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睜開眼就覺得這屋子有點眼熟,一時也想不起什麼時候住過,然後再也無法多想,一張熟悉得不能熟悉的面龐,焦慮的望著他。

「寶寶,寶寶,你醒了?」

好像不敢置信的發出疑問。

秦寶寶想起身,卻被衛紫衣一抱擁入懷裡,激動道:「終於醒了,真是天保佑,可嚇壞我了。」

秦寶寶想起出事的經過,心有餘悸,又慶幸回到衛紫衣身邊,又奇怪的問:「大哥,我怎麼回來的?」

衛紫衣捧著他臉蛋,柔聲道:「先別問這些,還有沒有那裡不舒服?」

秦寶寶行功一次,知道所受內傷已痊癒,忍不住流下淚來,衛紫衣驚道:「還痛么?」

把大腦袋埋進衛紫衣懷裡,哭道:「我以為自己沒救了。」

衛紫衣撫著他長發:「你背心受了一掌不太重,是「白虎堡」的「偷心掌」,身前才是要命的「截心掌」,出自丐幫「怒鯊」朱狂,差點你這條小命就保不住。」

秦寶寶道:「你都知道?」

衛紫衣嘆息道:「這種獨門掌法,好像在臉上刻著名字,騙不了人。」

秦寶寶心有餘悸道:「他們都無緣無故打我,我打不過。」

衛紫衣道:「你不去找丐幫的人,他又怎會對你出手?大哥的話你都不聽,居然去斗丐幫。」

彷彿受了無限委屈,秦寶寶要哭不哭:「老卑鄙搶我的綠棍子,那個臭幫主不肯先把他那根還我,朱狂就揮掌攻來了。」

見他這樣,衛紫衣也不忍責備,道:「別多想了,要多休息二天才能痊癒哩!」

心中卻道:「狄化龍若肯將綠玉杖交給你,他這個幫主也當不成了,真是小孩子想法。」

秦寶寶躺回床上,四下打量,「啊」了一聲,道:「這是船艙,難怪不一樣。」

衛紫衣喂他服完葯,才道:「大哥必須趕到鎮江分社,又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只好帶著你一同上船,還好江上無浪,船行平穩,不至影響你的傷勢。」

秦寶寶聽了又想起身:「大哥,我要到上面看魚兒躍出江面。」

衛紫衣頭痛道:「你尚未復原,一睜眼又要頑皮。」

秦寶寶扭股糖似的賴在衛紫衣身上撒嬌,非逼得衛紫衣答應不可,衛紫衣只好道:「我拗不過你,只是江上風大,只准待半個時辰。」

秦寶寶先答應了再說,心想上面如果好玩,時辰一到,再找個理由賴皮不走,衛紫衣也狠不下心拒絕。

衛紫衣不知這小鬼頭心裡打的如意算盤,打開艙門向門外侍立的兒郎吩咐數語,然後回來喂他吃粥,無奈道:「你這個小淘氣,我還真拿你沒輒。」

說著又禁不住好笑,神色充滿愛憐。

秦寶寶這次倒乖,吃得很順口,聞言道:「大哥是生我氣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衛紫衣道:「不是怪你,因為你懂得太少,寶寶,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沒有?」

秦寶寶心中一跳,支唔道:「大哥要我回去了?」

哈哈一笑,衛紫衣道:「你每次出門,都使人提心弔膽,你知道么?」

秦寶寶嘟嘴道:「大哥又要對我發下禁足令?」

嘿嘿一笑,衛紫衣威脅道:「大有可能,你這小傢伙只有這樣才會乖。」

眼淚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秦寶寶賭氣拉上棉被蒙住頭,嗔叫道:「大哥討厭寶寶了,總是欺負人。」

