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鄢茂功冷哂道:「這有什麼不同?」

飛燕道:「自然不同,我是被迫脫離花字門,我不承認別人把我看作叛徒。」

鄢茂功道:「你叛離本門,又不肯隨本座回去,自然是本門的叛徒了。」

飛燕道:「所以我要右護法替我說句公道話。」

鄢茂功道:「你不肯隨本座回去,本座也很難替你說項了。」

他眼看飛燕依然當門而立,依然右手持杖,左手插腰,暗作蓄勢戒備之狀,心中暗道:

這丫頭莫非口是心非,想耍什麼花樣不成?這就不待飛燕開口,沉聲道:「本座無暇和你多說,你快去叫太行一叟出來。」

飛燕道:「我方才不是已向右護法說了,太行一叟老前輩此時正在坐息,不願有人驚擾,才要我守在這裡,右護法要見他老人家,那就只好請你老天亮了再來。」

鄢茂功看她神色,心內頓時明白過來,這丫頭是故意和自己拖延時間。他冷肅的臉上,不禁飛起一抹冷笑,說道:「本座既然來了,豈有回去之理,你不妨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本座特來拜會,諒他聽到本座之名,不至於託大到拒不延見吧?」

飛燕面有難色,搖搖頭道:「右護法原諒,太行一叟老前輩方才交代過,天色未亮之前,不論何人,一律不見。」

鄢茂功目中冷芒一閃,沉喝道:「大膽丫頭,你連本座的話,都敢違抗么?」

飛燕道:「右護法吩咐,我自然不敢違抗,只是太行一叟老前輩不肯相見,我也沒有辦法之事。」

鄢茂功冷笑道:「他可是不敢見我么?本座卻非見他木可。」

說到這裡,目注飛燕,喝道:「你給本座退到邊上去。」

飛燕躬躬身道:「右護法原諒,我奉太行一叟老前輩之命,守在這裡,不準讓任何人進去,我可不敢走開。」

鄢茂功沉笑一聲遣:「大膽丫頭,你能攔得住本座么?還不給我滾開?」

右手衣袖一抖,一股勁風,從他袖中湧出,直朝飛燕身前拂卷過來。

飛燕在心理上,對這位右護法,早已有著極深的畏怯,因為對方武功太強了,她怕自己一招也接不下來。

此時驟睹鄢茂功揮袖拂來,一時不覺慌張失措,口中驚啊一聲,身軀急急往後斜退,插腰左手,不自覺的劃出了一個圓圈。

鄢茂功拂出的一記「流雲飛袖」,勁氣如潮,本來朝她直涌過來,她有足後退,身形側轉,這股暗勁,就全由她左首半邊身軀獨擋。但就在此時,她左手也正好划著圓圈,朝前迎出。

鄢茂功當然沒有把飛燕的區區武功放在眼裡,右手衣袖拂出,左腳也跟著跨進。

雙方動作,原極迅速,飛燕手掌並未觸及鄢茂功的衣袖,郝茂功的衣袖也沒有拂中飛燕的肩頭,但兩股勁氣,已在兩人之間,乍然相接,但聽裂帛似的一聲輕響!

飛燕倒也不覺什麼,但鄢茂功這一記衣袖,只不過想把飛燕震退開去,僅使了四成力道。

那知雙方勁氣交接,不但沒有把飛燕震退,反覺一股極強的無形震力,突然反震過來。

這一下他心裡毫無準備,左足堪堪跨出,反震之力,已經涌到身上,一時之間,被逼得後退了兩步。

飛燕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圈之力,竟會有如此威勢,連右護法鄢茂功都無法招架,一時不禁為之駭然!

琵琶手鄢茂功自然更為吃驚,以他的身份,居然被本門一個女弟子出手一招,就逼得後退不迭,而且連對方出手手勢,都沒看清楚。

雙方同時一怔之間,飛燕兩次出手,試出這一記掌法的威力,膽氣驟然一壯,手持藤杖,擋在門口,恢復了她原先的位置。

鄢茂功白凈的臉上,泛起一片青色,雙目棱芒如電,冷哼一聲道:「小丫頭,無怪你敢叛離花字門,原來早就吃裡扒外,另投名師,有恃無恐,今晚本座不把你擒回本門,處以叛門之罪,我這右護法就不用於了。」

飛燕怯意一去,那還在乎你左護法、右護法?聞言柳眉一挑,冷冷說道:「右護法,我已一再告訴你,太行一叟老前輩不願有人驚動,請你天亮了再來,這是你自找沒趣,怨得誰來?」

她得理不讓人,不待鄢茂功開口,接著道:

「再說,我既已脫離花字門,吃裡扒外也好,另投名師也好,隨你怎麼去說,我都不在乎,只是我要告訴你,你再不及時退走,驚動了太行一叟老前輩,你再想走,只怕都走不了呢!」

鄢茂功以「金琵琶手」擊傷祝文輝,害得她傷心欲絕,老實說,她心裡恨透了鄢茂功。

此時試出太行一叟傳她的一記掌法,已有如此威力,她總究稚氣未脫,仗著還有一記比掌法更厲害的杖法,有恃無恐,為逞一時之快,存心氣他一氣。

鄢茂功出身黃教,平日自視甚高,今晚出手一招,就被飛燕逼退,當真是陰溝裡翻船,心頭不由大怒,厲喝一聲道:「大膽丫頭,本座先劈了你。」

猛地跨上半步,右手抬處,一掌朝飛燕直劈過來。

飛燕看他舉掌劈來,立時左手一抬,迅快的劃出一個圓圈,勁氣飛游,迎了過去。

但她忽略了一點,方才鄢茂功劈來的一掌,只使了四成力道,這一掌是他含怒出手,已經使出十成力道。

而她這一記手法,只是太行一叟臨時教的,除了依樣葫蘆,划著圓圈,根本不能領悟這一招的精髓,自然也不能把這一招隨勢飛游而出的勁氣,練到收發由心。因此,郡茂功在這一掌上,已經增加了力道,而她還是老樣子。

武功一道,強勝弱敗,有不得絲毫差距。這一記雙方掌勢乍接,飛燕頓感一股強大潛力,潮湧般捲來,自己發出的一圈之力,再也抵擋不住,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後連退了五步。

鄢茂功冷笑一聲,身形疾然跟進,左手又是一掌,追擊而來。

這一記掌勢,潛力如山,直撞過來,比起方才一掌,更見強猛凌厲!

