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半深山問鬼神

第二十章 夜半深山問鬼神

南玖雲柳眉挑動,但依然忍了下去,抱著趙南珩走進屋去。

黑衣老嫗又道:「你是長了尾巴?進來了,還不把門掩上?」

她說話之時,聲音相當嚴厲。

南玖雲外號辣手魔女,豈是好惹的人?今夜實因趙南珩傷勢沉重,才耐著性子,此刻眼看黑衣老嫗一再惡聲相向,哪還忍耐得住?立即冷笑一聲道:「你這老婆子好沒道理,不是我兄弟生了急症,需要救治,誰會找上你這間鬼屋來?」

那黑衣老嫗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尖聲笑道:「鬼屋,一點沒錯,這裡正是鬼屋,小丫頭,你怎會找上鬼屋來的?」

南玖雲被這聲「小丫頭」叫得驀然一驚!暗想:自己進來之後,瞧她始終背著身子,面壁而坐,連頭也沒有回過一下,怎知自己是女的?

那黑衣老嫗又道:「你覺得奇怪是嗎?我沒瞧你一下,怎會知道你是女的?嘿,這有什麼值得驚奇?你走路的聲音,就不像是個男人,但身上卻穿了一件長衫,唏唏沙沙的,我連這點都聽不出來,豈不成了又聾又瞎之人?」

南玖雲只覺得心頭又是一震,暗想:這黑衣老嫗耳朵好生厲害,莫非已練成「天耳通」

一類功夫不成?唔!聽她口氣,好像她還是一個瞎子?

心念轉動,只聽那黑衣老嫗又道:「小丫頭,你找到鬼屋裡來,總算與鬼有緣,來,你那兄弟,傷勢不輕,抱過來給我瞧瞧!」

南玖雲這一陣工夫,感覺這個黑衣老嫗行動怪異,可能還是個武功極高之人,只是武林中稍有名氣的人,自己多少也總聽爹說過,但怎麼也想不起有這樣一個老婆子來?心中雖覺懷疑,但還是依言抱著趙南珩走了過去。

那黑衣老嫗依然相背而坐,連身子都沒稍動,等南玖雲走到身後不遠,兩隻手忽然彎了過去,摸索著道:「讓我摸摸看!」

這一下,直把辣手魔女瞧得大感凜駭!

要知一個人的兩手只能朝正面彎曲,不可能朝背後彎曲,那是因為骨路關節,屬先天生成的,武功再高,也無法使雙手后彎。

可是眼前這個黑衣老嫗,雖然背面而坐,但她彎過來的兩手,卻和正面一樣,彎曲自如,好像她雙手根本就是反生的一般!

黑衣老娘雙手在趙南珩身上摸了一會,漸漸摸到頭頂,自言自語的道:「奇怪,這小子還只有二十來歲,哪來這麼深厚的功夫?嘿,這出手之人,武功更高,一掌擊在頂門『百會穴』上,雖然只有三成力道,要是換了個人,早就死了,這小子居然還沒有死……」

她雖然自言自語的說著,但南玖雲卻聽得大是佩服,這老嫗雖是瞎了眼睛,但僅憑雙手撫摸,居然和目睹一般,抬頭問道:「老前輩,我兄弟還有救嗎?」

黑衣老嫗沒有回答,只是尖聲問道:「你們到底是誰的門下,什麼人把你兄弟打成重傷的?」

南玖雲道:「晚輩峨嵋門下,我兄弟被人擊傷之時,晚輩並沒在場,等晚輩趕到,他已經昏迷不省人事了。」

她總究江湖經驗較豐,不明對方來歷,哪肯實說,才臨時編了一套話。

黑衣老娘倒也不起疑,冷冷的道:「峨嵋門下,唔,你兄弟輕輕年紀,怎會和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結下深化?傷得這麼沉重?」

