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獰 眼睛兇猛
一
你可曾有個類似的經歷,在孤單的公寓里,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是廁所還是卧房,總有一雙冷冰冰的,毫無善意的,像響尾蛇一樣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你,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像是在監視,又像是在偷窺,更像是在等待時機撲過來掐住你的脖子要你性命。它像是無所不在,可是無跡可尋,任憑你怎麼找就是找不著,但又總能讓你察覺到它的存在,並讓你不寒而慄、寢食難安。眼下我便是處於這種狀態。自從我搬進這棟公寓里不久之後,這種要人老命的感覺便如影隨形了,時刻折磨著我的神經,挑戰著我的偵探能力。
起初我還以為是心神不寧所致,因為最近發生的兩件事情確實對我的打擊不小。
一是相處了三年的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向來很疼我這位女友,只要她想要的,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她,而我自己卻過得緊巴巴的,吃不捨得吃,穿不捨得穿,玩就更別說了,工作那麼多年了,掙到的錢基本上都花在了她身上,而我跟她,交往時間有三年了,由於我一樣屬於那種跟不上潮流的土包子,思想腐朽得很,腦殼不曉得開竅,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跟她之間是清清白白,相敬如賓,最親密的接觸也頂多是摟摟抱抱,可是就在七天前,我突然發現我心愛的女友居然跟別人同居了,把我晾在了一邊,多年的心血頓時化成了泡影,我有點傻眼了,我怎麼也想不通,我對她那麼好,為什麼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二是做得好好的工作,也不知道得罪誰了,有人在老闆那裡說我出賣公司把稿子賣給了別人。其實事實根本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我不過是將一本公司不看好的書稿,推薦給了另外一個出版社的編輯,結果這位編輯看中了,與作者簽約出版了,而且大賣了,期間我只做了一個推薦,沒從中得到任何好處,因為作者和那個編輯都是我認識很多年的朋友,我只是幫忙而已,這事給嚼舌頭的添油加醋一番修飾,結果不言而喻,我被公司掃地而出,這還不算什麼,最要命的公司居然擬定了一份很正式的聲明,說我因為泄漏公司機密已經被開除,以後我的所作所為皆與公司無關,並且以電郵的方式,將該聲明發給與我們公司合作的文化公司和出版社,於是一時之間搞得滿城風雨,本來有意接納我的那幾家公司最後都不了了之了,有誰也願意接收一個隨時會出賣自己公司的叛徒呢,我像被判了死刑,以致後來尋找工作四處碰壁。
這麼倒血霉的事情接踵而至,要不是我從小補鈣天生抵抗能力強悍,換作別人,我看早就氣得吐血身亡,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像呼吸道上塞上了一團棉花一樣,心裡堵得慌,難受得不成,人也變得有點神經質,看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都沒勁頭,總覺得全世界都欠我。
所以當我察覺到那雙眼睛存在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幻覺,是我在被失戀失業雙重「雷」到之後,胡思亂想陣亡了大量腦細胞,腦殼裡出現了間隙,從而導致了這種感覺,因此,在出現這雙眼睛前幾天當中,我並沒太過於在意,還天真的以為等我心緒稍微好點的時候,它自然就會自動消失了。