此人左手練成「金琵琶手」,因此他左手使出來的力道,比右手要強得多。

飛燕連退了五步,腳下剛剛站穩,鄢茂功的掌勢,已經追擊而至,心頭一慌,右手一抬,藤杖就朝前挑起。

這就是太行一叟傳她的一記杖法。

這招杖法,並沒有一定的招式,太行一叟傳她之時,只是要她右手五指虛握,擺出握杖之狀,手腕朝上一抬,要略為帶起抖動,如此而引。

當然,這一招的精妙之處,就在「略為帶起抖動」這句話的上面。

太行一叟要她比照著自己,學了五個「略為帶起抖動」的模樣,但那只是比著手勢,並未實地用杖練習。

太行一叟說的好:「每一派的武功,不論拳掌兵刃,都是成套成式的,但這種既定的形式,最多使使散手,依然缺乏靈活的變化,無法活用,老夫傳你的這招杖法,卻不要你使用藤杖練習,就是要你熟悉手法的變化,不是把藤杖一招一式演練成死板的杖法。」

沒有招式的手法,自然比一招一式的杖法難煉得多,但飛燕一來是救人心切,二來她原是絕頂聰明的人,本來也不難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看武俠,請到清風閣}只是此刻臨時學的武功,就得現賣現用,無暇容她思索,只好把太行一叟教給她的五個變化,生吞活剝,硬記下來。

閑言表過,卻說她這藤杖朝前一挑之勢,原是一時情急,不知這一式能不能擋得住鄢茂功的掌勢。

那知杖頭一昂,藤杖十分輕便,呼的一聲,指向鄢茂功的右臂。

鄢茂功右掌遙劈,肋下自然是個空門,正好乘虛而入!

鄙茂功欺來的人,不令飛燕有此一著,他根本不識飛燕這一記的路數,但見來勢又急又快,藤杖足有六尺來長,不須要近身,就可點中他肋下要穴,一時連回掌封解都來不及,欺來的人,只得猛一吸氣,疾快的往後飛躍出去。

飛燕仗著這一記救命招法,居然反敗為勝,把鄢茂功逼退出去,心頭大喜,一見他退出山門,立即又乘機逼上,回到原來的位置,擋在門口。

琵琶手鄢茂功又驚又怒,口中冷喝一聲,雙手疾發,縱身撲來。

飛燕那裡還會再懼憚你右護法琵琶手?身形不動,左爭一圈,向前推出,右手杖頭一抬,跟著點出。

她左手圈動,正是守勢,但右手的藤杖,卻完全是攻勢。

尤其她練習這一招杖法之時,只是握著作勢,招式並不團定,因此她點出的杖勢,也更顯得飄忽,好像不成招數,而自蘊奇招。

以鄢茂功的武功,撲去的人,被她左手圈出一股無形勁氣,擋得一擋,杖頭一昂之勢,竟然快要點上他手肘!

這一杖當然又出他意料之外,眼看杖頭來勢極怪,難以化解,只得扭身擺腰,向旁閃開,但左手已被她杖頭勁風掃中,感到一陣酸麻。

鄢茂功退後數步,心頭暗暗驚異不止,他真料想不到一個本門女弟子,不過一夜工夫,竟會武功精進到足可和自己抗衡,心中越想越怒,縱身又上。

飛燕依然左手一圈,右手杖頭一抬,一守一攻,相繼使出。

她左手有一定招式,在鄢茂功這樣一位高手面前,威力也並不皿得太強,但右手藤杖丫昂之勢,這回卻直向他右「將台穴」

點去,而且下起「章門」、「期門」,旁及「玄機」、「心坎」、上連「華蓋」、「天突」,悉在杖影籠罩之間,簡單的招式,竟然奇幻莫測,眼看抵擋不住,只得又吸氣後退。

他一連三次,都被飛燕逼退,同時也看出飛燕就只會左掌一圈,和右手杖頭一昂,這麼兩下簡單的動作,並無別樣的厲害招術,跟著進擊。但對方就是這麼簡單的兩下,他就無法化解,奈何她不得。

這如果傳出江湖,他琵琶手還能在武林中,立足嗎還?能算是花字門的右護法?

他站在廟前和飛燕不過一丈距離,這一瞬間,一張本來陰森的臉上,頓時布滿了殺氣,身上一件黃衫,也被他一身真氣,鼓動得不住飄忽,口中冷笑一聲,左手五指勾曲。緩緩舉起!

黯淡的月光之下,出現了一隻色呈金黃的手掌,遙向飛燕作出凌空似抓似拍之狀!

「金琵琶手」!

他心頭殺機已熾,非把飛燕立斃掌下不可。

他自然也算定飛燕這一招杖法縱然奇幻莫測,但雙方有一丈距離,自己凌空發掌,她藤杖無法攻到,也萬萬無法避得開這一招。

飛燕倏然看到「金琵琶手」出現,心頭不禁大驚,她同時想到此刻太行一叟還在替祝公子療傷,自己決不能退。不退,只好硬著頭皮和對方硬拼,別無選擇餘地!

這不過心念一動的工夫,「金琵琶手」一股巨大的潛力,已無形無聲的壓來,但覺全身已在對方壓力籠罩之下,無論你往那裡閃避,都休想躲閃得開。

她本已橫下了心,並無躲閃的念頭,左手一圈,右手一抬,藤杖跟著朝前挑起,但如山暗勁,已壓得她透不過氣來,挑起的杖頭,不住的顫動,根本無法朝前推出。

無形壓力愈來愈重,她竟然只有束手待斃,沒有絲毫抗拒之力。她堅毅的擋在廟門口,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角間,已經流下兩行清淚。

她豈是為自己的即將死在「金琵琶手」之下而哭?

她傷心的是自己未看到祝文輝傷勢痊癒,就成永訣!

她有祝文輝給她的勇氣而脫離魔掌,如今捨身以報,為祝文輝而死。

這是她值得安慰之處,她眼角雖有淚水,但嘴角卻有了笑意。

朦朧月色,漸漸被一片烏雲遮掩!

夜色如墨,突然一聲受到創傷的驚呼,劃破了黑夜的沉寂!

烏雲很快的過去,淡淡的月光,又灑到飛燕的臉上,她依然站在廟門口,凜立不動!

「金琵琶手」的無形壓力,已經消失,飛燕忍不住倏然睜開眼來,鄢茂功不知何時,已經走的無影無蹤!

