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狹路相逢
此刻,馬車已接近城門。
沈陵和萬艷香都一齊聽到鞭梢輕輕拂過窗框的聲音。緊接著馬車陡然停止,萬艷香正驚疑問,沈陵拍拍她的香肩,示意別驚惶。
「咱們被人攔住了,應該向外察看,方合情理。」沈陵話聲一落,把車簾掀開一道縫隙,向外窺看。
萬艷香亦湊過去窺看,心裡同時明白剛才馮承中以鞭梢拂過車窗框之舉,敢情是一種暗號,通知有情況發生。
她目光到處,只見七八個勁裝大漢,都佩帶著兵刃,有兩個正在前方,攔住了馬車去路,其餘的人,則分散在馬車兩側,形成監視之勢。
萬艷香大吃一驚,暗忖:這些人都是錦衣衛的高手,看他們這種陣仗,莫非已經接獲線報,知道我們這一輛馬車有問題?
正轉念間,一名大漢走近車廂,敲了一下,道:「開門!」
沈陵把門扭開時,只見敲門的那個人,已經退出五六步,正在嚴陣作勢以待。
馬車內雖暗,外面的人卻仍能一目無遺。
這名大漢一手按刀,大步走近,探頭人廂查看了一下,又轉眼仔細打量車廂內的一雙男女。
他沒有說什麼,旋即走開。
接著另一個人過來,也探頭查看。
沈陵認得此人,他正是錦衣衛副統領李正昆李大人,此人的身分在錦衣衛中,僅次於魏濤魏二爺,因此他很可能帶了大批高手在此搜捕。
李正昆的目光像閃電般,在沈陵和萬艷香兩人面上轉來轉去。
沈陵鎮定地道:「諸位,這是怎麼回事?幹嗎攔住我們?」
李正昆道:「你們是萬家的什麼人?」
沈陵尚未開口,萬艷香搶著道:「我是我爹的大女兒,你是誰呀?」
李正昆只哼了一聲,退開兩步,萬艷香心中不禁透了一口氣。
然而馬車仍然未動,李正昆身邊多出一個大漢。
李正昆道:「咱們不能馬虎,一樁樁查個明白,先查這個趕車的身世。」
那大漢道:「這車把式姓馮名承中,屬下認識他,是這一行里的出色人物。」
李正昆哦了一聲,道:「這輛馬車呢?」
那大漢道:「是萬家的,沒有錯。」
李正昆道:「車裡的一雙男女,是萬家的大女兒和大女婿,你去認認看。」
那大漢道:「萬家有三位千金,都是出名的美女,但屬下卻沒有見過。」
李正昆道:「找一個見過的人來?」
那大漢應聲道:「是!」
他一轉身,迅快離去。
沈陵心想那個李正昆的確機警細心,難怪在錦衣衛中,高踞第二把交椅。他們如果找來一個見過萬家三女的人來,大概可以順利出城了。
萬艷香投向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安心之意。
這時又有一個大漢走到李正昆身邊,問道:「李大人,莫非有問題么?」
李正昆道:「現在還不知道,你去認認看是不是萬家的女兒與女婿。」
那大漢應了一聲,走近車門,探首內望。
這大漢突然嘻嘻一笑,道:「原來是大小姐和凌姑爺,你們怎麼啦?也不叫一聲王叔叔,難道你們連我王浩都不認識了?」
萬艷香根本不認識這名大漢,聞言一怔,及至看到王浩作出的手勢,心中才明白。
她立刻驚喜地道:「哎!是王大人王叔叔,你來的正好,這是怎麼回事呀?」
沈陵聽萬艷香這麼一說,便知道那王浩打的手勢,必是她們集團的暗號,登時寬心大放,亦跟著叫了聲「王叔叔」。
王浩哈哈一笑,道:「侄女兒別見怪,這是誤會,有王叔叔在這裡,還有這位李大人,他是我的上司,有李大人一句話,京師里你橫著走也沒有人敢哼一聲。」
李正昆走近來,道:「原來是王大人認識的萬家小姐與姑爺,那倒要怪我多事,耽誤了你們的行程啦!」