我的想法當然是自欺欺人,幾天之後,我在朋友的安慰和開導下,總算看開了些,心情有所好轉,可是這雙眼睛並沒因此而消失,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最開始的時候,它還算知趣,只是在我心情極為低落的時候欺負我一下,停留在我身上的時間也不會太久,每次將我嚇了一身冷汗之後,它就會心滿意足地走了。可是越到後來,它就越臉皮厚,時不時就很突兀地冒了出來,瞪著我,盯著我,那眼神空洞而冷漠,像死魚的眼睛,卻給人一種赤裸的感覺,彷彿可以穿透一切直接地看到我的內心深處,每每都看得我渾身發冷,手腳抽筋,坐立不安。
真正被這雙眼睛嚇著的是某天晚上,我睡得正熟,突然覺得渾身不舒服,像被什麼東西一口一口地在咬著,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那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反正四周黑漆漆一片,外面似乎正下著雨,冷風吹著口哨鑽了進來,弄得滿屋子都是寒氣,我從被窩裡探出頭來,想看看是不是睡前忘記把窗子關上了。
哪知眼睛一投向窗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我緊閉的窗子玻璃上不知何時緊貼著一張白得像張紙的臉,而臉上則垂吊著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它正透過玻璃死死盯著我,死死地,像釘子一樣,一動不動。
猛然我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之中,頓覺呼吸困難,全身肌肉抽搐了起來,動彈不得,我想大喊,聲音卻像個魚刺卡在咽喉處,怎麼也發不出來。雖然後來在天亮的時候,我可笑地發現原來貼在窗外蒼白的臉是窗下那棵白樺樹的葉子被風吹到玻璃上所造成的,可是我不信,因為我想起了,我新搬這棟公寓樓下的站牌名——善家墳。
據說這裡以前是一家善姓大家族的墳場,後來開發成了公寓,也不知道是不是活人霸佔了死人的地盤,每當雷雨之夜,公寓里便會莫名其妙地出現腳步聲,踢踏,踢踏……像是有人穿著拖鞋在遛彎,有人甚至還看見一個穿著白衣服,吊著一雙血淋淋的眼球的女鬼,在公寓里來回走動,更誇張的是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神秘消失了,他們說是給鬼逮住去了。
我當初租住的時候,對這些傳說當然是不屑一顧了,可是前一天晚上,我那麼清晰地看見窗外那張蒼白的臉,帶血的眼球,由此可見,這些傳說也並不都是空穴而風,難怪房租那麼便宜,這地段,在北京沒有一千五塊是下不來的,這裡卻只要七百來塊,我越想越覺得心不安,難怪老覺得有人在盯著我,敢情是給鬼盯上了。
二
知道原因了我反而不那麼害怕了,於是在第二天中午,我便找來了我的好朋友刺小劍請他過來幫我看看這棟公寓的風水。刺小劍他父親年輕的時候,曾拜過很多個師傅,學了一些玄學,其中包括看風水,算凶吉,治病,請神等等,在他們那裡頗有些名氣,誰家的老人去世了,基本上都是請他父親過去請神,看墳,謝冠。刺小劍從小耳濡目染,也學得一身好本事。
在我搬進這家公寓之前,刺小劍就曾經跟我說過這棟公寓陰氣很重,不宜久呆,我當時還嘲笑他都什麼年代了,人類都上火星了,還搞這套迷信嚇唬誰呢。刺小劍晃著腦袋說我要是不信拉倒,以後出了事兒別找他,找他他也搭理我。當然他說是這麼說了,等我真找上他的時候,他比我還緊張,操著他的傢伙,二話沒說就過來了。
其實我也不想搬到這裡來,並不是害怕那些傳說,是因為這棟公寓實在是太破舊了,搖搖欲墜站在馬路邊上,像個苟延殘喘的老人隨時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而且交通極不便利,經過樓下站牌的車是蠻多,可大多都是單行道,只要去的車,沒得回的車,每次我出門回來,都得倒幾趟車,然後走一段路才走回公寓。