原來方才發出驚呼聲的,竟非飛燕,而是琵琶手鄢茂功。

那是鄢茂功在「金琵琶手」出手之際,遭受到創傷,負傷而逃!

飛燕自己知道,她在「金琵琶手」的壓力之下,連杖頭都挑不起來,自然不會是她出的手。

太行一叟!

不,他老人家這時還在替祝文輝療傷,需要半個時辰。

那麼,出手的人會是誰呢?

她掄目四顧,四周一片黝黑,沒有風,連樹枝都沒動一下,哪有什麼人影?

她左手不自覺的按著胸口,心跳還沒有停止,但到底是誰出手救了她,她幾乎連一絲影也想不到。

不,她驀然想起在暗中指點他們到觀音堂來的那位高人!

一定是他!

除了這位隱身高人,還有誰能把琵琶手鄢茂功驚走?

飛燕心頭不覺升起無限感激之情,仰首向天,口中喃喃的道:

「多蒙老前輩兩番出手賜救,弟子永遠感激不盡!」

話聲甫落,突聽耳際響起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說道:「好孩子,你記著就好。」

這聲音細如蚊蚋,但聽來十分清楚。

飛燕急忙舉目四顧,依然不見人影,忍不住問道:

「老前輩是那一位高人?可否容弟子拜見一面?」

刃薩音笑道:「老身是誰,你日後自會知道,有一點,你娃兒聽著,桑老頭肯傳你一招降龍杖法,實在難得,他一生從未收過門人,也沒有妻子兒女,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你莫要當面錯過,還有,今晚之事,你只說鄢茂功看了你的杖法,自行退去,千萬不可說是老婆子把他趕走的。」

飛燕點頭道:「弟子記得。」

那聲音不再說話,自然是已經走了。

飛燕不知這自稱「老婆子」的人是誰?但可以想得到是一位老婆婆無疑,她把這位老婆婆叮囑的話,重又想了一遍,牢牢記在心裡。

過了不多一會,只聽殿內傳出太行一叟的聲音道:「女娃兒,你可以進來了。」

飛燕心頭一喜,一手執著藤杖,匆匆回身進去。

只見太行一叟盤膝坐在祝文輝身邊,雙目微闔,臉上隱見汗水。

祝文輝躺卧地上,雖然雙目緊閉,但呼吸均勻,看去有如熟睡一般,甚是安適。

飛燕一看情形,便知道太行一叟方才是以本身功力,替祝文輝療治傷勢。

顯然,為了替祝文輝療傷,他還耗損了自身不少功力。

一時對太行一叟感激的流下淚來,把藤杖朝老人身邊一放,突然伏身拜倒在地,顫聲道:

「老前輩大恩大德,弟子一世報答不盡……」

太行一叟緩緩睜目,莞爾一笑道:「你起來,老夫看得出來,這年輕人對你很重要,他現在已經無礙了,只要再養息一天,就可復原。」

祝文輝對她當然很重要,但這話從太行一叟口中說出來,飛燕臉上不禁一紅,當下反手抹抹臉上淚珠,依言站起。

太行一叟口中唔了一聲,目光一抬,問道:

「方才來的可是黃教門下那個姓鄢的么?」

飛燕點點頭道:「是的。」

太行一叟道:「他有沒有和你動手?」

飛燕想起方才那位隱身婆婆的話來,如果和鄢茂功動手,自己就決非鄢茂功的對手,他如何會退走的呢?心念一動,含笑道:「和鄢茂功同來的,還有一個崔老九,他伸手抓來,被弟子使了一記老前輩教的手法,就把他腕骨擊碎了,鄢茂功似乎不信。他欺到門口,弟子又使了老前輩教的那記杖法,把他逼退了五六步之多。」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他如何肯罷休!」

飛燕道:「他問弟子這杖法是什麼人教的?弟子就說出了老前輩的名號……」

太行一叟一手摸著白髯,「唔」道:「他怎麼說?」

飛燕嗤的笑道:「他似乎不大相信,定要會會老前輩,但崔老九附著他耳朵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鄢茂功臉上有些異樣,重重的哼了一聲,才說:本座不信他『降龍杖法』高明到如何程度,你說他此時正在坐功,本座也不難為你,告訴他,終有一天,本座要領教他的杖法,就這樣走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那是姓崔的告訴了他,就是花含羞見了老夫,也要禮讓三分,他才自找台階走的。」接著口中「嗯」

了一聲,又道:

「說來也真險,他真要對你施展『金琵琶手』憑你僅會一招杖法,就難以和他抗拒了!」

飛燕心裡暗道:要是沒有那位老婆婆出手,我差點就傷在他『金琵琶手』下了。

太行一叟望望飛燕,說道:「時間不早,你折騰了半夜,也該坐息一會,老夫要去睡了,這顆藥丸,明天一早,他醒來之後,就得空肚吞服,然後要他好好運功。」

說完,隨手遞過一顆朱紅藥丸,起身朝右廡而去。

飛燕把藥丸收入懷中,輕盈的走到祝文輝身邊,蹲下身去,伸手摸摸他臉頰,額聞微微有汗。

她真像妻子照顧丈夫一般,從襟下抽出一方繡花帕兒,小心而輕柔的替他拭去汗漬,才傍著他席地坐下。

這一個晚上,真是她十八年來,變幻最多的一晚了。

在今晚之前。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突然脫離花字門,會跟著祝文輝,會有勇氣和右護法動手——

正因為這些出乎意外的變化,在這短短半夜之間,使她有如經歷了一二十年一樣,身心都感到極端的疲倦。

才一坐下,眼皮就重得睜不開來,不知不覺間,靠著牆角沉沉睡去。

祝文輝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他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是睡在觀音堂破廟之中,覺得身上有些涼颼颼的,好像睡在地上,心中一陣詫異,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只見自己果然睡在一間破廟大殿的角落上,腳邊還倦伏著一個少女,一頭青雲,披覆在她臉上,遮去了一半臉孔,但長長的睫毛,玉管似的鼻子,紅菱般的小嘴,和她羊脂白玉般,透著淡淡紅暈的臉頰,蘭息輕勻,睡態嬌憨,真是比花還嬌!

飛燕!他突然想起昨晚之事,自己不是被琵琶手擊傷胸口,傷的不輕,好像還吐了幾口血……

目光瞥處,身前不遠的地上,果然有著兩灘已經凝結的鮮血,證明自己確實因負傷而吐過血!