衛紫衣扯下棉被,正眼道:「你真的這麼想?」

秦寶寶道:「不是,可是就是忍不住要這麼說。」

衛紫衣失笑道:「這又是什麼怪論?」

扁扁嘴,秦寶寶道:「大哥自己也明白,事情不是我惹出來的,只是適逢其會,使我成為眾矢之的。」

衛紫衣點頭道:「話是不錯,只是你太倔了,非要拿回綠玉杖不可。」

秦寶寶不服道:「人家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搶回來。」

衛紫衣幽幽的道:「意思是等身子復原,還要回去爭?」

見衛紫衣大有「你點頭,就不放你走」的神色,秦寶寶還是不由自主的點頭。

驀然大笑,衛紫衣道:「你雖吃了大虧,脾氣還是不改,寶寶就是寶寶,好吧,過二天復原再出去玩,只是,結果恐怕會令你失望,試想,世上真會有二根綠玉杖?」

秦寶寶一聽衛紫衣肯答應放行,高興道:「怎會沒有,不是鬧雙胞了么?」

衛紫衣笑笑,改變話題道:「大哥此行另有要事,等事情辦好,你願不願意陪我四處遊山玩水。」

大眼陡地一亮,秦寶寶道:「要去那兒,大哥黃不黃牛?」

衛紫衣透著幾分厭倦:「接連幾件大事發生,是人總會疲乏,趁這事了結,出去散散心,也讓你這小傢伙玩耍個過癮。」

秦寶寶甜甜一笑。道:「大哥真好。」

點點他小鼻子,衛紫衣笑道:「說到玩,你自然好,真還是小孩兒脾氣。」

秦寶寶嘻嘻笑道:「大哥也是小孩兒脾氣,不然怎麼也愛玩?」

衛紫衣真搞不過他,高聲命令僕婦進來,才通:「換件衣裳才能到上面去。」

出門去了。

秦寶寶這才發覺自己穿的是白色睡袍,頭髮也弄回原來樣子,問僕婦道:「二位也是這裡的人?」

面貌姣好的婦人道:「掌船的是我家老爺,這位是小婦人的親戚,只是剛才那位爺上船前曾向人尋問要二名僕婦,我家老爺就肥水不落外人田了。」

說著又神秘兮兮道:「那位爺是少爺什麼人。」

他們這幾天服侍寶寶,自知他非男兒,但衛紫衣吩咐以「少爺」稱呼,也就這樣叫了。

秦寶寶順口道:「兄長。」

那僕婦一片艷羨之色,道:「聽我家老爺說,你兄長帶著大批財寶過江,還高薪請「金龍社」的大爺們護送,到底是什麼寶物。」

秦寶寶信口胡扯:「不過是些珍珠、瑪瑙,又算什麼寶物了。」

婦人的聲音尖高八度:「珍珠、瑪瑙不算寶物,那什麼才算寶物?」

另一名年紀較大的婦人,聲音慈和:「這位少爺才真是方才那位爺心中的寶物。」

尖音婦人邊替寶寶梳發,邊道:「說得對,那位爺整日都坐在床邊,只有我們替你換衣裳時才出去一下,少爺,你是不是生場大病?」

秦寶寶頷首道:「可不是,差點就小命休矣。」

換好衣服,走出艙房,就開始喘氣,心知內傷雖好,卻已傷元氣,要多躺二天才會恢復,衛紫衣在不遠處眺望小窗洞外的江面,聽到聲響回身走近道:「你就是不聽話。」

秦寶寶道:「艙房裡好悶,待太久不好。」

衛紫衣拉著他小手,慢慢走上木梯,道:「你的歪理最多。」

嘻嘻一笑,秦寶寶道:「歪理只要有人聽,很快就會變成真理。」

衛紫衣但笑不語。

到了上面,就是現代所謂甲板、陽光耀眼,空氣聞著,都似乎帶有江水的味道,秦寶寶精神大振,叫道:「大哥,這是我第二次坐船,真高興。」

衛紫衣微笑道:「你再亂跑亂跳,不一會兒就累了。」

拉著寶寶半躺在躺椅上,替他蓋上毛毯,通:「會不會覺得冷。」

秦寶寶搖頭道:「大哥不要太擔心,我不是都好好的。」

注視他微蒼白的臉蛋,衛紫衣笑道:「當然,你一向都很好。」

有點安慰自己的味道。

秦寶寶大覺奇怪,向「它」道:「喂,你看我大哥怪不怪?」

不怪,很正常。

胡說,以往我生病,大哥也沒有緊張成這樣。

因為以前你病不死,這次卻九死一生,使我差點變成孤魂野鬼。

有這麼嚴重么?

朱狂那掌差點震斷心眽,還不重?

你怎麼?

我想大哥真可憐,老是替我擔憂。

怎麼不罵自己太頑皮?說真格的,你大哥社務煩心,時常累得心力交瘁,你再給他搗蛋,實在不是乖寶寶。

哼,我本來就不是乖寶寶。

以後的事我不管,只是現今你大哥要處理一件大事,你應該留在他身旁,一來使他安心二來也可以拿出你的本事,弄些補品讓你大哥補補。

好玩,只是,什麼大事呢?

「…………」

「寶寶,你怎麼了?」

衛紫衣搖著發獃的秦寶寶,秦寶寶驚醒脫口道:「大哥這次南下為了什麼大事呢?」

不防他有此一間,衛紫衣怔了怔,道:「丐幫涉嫌破壞本社長江下游生意,大哥這才特地南下想調查明白;你發獃就為了這事?」

秦寶寶打量衛紫衣,果然清瘦了些,暗怪自己不為他著想,真摯的道:「要勞動大哥親自出馬,事情必不簡單,為了不使大哥分心擔憂我,最好我留在大哥身邊,是也不是?」

衛紫衣訝異道:「你變得懂事了?」

秦寶寶噘起嘴,道:「好像以前我很不懂事似的?」

哈哈一笑,衛紫衣道:「可不是,不過你還小,鬼花樣倒不少,有時候極懂事,大多時候孩子氣還太重;寶寶乖娃,真的下決心不亂跑了?」

秦寶寶哼了哼,道:「老是取笑我長不大、算什麼英雄好漢?」

衛紫衣不語,他有多次「慘痛」的經驗──小傢伙撒嬌時,要隨機應變,不然「後遺症」

會使他頭疼好幾天。

口中哼著兒歌。秦寶寶一派無憂,吃著杏脯蜜棗,望著魚兒飛躍江面為樂,突然吟道:

「雲淡風輕近年天,無邊光景一時新;時人不識余心樂,詩家清景在新春。」

吟完笑望身旁的衛紫衣:「好不好?即興詩哩!」

衛紫衣拍掌道:「好,我也作一首相和。」

吟道:「四月清和雨乍晴,春光別我苦吟身;有約不來過夜半,未到曉鍾猶是春。」

秦寶寶拍著小手道:「大哥真高明,作得很是切題,今天恰巧是春季最末日,只要明日清晨鐘聲未響。依然算是春天,咱們便「有約不來過夜半」,今晚不要睡,守住這春吧!」

衛紫衣啞然失笑:「你真會打蛇隨棍上。至時別叫苦。」

秦寶寶興奮道:「大哥答應一起守春了?」

衛紫衣正色道:「不準,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樣子,安份一點。」

秦寶寶嘀咕道:「就會趁機耍大哥威風。」

這時──一條二個巴掌大的魚兒突然跳到甲板上,秦寶寶道:「好奇怪,這魚二面的顏色怎地不同?」

衛紫衣道:「那叫半道魚,又名皇帝魚,味道極好,正好叫廚子烹來嘗嘗。」

一名穿紫衫的兒郎立即上前捉了皇帝魚下艙。

秦寶寶雖然不承認,但是他卻不時的感到一陣倦怠虛弱。

「那是在床上躺著不動的緣故。」

他對自己這麼解釋,但顯然的,第一次遇上強勁的敵人,死亡的陰影,緊接著承受要命的掌力,都大大損害了他的健康。

衛紫衣一直關心的注意他的反應,道:「你應該回床上躺著休息,大哥看得出你很不舒服。」

秦寶寶不服道:「大哥別小看人,我那會那麼沒出息。」

見衛紫衣一臉不以為然,忙先下手為強:「方才那尾魚為什麼叫做皇帝魚?而且二邊皮肉色度不同,一邊是死白色,一邊卻是深褐近黑色,是什麼緣故?」

衛紫衣注視著,凝重的道:「你真的不累?」

秦寶寶最怕他大哥那雙會看穿人心思的眼光,小聲道:「我知道自己給大哥帶來很多麻煩,只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了,又沒人教我,難道大哥希望我是一個啥事也不懂的白痴?」

衛紫衣明白他指的是以往都不知綠玉杖是丐幫幫主的信物,後來雖明白,但已喜歡上綠玉杖,不肯經易放手,才發生今日這事。

「江湖在外人眼裡,是多采多姿的生活,因為很容易能獲得名與利,確實吸引許多人掉進這個流沙地里,是的,江湖好比沙漠中的流沙,一陷進來,想抽身就難了。,它好比大海,包容了一切,正義、道德、仁愛、孝悌、貪婪、鬥狠、算計、聲色………使一個正人君子變成殺人惡魔,讓柳下惠變成淫惡邪徒,這一切都是名與利帶來的結果,很多人都把持不住,身不由己的往下陷。」

衛紫衣語重心長的述說,撫著寶寶細膩的臉蛋,又道:「這樣的生活,你好奇時淺嘗即可,若再深入了解它的真實面,只怕你會禁受不住,我也不願你受這罪。」

秦寶寶迷惘道:「大哥在江湖上打滾了十多年,不是都好好的?」

衛紫衣禁不住好笑:「有一句俗語說的好:癩痢頭兒子是自己的好。你認為我好,是因為彼此住在一處,互相了解,但在那些俠客心目中,衛紫衣是一個爭強好鬥、自私自利、殘忍邪惡的黑道頭子、冷血惡魔。」

秦寶寶嗔道:「那有這事,大和尚叔叔不是很欣賞你么?」

衛紫衣道:「那是愛屋及烏。」

秦寶寶一心要為衛紫衣辯護,道:「我看很多人都很崇敬大哥,對你畢恭畢敬的。」

衛紫衣溫柔一笑,道:「大蔭樹下好遮天,要在「金龍社」庇護下討生活的人,那個不是諂媚巴結?