可搬到這裡來實屬是沒辦法,我原來住處北四環邊上華亭家園那邊,對面便是鳥巢,對於今年的奧運年來說,住在那裡無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自從失業之後,我就一直沒找到工作,以前工作的時候,所掙的錢都差不多花在了當時的女友身上,自己沒剩下半點,所以不得已,我只好搬了出來,又不想太掉份兒,住進地下室里去,後來無意間在網上看見了這棟公寓的招租啟事便趕了過來,雖然當時覺得不滿意,可聽著這公寓名字叫得聽響亮——玫瑰御園,不知道底細的人,還以為是個很高級的花園公寓,房租也便宜得很,隨即就租了下來。
刺小劍在我屋裡頭端著羅盤,掐著手指,溜達了一圈之後,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全公寓陰氣最重的地方就在你這間房間里,你的窗子下面就是一座墳墓,裡面躺著的是個女人,一個上吊自殺的女人。昨天晚上你看見的那張慘白的臉,估計就是這個弔死鬼,所以我建議還是儘早搬走方是上策。」
其實在我得知有鬼作祟的時候,我就有想搬走的想法,可是房租早已押一付三,等於付了四個月的房錢了,現今退是退不出來了,當時房東跟我簽協議的時候,就早已明說。而我身上余錢也不多了,要想在挪個地方確實夠嗆,我這個人,向來愛面子,不然也不會貪圖公寓的名字好聽就住了下來了,向朋友低聲下氣借錢,除非真到了迫不得已。
所以當刺小劍說出他的建議的時候,我趕鴨子上架,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沒事,不就是一個女鬼嘛,你不是法力那麼高,出手將女鬼驅趕了不就成了,我覺得住在這裡挺好的,這裡安靜,我正在構思一本小說,大綱已經列出來了,並給出版商看過了,他們很滿意我的點子,有意出版,我正好趁檔子空閑碼出來。」
刺小劍當然不信我鬼話,他很了解,有時比我自己都了解我自己,聽了這話,也不點破,他微微一笑,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在牆角燒了一些冥幣,念叨了一些只有他知道才聽得懂的咒語,完畢后,又在我窗上貼了幾張符咒。臨走時候,他拉著我寓意深長地說:「軒子,保重身體,如果有什麼需要記得找我,千萬別當我是外人,大家在外面都不容易,能幫得上忙的,盡量開口。」
我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那是自然的,現在我就只有你這一個朋友了,我不煩你我煩誰啊!嘿嘿,放心,很快我就又要找你幫忙了,哈哈……」刺小劍與我是老鄉,都是湖南人,我是湖南郴州的,他是湖南衡陽的,他是我來北京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兩人關係很鐵。在我失業之前,我的朋友很多,在我失業之後,就只剩下他了,其實只要我開口向他要錢,一兩萬塊那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我不想開這個口,我覺得我自己還沒到那個絕望的份上,我還能撐下去。
沒想到我那句開玩笑的話真的應驗了,我果然很快又請刺小劍過來幫忙了。本以為那天經過刺小劍那番折騰,那個女鬼就灰飛煙滅了,那雙盯得我心驚膽寒的眼睛也就消失了,可是結果卻恰恰相反,在後來的幾天里,那雙像蝙蝠割傷月亮的眼神越發猖狂,整日整夜地掃蕩著我,一刻也不讓我安寧,而到了晚上,那張慘白的臉也每晚必到貼在玻璃窗上,帶血的眼球則像肉食動物發現獵物時那樣瞪著我,我移到哪裡,它就瞪著哪裡,弄得我整夜都不敢睡,怕一睡下,這張吊著帶血眼珠子的臉,就會鑽進來,可是到了白天我去查看窗外,又只是幾片白樺樹的葉子貼在玻璃上面而已。
每次都是白樺樹的葉子,我想就算這張鬼臉與它無關,它也脫不了乾洗,於是在某天早上,我把這棵長在我窗下的白樺樹連根拔起,丟得遠遠地,可是到了晚上這張鬼臉依然出現,而到了第二天,窗外的玻璃上沾的依然還是幾片白樺樹的葉子。我實在受不了這般折騰了,於是我又找來了刺小劍。