那麼自己睡了一覺,傷勢怎麼就爽然若失了呢?

他看看睡得很甜的飛燕,心中暗道:一定是她身邊帶有傷葯,不然,被『金琵琶手』震傷內腑,決不會好的這般快法而好。

她一顆頭幾乎就枕在他膝上,他不敢動,怕驚醒了她,但也正好仔細的欣賞她甜美、嬌稚的睡態。

蘭息輕勻睡態舒,海棠雖艷未能如!

祝文輝究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知好色,則慕少女,他從小住在鏢局裡,很少和姑娘們接觸,這回,看著飛燕嬌稚的睡態,心頭一陣蕩漾,情不自禁的緩緩低下頭去,輕輕的吻著她的鬢髮!

一縷令人陶醉的淡淡的幽香,吸人他鼻孔,他心頭感到飄飄然,如夢如霧……

不信有詩為證:幽香恰好微微處,沉醉郎心不在多……

驀地,一聲「嚶嚀」,飛燕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俏目乍睜,看到他如醉如痴的模樣,雙頰一陣紅暈。偏過頭去,口中輕呼道:「你……」

祝文輝同樣感到一陣臉紅心跳,吶吶的道:

「你……飛燕……是你救……了我……」

飛燕舉手掠掠鬃發,羞澀一笑道:

「才不是呢,哦,你醒來一陣了吧?該吃藥了。」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接著說道:

「這是桑老前輩交代的,要你空肚吞服吃了葯,要好好運功調息。」

祝文輝從她手中接過藥丸,問道:「桑老前輩是誰?」

飛燕道:「桑老前輩就是太行一叟,昨晚你傷的很重,沒有桑老前輩賜救,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祝文輝看著她,低笑道:「在下想起來了,昨晚你是不是哭了?」

飛燕粉臉一紅,搖頭道:「你壞死啦,我才不哭呢!」她不待祝文輝開口,嬌嗔道:

「你要不要聽昨晚的事?不要聽,我就不說了!」

祝文輝忙道:「自然要聽,你快說吧!」

飛燕等他服下藥丸,才把昨晚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

祝文輝道:「原來昨晚還發生了這許多事。」

飛燕嫣然一笑道:「好了,我都告訴你了,現在快運功吧!」

祝文輝看她輕顰佯嗔的模樣,心裡一陣感動,當下就依言盤膝坐好,吐納運功。

飛燕看他坐定,就悄悄走出大殿,想找口水井,洗一把臉,剛剛走下石階,就見太行一叟一手提著一個酒葫蘆施施然從長廊轉出,急忙迎著道:「老前輩早。」

太行一叟頷首笑道:「小姑娘早。」腳下一停,接著問道:「那娃兒服藥了么?」

飛燕道:「服下了,他正在運功呢!」

太行一叟道:「他傷勢初愈,你們今天得在這裡待上一天,廚房裡熬了一鍋稀飯,老夫到前村去打酒,順便買些米菜回來。」

飛燕想起昨晚老婆婆的囑咐,心中一動,忙道:

「老前輩,我去買菜,我會做幾樣拿手小菜,給你老下酒好不好?」

太行一叟聽的大喜道:「你會燒菜,妙極、妙極,老夫只會炒幾個蛋,燒一盤麻菇豆腐、紅燒肉,吃了幾十年,早就吃膩了,你只要燒的和老夫不一樣,就算好了。」

飛燕嗤的笑道:「自然不一樣,我燒的菜,保管老前輩吃得胃口大開。」

太行一叟摸著一把白鬍子,連連點頭道:

「真是妙極,哈哈,小姑娘,那你就快去吧!老夫給你一說,饞蟲都要爬出來了,哦,你去買,別忘了帶幾條油條回來,老夫稀飯里只放了一些鹽巴,只怕你們無法下咽呢!」

飛燕道:「你老為什麼不放糖呢,甜稀飯就不用小菜了。」

太行一叟笑了笑道:「廚房裡只剩了鹽巴,老夫不放鹽巴,你說要放什麼?」

飛燕從他手中接過酒葫蘆,嬌笑道:「老前輩,我去啦!」

扭著屁段,一陣風朝廟外奔了出去。

太行一叟望著她后影,拈鬚微笑道:「這娃兒還真逗人喜愛!」

大殿上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

如今已是午牌時光。

祝文輝早已醒轉,他傷勢也痊好了,聽說飛燕在後進廚房裡燒萊,要進去幫忙,卻被她笑著推了出來。

不多一會,飛燕笑盈盈的托著一隻盤子走出,朝祝文輝道:「你要幫忙,就去把一鍋飯端出來。」

祝文輝連聲應是,進去把飯鍋端了出來。

大殿上沒有桌椅,飛燕早巳把木盤放到地上,盤中放著三大碗菜肴,一碗是青椒炒牛肉絲,一碗是筍片炒腰花,另一碗是紅燒蹄筋。

這不過是極為普通的萊餚,但卻使人有色香味俱佳之感。

太行一叟已經居中席地坐下,呵呵笑道:

「妙極,小姑娘,你燒的菜,香氣濃郁,老夫已經饞涎欲滴了,來,來,大家坐下來吧!」

飛燕走到太行一叟身邊,替他拔開酒葫蘆的塞子,含笑道:

「老前輩,你先嘗嘗我的手藝兒怎樣?」

太行一叟不待她說完,舉起酒葫蘆,咕的喝了一口,伸筷夾了一條蹄筋,送人口中,只嚼了兩下,就一口吞下,連連稱讚道:

「好,真有你的,光這碗蹄筋,就比京華樓大師傅燒的要好上十倍……」

話聲未落,一筷子又向炒腰花叉去!