王浩笑道:「李大人別這麼說,你們今日在這兒相見,也是緣份呀!對了,你們上哪兒去呀?」
沈陵道:「小侄們要回宛平,此次為家岳祝壽,來京玩了十多天,家父日前已著人催歸,所以今日趕早出城。」
王浩點點頭,道:「原來是賢侄的尊翁召你們回去,那倒是不要耽誤時間,免得他老人著急。」
李正昆道:「對,別再耽誤了。」
他擺擺手,攔路的人都散開。
王浩道:「待我送他們出城,免得又被耽誤。」
他話聲一落,跨登馬車前面。
馮承中哪敢錯過機會,迅即揚鞭驅馬,轔轔駛去。
馬車來到城門口,王浩大咧咧的坐在前面,這時已有不少往來車馬行人,堵住去路。
那些搜查車輛行人的,都是便衣裝束的大漢,但另有大隊禁衛軍把守著,聲勢十分浩大駭人。
一名軍官過來,見了王浩,立刻行禮,道:「王大人,你要出城么?」
王浩頷首道:「是的,給我清一條通路。」
那軍官應了一聲,立即召了數名禁軍,清出一條通路。
馮承中立即驅車,霎時出了城外。
此時,馮承中固然鬆了一口氣,連車廂內的沈陵及萬艷香,亦莫不大感輕鬆。
可惜這陣輕鬆只是曇花一現,原來路邊突然出現一個勁裝佩刀大漢,一面作手勢命馬車停止,口中還吆喝著。
王浩道:「停,停,這是東廠的人!」
馮承中勒韁剎車,心中暗暗嘀咕。
王浩在車上抱拳道:「兄弟是錦衣衛的王浩,諸位是哪一位大人麾下弟兄?」
其中一個大漢躬身道:「王大人,在下等是唐大人唐雲生麾下。」
另一個大漢介面道:「王大人和敝上司是朋友,我們都曉得。既然此車由王大人護送,那麼容小可稟報一下,請王大人見諒。」
王浩笑道:「好說了,有煩把此情上復唐大人,這是公事,諸位奉命行事,誰也不能怨怪。」
那大漢轉身而去,閃人路邊一間屋子內。
王浩道:「貴上怎麼說?」
那大漢躬身道:「敝上沒說什麼,只吩咐小可來請王大人進去一下,似是有要緊之事面告。」
王浩哦了一聲,躍落地面,隨著那大漢行去。
其他的三個佩刀大漢,臨走開時很客氣地向馮承中打個招呼,還叫他把車子停靠路邊一點,以免妨礙別人。
沈陵雙眉緊緊鎖起,盡向屋子望去。
萬艷香輕聲道:「看來沒有什麼問題。」
沈陵搖搖頭,道:「一定有問題。」
萬艷香大吃一驚,道:「你認為哪裡有問題呢?」
沈陵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其中有點蹊蹺,至少屋子內不單單是唐雲生,必定有身分更高級之人,才會傳話叫王浩進去。」
萬艷香泛起愁色,道:「莫非王浩本身出了漏子?」
沈陵道:「相信與他本身無關,照道理推想,這間屋子內,必有高級人員坐鎮,因為這兒已等於是最後一道關卡,若是走了眼,便不能挽回啦!」
萬艷香輕輕地道:「會不會是無雙飛仙邵安波呢?」
沈陵瞪了她一眼,忖道:「她一開口就提邵安波,可見得我的事情,她已知道了不少。
他沒有吭聲,過了一陣,屋子內人影閃動,接著走出四個人,共是兩男兩女。
那兩個女的,果然是無雙飛仙邵安波和她手下之一的冷月。
兩個男的,一是王浩,另一個是紅面大漢,大概就是唐雲生了。
由於馬車已靠近屋子,所以無雙飛仙邵安波,幾乎一出來就到了馬車旁邊。
她比個手勢,冷月上前把車門打開。
王浩道:「凌賢侄、萬家侄女,這一位是邵仙子,這是唐大人。」
沈陵和萬艷香只好欠身為禮。
無雙飛仙邵安波先盯住萬艷香看,看了一陣,才把目光移到沈陵面上。