而看不慣本社坐實北六省利益的酸葡萄之流,就捉住這點到處渲染,衛紫衣如何貪婪,容不得別人吃綠林飯,壓榨在北六省作生意的江湖人;一個說,別人或許不信,二個、三個……一直傳,不信也信了。」

忍不住「咭」的一聲笑出來,秦寶寶道:「人言可畏呀,如果我是走江湖數年才與大哥見面,聽到很多不利於你的傳說,說不定一見到你就嚇跑了。」

二人相視大笑。

笑夠了,秦寶寶道:「告訴我皇帝魚的怪狀來因嘛。」

衛紫衣道:「相傳武王伐紂時,大隊人馬乘船橫渡黃河,有一尾魚就像剛才那樣跳到船上,姜子牙認為是好預兆,吩咐隨軍廚子烹來讓武王佐繕。

武王吃了一半,突然決定要將它放生,結果那尾魚下水居然又活了,就這樣奇怪,被吃過的半邊呈死白色,幾乎沒什麼肉。另半邊則是原來的魚色,肉質鮮嫩,人們就稱它半邊魚或皇帝魚。因為皇帝進膳時,別人不能同食,所以它才能被放生,得了皇帝魚之名。」

秦寶寶微張小嘴很是驚訝,道:「煮熟的魚,下水能復活?」

衛紫衣一本正經道:「那只是神話故事,知道有這麼一件事就夠了,千萬別太認真,寶寶?」

秦寶寶卻很有興趣的道:「大哥,等會我們也只吃半邊,再放生,瞧活是不活?」

衛紫衣逗他道:「你吃有肉的那半邊?抑是沒肉的那半邊?」

秦寶寶想了想,頑皮道:「吃有肉的那半邊,然後放生如果復活的話,以後就要改名「無邊魚」或「失肉魚」了。」

豁然大笑,衛紫衣道:「你這小鬼真有意思,想竄改名詞?」

秦寶寶使賴道:「大哥,我一定試試看。」

衛紫衣愛憐道:「由著你去搗蛋吧!」

只消不俱危險性,他是不會拒絕寶寶的鬼點子。

午膳時,真箇只吃半邊,又將皇帝魚丟入長江。

結果呢?

也不知有沒有復活,一直沉下江沒有再跳起來。

秦寶寶嗔道:「真沒義氣,也不知會一聲活是不活。」

跟魚講義氣?而且是死魚。

衛紫衣莞爾一笑,道:「其實結果是可見的;下次再游江時,釣起一尾皇帝魚檢視,如果還剩一邊肉,就依然是「半邊魚」,如果二邊都瘦稜稜沒什麼肉,就可以改名為「失肉魚」

了。」

撇著嘴,秦寶寶道:「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大哥何必笑話人?」

衛紫衣不介面,望著天色,將手中一碗九江茶喝盡,掀開寶寶身上的毛毯,將他抱起來走下艙房,堅定的道:「這艘船將於酉時靠岸。趁這時候,你多睡一會。」

秦寶寶清楚衛紫衣用這種堅定的語氣說話,再爭執也沒用,小聲嘀咕道:「大哥是個專制的人。」

衛紫衣恍若未聞,補充道:「本來是該這時候停擺,是我吩咐船家放緩速度,你可以好好安穩的睡。」

秦寶寶眼睛睜得大大的:「你也可以清靜清靜,是不是?可惜我了無睡意。」

把他安置好,衛紫衣強硬要寶寶吃下一種葯汁:「吃下它就能安睡,身子才會復原得怏。」

默默喝完,秦寶寶奇道:「甜甜的,這是什麼葯?」

衛紫衣避重就輕:「睡眠是最自然的治療方式,是不是?」

嗯了一聲,秦寶寶困意襲身,喃喃道:「我知道了,葯里摻了水臘樹、薄荷草、白色的嬰粟花和蜂蜜。」

很快的睡著了,睡相像嬰兒一樣安適。

衛紫衣輕吁了口氣,自語道:「終於睡了,這樣我便可以放手做事,不必擔心嚇著這小寶貝。」

說著又伸手按在寶寶額上,喜道:「燒也退了,只要寶寶安全在我身邊,就沒什麼可懼的事。」

上次寶寶落人別人手裡,使得他投鼠忌器,辦起事來礙手礙腳,只要沒有顧忌,江湖上的險惡那能難倒這條龍。

輕輕在寶寶額上一吻,衛紫衣深吸口氣,毅然走出這間艙房,望了一眼門外侍立的二名兒郎,道:「船什麼時候靠岸?劉通。」

左首劉通恭謹的道:「掌舵的遵照魁首囑咐,未時在「風渡口」停擺。」

︵未時,下午一點至三點。︶緊抿著嘴,衛紫衣彷彿變成另一個人,不再是秦寶寶談笑風生的大哥,卻像一隻伏在草叢中,伺機噬人的猛虎,他的貼身侍衛戰平會心的道:「魁首寬懷,馬泰那邊和趉首腦應該已準備妥善。」

衛紫衣踩上木梯,形色泛著几絲陰暗:「他們不足為慮,我擔心的是,他們的目的只有攫取長江下游地盤?戰平,你看出來么,高士典派來的全是一群飯桶,起不了多大作用。」

原來那日在高士典地方只聞其聲不聞其人的神秘人就是衛紫衣,適逢其會聽到他們的消息,預先作了防備。

戰平瘦削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番穎悟的神色:「魁首懷疑他們的用意是想引您南下。」

立在船邊,眺望滾滾東流的江水,衛紫衣聲音很冷:「這塊地盤是本社最賺錢的幾處之一,發生問題,我必會親自前來解決,不是么?」

戰平默然,他很清楚大當家為了得到這塊地盤,費了多少心血,屬下有多少弟兄以鮮血疊上白骨換來的,衛紫衣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沉思著,衛紫衣冷然不語,戰平更不敢說什麼,在一旁侍立。

時間飛逝,「風渡口」就在跟前,衛紫衣開口道:「你到下面守著,小心他們放火。」

戰平躬身答應,他明白衛紫衣的意思,要他保護寶寶。

雖然事前有周全的準備,但小心點,總是好的,不是:卻說丐幫那三十六名弟子。

以各種身份隱藏在「風渡口」附近,比如賣涼粉的小商、吃涼粉的客人、賣茶葉蛋、酒醉的落魄漢……年輕人比較沉不住氣,一個抱怨道:「早過午時了,商船還沒到,高長老不會騙我們吧了?」