他連嘗了三碗菜肴,大口喝了三口酒,也連聲的讚不絕口。

祝文輝和飛燕一左一右,在他下首坐下。

太行一叟取起酒葫蘆,用手掌在葫蘆口上抹了一把,就往祝文輝面前遞了過來,說道:

「小友,你也喝一口。」

祝文輝不好推辭,雙手接過葫蘆。

飛燕忙道:「他傷勢初愈,可以喝酒么?」

太行一叟朝她笑了笑道:「放心,他傷早就好了,再說酒能活血,許多傷葯,都要陳酒送下呢,你怕什麼?」

飛燕被他說的臉上一紅,說道:

「我又沒有攔他,只是問問罷了!」

祝文輝喝了口酒,就把葫蘆遞還。

飛燕道:「你吃吃看,我做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小姑娘這手菜,燒的頂呱呱,誰要是討了你做媳婦兒,這一生可享定福了。」

祝文輝覺得臉上有些發燒。

飛燕聽他當著祝文輝誇獎自己,心裡甚是高興,但卻紅著臉,不依道:

「老前輩,我不來啦!」

太行一叟又把酒葫蘆朝飛燕遞來,說道:

「小姑娘,你辛苦了,也喝一口。」

飛燕搖搖頭道:「我不喝,你老人家喝吧!」

太行一叟一手執著葫蘆,一手執著一雙竹筷,忙著喝酒吃菜,再也沒空和兩人說話。

飛燕心裡暗暗高興,就和祝文輝裝了飯先吃,姑娘家的飯量較小,只吃了一碗就已飽了,祝文輝也吃得津津有味,一連吃了三大碗。

太行一叟把一葫蘆酒喝了精光,三大碗菜也個個碗底翻天,才摸摸肚子,呵呵大笑道:

「老夫從沒吃過這樣的好萊,今天算是酒醉菜飽了,唉,老夫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那該多好。」

飛燕正在打算等他吃喝得差不多了,如何開口,求他收自己做個徒弟?如今聽他露了口風,心頭暗喜,忙道:

「老前輩,只要你老不嫌棄的話,我就給你做女兒好了。」

太行一叟眯著雙目,望望飛燕一手捻須,笑道:

「老夫一生奔走南北,沒有兒女,也沒有門徒,晚年確實有些寂寞,女娃兒,你是真心要認我做乾爹?」

飛燕道:「我自然是真心的了,我從小沒有爹娘,在花字門長大的,如今脫離花字門,舉目無親,你老肯收我做女兒,我會孝敬你一輩子……」

她說到傷心之處,忽然眼圈一紅,流下淚來。

太行一叟呵呵大笑道:「妙極了,老夫居然憑空撿了一個女兒,哈哈哈哈!」

祝文輝眼看飛燕還在站著拭淚,連忙低聲道:「你還不快上去磕頭?」

飛燕被他一語提醒,慌忙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叩著頭道:

「爹爹在上,女兒給你叩頭。」

太行一叟極為高興,仰首一陣呵呵大笑道:

「老夫終於有了一個女兒,哈哈,乖女兒,起來起來。」

飛燕盈盈站起,偏著頭問道:

「女兒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現在有了爹爹,女兒就該姓桑了吧!」

太行一叟拂須笑道:「這個自然,為父姓桑,你當然也姓桑了。」桑飛燕喜的直跳起來,秋波一眼,望著祝文輝道:「我現在就叫桑飛燕了。」

祝文輝拱拱手道:「恭喜老前輩,也恭賀桑姑娘了。」

太行一叟看了他一眼,笑道:

「可喜的事多著呢!老夫有了一個花不溜丟的女兒,將來還有一個姓桑的半子哩!」

桑飛燕不依道:「爹,你老現在是女兒的長輩了,還取笑女兒。」

太行一叟道:「為父說的也是正經話啊!」

他伸手入懷,一陣掏摸,才從懷裡取出一個圓形的布包,說道:

「為父一生,跑遍名山大川,除了採藥煉藥,可說身無長物,但你認了我這個爹,做爹的總該有份見面禮才對……」

桑飛燕道:「女兒拜你老人家做爹,已經是女兒福份的了,我不要爹的見面禮。」

太行一叟看著她,鄭重的道:「為父窮雖窮,但你莫要小看了這兩件東西。」

說話之時,把那布包放在膝上,小心翼翼的把布包打了開來。

布包略呈圓形,像是一隻飯碗,但他包裹的舊布,可不止一層,當他打開兩層布之後,微凹的碗中,另有一個扁形的布包。

太行一叟先取起扁形布包,雙手緩緩解開,裡面竟是一個羊脂白玉的小瓶,玉色晶瑩,約有周歲小嬰孩拳頭那麼大。

太行一叟取起玉瓶,抬頭朝兩人微微一笑道:「你們猜猜看,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桑飛燕搶先道:「你老人家不說,我們怎麼猜得到?但光看這隻玉瓶,裡面放的一定是很貴重的東西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真是鬼靈精,告訴你,這玉瓶里是為父精製的『參雪丹』,你們知不知道什麼叫『參雪丹』?」

桑飛燕小嘴一頓,說道:「我們又不是大夫,你老人家怎麼考起我們藥方來了。」

太行一叟捻須笑道:「好,好,看來只有為父說了,這『參雪丹』乃是為父昔年在關外一處人跡罕至的絕嶺下掘得的一支千參王……」

桑飛燕吃驚道:「啊!千年參王!」

太行一叟道:「通常出關采參的參客,掘到了參王,都得繳到參行里去,那是官家規定的,除了領賞,不得私自攜回,因為每年都要入貢,但一般所謂參王,最多也不過三五百年,千年參王,可說是罕世奇珍,為父那年掘到的一支,就算沒有千年,至少也是七八百年以上之物。」說到得意之處,不覺呵呵一笑,又道:「為父當然不會去向官家領賞。」

桑飛燕道:「你老人家就把它裝在瓶里?」

太行一叟笑道:「這就是孩子話了,一支參王,比初生的嬰孩還要大,這玉瓶如何裝得下?為父把它配製了許多丹九,不是這支參王,為父這藥師兩個字,如何稱得上?」

桑飛燕道:「是了,千年參王,一定功效很大,你老人家配製的藥丸,也一定藥到病除。」

太行一叟看看祝文輝,笑道:「這丫頭果然聰明。」

接著說道:「但為父把中間最好的一段,配製了這瓶『參雪丹』,這裡一共是兩味,除了千年參王,另一味也是人間罕見的珍品……」

桑飛燕問道:「那是什麼呢?」

太行一叟道:「千年雪蓮。」

桑飛燕道:「千年雪蓮!」

太行一叟道:「不錯,雪蓮,只有雪山才有,據說雪蓮要長到六十年才結蓮實,為父六年前找到一支雪蓮,哈哈,不是為父誇張之詞,其實五百年是有的,要知雪蓮比人蔘更難找,五百年之物,已是罕見的奇珍,為父把這兩種奇珍,{看武俠,請到清風閣}煉製成丹以後,光為了貯藏的玉瓶,就跑了兩趟大內,才選到這隻。」桑飛燕吃驚道:「這隻玉瓶,還是皇帝的?」太行一叟道:「不信,你瞧瞧,這玉瓶上,還雕刻了一條精細的盤龍,像這種上好的羊脂白玉,也只有大內才有,因為『參雪丹』用玉瓶貯放,才能歷久不壞。」