刺小劍再次勘察了一下地形,跟我說:「那個弔死鬼,上次我就已經驅走了,沒由來還有這等怪事,你是不是眼花了看錯了?」
我保證說:「沒有,確實還有,你要是不信,可以晚上留下來看看,到時就一切清楚了。」
於是當晚刺小劍留下了,可是說來奇怪,那晚我和他瞪著眼睛等那窗外的女鬼出現,可是等到天亮也沒等到,折磨七八天的女鬼破天荒第一次沒出現,難道是她知道刺大師在此不敢顯身了?我不由在心底猜測著,可是那奇怪被人盯著的感覺依然存在啊。
第二天早上,刺小劍在跟我一起在外面吃早餐的時候問我:「女鬼在窗外出現了那麼多天,難道你就沒下床去認真看一看。」
我聳肩回答說:「我的膽子哪有你那麼大,當時嚇得我要死,看一眼就覺得心裡毛毛的了,哪裡還有膽量去多看。」
刺小劍沉思了一下說:「緊貼在你玻璃窗上的女鬼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肯定她不是鬼,因為那隻女鬼我已經送走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且這棟公寓里,也沒其他鬼魂。」他頓了一下,轉移話題又問:「昨天晚上你的房間里,你有沒有感覺到貌似一直有人在盯著我們?」
看來他也覺察到了,我立馬把這幾天糾結我的那雙眼睛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刺小劍安靜地聽完,然後跟我說:「我曾經看過一篇恐怖小說,說的是一個無業游民,繼承了他伯父的一筆遺產,在這些遺產當中包括一棟老房子,他翻新了一下,當成出租房租了出去,這個主角有偷窺別人私生活的怪癖,為了滿足他這個心理,他在走廊上、電梯中、每個房間里都裝有針孔攝影頭,為了讓偷窺顯得更有趣,他在挑選房客的時候定有要求,一不要家世清白的乖乖牌學生、二不要收支穩定的上班族、三不要勤儉質樸的小家庭,經過一番淘汰,最後有家暴前科的體育老師老張、黏在網上的大學生伯彥、失婚的王先生和純潔像天使的王小妹、神秘作家穎如、同性戀令狐和郭力、上班尤物陳小姐入了選,在主角每日的偷窺下過著小日子。突然有一天,主角突然奇想,他想過把當導演的癮,於是開始策劃安排,導演一個又一個恐怖事件……」
刺小劍一邊說,一邊看著我,彷彿我就是那個變態的房東似的。聽完他的話,我心頭猛然一跳說:「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我們那棟公寓也被人安裝了針孔攝像頭吧。」
刺小劍沒回答,眼睛卻轉向了玫瑰御園的大門口,我抬頭望去,看見我的房東張盛天挺著個啤酒肚正從裡面昂首闊步地走了出來,路過我吃早餐的小攤的時候,沖著我點了點頭,我回敬了他一個微笑。我們兩人客套地聊了兩句,他便朝菜市場走去了。
這個張盛天是河北邢台人,據他自己說,早幾年搞物流賠了血本,老婆跟人跑了,後來借了一筆錢盤了這棟公寓,做起了房東。我雖然剛剛搬進來不久,跟他沒太多的接觸,可他給我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人特好,有什麼需要,說弄就弄,決不會推三拖四。可是先前經刺小劍那麼一說,頓時對他產生了懷疑,突然想起,房裡頭那雙盯著我的眼睛,貌似跟房東張盛天的三角眼有點相似,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沒由來地打了個寒噤。當即叫刺小劍跟我回住處,正好趁房東不在的時候,查查房間里到底有沒有針孔攝像頭。
三
我這個僅有十來平方米的房間,很快就被我和刺小劍翻了個底朝天,可是卻沒發現半點可疑的東西。我不死心,再次從地板到天花板,牆壁到夾層又搜了一遍,依然沒任何發現。我呆坐在床上,抬眼看著四周,皺眉說:「難道我們猜錯了?」
刺小劍點了根煙,猛吸了一口,也是一臉的不解說:「或許是吧,但是既然不是,那一直盯著我們的那雙眼睛到底從哪裡而來呢?」
我遲疑了一下說:「小劍,那女鬼真的給你驅走了嗎?」本來這話我是不該說的,這不是在懷疑他的能力嗎,可是針孔攝像頭根本沒有,那說明並沒有人偷窺我們,可是那虎視眈眈的雙眼睛又怎麼回事呢?眼下看來只有那個女鬼是唯一的解釋了。