她驟然一看,感到這個凌君強的面部及五官輪廓,有點像沈陵,自然這是因為她與沈陵相處得久,十分熟悉之故。經過再仔細觀察,看不出對方面部曾易容的痕迹,旋即啞然失笑。
她泛起一絲難得的笑容,向沈陵點點頭,道:「好,你們走吧!」
王浩立刻吩咐馮承中,道:「走吧,我不送啦!」
他順手關好車門,馮承中再次鬆了一口氣,驅車駛去。
不久工夫,已駛出數里之遙。
萬艷香伸手按住胸口,道:「哎!果然是無雙飛仙邵安波,她的目光好怕人,冰冷而銳利,好像能夠一眼就看穿別人的身子似的。」
沈陵道:「她的確是很高明的人物。」
萬艷香冷冷一笑,道:「她雖然很高明,但強中自有強中手,這一回又栽了一個跟斗啦!」
沈陵道:「很難說,剛才她眼中的神色,好像已看出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似的,這個女人很了不起。」
萬艷香道:「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算已出了龍潭虎穴,邵安波再厲害,目下也無奈何我們了!」
沈陵見她很開心的樣子,便把他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突然間,馮承中的鞭梢,又擦過窗框。
車內的兩人都為之—怔,齊齊從簾縫望出去。
四周並無異狀,只有在前面不遠的岔路口,有兩騎站立,兩名騎士都是女子,特別惹眼。
馮承中在車座上看得真切,認出是剛才曾經開車門查看過的邵安波,以及那名侍婢,所以連忙發出暗號警告車中的沈陵。
沈陵眼力何等銳利,早已認出兩騎士的身份。
他嘆了口氣,道:「唉!果然是她。」
萬艷香道:「天啊!她怎麼會跑到我們的前面呢?」
沈陵道:「她是繞過抄截,趕到前面攔堵我們,這個女人太厲害啦!」
萬艷香忽然提出一個連沈陵也找不出答案的問題。
她問道:「假如你有機會的話,你可下得了手殺死邵安波?」
沈陵沉吟了一下,才點點頭,道:「我下得了手,為了國家,莫說是邵安波,誰我都能殺。」
萬艷香打了個寒顫,身上泛起一片冷意。
馬車維持著原來的速度,眨眼間已到了岔道口。
邵安波身邊的冷月催馬攔住了馬車去路。
馮承中很不情願地停下來。
冷月冷冷瞪視著這個車把式,道:「你下來!」
馮承中皺皺眉頭,道:「什麼事?」
冷月道:「下去,在路邊跪好,聽候發落。」
馮承中哼了一聲,把目光轉開,不再看她。表示出心頭火起,卻不願辱罵女流之態度。
冷月見了他的態度,反而不生氣了,她認為這個車把式很有男人氣概,不願與女流之輩生事。
無雙飛仙邵安波不理會他們的閑帳,催馬來到車廂旁,掣出寒水虹寶劍,挑開帘子。
這口寒水虹泛起陣陣寒氣,車廂內的人固然感到冷意,就連前座的馮承中,亦有寒氣砭骨之感。
沈陵猛覺那把寶劍劍尖上,射出一縷勁氣,籠罩著他,深知無法假裝下去,於是暗中運功抗拒,還瞪大雙眼,逼視著邵安波。
邵安波的目光在他面上探索了一陣,冷艷迫人的面龐上,突然泛起一絲笑容。
她的笑容非常難得,使沈陵大有春風解凍之感,心頭一陣溫暖。
她微微一笑,道:「阿陵,久違了!」
沈陵也向她笑了一下,頷首為禮。
邵安波道:「我真感到難以置信,憑你的一身傲骨,居然也肯易容,還偽冒別人的丈夫。」
沈陵俊目一眨,問道:「我露出什麼馬腳?竟然被你看穿偽裝?」
邵安波道:「沒有,一點馬腳都沒有。」
沈陵道:「既然沒有破綻,何以你能識破我呢?」