桑飛燕道:「你老人家還沒說『參雪丹』,有些什麼功效呢?」

太行一叟道:「功效可大著呢,譬如固本培元,益氣養榮,強筋壯骨,明目輕身,祛毒清血,總之,它可以化弱為強,延年益壽……」

桑飛燕看了玉瓶一眼,才道:「有這麼多好處?」

太行一叟笑道:「方才為父說的,只是一般人服用的好處,對練武的人,好處更多。」

桑飛燕問道:「練武的人,和一般人不同么?」

太行一叟道:「自然不同,練武的人,服下此丹,再輔以運功行氣,功力淺的人,也足可抵得二、三十年修為,如果內功精湛的人,益處也更多。」

一手摸著銀髯,看看兩人,續道:「這瓶『參雪丹』,雖是極為珍貴的靈藥,為父留著已無用處,就作為為父的見面禮,祝小友見者有份,自然也該分到一半……」

桑飛燕道:「這麼珍貴的藥物你老人家自己留著吧!」

祝文輝一直沒有開口,這時接著道:「晚輩蒙老前輩以內力治癒傷勢,方才經過半日坐息,體力也全已恢復,靈藥難求,老前輩留著以備濟世救危之用,不是好么?」

太行一叟目中異芒連閃,點著頭,嘉許的道:「老夫果然沒看錯人,『參雪丹』兩種稀世靈藥製成,對練武的人,功能助長功力,江湖上人人夢寐難求,你們居然面無喜色,要老夫留著濟人,實在難得的很。」

說到這裡,一手捻須,接著含笑道:「但老夫既然拿出來了,怎好收回去?因為這是老夫給女兒的見面禮,你小友分的,也是小女的一份,反正老夫是不會收回去的了,你不要,她會不會答應?」

祝文輝臉上不禁一紅。

桑飛燕嬌急的道:「爹……」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把玉瓶遞到桑飛燕手中,說道:

「乖孩子,你先拿著,聽為父說。」

桑飛燕只好接過玉瓶。

太行一叟道:「祝小友學的是道家練氣功夫,根基極好,吃虧在本身功力不足,『參雪丹』對他的幫助太大了,這是為父取出這瓶靈藥來的真正原因之一;其二是你脫離花字門,他們難免會派人追蹤,非把你擒回去不可,為父也不能永遠保護著你,那麼只有你力求自保,『參雪丹』功能助長功力,對你自然也十分重要了。」

桑飛燕心中一陣感動,目含淚水,叫道:「爹,你老人家真好。」

太行一叟道:「為父一向行蹤無定,為了你這孩子,為父就不得不多留一天了。」

桑飛燕睜著一雙妙目,說道:「你老人家不帶女兒去么?」

太行一叟道:「痴兒,為父經常涉足山林,與虎豹毒蛇為伍,豈是你女孩子可以去的?

祝小友少年老成,誠實可托,目前正有著困難,你跟他在江湖上歷練歷練,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誠實可托」這話說的雖暗,但桑飛燕那會聽不出來?

粉臉不禁微微一酡,但聽到後來,爹說祝公子「有著困難」,要自己助他一臂,不覺抬目問道:「他有什麼困難呢?」

太行一叟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待會你再問他好了。」

桑飛燕一雙清澈的眸子,轉到祝文輝的臉上,問道:「祝公子……」

她自然急於想知道祝文輝究竟有什麼困難?真要有困難的話,目前正是最好的機會,不求爹幫忙,還求誰去?

太行一叟不待她說下去,接著說道:「以你目前的武功,不但幫不了祝小友的忙,而且就祝小友來說,適足以成為累贅,因此為父要在這一日之間,再教你幾手,總要使太行一叟的女兒,不吃虧才是……」

桑飛燕聽得大喜過望,道:「你老人家要教女兒武功!」

太行一叟蘊然笑道:「為父壓箱子本領,只有三杖一掌,你已經學會了一杖一掌,為父再傳你兩式杖法,就全教你了,至於如何精益求精,那是看你自己去領悟了。」

桑飛燕道:「爹,你老人家年紀大了,平日手裡拿一根藤杖,人家看了還不覺怎樣,女兒也用藤杖作兵器,那有多彆扭?」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傻孩子,為父這三記杖法,原是為父多年來從各門各派武功中,取精用宏,濃縮而來,說是三招,事實上並無一定招式,也不一定是非用杖不可,你手上就是一根鐵尺,一支竹筷,也一樣可以施展,你使的是劍,又有何妨。」

桑飛燕欣喜的道:「真的!」

太行一叟道:「為父還會騙你不成?唔,咱們真是把話題扯得太遠了,孩子,你記不記得咱們方才說的是什麼?」

桑飛燕愕然道:「你老人家方才說了什麼?」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道:「你怎麼忘了?為父方才不是說過?要送給你二件見面禮么?

你們還只看了一件呢!」

桑飛燕哦了一聲,問道:「還有一件又是什麼呢?」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就是這東西了。」

他雙手解開膝上一個圓形布包,一面說道:

「這件東西,是為父幾個月前,無意中得來,也為了這件東西,才巴巴的遠來京城……」

布包解開了,他手中拿起一隻色呈淡黃的晶瑩玉碗!只可惜上好一隻玉碗,已經有了幾處裂痕,碗口也缺了一角。

太行一叟舉著玉碗,朝兩人展示一下,才道:

「這隻碗,本來已經碎成幾片,是老朽把它並著膠起來的,你莫小看了它,目前正有不少武林中人,紛集京師,全是沖著它來的。」

祝文輝聽得心頭一動,他直到目前為止,只是從花字門總監甄兆五口中,得知他們盜取和坤寶石頂,和脅逼陸師叔出京,全是為了幾件東西而起。只是他始終沒有查出究是什麼東西?居然會引起花字門、殘缺門這些江湖門派的覷視?因此聽了太行一叟的話,不覺朝玉碗多看了一眼。