「有幫主綠玉杖為令,豈能當作兒戲?」

「不看看是什麼辰光了。」

「可能高長老沒有把時間查清楚。」

「不會農旱船就停擺了吧?」

「不可能,小癩子幾個人輪流守望,沒見船靠岸。」

「我看可能落江啰。」

「你這豬八戒,就不能說點吉利話?」

「船沉江,咱們就能回去交差,不夠吉利才怪。」

「幫主和高長老的意思是要破壞「金龍社」的聲譽,船沉江可不關他們的責任。」

一個矮胖的年輕人摸摸肚皮,道:「唉,這二天吃的都是乾糧腊味,就沒好好享受一頓熟飯,連五臟廟會也那麼乾澀得叫冤啦!」

另一個吃涼粉的高瘦青年,眼皮子一翻:「什麼節骨眼啦,還光在想吃?況且咱們當化子的那來熱飯吃?那餐不是向人乞討些冷飯殘羹,有新鮮乾糧吃吃,已不啻人間美味,無上佳品了,真是人在褔中不知褔。」

矮胖青年沒勁的吃一口涼粉,不屑道:「你們跟著幫主居然這麼個窮酸法?我們在高長老底下辦事,山珍海味不敢說,至少大魚大肉,熱騰騰飯菜沒一餐少,那吃這些無味的乾糧。」

氣得一拍桌子,高瘦青年道:「這樣還算是丐幫弟子么?」

矮胖青年橫著眼道:「我們就不是人?為什麼要去撿人家不要的剩菜剩飯?希望幫主和高長老早點奪下這塊地盤,日後不怕沒得享受。」

高瘦青年激動道:「奪下這塊地盤,為的是讓丐幫有足夠的資本安幫立命,不是為個人享受,牛岳,你自私的想法要改一改。」

矮胖的牛岳雙目中怒火一閃,道:「盛兄未免太過古板,人生在世,及時行樂才最要緊,咱丐幫又不是真窮,何苦自虐,過和尚般的苦日子。」

高瘦的盛思連哼道:「回去之後,我會把你們高長老底下弟兄的想法,轉告幫主得知。」

牛岳怒道:「盛思連,你裝你那門子清高?」

盛思連正色道:「至少我還懂得安份守己這句話。」

賣涼粉的齊鋼忙笑著打岔:「二位都歇歇火,順順氣,聽在下一言:現在咱們可說是身在虎穴,一個不留神,大家都會屍骨無存,況且任務在身,正須我們團結一致,怎能在這節骨眼自相殘殺,不等於拿著繩索要你的敵人幫助你上吊么?」

盛思連哼一聲,擦擦嘴走了。

牛岳咬牙切齒道:「若不是高長老吩咐只許成功,我先在這裡拿他開刀。」

齊鋼名剛人卻軟,笑呵呵道:「自己人,說說也就算了。」

牛岳咕噥道:「鬼才跟他是自己人。」

擦擦嘴也走入,二人都沒想到要付錢。

這情景給不遠處幾名苦力見到,一個高頭大馬的吆喝一聲,幾個人一同到齊鋼的涼粉攤上光顧,為首那人赫然是馬泰,卻不是平時人熊似威風的侍衛,瞧他卷褲腳,光袒著上身,頸上掛著一條黃漬骯髒的中子,可真像是碼頭裡幫運貨物的苦力,動作粗野,滿嘴髒話兼大嗓門:「掩操他娘,好個王八蛋,拿俺當戲耍,早說好了午時靠岸,居然膽敢在這時侯還不露面,我們還混不混啊?」

一個容貌畏縮的小心道:「馬大哥,你老歇歇火,船慢了也是常有的事,這一票是跑不掉的。」

馬泰狂笑:「當然,今天這可是肥差事,傳說一船子都是值錢的玩意,這搬運費必是不可少,說不定還可以嘿嘿………」

其他幾名苦力也跟著得意又有點神秘的笑起來。

這笑代表什麼?

齊鋼時常在這些下層地方混,最清楚不過,心道:「想趁機摸魚可是找錯對象,不快點滾,說不定上了船跟著被火燒死。」

馬泰和幾名不知真假的苦力,閑扯一大堆廢話,每個人都吃了好幾碗,然後就著頸上的臟巾子抹抹嘴,笑哈哈的就想離開。

齊鋼想起自己現在扮演的角色,忙叫道:「各位爺,還沒付錢呢,怎麼就要走了?」

馬泰眨眨眼道:「我們剛才在旁邊注意到那二個胖子、瘦子都沒付錢嘛,怎麼就要俺付錢?」

齊鋼心中一凜,強笑道:「剛才那二位爺手頭不太方便,所以給他們欠帳。」

馬泰大聲道:「那俺兄弟也暫欠著好了,他奶奶的,今天吹那門子邪風,一毛錢都還沒撈著,那當富紳再慢吞吞的不來,老子先扭斷他的脖子。」

嘴裡這麼說狠,其實那敢。

這時,畏縮的那小子喊道:「來了,來了,船來了,馬大哥。你老中意的來了,哇塞,好大一條船,要多少東西才裝得滿啊──」

馬泰給他一擊,吼道:「他娘的,你有出息一點行不行,這麼一點小場面就將你嚇昏了?

你奶奶的,你到底幹了幾年碼頭英雄?」

畏縮那漢子,怯怯的伸出一根指頭:「才一天,今天頭一天上工,你老別見笑。」

馬泰哈哈一笑,道:「老子也頭一天上工,滿有意思的。」

其他苦力也嘻嘻笑著,顯然也是人姑娘上轎──頭一遭。

齊鋼等發覺不對勁時,業已來不及──迅速的,隱藏的丐幫弟子已脫下他們的假面目,現出丐幫弟子原形,全往那艘正結纜停擺的大船移去,等見到船上肅立旳數十名穿著紫衫短掛的大漢,全都怔住了。

方才明明沒見到這些人,怎地突然間全冒出來?