南玖雲只是擔心著趙南珩傷勢,聽她說得如同親見一般,諒來定有救治之法,這又急著道:「依老前輩看來,不知我兄弟有沒有救了?」

黑衣老娘桀桀怪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知他有沒有救?」

話聲之中,右手忽然縮了回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傾出一粒綠色藥丸,然後說道:

「眼下此葯,只要不立時就死,就可保得一天時間。」

南玖雲伸手接過,仔細一瞧,只覺這粒藥丸,色呈暗綠,不禁暗自猶豫,自己聽爹說過,只有毒藥,才會是暗綠色的。

對方這個黑衣老嫗,行動頗多古怪,不知是友是敵,她的藥丸,如何能服?尤其她這句「不立時就死」之言,更是刺耳,心中方自想著!

那黑衣老嫗好像背後長了眼睛,見她拿著藥丸遲疑,不由冷笑道:「不錯,我這粒葯,確是有毒,你兄弟傷得那麼厲害,還想好得了嗎?我即使有害他之心,你們踏進鬼屋,早就只有半條命了。我說過眼下此葯,只要不立即就死,就可保得一天時間,藥性雖毒,原是藉以引發地體內尚存的生機,你疑神疑鬼的不服也就算了,我配製可著實不易呢!」

說著,手腕一探,劈面把那粒藥丸奪了過去,迅速裝入瓶中。動作之快,只在南玖雲微一怔神之際,她已把小瓶塞到懷裡去了。

南玖雲已看出黑衣老嫗武功極高,但對方這一舉動,太以無禮,不禁氣得柳眉挑動,渙然後退三步,叱道:「老虔婆,我一再忍讓,無非為了我兄弟傷勢沉重,當我伯事,那你可看錯人了!」

黑衣老嫗依然背坐如故,陰聲笑道:「我早就知道你學了幾手三腳毛,就自命不凡,我也只因你是無意闖來的,還有人負了傷,才不和你丫頭計較,送你一粒毒藥,原是好意,否則哪會害你踏進我這鬼屋一步?你倒敢對我發起橫來?」

南玖雲聽她口氣漸漸不善,暗自把趙南珩交到左手,右手緊握劍柄,腳下緩緩朝門口退去!

哪知就在這一瞬之間,突覺微風颯然,眼前一花,黑衣老嫗不知何時,業已一下攔在門口;但她還是背向著自己沒有轉過身來,口中卻桀桀尖笑著道:「我這鬼屋,豈能容你小丫頭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南玖雲眼看她突然攔在門口,擋住自己去路,知道今晚決難善了,說不得只好硬闖。

尤其對方始終只是背面相向,舉動詭異得令人莫測高深,不由想起爹曾經說過,江湖上凡是行徑古怪之人,必有驚人之技,自己倒大意不得!心中想著,一面冷哼道:「區區茅屋只怕還攔不住我!」

話聲出口,沉身,振腕,出劍,發招,「嘶」的一聲,十數點閃爍青芒,有若電光石火,朝黑衣老娘背上大穴灑出。人隨劍發,跟蹤而上,當門直衝過去!

要知道這一招劍法,乃是她家傳的厲害招術,一劍出手,分點十數大穴,宛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直教人防不勝防。

她是因為黑衣老嫗舉動怪異,身法快得有如鬼魅,不禁存了先下手為強,是以第一招上,就使出殺手!

眼看十數點寒芒,堪堪襲到黑衣老娘背上,只見她連頭也沒回,當真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身形微側,左臂徐舉,似圈非圈的向左斜斜一引。

這一引不打緊,南玖雲陡覺劍尖一顫,後半招劍法,已被對方引向一邊,自己一個收勢不注,腳下竟然隨著劍勢,向左前方沖了一步,她真料想不到黑衣老嫗身手會有如此高強,急忙穩住身子。

黑衣老嫗也似乎微微一怔,但她依然背著身子,尖笑道:「好劍法,這一招要是南世候出手,我老太婆還得費上點手腳,可惜你小丫頭功力還差得遠!」說到這裡,突然厲聲喝道:「小丫頭,你是二代南魔的女兒?」