桑飛燕驚愣的道:「爹,這隻就是『修羅玉碗』?」

太行一叟道:「你知道『修羅玉碗』?」

桑飛燕道:「不知道,女兒只是聽筱姨娘說過。」

太行一叟目光一抬,朝祝文輝問道:「你呢?」

祝文輝臉上一紅,說道:「晚輩只知花字門和殘缺門的人,明爭暗奪,是為了幾件東西,不知他們爭的究是什麼?莫非和這玉碗有關么?」

太行一斐道:「豈止有關,他們全是為著『修羅玉碗』來的。」

祝文輝不覺「哦」了一聲。

桑飛燕搶著問道:「不知這隻玉碗有什麼好處呢?」

太行一叟道:「不止一隻,『修羅玉碗』一共是六隻。」

他語氣微頓,接著道:「這話得從修羅門說起,在江湖上,大家一直把修羅門視作介乎正邪之間的一個門派,因為他們歷代相傳,人數極少,也很少在江湖走動,因此大家也並不十分重視,但其實修羅門乃是佛門旁支,創自阿羅尊者,武功亦為佛門正宗降魔法藏,分為『天趣攝』、『人趣攝』、『鬼趣攝』、『畜生趣攝』四部,據說他們歷代相傳,有六隻鐫刻著修羅門武學的玉碗,但早在三百年前,被該門一個逆徒盜出,從此不知下落……」

祝文輝插口道:「最近可是在京城被發現了么?」

太行一叟道:「不錯,直到今年初春,有人在一處古肆中發現過一隻,據說是去年從內府發賣出來的,這消息極為隱秘,但已是傳出江湖,老夫這隻玉碗,得自一個傷重垂危的江湖人,可惜老夫遇上之時,他已回生乏術,臨死之時,把一個布包交給老夫,就咽了氣,連來龍去脈,都問不出來。」

邊說,邊把玉碗朝祝文輝遞去,說道:「老夫得到的這隻玉碗,是修羅四部中的『人趣攝』,共有三招手法,老夫只能為你們多留一日,這一日之內,飛燕能把老夫三招杖法練熟,已是難能可貴了,這『人趣攝』三記手法,乃是修羅門極高的武學,只怕更難領悟,因此老夫之意,這碗上所載武學,經老夫參悟的,先傳給小友,他日再由小友代老夫傳給飛燕好了。」

祝文輝遲疑道:「這個……」

桑飛燕喜道:「祝公子,這有什麼不好,你還這個那個的?」

太行一叟笑著看了她一眼,才道:

「你也該換個稱呼才是,稱他祝公子,聽來多彆扭?」

桑飛燕紅著臉道:「我叫他什麼呢?」

太行一叟笑道:「你們年齡相若,為了日後行走江湖,彼此可以互相照應,自然以兄妹相稱,較為妥當,不知祝小友意下如何?」

桑飛燕喜道:「爹說得對,我叫他祝大哥好啦,祝大哥,你說好嗎?」

祝文輝道:「在下那有不願之理?」

太行一叟笑道:「妙極,你不但找到一個乾爹,如今又認了一個大哥,這樣,為父就可放心了。」

桑飛燕道:「爹,你老人家先傳祝大哥碗上的武功吧!」

太行一叟道:「為父不是修羅門的嫡傳的人,這三式手法,又精奧無比,為父傳給你大哥的,只是我看了碗上鐫刻的招式,略有參悟,日後如何精益求精,只有讓你們自己慢慢的去揣摩體會了。」說到這裡,抬頭朝飛燕道:

「來,你坐下來,為父先傳你三記杖法。」

桑飛燕依言旁著他坐下,太行一叟就比著手式,講解發招收勢的變化。

祝文輝看他當著自己,就教飛燕杖法,顯然是沒把自己當作外人,但這是太行一叟獨創的武功,自己自然不便多聽,只是太行一叟既不避忌自己,自己自然也不好走開,一個人枯坐無聊。

索性就雙手捧著玉碗,看起碗上雕刻的人像來。

這樣足足過了頓飯工夫,太行一叟才把三記杖法,講解完畢,要桑飛燕慢慢的練習,然後又指點著玉碗上的人家招式,把他所領悟的『人趣攝』三式手法,給祝文輝仔細解釋了一遍。

這天下午,祝文輝、桑飛燕兩人都專心一意沉浸在武習之中,好在有太行一叟在旁分別加以指點,雖然只有半天工夫,差不多已經全數學會,{看武俠,請到清風閣}只是精微的變化,需要熟能生妙,慢慢的體會,無法一灌而就。

晚餐之後,太行一叟又督促兩人溫習了幾遍,才點頭認可,然後取出玉瓶,把「參雪丹」

分給兩人服下,要他們盤膝坐定,運功調息,自己在兩人中間瞑目坐息。

一宵在寧靜中過去。祝文輝、桑飛燕醒來的時候,天色還剛亮不久。

兩人都覺氣機充沛,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舒暢,連眼睛都好像特別光亮。

這自然是服了「參雪丹」的功效!

祝文輝昨晚運功之時,就已感到體內產生的一股巨大力量,到處流竄,經自己運氣引導,居然一下衝破了生死玄關。

桑飛燕功力較淺,雖然無法衝破生死玄關,但體內真氣,經她運功化行,一呼一吸之間,坐著的人,輕如浮雲,幾乎要隨著呼吸飄飛而起。

這一番調息行功,對他們來說,無形之中,少說也增進了十年以上的功力,只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罷了。

桑飛燕睜開眼睛,不見了太行一叟,地上只有一張白紙,壓著兩個瓷瓶,心頭一怔,急忙一躍而起,俯身取起白紙,只見紙上寫著:「字留飛燕吾女、祝小友,江湖多事,行止宜慎,留贈『百草丹』,可解諸毒,『至寶丹』可療諸傷,余行矣,希珍惜。」

兩個瓷瓶,當然就是「百草丹」、「至寶丹」了。

桑飛燕看完字條,目中不禁綻出淚水,失聲道:「祝大哥,爹走了!」

祝文輝跟著站起,問道:「這是桑老前輩留的字條么?」

桑飛燕道:「是啊,連他老人家去了那裡,都沒說一聲。」她把字條遞給了祝文輝,一面含著淚道:「我們怎麼辦呢?」

祝文輝看完字條,說道:「我們也該走了。」

午刻,高升樓一排五間的敞廳,差不多三、四十張桌子,此時幾乎全坐滿了人!