衛紫衣一襲藍袍,儒雅如書生,只是說話的聲音不像一個文弱儒子,十分冷:「諸位是窮得發瘋,想上船搶值錢的東西?可惜事先有人通報予我,請了「金龍社」的英雄助一臂之力,各位恐怕徒勞而返。」

他在船上說,距離丐幫弟子少說也有數丈,但卻好像他人就站在你身旁同你聊天一樣,每個人都很清楚的聽見他說什麼,識貨的就知道來人內功深厚。

盛思連站出來高聲道:「尊下何人?為什麼知道我們的目的?是誰泄漏秘密?」

衛紫衣語氣一轉,溫和道:「各位是江湖人,應該知道江湖規矩,泄漏秘密的自然是你們同夥中的一人,但基於道義,我什麼也不能說。」

其實他已經說很多了,至少丐幫弟子面面相覷,都流露出疑問的神色,想找出誰是叛幫的告密者。

齊鋼見勢不對,忙喊道:「弟兄們不要上當,趕緊照幫主指示辦事。」

馬泰等假扮苦力的人將他圍住,馬泰笑道:「齊鋼密友,咱們目的已達到,何必再管那些傢伙的死活?」

齊鋼悚然一驚,怒道:「誰跟你稱兄道弟,什麼目的不目的?」

馬泰裝足了模樣:「什麼時候了,還怕人知道?反正他們一個也走不掉,來,咱倆去干一杯,慶祝合作成功。」

齊鋼明白自己已掉入一個可怕的陷阱,現在說也說不明白,怒吼:「我跟你們拚了──」

操起橫擱在攤上的棍子,隨著怒叫聲,一片棍影已掃向馬泰等人,想衝出一條路。

但馬泰等八名假苦力卻宛似早已排練好,齊鋼掍掃,他們往後散,棍收想走,又齊縮圈住,始終不正面動手。

牛岳早看得眼赤,叫道:「弟兄們,齊鋼背叛了我們,大伙兒只有豁上這一條命,完成幫主和高長老的任務。」

齊鋼目眥嘴咧,大吼:「冤枉──不要上當──」

沒有人注意他在說什麼,船上「金龍社」兒郎已分撥一半躍下船,埋伏在碼頭倉庫里的弟兄,也由鎮江分社主「天馬行空」趙世保親自率領圍殺上來,三十五名丐幫弟子可真是俎上肉,個個雙目圓睜,一臉的不甘心。

斗場中,兵器的撞擊聲震得人耳膜發麻,火星四濺,刀光輝映得耀人的眼,時時傳來一二聲慘呼,緊接著便是鮮血飛灑、己肉離身。

這種濃椆的鮮血混合著痛苦的哀嚎埸面,人間屠殺景象,衛紫衣業已看得太多,早已引不起他絲毫感覺,但卻不願讓傷后元氣朱復的秦寶寶看見。

他記憶猶深寶寶頭一次在甘肅見到他與「黑蠍子幫」的拚殺,嚇得病倒,日後雖較能適應這種場面,衛紫衣還是看得出他討厭打打殺殺,除非他性了一起,立意要討回公道。

一對一的比武,與此時一大群人圍斗,感覺絕對不同,前者能專心抗敵,後者卻須隨時提防別人抽冷子、使暗器。

全身已有五處傷口的牛岳,驀然狂厲的大吼:「你們這群光會吹大氣唬人的銀樣蠟槍頭,我叫你們狠,我叫你們傲,你們有沒有膽子一對一的拚命──」

趙世保的副手「九環刀」皮伶不屑道:「我的兒,你想一對一的拚,便由不才奉陪吧!」

牛岳矮胖的身子衝上來,吼道:「我先殺了你──」

「你」字才自口中滾出一半,牛岳的打狗棒已快倫無比來到皮伶的鼻尖,冷芒一閃,棒內鑲上鋼刀!

皮伶口不視,身不轉,「叮叮噹噹」響,九環刀發出怪異的響音,神出鬼沒,隼到如電,左斬右砍,變化莫測。

而牛岳也不甘示弱,他行動兇猛,出手狂野,像是一頭瘋牛,舞棒的快捷令人激賞,威勢好不凌厲!

這時──盛思連和二名貼心的弟子,突圍想搶上商船,底下「金龍社」兒郎忙朝他們圈上,衛紫衣卻揮手叫他們退開,盛思連和二名弟子得以上船,卻被衛紫衣無畏的笑容震住,盛思連長長吸一口氣,道:「你到底是誰?你絕不可能是一名商人。」

衛紫衣漠然笑道:「說我是商人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我手下的生意背後有強大的武力為後盾,不至於因別人貪婪心起攻搫,而家破人亡,無立椎之地。」

盛思連不置信的退後幾步,顫聲道:「你……你……你是衛紫衣?」

衛紫衣點頭道:「你很敏捷,很快就猜到。」

盛思連頂上冒汗,叫道:「老天,衛紫衣,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衛紫衣泛起金童般的笑容:「答案很簡單,需要我說第二次么?」

盛思連代表其他弟子問出心中的疑問:「齊鋼真的背叛了我們?衛紫衣,他真的……」

「啪,啪」二聲脆響,盛思連雙頰明顯出二個五指印。

容貌不怎麼佔便宜的「天馬行空」趙世保不知何時站在盛思連面前,怒道:「我們大當家的尊名,豈是你能叫喊?」

盛思連赫然目注這位外貌凶野的趙首腦,人家本來在船下指揮手底下人,一忽兒卻飛上船,還快手賞了二個耳光子,無怪乎江湖道上給他一個封號「天馬行空」

,佩服歸佩服,心中怒火卻直湧上心頭。

趙世保打了他又訓二句,就不再看他一眼,對衛紫衣躬身道:「趙世保拜見大當家。」

衛紫衣還禮道:「趙首腦不用客套,你的輕功愈發精進了。」

「不敢。」趙世保恭謹道:「屬下監督不遇,致使這三個厭物上來打擾魁首,屬下弟兄怠忽之罪過,回頭一起向大當家領罪。」

衛紫衣唅唅一笑,拍拍他肩膀道:「甭客套了,趙首腦,大伙兒出生入死又不是頭一遭,我在上頭看得很清楚,這三個不是普通貨色,所以故意讓他們上船,瞧他們玩什麼把戲。」

趙世保放心的笑了,卻又不以為然道:「魁首,屬下不以為這三個癟二會是什麼了不起的貨色………」

「趙世保,你狂吧──」

一顆黑色圓球朝趙世保心口撞來,趙世保哈哈狂笑,正想將它接住捏碎,衛紫衣迅雷般閃身到他面前,那顆黑圓球硬是在他身前二寸定住,然後斜飛入海。

「轟──」然大響,濺起水花數丈高。

「霹靂彈!」

趙世保變色驚道。

這霹靂彈是丐幫用來以寡擊眾的武器,殺傷力十分廣,被投下兩顆,這艘大船將整個化為碎片。

幸好這霹靂彈有一個缺點,就是製作很困難,而且成本極高,輕易不肯使用,盛思連見一擊不中,招呼二個夥伴,豁開命的拚了,趙世保第一個不饒他們。

衛紫衣冷冷道:「要活的。」

「遵令!」

立在身後十二名兒郎立刻動手擒人,那快,那矯,那凌猛,簡直令人防不勝防,這是衛紫衣下令每一個分社挑選最佳人手,施以嚴格訓練組成的「狙擊隊」,每隊十二名,每個分社有八至二十隊不等。