辣手魔女南玖雲長劍護身,心頭更是駭異,她身子背著自己,不但舉手之間,卸開自己劍勢,而且還一口喝出自己來歷。

但對方既然識破自己身份,想來以爹的威名,她也許不敢奈何自己,這就冷冷的道:

「你說得不錯,姑娘就是南玖雲,你待怎的?」

黑衣老嫗嘿了一聲,道:「小丫頭,你方才不是說是峨嵋門下嗎?」

南玖雲道:「誰騙你來?他就是峨嵋門下!」

黑衣老嫗點點頭,尖笑道:「這就對了,這小子準是被你老子瞧不順眼打死了,你卻偷偷的抱著他逃出來的。」

說到這裡,不由一陣桀桀陰笑。

南玖雲被她笑得粉臉驟熱,一陣少女的羞澀襲上心頭。驀地臉色一寒,叱道:「你笑什麼?還不讓我出去!」

黑衣老嫗忽然聲音和緩的道:「小丫頭,你想不想救他?」

南玖雲聽了一呆,這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幾乎不敢相信,黑衣老嫗忽然會答應救他了!心頭一喜,連忙長劍一收,抬頭道:「老前輩若肯施救,我……感激不盡……」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

黑衣老娘道:「他傷勢極重,豈是普通人都能救治得的?武功再高,不懂救治之法,也是枉然!」

南玖雲不敢介面,只是抱著趙南珩,怔怔的站著。

過了一會,黑衣老嫗才道:「我知道你很關心他!」

南玖雲還是沒有接腔,只是望著黑衣老嫗背影。

黑衣老嫗續道:「也算你們造化不淺,錯過今晚,這傷勢就誰也治不了啦!」

南玖雲見她只是說著不相干的話,忍不住道:「老前輩既然答應賜救,就請……」

黑衣老娘沒待她說完,冷冷的道:「你急什麼,我哪裡有救人的本領?」

南玖雲愕然道:「老前輩方才不是答應賜救嗎?」

黑衣老娘口中尖笑一聲,翩然飛起,身法奇快,一閃之間,便已回到原來坐處,依然背著身子坐下,沉吟道:「憑你這點武功,要想贏他一招,原是大難之事……但如出他不意,能夠把他退退三步,也許有望……但是想逼退他三步,你也得儘力施為才行……」

南玖雲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但也大概聽出一點眉目來了!

好像她口中那人,只要自己能夠贏他一招,或者把他逼退三步,才肯施救,這人不知是誰?竟然定下這般古怪規矩,抬頭問道:「老前輩說的這人,可是只要我勝他一招,就肯施救了?」

黑衣老娘面對土牆,點了點頭,才道:「這人音年曾有一句諾言,只要有人贏他一招,或者把他逼退三步,便可答應一件請求,只是數十年來,從沒一個人能夠獲得他的承諾。」

南玖雲道:「想必這人武功,高不可測,無人能夠贏他?」

黑衣老嫗哂道:「那也不見得,當今武林,豈無勝地之人,試想武功勝過他的人,哪會有事救助於他?武功較差的人又莫想求他。這完全是怕人找他的推托之詞罷了,你只要把他逼退三步,他自然不肯說了不算,這小子就有救了。」

南玖雲道:「老前輩說的,不知究是何人?現在何處?唉,我即使股不了他,苦苦相求,想來他決不至見死不救。」

黑衣老嫗嗤道:「見死不救,也是人情之常,你死你的,與他有什相干?」

南玖雲聽得一怔,暗想這黑衣老嫗不知究竟是何來歷,不但行徑古怪,連說話都大悻常情,但此時哪敢和她辯駁?

