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二
米朵從手術室出來,換過衣服準備回辦公室。這個手術做了三個多小時,米朵有點兒筋疲力盡的感覺了。快到辦公室時,迎面碰上科里的同事王醫生,神秘兮兮地告訴米朵,辦公室里有位美艷女郎找她,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米朵有點兒奇怪,她是個性格安靜的人,向來朋友不多,同性朋友更是屈指可數。印象中並沒有什麼「美艷女郎」之類的朋友,會是誰呢?走到辦公室門口,就看到裡面有位身材高挑、體態勻稱的女子站在桌前,因為是背對著米朵,所以無法辨認究竟是誰。
米朵走進房間,剛想詢問是誰找她,那個女子已經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望著米朵。王醫生的描述毫不誇張,這的確是一位稱得上美艷的女子。一張略帶野性的面孔,瞳仁是神秘的棕色,臉上每一個器官都無可挑剔,組合在一起,更有一種接近完美的和諧。
米朵怔怔地望著她,遲疑地問:「請問……」
對方卻毫不猶豫地叫出了米朵的名字:「米朵,你不認識我啦?我是柯心悅。」
米朵張口結舌:「天哪,柯心悅?」
柯心悅笑了:「從前我很少看到你這麼吃驚的表情——是不是醜小鴨變白天鵝了?」
米朵走近兩步,仔細打量柯心悅,說:「你比上高中的時候,至少長高了十公分。」
「十二公分。」柯心悅糾正道,「我記得那時候你在咱班差不多是最高的了吧,後來沒再長個兒了?」
米朵終於確定對方真的是自己中學的同學了。中學畢業后,米朵就離開了S市,十來年時間裡,幾乎從未和過去的同學有過什麼接觸。隱約記得柯心悅當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學,具體情況卻並不了解。現在驀然知道眼前這個美艷高挑的女人,竟然就是從前班上那個毫不起眼的小丫頭,米朵覺得既驚喜,又有些不可思議。
「心悅,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的?我記得你好像在北京的啊。」米朵追問道。
柯心悅卻不馬上回答,而是反問米朵:「這會兒你下班了嗎?」
米朵點點頭:「嗯,剛做完一個手術,可以走了。」
「那我們到外面找個地方去吃飯,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談。」柯心悅直截了當地說。
米朵看看牆上的鐘,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便說:「好的,我請你吃飯。你等一下,我得先給家裡打個電話,讓他自己做飯吃。」
柯心悅馬上問:「是給普克打電話?」
米朵十分驚訝,她和普克的婚事,除了家人和單位同事之外,並沒有太過宣揚,柯心悅如何會知道米朵的丈夫是普克呢?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的。」米朵笑著說,「好,跟我說說,你還知道什麼?」
柯心悅坦然回答:「知道你老公是名刑警,X市有名的破案高手。」
米朵心裡忽然掠過一絲不安,漸漸收了笑容,問:「心悅,你這次來,是不是有事需要普克幫忙?」
柯心悅的目光里出現了幾分陰鬱,她沒有直接回答米朵的話,問道:「米朵,要是我現在邀請你丈夫一起來吃飯,你會不會覺得太冒昧了?」
米朵微笑著說:「怎麼會呢?」
簡單的幾句話,米朵已經可以確定,柯心悅這次突然出現,並非一個偶然,而是因為什麼事情特意前來的。讓米朵不安的是,柯心悅要找的,顯然並非自己,而是她做刑警的丈夫普克。那麼,可以猜想的是,米朵即將聽到的事情,必然和普克的特殊工作性質有關。對一名尋常百姓來說,和刑警打交道,會有什麼樣的好事兒呢?