如今,鎮江分社派出二隊,只因衛紫次要捉活的才這麼費事,若要丐幫三十六人挺屍,就不必多派出其他人了。

因為他們都是殺人專家。

斗場上──兵刃的寒光閃耀,軀體的滾跌沉悶,夾雜著利器切入骨肉中的「嗤嗤」聲,怒吼與慘叫,還有被捆時發出的咒罵厲吼,比菜市場還熱鬧。

太陽不再那麼猛烈,日漸西斜。

打鬥聲漸漸小了,好比海水漲了又退,丐幫三十六名弟兄全部遭擒,而且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反觀「金龍社」眾人,損傷就小多了。

一邊準備妥善,一邊如入虎穴;一方人人爭著搶功,一方被人用言語挑撥,軍心渙散;一開始,丐幫弟子就沒想到衛紫衣會查覺此事,以至心理上沒多大準備。

被制住的牛岳在底下不甘心的吼道:「衛紫衣,你他娘的只會裝人王,有種就下來跟我決一死戰。」

「九環刀」皮伶反手給他四個耳光,叱道:「大膽,大當家什麼身份,豈會跟你們這些癟三動手。」

牛岳「呸」了一聲,叫道:「他什麼身份也不是,只是一隻會亂吠發號令的狗,你們這些人則是狗腿子……」

跟前藍衫一閃,牛岳不清楚是不是人影,只見船上沒了衛紫衣人影,停了嘴片刻,而又笑謔道:「衛紫衣真是膽小如鼠,躲進船艙不再見人了。」

得意狂笑數聲,突然覺得身上的牛皮筋索斷了,整個人跳了起來,一回身就看見剛才消失了的那個人。

衛紫衣背負雙手,低沉的道:「我成全你的心愿,現在你可以出手了。」

牛岳下意識的望一眼自己雙手,衛紫衣又道:「將他那根帶有鋼刀的棒子取來。」

一名兒郎立即送上,衛紫衣一個眼色,那名兒郎已將牛岳的趁手兵刃交到他手上,牛岳不由自主的問道:「你知道我用這根兵刃?」

衛紫衣不似笑的一笑:「我站在船上「裝人王」的時候,已將你們每一位的特徵及武功路子都觀察透澈,牛岳,你以為發號命令的人只會動嘴就成了么?」

牛岳悚然驚住,喃喃道:「你連名字都記住?」

衛紫衣淡然道:「你們在拚命時,常大喊夥伴的名字,我想裝作聽不見也難。」

在那種天哭鬼號的混雜爭鬥場面,能冷靜的旁觀敵人的舉動,摸透敵人的底細,業已需要無上的定力,而衛紫衣居然能在嘈雜喊叫聲浪中,聽出誰在呼喚誰,這份冷靜與耳力,又有幾個人比得上?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自己耳力比人好,是應該的事,牛岳等丐幫弟子卻嚇住了。

衛紫衣輕吁口氣,道:「牛岳,可以開始了。」

這可謂騎虎難下,牛岳心一狠,暴叱如雷,整個身體隨兵刃,有如一朵大雜色的野花般向衛紫衣罩下!

衛紫衣屹立不動,右掌似流光飛虹,溜溜亦織,一下子便搶進牛岳的攻勢,一聲脆醬,牛岳右腕已斷,兵器落於地,同時,衛紫衣姿勢不變,右掌一伸,已將他打飛了出去,如斷線風箏,落地就起不來。

盛思連哀嚎道:「真狠啊,衛紫衣,你居然殺了牛岳。」

「天馬行空」趙世保語氣鏗鏘:「侮辱「金龍社」大當家,只有死!」

丐幫弟子均憤怒與傷心,卻也無話可說,換成他們的乞丐頭子被比作狗,他們一樣不會放過辱罵的人。

他們的感情定很微妙的,就好比兄弟不合,但敵人來欺侮弟弟時,做哥哥就會忘記平日的不愉快,挺身和弟弟共御外敵,再則罪莫大於死,牛岳再討厭,現在也沒人恨他,反而替他難過。

衛紫衣下令將丐幫弟子囚在鎮江分社,由趙世保處理善後,這時馬泰才敢抽空向衛紫衣見禮,衛紫衣打量他上下,忍俊不禁:「馬泰,你可以上台做戲子了。」

馬泰得意一笑,道:「我扮得很像吧,魁首?對了,魁首,戰平那小子怎麼一直沒露面?

好小子,他真會躲起來享褔。」

衛紫衣瞪眼道:「你胡扯什麼?快找一輛馬車來。」

馬泰連連應「是」,又忍不住道:「是不是誰受傷了?」

衛紫衣微頷首,飄身上船,直到下面艙房,戰平和數名弟兄忙躬身行禮,衛紫衣道:

「辛苦了,寶寶可曾醒來?」

戰平道:「沒有聽到動靜。」

衛紫衣推開寶寶住的房門,見他依然睡得好好的,放心自語道:「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嚴刑逼供,你看了一定不舒服,還是繼續睡吧,但願你醒來,看見的是一片祥和。」

xxx一條五尺多寬的溪流,蜿蜓流注,清冽見底,可以看見小魚兒在水裡游來游去,宛如一條閃亮的緞帶一般。

秦寶寶好奇的在這座園子遊玩一遍,閑極無聊拿些小石子丟溪里的魚,濺起水花,魚兒鶩慌游竄,大覺有趣的笑了起來,丟得更起勁了。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心,欺負水底的小魚。」

秦寶寶聞聲回頭,見是一名十七八歲,頗有英氣的大姑娘,怔了怔,道:「你是什麼人?

怎會在這裡?」

大姑娘看見寶寶也是一呆,低呼道:「天底下居然有這麼俊美的人。」

秦寶寶見她不語,只盯著自己看,叱道:「大姑娘可以這樣看人么?」

大姑娘毫無羞意,落落大方:「你這小鬼頭神氣什麼?這裡是本姑娘住的「翠竹軒」,倒要請教你怎麼進來的?」

秦寶寶一聽便知是趙世保的獨生愛女趙芙蓉,上下打量她一番,惡作劇之心又起,立時裝出怒容,罵道:「少爺才想問你們是什麼意思,居然乘少爺昏睡之際將少爺弄進來,喂,大姑娘,你們是不是拐帶人口販賣的騙子?」

趙芙蓉那知有假,忙道:「真有此事?小公子高姓大名?且容小女子向家嚴問個明白,若真如此,小女子負責將你送出去。」

秦寶寶最討厭人家笑他小,扁扁嘴道:「公子就公子,幹嘛加上「小」字?少爺複姓軒轅名尉芹……」

趙芙蓉插嘴道:「「軒轅絕地谷」的軒轅尉芹?」

秦寶寶白她一眼,道:「廢話不是?哪,你們是什麼組織?捉少爺來有何目的?還有少爺來二天了,只見你一個鬼影,其他人呢?」

他步步逼近,趙芙蓉便步步後退,終於逼到溪邊,秦寶寶正想進一步讓她下水「與魚同樂」,突然有說話聲傳來,忙跑上涼亭規規矩矩的乖乖坐好,還順手拿起石桌上一本詩書,吟哦念了起來。