好在刺小劍並沒在意,給了我一個肯定地答案,「驅走了,我給她做了一場小法,念了一段『往生咒』,她已經投胎轉世去了。」他似乎突然想了什麼,問我:「軒子,你說貼在你玻璃上的那張鬼臉出現了N多次了,我在想難道它的出現僅僅是為了晚上嚇唬嚇唬你?如果真是一個鬼魂的話,尋找替身,她早就動手將你殺死了,可是奇怪的是她為啥遲遲不動手?她真是鬼魂嗎?或許……」
「你是在懷疑有人在搞鬼?」我人並不笨,他這麼一提,我也醒悟過來,確實啊!那張鬼臉每晚貼在玻璃上究竟出於何目的?僅是為了嚇嚇我,這也太無厘頭了吧。
刺小劍走到窗子邊,向外看了一眼說:「我不曉得,我只是奇怪,不管怎麼樣,這張鬼臉一定另有蹊蹺,說不定也跟藏在背後一直監視這裡的眼睛有關。昨天它沒出現,估計是因為我也在這裡,如果我不在的話,它應該又會出現。呵呵,軒子,你中午好好賄賂我吧,哄得我開心了,晚上我吃點虧在外面給你站崗,要是那個『鬼』再敢出來,我就將她扭到派出所去。」
刺小劍說是這麼說,中午的吃飯的時候,他飯吃到一半就搶先將飯錢給付了。儘管在房間里並沒找到針孔攝像頭,但是我們對房東張盛天仍存懷疑,所以下午刺小劍假裝回家的時候,我們有意讓張勝天見著,還故意跟他搭訕了幾句。
網已經布好了,就等著魚兒上鉤了。黑夜終於姍姍而來了,為了不引起在暗處盯著我的眼睛的注意,我像往常一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上網,聊天,看電影,一直到了十二點多才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自然是睡不著,翻了幾個身,最後調了一個可以觀察到窗子情況的姿勢,然後就半睜半閉著眼睛,靜靜地等待著那張鬼臉的出現。等待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情之一,我就這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正等得不耐煩想要放棄好生睡一覺的時候,突然窗前一動,我定睛看去,那張鬼臉就鬼魅般地貼在玻璃上,那雙垂吊的眼球冷冷著我,就像是在看著一具死屍。
這次我沒再像前幾天那麼畏畏縮縮,緊縮在被窩裡不敢動彈,而是迅捷地爬了起來,衝到窗前,那鬼臉似乎沒料到我敢過來,嚇了一跳,倏地一下突然沒了。與此同時,我聽見外面傳來刺小劍的聲音:「張盛天張大哥,這面具手工不錯啊,在哪買的?」
一聽這話,我心裡一片亮堂,推開了窗子,跳了出去,一抬眼就看見刺小劍堵著一個身材臃腫的黑衣人。那人見去路堵住了,忙掉頭往回走想從這邊跑走。知道他是人了,我當然不會那麼容易放了他,搶了過去堵住了,自然也少不了戲謔一下說:「看閣下這身打扮,貌似剛剛從馬戲團跳火圈出來,是迷了路了吧,來來,乖,過來,哥哥帶你去找警察叔叔。」
那人當然不會就這樣束手就擒,於是與我廝打起來,妄想衝出去,他人力氣很大,我根本鬥不過他,挨了他兩拳,骨頭都快散架了,只有拼了老命死死拽著他的右腿,不讓他離去,好在刺小劍也沒閑著,及時趕了過來,二對一,總算把這他給制服了。
儘管我刺小劍已經叫出他的名字,我也見他身材和背影,知道他就是張盛天,可當我掀他臉上的面具的時候,還是大吃了一驚。我鬆開了他,冷冷地看著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盛天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搓著手說:「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後面的話來。
刺小劍冷哼了一下說:「你不願說,我們也不勉強,軒子打電話報警,說我們抓住了一個小偷,不不,是個偷窺狂,我想警察自然會有辦法讓他老實交代的。」
我知道不搞點狠動作出來,張盛天是不會就範的,應了一聲,摸出手機假裝要報警。
張盛天果然被震住了,忙擺手說:「別別別,我說我說。」他看了一下四周,接著又說:「這裡不方便說話,先回我屋再說吧。」