黑衣老嫗又道:「這人是誰,你此時毋須多問,出門之後,由此向西,奔行八九里光景,有一處桃林,你可隱伏林中。今晚三更過後,四更不到,有一個道士裝束的人,向東行來,你必須等他行到近前,突然發劍,此人必然向你左首閃出,好在你爹的「天星劍法」,慣於虛實互用,發劍之時,就得先虛后實,把全力放在左邊,才能把他逼出三步,那時你務必趕快棄去手中長劍,要他實踐昔年諾言,此行便算成功,但你千萬不可說出受我指點,否則力敗垂成,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救這小子了。」

南玖雲聽得將信將疑,要待再問。

黑衣老娘揮手道:「此時已快近二更,你可以走了。」

南玖雲道:「多謝老前輩指點。」

黑衣老嫗哼道:「用不著謝我,我又沒替這小子療傷,找是瞧在南世侯份上,才指點於你,成不成還得瞧你自己的。」

南玖雲自始至終,沒見她轉過身來,好像她不願以面目示人;但聽她口氣,似乎還和爹認識,心想你這般故作神秘,我只要見到了爹,一問就知道了。

當下抱著趙南珩退出茅屋,朝林外走去,只聽身後「砰」的一聲,那扇木門,已重重關上,屋中燈光,也同時熄去。

南玖雲暗暗皺著眉頭,自己在江湖上也遇到過不少脾氣怪僻之人,但像她這樣橘詭怪異的人,當真還是第一次見到。

啊,她方才說話之時,有許多地方言詞閃爍,只怕未必安著好心。莫非另有什麼詭計不成?但繼而一想,她方才不是說瞧在爹的份上?何況自己和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諒來不至於有什麼害人之心。

即以她的武功而論,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如欲加害,也盡可直截了當把自己殺死,何用故弄玄虛?

趙兄弟奄奄一息,生命垂危,如果她說的不假,還有救治之望,自己不如就照她指點行事,心念轉動,立即舉步朝西奔去。

八九里路,轉眼就到,她向四處略一打量,果見路邊不遠,有著一片桃林,枝葉茂密。

她折騰了半夜,雙手始終抱著趙南珩身子,時間長了,也感到累倦,好在此刻還只有二更時分,正好先休息一下。

這就俯身跨入林中,把趙南珩輕輕放到地上,自己也在他身旁,席地坐下,閉目養神。

但覺心中兀是思潮起伏,再也無法寧靜得下來。

她只是想著方才黑衣老嫗交代的話,要自己突出不意,偷襲一個過路的道士,而且算準自己出手之時,那道土必然會向左閃去,才要自己先虛后實,把全力放在左邊,但何以把道土逼退之後,就得趕快棄劍?

是了,那道上武功定然比黑衣老嫗還高,自己如果不趕快棄去手中長劍,說不定就會傷在他手下?

那麼黑衣老嫗當真還是一片好心!她心中想著,目光不期朝林外瞧去。

因為對方武功極高,自己要是一擊之下,不能把他逼退三步,趙兄弟的傷勢豈非就沒人施救了?

這麼一想,只覺此舉關係重大,自己事前該有個妥善準備才好。

她緩緩站起身子,走出桃林,默默盤算著那道土由西行來,他走到何處,自己就該發劍?道上向在閃出,該落到什麼地方?自己化虛為實的姿勢,該從何處刺出?才能使他措手不及,逼出三步之外。

她一面相度地形,細心數著步數,一面又思索著自己因地制宜,該用「天星劍法」中哪一招劍法,較有把握。

邊想邊瞧,一面又隨手比劃著劍勢,直到自己覺得大至上已無問題,才返回林中,重新坐下。

時光漸漸過去,已決近三更了。

南玖雲心頭也隨著漸漸緊張起來,悄悄抽出長劍,在自己算好步位之處,伏下身子,目不轉瞬的盯著遠處直瞧,希望那個道士早些出現。

下弦月,小半輪月光,暗淡得瞧不清較遠的地方,但她還是凝足目力,不敢絲毫疏忽。

時間在焦灼之中,過得特別慢,南玖雲握著劍柄的掌心,已感到手汗涔涔,心中也不禁漸感煩燥!

喜地,她眼帘中出現一點黑影,在遠處路上緩緩移動,那正是一條人影,往自己這邊走來!

「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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