趙芙蓉簡直被他搞迷糊了,回首見趙世保、皮伶陪著衛紫衣走來,忙過去行禮,衛紫衣笑望著她道:「這丫頭可也長大了。」

趙世保有點得意,又謙虛道:「可惜被寵壞,野得很,時常幾天不見人影。」

他這一說,衛紫衣笑道:「比起舍弟,可又好多了。」

「大哥怎麼又數說人家的不是。」

秦寶寶嘟著聲音抗議,走了過來。

衛紫衣見他手不離書本,笑道:「如果每天你都這麼乖,我自然便不說。」

他那知道秦寶寶今天是「臨時報書本」來搪塞,還道是突然變乖不搗蛋了。

趙芙蓉驚訝的指著寶寶道:「爹,他是……」

秦寶寶就怕她在衛紫衣面前拆穿把戲,忙道:「趙首腦,我與令媛已經相識,不用再介紹,對了,大哥,你們事情忙完了嗎?」

還背對著衛紫衣朝趙芙蓉眨眨眼,趙芵蓉雖明白事情有異,卻也靈巧不說什麼,只嗯一聲表示承認寶寶說的。

衛紫衣心中有事,也沒閑情注意一些小細節,只是歉意的朝寶寶一笑,道:「我與趙首腦有事去辦,可能深夜才能返回,所以先過來看看你,寶寶應該懂得照顧自己了,嗯?」

秦寶寶叫道:「你要去那裡,我也要去。」

衛紫衣道:「不要任性,寶寶向來很聽話的。」

秦寶寶別過頭,賭氣道:「大哥請吧!」

衛紫衣搖搖頭,趙世保笑著打岔:「這樣吧,芙蓉,你陪寶少爺到附近走走。」

趙芵蓉瞟了秦寶寶一眼,道:「是的,爹。」

衛紫衣向她拱拱手:「麻煩你了,寶寶很頑皮,天黑前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趙芙蓉嫣然笑道:「大當家客氣了,早聽爹說起總壇多了位寶少爺,一直無緣見面,今天爹派給我這個好差事,那裡談得上麻煩不麻煩。」

秦寶寶心思一轉,笑道:「多謝芙蓉姐姐誇譽。」

轉頭又對趙世保道:「趙首腦費心為我著想,真是多謝了。」

趙世保連聲不敢。

秦寶寶笑望衛紫衣:「時間不早了,大哥一路順風,早去早回。」

衛紫衣對他今日的乖巧十分高興,道:「寶寶乖娃,你愈來愈懂事了。」

秦寶寶笑吟吟的道:「還不是跟大哥學的。」

要不是有別人在旁,衛紫衣真會抱抱他誇獎一番;抑制心中感情,一行人朝外走了。

秦寶寶頑皮之色畢露,自語道:「好險!」

瞄著趙芙蓉:「你沒有拆穿我捉弄你的把戲,真多謝了,不然大哥又會訓我一頓。」

雙手插腰,趙芙蓉瞪起杏眼:「你為什麼編放事騙人?」

秦寶寶扮個鬼臉,道:「閑極無聊,可惜只玩一半,大哥就來了。」

這是什麼解釋?趙芙蓉火道:「閑極無聊就拿本姑娘消遣?」

揮手待打,突然想起自己跟他是上下尊卑之分,說什麼也不能真打下去,不然,她自己難逃「以下犯上」的罪名,連趟世保也有干係。

秦寶寶生長於和尚世家,根本不理這些,拉著她手,興奮的小聲道:「你知不知道令尊和我大哥上那兒?」

趙美蓉甩掉他的手,白眼道:「不正經!我不知道。」

秦寶寶嗔道:「拉你的手就是不正經,那皮伶盯著你看,你怎麼好像很高興?」

趙芙蓉面紅過耳,叱道:「你胡說些什麼?哼,不理你這小神經。」

啐了一口,走了。

秦寶寶追上去道:「你答應陪我出去玩,怎麼?你爹和我大哥一走,你就立刻忘得一乾二淨了?」

趙芙蓉道:「急也不急在這一時,我先梳洗一番。」

秦寶寶回身朝園外走:「好稀罕,少爺自個兒便玩不得?有什麼了不起。」

趙芙蓉素來也沒人敢這樣對她,哼道:「你迷了路,可別將責任推到姑娘頭上。」

秦寶寶回身扮個鬼臉,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趙芙蓉啐罵一聲「小神經」,賭氣回房休息。

從皮伶口中旁敲側搫得知衛紫衣和趙世保朝碼頭去,頑狡的秦寶寶大搖大擺在街上溜一圈擺脫跟屁蟲,直朝碼頭奔了過去。

「風渡口」依然熱鬧,苦力、賣小吃、黃包車……構成另一種天地,秦寶寶卻找不到衛紫衣的人影,甚至看不見一個穿紫衣的人,又自問:「沒人呀,難道皮伶騙我?哩,你知道我大哥在那裡?

嘻嘻……哈哈……小神經、小神經,你這麼多外號,只有這個叫得最妙,趙芙蓉真是天才呀!

可惡,沒聽見我問你什麼?

惱羞成怒了?嘿,你問我,我問誰?

就算大哥不在,總該見著幾個穿紫衣的吧?

你大哥弄的玄虛,又豈你這小神經所能了解?

呔、欺人太甚!

實話實說而已。

我什麼也不知道,大哥絕口不提自我出事以來發生的事,我又怎能猜測大哥的把戲?

他是為你著想,你還是乖乖去玩你的吧!

氣死我了,大哥太瞧不起人,既然是兄弟,就應讓我為他分憂,每次也當我三歲小兒。

事實如此嘛!

不行,我非找出來不可。

上那兒找?」

秦寶寶嘴裡不知喃喃念著什麼,又忽而跳腳,不知情的人遠道他發了癲,更有人取笑:

「小鬼,你丟了魂啦?」

秦寶寶覺得這聲音好熟,回身叫道:「席領主,你怎麼來啦?你知道大哥在那裡是不是?」

來人正是「銀狐」席如秀,奇道:「怎麼?你不知魁首在哪裡?」

秦寶寶宛如見到救星,忙道:「哎,你快帶我到大哥那兒,我有要緊事。」

席如秀是老狐狸一隻,搖頭道:「魁首既然不讓你知道他的去處,自有他的道理,我不敢違抗他的意思。」

秦寶寶瞪眼道:「你知而不言?」

席如秀「嗯」了一聲,道:「魁首的命令,做屬下的豈敢違抗?」

秦寶寶好整以暇道:「席領主是現在才到達鎮江,然後從皮伶那裡得知大哥來此,所以這才趕過來?」

席如秀大刺刺道:「沒錯,多日不見,你依然是鬼靈精。」

秦寶寶捉到把柄似的得意道:「你連大哥的面都未見著,大哥就已經下令給你,不許帶我去見他?」

席如秀閃了舌頭,道:「魁首若肯帶你去,自然會自己邀你同往。」

秦寶寶心知只有使出殺手鉗,裝出氣苦模樣:「你若承認我是貴當家的親人,就應該帶我去;我知道,我頑皮又不乖,武功又差勁,所以你們一直嫌我累贅,每遇上大事,都故意不在我面前提起,這樣小把我放在眼裡,我何必留在這裡惹人討厭。」