我和刺小劍對視了一眼,隨後跟著他去了他的房間里。我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張盛天說:「說:「你為什麼裝神弄鬼每晚到我窗子下?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不然的話,我看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人已在監獄里。」
「其實也特別動機,我就是……就是想嚇唬嚇唬你。」張盛天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才說。
理由就那麼簡單?我有點不信,狐疑看著他說:「是嗎?」
張盛天抬起來頭,老臉一紅說:「真的,我真沒特別用意,就是想嚇唬嚇唬你一下。我以前看過一本恐怖小說,說的是一個房東為了偷看房客的私生活,於是在每件出租房裡安裝了針孔攝像頭,我覺得蠻有意思的,於是就效法了。」
刺小劍聽了他這個話,有點好笑地說:「是九把刀那本《樓下的房客》吧。」
張盛天看著他說:「你也看過那本小說啊,嗯嗯,就是它,我錯了,你們千萬別報警,我就是覺得好玩,沒其他惡意。」
刺小劍問:「這麼說來,你在軒子的房間里也裝了針孔攝像頭了。」
張盛天不好意思地點著頭說:「是的。我等下馬上過去去拆了,以後再也不偷窺了。」
我好奇問:「哦,那你裝在哪裡?今天白天我們找了半天也沒找著。」
張盛天說:「裝在空調的通風孔上。」
原來在那裡,怪不得我們白天找死也沒找著,這個該死老張夠賊的,眼下大熱天的正是用空調之際,東西居然裝在那裡,誰會想得到。
我突然想到一個要點,接著追問:「既然你已經在我房間里裝了針孔攝像頭,那你為什麼還總是三更半夜,戴著那鬼面具跑到我的窗下去嚇我?」
刺小劍戲謔地一笑,替張盛天回答說:「我想老張是想學那小說里的主角把導演癮吧,裝神弄鬼去嚇唬你,然後回來看看你的反應。」
張盛天摸著腦殼,乾笑著說:「呵呵,嗯嗯,就是覺得小說里有些橋段蠻搞笑的,所以我也心動了,想了這個點子去嚇你。」
事情總算真相大白,原來一切都是張盛天搞的鬼,不過我並沒追究,畢竟他是我的房東,再說這事即使叫來警察也頂多是叫他做個深刻的檢討,我又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得罪他呢,所以只叫他以後別在玩了我,並要求把我房間里的針孔攝像頭拆了,這事就這樣了了。
四
乾淨利落解決了房東張盛天偷窺一事,我那時天真地以為以後終於可以瀟洒自在的生活了,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了,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那張吊著帶血眼珠子的臉是再也沒出現過了,但是那雙躲在暗處的眼睛不僅還在,更比以前囂張邪惡,並充滿了猥褻。它盯得讓我透心涼我還能承受下來,我最受不了的是那帶著淫賤的眼神,它總是讓我感覺像是一個有同性戀的大男人滿眼淫光地看著我,舌頭不停在雙唇間舔舐著,好像隨時就要撲了上來將我活吞了。
起初我當然以為是房東賊心未死,老毛病又犯了,後來發現不是他,因為這雙讓我時刻像脫光了衣服暴露在它眼下的眼睛就算他不在家的時候也存在著。到底是那個變態鬼還在偷窺著我,我心中騰起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怒火,我暗下了決定,這個傢伙要是不給我逮住,逮住了我非颳了他的皮不可,從那以後,我處處留心四周環境,發誓要將這個變態狂給揪出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天的觀察,我發現房間對面的那棟公寓的一個窗口貌似總有三腳架支起的東西正對著我這裡,而且不時白光折射過來,像是一台超高精密的望遠鏡。一發現這個鬼東西,我當時就有想要衝過去砸了它的慾望,最後當然是竭力剋制了自己。我知道我不能那麼衝動,我必須得摸清了情況再說,所以後來的幾天里,我開始調查那間房子的主人。