秦少卿來的較早,挑了一個靠窗的座頭,面前只放著一壺茶,獨個兒倚著窗欞晶茗。

不用說,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等人。

正在此時,但聽樓梯響處,走上來一個身穿天藍長衫,面如玉冠的少年,他點漆般眼睛,閃電般向廳上一掃,就筆直朝秦少卿走來。

秦少卿趕忙放下茶盞,起身相迎,含笑道:「楊兄來了。」

楊少華拱拱手道:「兄弟來遲一步,秦兄久候了。」

秦少卿道:「哪裡!哪裡,兄弟也剛來不久,楊兄請坐。」

堂倌看到秦少卿等的朋友來了,趕緊跟著過來,送上一盞香茗,陪笑道:「兩位公子,要點些什麼?」

秦少卿抬目道:「楊兄點吧!」

楊少華笑道:「秦兄還和兄弟客氣什麼?我看還是由他去配,撿可口的做來就是了。」

秦少卿點頭道:「楊兄說的極是,點菜,不如由他去配,撿好的拿來,夥計,你聽到了么?」

說這種話的人,都是闊少爺,堂倌那會沒聽清楚?連連哈腰道:

「是,是,小的這就關照下去,不知兩位公子要什麼酒?」

秦少卿望望楊少華,說道:「陳年花雕好了!」

堂倌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秦少卿拱拱手道:「昨晚多蒙楊兄賜助……」

楊少華沒待他說下去,攔著笑道:「我輩相交,貴在知心,些許微勞,何足掛齒?」

「楊兄說得是,兄弟承教了。」

秦少卿伸手取起茶盞,抬目道:「楊兄請用茶。」

楊少華目光注視著樓梯口,似是未曾聽見。

秦少卿覺得奇怪,回頭看去,但見從樓梯走上來的是一個青衫少年。

這少年一身青布長衫,貌相斯文,生得臉如冠玉,唇若塗丹,一雙黑白分明的朗目,配著兩道斜飛劍眉,一根玉管似的通天鼻,顧盼之間,神情瀟洒,俊挺已極!

秦少卿看在眼裡,暗暗贊道:

「這才是人間美男子,難怪楊兄一見了他,就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秦少卿、楊少華,已是人品若逸的美少年,但從樓梯口上來的青衫少年,比他們更俊俏、風流,使人一見就會油生親近之念。

無巧不巧,秦、楊兩人鄰桌食客,會賬離座。

這時酒樓上早已座無虛席,堂倌就領著他到鄰桌坐下,問道:「客官要什麼?」

青衫少年扭頭道:「隨便什麼,給我配兩樣菜就好。」

堂倌又道:「客官要什麼酒?」

青衫少年道:「我不喝酒。」

這時,另兩名堂倌,已替秦少卿、楊少華送上酒菜。

反正是你們自己說的,酒菜撿好的拿來,這時送來的是四盤精緻熱炒,一斤陳年花雕。

楊少華看了青衫少年一眼,低低的道:

「秦兄,兄弟覺得那位青衫少年,眼神隱泛異采,可能也是我輩中人,咱們請他過來一敘如何?」

秦少卿點頭笑道:「楊兄說的正合我意。」

楊少華站起身來,面含笑容,朝那青衫少年,拱拱手道:「這位兄台請了。」

青衫少年看到楊少華向他招呼,趕緊放下茶盞,抱抱拳道:「兄台請了。」

楊少華道:「在下和敝友仰慕兄颱風儀,如蒙不棄,請移位一敘如何?」

秦少卿也跟著含笑拱了拱手。

青衫少年玉臉微紅,展齒一笑道:

「二位雅愛,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說著,果然舉步走了過來,在兩人橫頭的一張凳上坐下。

堂倌看到青衫少年和秦少卿等兩人坐在一起,自然求之不得,連忙把杯筷送了過來。

秦少卿捧著酒壺,替青衫少年面前斟滿了酒。

青衫少年歉然道:「多謝兄台,只是小弟不善飲酒。」

秦少卿笑道:「萍水相逢,杯酒聯歡,正是我輩本色,兄台何太謙乃爾?」

青衫少年道:「小弟真的不會喝酒。」

楊少華道:「不善飲酒,少飲無妨。」

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拱手道:「小弟還未請教二位尊姓大名?」

楊少華道:「在下楊少華,這是敝友秦少卿。」

「幸會,幸會。」青衫少年道:「小弟路少朋,姓道路的路。」

楊少華目光一亮,笑道:「秦兄,這倒真是巧極,兄弟賤字少華,秦兄少卿、路兄少朋,咱們三人,都有一個少字。」

秦少卿豁然笑道:「楊兄不說,咱們的名字上,果然都有一個少字,這真是巧極了,來,來,楊兄,路兄,咱們干一杯。」

說完,舉起酒杯,朝兩人一照,一口喝了下去。

路少朋一手拿著小酒盞兒,抬頭望望楊少華,攢眉道:

「楊兄和秦兄乾杯,小弟不會喝酒,只好隨意了。」

舉杯沾唇,輕輕喝了一口。

楊少華和秦少卿幹了二杯,舉筷道:「大家吃菜。」

三人邊吃邊談,從各地風物人情,說到文學武學,路少朋舉止斯文,談吐幽雅,楊少華博覽群書,學識極豐,素少卿出身武林世家,見聞淵博,大家愈談愈覺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楊少華目光一抬,問道:

「路兄身帶寶劍,想必精通劍擊,不知出身那一門派?」

路少朋臉上一紅,道:「小弟昔年曾跟一位方外老師傅練過幾天拳腳,此劍也是那位老師傅所賜,僅供防身而已,那有什麼門派?」

話聲一落,凝目道:「楊兄、秦兄呢?」

楊少華笑道:

「秦兄是中條秦家堡的少堡主,出身武林世家,至於兄弟,和路兄的情形極相近似,家師自號南山野叟,從未與武林中人交往,也不在江湖門派之列。」

秦少卿道:「這麼一說,咱們全是武林中人,今日之會,雖是相逢萍水,但也極非偶然,大家既有結交之意,何不改以兄弟相稱,這樣豈不更為親近?」

楊少華對路少朋早生好感,經他一提,不覺喜道:

「兄弟相稱,何不幹脆結為兄弟?」

秦少卿拍手道:「對,對,咱們武林三少,義結金蘭,正可為武林添一段佳話。」

路少朋臉上一紅,道:「小弟初涉江湖,欣逢良友,二位兄台厚愛,小弟敢不從命?」

秦少卿大喜道:「來,來,咱們先敘敘年齡,看誰是老大,誰是老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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