秦寶寶的絕招──轉身就走。

席如秀那禁得住這招,忙攔住道:「哎、哎、哎,你這小鬼真會胡思亂想,你到那裡去?」

秦寶寶冷著臉道:「不勞你關心。」

一閃身躍過席如秀,席如秀又忙閃身把他攔住,頓足道:「好,好,算我怕了你,帶你去就帶你去。」

秦寶寶依然扳著臉:「請!」

席如秀苦著臉道:「都答應帶你去了,就不能笑一個。」

秦寶寶哼道:「要少爺三拜託四拜託,才不甘不願的答應,如果我倆易地而處,你會高興么?」

席如秀苦口婆心:「魁首自來處處替你設想,他一定有苦衷才不帶你去。」

秦寶寶哼一聲,算是默認。

席如秀沒好氣的道:「你知不知道魁首現在在什麼地方?一個很可怕的地方,小孩子見了那裡的情景,只怕會夜夜做噩夢。」

秦寶寶不為所動,道:「別拖延時間,大哥可能等你等得發火了。」

席如秀這才移動沉重的腳步,咕噥道:「魁首如果知道我故意帶你這小鬼去那種地方,不剝了我的皮才怪。」

秦寶寶跟在後頭道:「那有這麼嚴重,嗯,說我逼你的,不就得了;而且照我估計,大哥即使怪你也不會剝你的反,你的皮又不是虎豹皮,剝下來又有何用處?」

席如秀翻了翻白眼,道:「呃,小鬼,剛才如果我不答應代你去,你打算到那裡?回少林?」

秦寶寶嘻嘻一笑:「回去分社睡覺啊!」

說著咯咯得意笑了起來。

席如秀明白自己又被捉弄,上了這小鬼的當,不禁嘆起氣來。

秦寶寶安慰道:「就算你堅持不帶我去,我也會偷偷跟著,少爺我別門武功練不好,經功卻聊堪自慰。」

席如秀默然。

一路無言來到一間磚造倉庫,和普通倉庫沒什麼二樣,席如秀推門進去,秦寶寶見裡面空無一人,奇道:「這什麼地方?若是自己地方,怎會沒人看守?」

席如秀得意道:「你這小鬼也只能夠胡鬧玩玩罷了,說到幫會的決策和運籌幃幄,以及因地制宜的改變方略,你就慌了手腳啦;要知道運用兵法上的虛虛實實,這倉庫表面上沒人看守,其實隨時都有二名弟兄輪守,如東進來是自己人就不現身,如果不是,就喑里知會裡面的人作妥善的應變功夫。」

秦寶寶點點頭,道:「怎樣分辨是不是自己人?」

席如秀道:「如果是敵人入侵,必會東張西望的想勘察虛實,很容易就看出破綻。」

秦寶寶又問道:「這麼充滿智慧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么?」

席如秀頓時張口結舌,方才得意的介紹一切,結果不是他想出來,那又有什麼好得意?

只好哼哼喳喳的支唔過去,二人穿過長長的倉庫間,進入一扇暗門,朝地底走去,覺得已經很深入地下了,才傳來幾聲怪音,席如秀報復性的一笑,道:「小鬼,你猜得出這地底做什麼用的?」

秦寶寶想也不想的道:「禁錮敵人的囚室。」

席如秀「咦」了一聲,道:「猜得真准。」

秦寶寶想起唐虎說的話,道:「正常的人,那會住在陰濕的地底。」

席如秀見到衛紫衣出現在面前,總算放下心底大石,剛在上面,他就以手勢向埋伏於暗處的人,叫他們送消息給下面的人。

「金龍社」有時為了套出敵人的口供,而施為的嚴刑是極殘忍的,他想衛紫衣必不願讓寶寶受到刺激,傷損身體,所以才先一步連絡上衛紫衣。

秦寶寶雖聰明,又怎比得上席老狐狸,看到衛紫衣便蹦蹦跳跳的上前抱住他,仰起頭笑:

「大哥要來也不通知我一起來參觀,我不知道被關的人會是什麼樣子哩!」

衛紫衣心中苦笑,卻須扮出笑容:「你身子已經完全復原了么?」

秦寶寶道:「瞧我跑來跑去已經不再喘氣,完全好了;大哥,讓我進去看看?」

衛紫衣牽著他手,正色道:「寶寶,你十分明白人哥所處的地位么?」

點點頭,秦寶寶道:「「金龍社」的魁首嘛!」

衛紫衣見他一臉天真,遲疑了好半晌,終於道:「我不想欺瞞於你,一個幫會為了安幫立命,時常會做出一些殘酷的事情,裡面的囚室和總壇的刑堂一樣,你,還想進去看么?」

秦寶寶只去過一次刑堂,那種氣氛實在令人不舒服,難怪眾兒郎都說寧願和敵人拚命,也不願去刑堂見陰執法那張閻王臉。

秦贇寶認為自己比較長大了,大聲道:「我既然是大哥的親人,就應該習慣這種事。」

衛紫衣搖頭道:「有許多人是永遠也不會習慣。」

席如秀加油添醋:「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見了即昏倒。」

秦寶寶性子一起,堅定道:「別小瞧我,進去吧!」

衛紫衣知道如果不讓他看一下,他是不會死心,以後會隨時找機會進來偷看,和席如秀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按下一處機關鈕,厚重的鐵門自開。

等真的見到「逼供」的情景,秦寶寶原先的一股「男子氣概」,不知都跑到那裡去了。

他的笑容一向是甜絲絲的。

只有活在幸褔中的人,才能笑得那麼甜。

秦寶寶是個很有褔氣的人,一直過得很幸褔,就算有時遇上小挫折,或是受傷、生病,也都有人保護照顧,他從來就不知道,連想也沒有去想過,當一個人處在絕境,情知沒有人會來相救的時候,會這麼可怕。

衛紫衣望一眼他突然變白的臉色,輕喟一聲,一指點上他睡穴,將他抱在懷裡,道:

「你不該帶他來。」

他眼睛沒有看著誰,席如秀卻知道在說他,道:「魁首也明白他的性子,誰拗得過他?」

衛紫衣喃喃道:「這樣也好,讓他明白現實的一面,心中有所警惕,以後也許不會再想到處亂跑。」

真的么?秦寶寶會為了這事而改變他的性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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