一查得知那房子的主人,姓丁,北京當地人,五十多歲,沒結個婚,以前曾在氣象局干過,後來因為生活作風不正被開除了,從此便一直悶在了家裡,很少外出。一個未婚的男人究竟會以怎麼樣的生活不正作風而遭到開除,我隱約猜到了一點,但是不敢肯定,於是再三追問原因,在我一連遞給了好幾根大中華之後,那個缺了一顆門牙,在那棟公寓看大門的老頭子,笑得很曖昧地告訴我,老丁同志有嚴重的同性戀傾向,他之所以被氣象局開除是因為猥褻一名去實習的男大學生。
這個老鬼果然有問題,那三腳架上的東西毫無疑問肯定是台望遠鏡,敢情他是看上我了,想起他那猥褻的眼神,沒日沒夜地窺視著我,我心中就一陣噁心,差點連隔夜飯都給嘔出來了。
跳出去罵街那是潑婦乾的勾當,握拳去打架是莽夫做的營生,我乃一介書生,當然是不齒這些,斯文人有斯文人的解決辦法,所以我寫了封信郵給了老丁同志,告訴他我並無特殊嗜好,請他饒了我,另尋新歡,並祝他成功。哪知老丁同志不甚感冒,死皮賴臉地貼上我了,越發來勁,越發起浪,將偷窺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不管我在哪裡,也不管我用的窗帘有多厚,他那雙充滿了意淫的眼睛像是帶有紅外線一樣,我怎麼逃也逃脫不了它的視力範圍,強悍得我甚至路過他那棟公寓的時候都禁不住打寒戰。
這種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我得想辦法解決了這檔子麻煩事,既然寫信不成,那就面對面地說吧,希望他老兄行個好,放我一馬。我知道他每天早上有晨跑的習慣,因此在某一天早上,我早早起來了,專程跑到他常愛晨跑的花園裡等候。九點一刻剛過,老丁同志就揮動著像兩面旗幟的雙臂小跑著進來了。我裝模作樣做著運動靠近了他,這個滿頭白髮,身材高大的老丁同志的眼睛果然銳利得很,像兩把刀子一樣。
我這個人不愛繞彎子,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就直奔主題說:「老丁,我是誰,我想用不著介紹了吧,你天天窺視著我,估計連我頭髮都數清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個迷途小青年吧,我真沒特殊嗜好,您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下輩子我銜草結環,做牛做馬來報答你的恩情。」這話一說,我都覺得有點感動了,可是老丁同志毫無動情,斜了我一眼,吐了「你神經病」四個字就跑遠了。我看著他那個遠去的背影,我心裡發狠說:媽的,好個老玻璃,你那麼囂張,就休怪我無情了。
待到晚上的時候,我發覺老丁又在透過他的望遠鏡窺視我了,轉身背對著他,偷偷打了報警電話。五六分鐘過後,一輛警車就呼嘯而來,三個警察二話沒說就衝進了老丁的房屋裡頭,我在這邊見他被警察制服,為了不讓他有任何狡辯的機會,我充當受害人趕了上去。
一進屋才發現有點不對勁,老丁並沒像我想象的那樣被警察拷了起來,反而警察一個勁兒的在向他賠不是,後來一問才知道知道誤會老丁了,他每天是擺弄著望遠鏡對著我這邊,可壓根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台望遠鏡是台天文望遠鏡,根本就看不見近處的東西,老丁是用來觀察新發現的一顆二等星。
像我這樣精明的人,自然不會被老定的兩三句話就打發了,於是我親自湊近了目鏡看了看,發現看近處的景物,的確一片模糊,但我怕是他在望遠鏡上做了手腳,將望遠鏡仰望朝天,果然入目的是一片璀璨的光芒。我知道自己捅婁子了,忙道歉著。好在老丁同志寬宏大量,知道是誤會一場,也就沒為難我了,而且還為我向警察說好話。警察見當事人都無所謂了,自然也就散了。