米朵請柯心悅稍稍坐一會兒,自己走到桌前給普克打電話。家裡沒有人接,米朵只好給普克打了一個尋呼,請他給米朵辦公室回電。在等待回電話的期間,米朵和柯心悅隨便聊了聊從前在中學里的事情。米朵明顯感覺到,對這些話題,柯心悅沒有絲毫的興趣。她也並沒有在座位上坐下來,而是邊站著和米朵聊天,邊不時地四處張望,有時候心神不定地看一看桌上的電話機。當鈴聲響起時,米朵看到,柯心悅的表情顯得有幾分緊張。
「哎,快接。」柯心悅急忙催促米朵。
米朵接起電話,是普克打來的。
「還沒下班啊?」普克在電話里問米朵,聽起來心情不錯,「我正準備回家了,要買點兒什麼菜回去?」
米朵看了一旁的柯心悅一眼,對著電話說:「普克,今天咱們不在家吃飯了。我有個中學同學來了,就在外面吃。你也一起來好嗎?」
普克怔了一下,說:「你的同學,我就不去了吧。」
米朵知道,普克從來都不是個擅長交際的男人,除非工作需要,他會盡量迴避和陌生人接觸。這和米朵的性格其實很接近,他們夫妻兩人雖然感情親密,但對於對方的私人空間都十分尊重。有時候,一方有些必要的應酬時,另一方通常都不會參與。因此,今天米朵讓普克也一起出來和她的老同學吃飯,普克那微微一怔,正在米朵預料之中。
米朵小聲對普克解釋:「你來吧,可能有事兒需要你幫忙。」
「好吧。」這回,普克沒再拒絕,問了米朵吃飯的時間地點,答應馬上出發,便掛了電話。
「很聽指揮哦。」柯心悅笑著說,玩笑的態度卻有幾分勉強。
米朵看看柯心悅,微微一笑:「走吧,找了個不太遠的地方,咱們走去好了,路上還可以說說話。」
路上,柯心悅告訴米朵,她從大學畢業后,先是分配到一家政府事業單位工作,幹了不到兩年,覺得那裡的氣氛實在沉悶,對她那種個性的發展很不適合,便辭了職,去讀MBA,畢業后在一家私營公司做外貿,現在做到了公司的總經理助理。
米朵笑著說:「真沒想到你這麼有魄力。我記得上中學的時候,你看起來挺蔫的,話不太多,倒是偶爾冒出幾句話,老是一針見血的。現在比較起來,變化真是不小。」
柯心悅笑著搖頭:「那都是表面現象。你不知道,其實我挺鬧騰的,只不過那時候父母都不在了,跟班裡的同學一比,總覺得自己比人家不幸,有點兒怨天尤人,所以,不喜歡跟同學們說話。」說著,自嘲地笑笑,「有時候看到別人有了得意的事兒,心裡還會不平衡,忍不住想挖苦別人幾句。我估計那會兒,咱班同學都挺討厭我的。」
米朵忙說:「怎麼會?其實,我那時候也挺孤僻的,不敢和人打交道。就是到了現在,也只有跟病人打交道才比較自在。」說到這兒,她忍不住扭過頭又打量了柯心悅一眼,由衷地誇道,「哎,心悅,你真是奇迹,高中畢業以後還能長這麼高個兒,而且,眉眼好像也全長開了似的,只能隱約能看出以前的模樣,變化真夠大的。」
柯心悅坦然說:「我在咱班年齡最小,畢業時不到十七歲。自己也不知怎麼搞的,一上大學就像吃了增高素似的,蹭蹭地躥了十幾公分。至於容貌嘛,你仔細瞧瞧——」她停下腳步,用手撩開額前一綹頭髮,指點米朵說,「能不能看出點兒什麼?」
米朵仔細看了看,不確定地說:「挺正常啊,眼睛鼻子都非常漂亮。」
柯心悅笑起來:「我做過雙眼皮手術,還有,鼻子也墊高了。」
這麼一說,米朵恍然大悟:「怪不得,總覺得你的相貌跟以前有點兒不一樣,也說不清是什麼。你的手術做得很好,這麼仔細看都看不出來。而且非常適合你,真的,現在你的五官簡直無可挑剔。」
柯心悅笑著說:「哎,我姐也這麼說。」
這句話一出口,柯心悅忽然愣在原地,臉色一下子沉暗起來。米朵一驚,聯繫柯心悅剛才的表現,暗暗猜想是不是心悅的姐姐出了什麼問題,小心地問:「心悅,怎麼了?」
柯心悅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抬頭看著米朵,眼睛里已有一汪淚,低聲說:「米朵,我姐姐……死了。我現在,真的是孤魂野鬼了。」
米朵怔住了。早在上中學的時候,班裡的同學們都知道,柯心悅的父母早逝,心悅和姐姐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心悅剛上高中的時候,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了,只剩下兩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活在世上。柯心悅在班上沉默寡言,獨來獨往,有些同學有心想接近她,和她建立友誼,總是被她冷淡迴避。柯心悅有個姐姐,雖然也是個孩子,但看上去比心悅要大好幾歲。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一屋子學生家長中,總是坐著柯心悅仍然一臉稚氣的姐姐。有時候,同學們也能看到心悅的姐姐在放學後來接心悅,如果輪到心悅做值日,姐姐還會一聲不吭地幫著心悅打掃衛生,然後姐妹倆親密地並肩離開學校。
算一算年齡,柯心悅現在應該是二十七八歲,她的姐姐至多不過三十歲出頭。如此年輕,怎麼會……死了呢?
米朵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憐惜,輕輕地拉住了柯心悅的手,那隻手觸起來十分冰冷。「心悅……」話卻說不下去了。
柯心悅轉開臉望向遠處,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臉漲得通紅。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強忍了一會兒,說:「米朵,這次我是特意來求你幫忙的。這陣子,我都快瘋了,什麼工作都沒法兒幹下去。回S市的時候,聽同學說你嫁給一個刑警,是個破案高手,我就直接奔來了。」
柯心悅緊緊握住米朵的手,懇切地看著米朵:「米朵,你不知道,我姐姐對我來說,意味的不僅僅是姐姐,還是母親,是親情,是溫暖,是依靠……我所有和家有關的概念,都是以她為基礎的。現在她死了,我的心像被挖去了一半……米朵,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
米朵凝視柯心悅美麗的眼睛,輕輕說:「我們會儘力幫你的,我保證。」
柯心悅微微抽泣了一聲,兩串淚珠從光潔的面龐上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