨即轉身繼續朝著那一團白花花的物體匍匐過去。
身下細小尖利的石子我渾身發疼,越是接近那團白色物體,我的心跳越是激烈。黑暗中我沒有攜帶任何可照明設備,即使離它只剩下三四米的距離,我還是只能隱約看清一個輪廓。那東西橫在地上,沒有一絲呼吸,像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除了白色的衣角在風中不斷地抖動,看不出任何生命跡象。我摸起地上的石子,朝它丟了上去。石子隨即被彈開,不見它有半點反應。我爬起身快步走上前去,只見漆黑的洞口前平躺著一具用白色駝毛毯掩蓋住的物體,從大小形狀來看,極似人類的屍骸。我大吃一驚,想不通何以在我們離開之後洞口會出現一具屍體,我看了看腳下漆黑的墓穴窟,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想法:巫醫的屍體主動跟著我們走出來了!
俗話說,人嚇人,嚇死人。我站在墓穴口被自己突如其來的一發妙想驚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多想,我俯身朝地丄的屍體靠了過去想要揭開駝毯一探究竟。如果真是身上長滿了蓮蓬洞的巫醫遺骸,那也算不枉此行,逮住了一具會自己移動的屍體。
我探出手,有些微微顫抖,總覺得白布下的物體會忽然坐起來。我告訴自己必須冷靜,沒必要被莫須有的想象給嚇住。心下一橫,死死地抓住了粗糙的駝毯。只聽我身後一聲慘叫,還沒來得及弄清怎麼回事,白毯已經被我在無意間扯了下來。一具頭上頂著寸角,身上長滿螺旋洞的男屍赫然呈現在我面前。我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巫醫詐屍,連忙往後退去,卻被一個結實的物體撞了個滿懷,一雙粗大有力的手掌穩穩地將我扣住。我扭頭一看,原來是胖子不知道什麼跟著我爬了上來,他被我的身體擋住了視線,不曾看見地上的蓮蓬屍。只是問:「那什麼玩意兒,你丫臉都嚇黃了。」
我顧不上回答他,急忙問,「剛才是誰在叫?」
胖子「哦」了一聲說:「不就是那個沒出息的老紅毛,他看見你要扯白布嚇得屁滾尿流,大叫―聲就暈過去了。我早說過,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禁不住歷史的考驗。老胡,你快讓我看看布下面到底是啥!」
我懶得再去看一具身上穿滿小孔的古屍,擺擺手讓胖子自己去看個究竟。胖子看了一眼,差點把吃下去的肉都吐出來,掐著自己的脖子把我一通好罵:「咳咳咳,胡八一你太噁心了,你,你咳咳咳,你不能早告訴我……」
胖子咳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不對勁兒:「我肏,這東西不是在石窟底下埋著的嗎?怎麼自己跑上來了?老胡,咱們該不會是被外國人的粽子盯上了吧?」
我說:「你想得倒美。你又不是什麼絕世美男。人家外國粽子閑得蛋疼,大老遠爬上來找你磨嘰。再說了,要真是個粽子還不早就跳起來撲人了,哪裡輪得到你我在這裡說他的閑話。」
胖子用刺刀捅了捅蓮蓬屍,沒想輕輕一碰,居然揭下它半層皮。屍體整塊腹部上的皮下組織露出了大半,已經壞死的肌肉上同樣布滿了坑坑洞洞。胖子好生鬱悶,急忙把刀頭上的死人皮甩了出去。
我雖然也被噁心得不行,可腦中依舊在飛速地旋轉:「洞中的屍體都是乾屍,為什麼獨獨這具蓮蓬屍還保持著柔軟,並未僵透?到底是因為它離幵了洞穴,脫離了某種特殊環境后所致,抑或它根本就不是洞中的千屍?如果不是從洞中來的,那又會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具蓮蓬屍」
面具酋長先前被我擅自揭開白布的行為嚇得昏死過去,此刻正用手抱著腦袋—縮在地上不斷地齲抖。我走上去點了他一下,酋長被嚇得幾乎要眺起來。我想了想,指著山頭上的蓮蓬屍問:「他是誰?是不是你們的『歐拉崩』?」
酋長連連,、跪在地上、雙掌平展、掌心朝天。這個姿勢我在國家博物館的石壁畫上曾經見過,Shirley楊為我解說時提到過,掌心朝天是印加人對皇族也就是太陽族所行的必須禮節,在印加除了皇室之外,只有尊貴的祭司,也就是部落中的巫醫能享受有這種待遇。
胖子驚呼一聲:「敢情是那個大斧頭勇士的屍體?」
我也不太相信這具屍體就是前兩天被我們打死的野蠻人,可林芳說過,克瑞莫人在河灘上舉行召魂儀式,是為了讓死去的巫醫復活。換句話說在樹林被胖子一槍打死的,並非什麼大斧頭勇士,而是這群野蠻人的巫醫。
「他死前沒有及時趕到馬里克巢穴,死後異變的模樣被族中人發現,這些無知單純的克瑞莫人以為是天神對他們的懲罰,於是違背了千百年來克瑞莫巫醫的告誡,踏入了聖山頂端的群葬窟。我估計,他們最初的本意是把大斧頭巫醫的屍體送進洞窟平息天神的怒火,沒想到半路上發現了我們的營地,這才打了起來。而大斧頭巫醫的屍體在混亂中被遺棄於洞口,還沒來得及運下洞去。」
「這也不對啊,這些野人既然敢爬進洞里抓咱們,怎麼會把如此重要的巫醫屍首留在野外呢?」
「別忘了,這是一具變異的屍體。連你我看了都觸目盡心,這些沒有接觸過科學,對神秘事物抱著敬畏之心的克瑞莫野人又怎麼會不害怕呢!何況巫醫都是自行爬進洞里等死。依我看來,他們將大斧頭巫醫的屍體安置在洞窟外,是因為他們相信巫醫的法力,在等著他自己爬進去消除災禍。」
「可這和摸金符有什麼關係,這可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克瑞莫人,跟咱們摸金校尉沒有半毛錢關係。」
胖子玩笑式的一句話,點中了我心頭的靈光,我提起酋長的脖子,指了指地上的巫醫然後又指了指胖子,沒想到酋長居然看懂了我的章思,不停地點頭叩拜起來。
胖子大怒:「這王八蛋什麼意思,胖爺我跟死人成了一夥船上的人了。」我將心中的想法對胖子說了一遍,「歷代的酋長死後都會變異,而其他克瑞莫人都不知遒這件事,一盲以為巫醫是為了部落的福祉而選擇葬身荒窟。這說明在克瑞莫巫醫身上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只有巫醫之間才會口口相傳,既然酋長如此敬畏摸金符,我看八成跟盜墓人脫不了干係。」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點兒意思。」胖子拍拍肚子說,「不過一切都是空談,咱們沒有確鑿的證據。禿瓢又在昏迷中,也沒有一個像樣的翻譯。就算有一肚子話也無從問起,我們還是先回去,把烤肉吃了再說。」
我一看眼下的情況只好點頭下山,不想一到營地,四眼就遠遠地沖了過來:「掌柜的,你快看,我找到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