離開老丁屋子的時候,我感動得一塌糊塗,心想這世界還是好人多啊,但是讓我揣揣不安的是,那雙一直窺視我的眼睛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我低頭想著,突然感覺到背後似乎有雙眼睛在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神里充實了濃濃的殺機,不由驚得出了身冷汗,我回頭一看,什麼也沒發現,眼前只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可是似乎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存在著,正一眨不眨地與我對視著,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喝道說:「是誰?」
黑暗中沒有回應,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卻在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伴隨著似乎還有一陣無比噁心的屍臭,我僅存的一點膽量頓時消耗得無影無蹤,掉頭就跑,一口氣跑回了住處,緊關了房門。然而回到房間里,那種恐怖感並沒消失,相反更加劇烈,我敏銳地感覺到那個眼睛也跟了上來,此時就停留在我的房門外,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危機。
尾聲
我曾經看過一篇叫《耳朵》的韓國恐怖小說,說的是主角被一種「怨靈」日夜追蹤,最後被炸爆腦袋的故事。文章介紹這種「怨靈」是冤死後的人,恨意難消彙集在半空而成,以聲音的形式存在,它們發出的聲音是人死去的瞬間聽到的聲音,它們是所有幽靈中最執著的一種,一旦被它們盯上,任何人都不能逃掉。
我不曉得盯著我的這雙眼睛是不是也是一種幽靈,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它決非善類。自從那天晚上它跟我回來之後,它就一直停留在我的房門口沒再離開。我請來刺小劍要他幫我驅趕了這雙盯著我的眼睛,可他算又算,查了又查,就是沒發現有半點不妥,他臨走時,拍著我的肩頭說,軒子,你估計是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休息,過陣子就好了。他壓根就沒看見,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那雙眼睛正看著我們在笑,笑得那麼的得意,那麼的放肆。
我將這雙邪惡眼睛的存在歸咎於了這棟公寓陰氣過重,以為搬走以後,它就去離我而去,可是沒有,它依然跟了上來,不分白天黑夜一直跟著我了,我吃飯的時候,它就在我對面盯著我;我在睡覺的時候,它就在我頭頂瞪著我;我走路的時候,它就在我背後跟著我。不管我在哪裡,不管我做什麼,它始終跟我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靜靜地看著我,這雙眼睛沒有焦距,沒有光彩,有的只是刀般鋒利的冰冷和殺意。
它就這樣纏著我,慢條斯理的,不急不躁的,像是蟄伏在洞穴里的蝙蝠等待著黃昏降臨,然後伺機而動,又像是貓捉住了耗子,先玩弄一番才一口吞下。我請了N個驅鬼師都對它毫無作用,巨大的恐懼和壓抑緊迫著我,讓我時刻感到不安和緊張,以致我飯吃不下,覺睡不好,長期的食欲不振和失眠,折磨得我萎縮成了一團,有氣無力,看起來活脫脫像個吸毒的慣犯。
我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會徹底崩潰的。長久的等待,那一刻終於來臨。那天晚上,我在浴池裡放了一池子水,然後躺了下去,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割破了雙手上的動脈,任由鮮血在水中編織著花邊,我抬頭看著離我僅有一米多遠的那雙眼睛,高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