邵安波道:「這是因為你我曾是敵人之故,尤其是我曾把你列為潛力最大的敵人,因此,我對你下過工夫觀察。我敢保證,連你母親也比不上我那麼熟悉你的面貌。」
冷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只聽冷月道:「快下來,不然的話……」
邵安波突然道:「冷月,不要管他……」
冷月十分意外地應了一聲,隨即也挨到這邊,探頭窺看車廂內的一雙男女。她吃吃地笑道:沈先生,你什麼時候娶了這個美嬌娘呀?怎麼連喜酒也不請我們喝一杯!」
沈陵氣惱地哼了一聲,道:「笑什麼?你小心點,我不反擊你則已,一旦反擊,包你欲哭無淚。」
他說得那麼的肯定自信,冷月深知這人有神鬼莫測之能,不禁大吃一驚,顯得非常害怕。
她急忙道:「沈先生別生氣,婢子並不是存心取笑你的。」
邵安波瞪了她一眼,心想:這個丫頭不知做過什麼虧心事,所以畏懼沈陵。
她的目光轉到萬艷香面上,道:「你是萬家的女兒,凌家的媳婦?」
萬艷香茫然點頭。
要知她久聞東廠四大高手之名,尤其是無雙飛仙邵安波,因為同為女性之故,對她的事更為留心,所以特別深知她的厲害。
再說以邵安波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個普通的女子,實在相差得太遠了,所以她在邵安波面前,就連敵對的資格都沒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懼之感,因此只能點頭,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邵安波帶著威脅的語氣,道:「他冒充你的丈夫,你可知道被查出以後的後果有多麼的嚴重?」
萬艷香仍是茫然地點點頭。
邵安波道:「很好,你既然敢冒誅九族之禍,袒護這個要犯,你們的關係一定很不尋常,所以我對你甚感興趣,必須查個明白。」
這話大致上說明了她何以不立即採取激烈行動的緣故了。
萬艷香吶吶地道:「沒有……沒有,我和沈大俠沒有特別的關係。」
無雙飛仙邵安波冷笑道:「沒有嗎?那麼你萬家之人,一定是失心瘋了。」
冷月道:「二夫人,把她交給婢子,不出片刻,保險教她說出實話。」
邵安波道:「唔!這倒是個好辦法,沈陵!你反對不反對?」
沈陵道:「當然反對!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假如你們能從我口中查出內情,方算是本事。」
邵安波面色一沉,道:「你以為我對你沒有辦法么?」
沈陵笑笑道:「那得看是在怎樣的情況之下而言。」
無雙飛仙邵安波顯然已經有點被激怒了,道:「笑話,我要修理你還不容易嗎?任何狀況都行。」
沈陵暗笑道:「那不一定,只有在目前的情況之下,我才束手無策。」
邵安波大感意外,道:「你說個道理來聽聽。」
沈陵道:「我有三個理由,其中之一,就是咱們在此說話,大道上來往人多,耳目甚雜,消息很快會傳到城裡,不出片刻,大隊人馬趕到,縱有三頭六臂,亦無法抗拒你們。」
邵安波惱怒道:「我哪須別人相助?」
沈陵立刻介面,道:「好,那麼咱們換個地方再說,你要收拾我的話,在別處也是一樣的呀!」
邵安波毫不遲疑,道:「走,那邊有合適的地方。」
她當先縱馬馳去。
冷月則殿後,監視著馬車。
行了兩三里,邵安波折入一條岔道,不遠處有一座寺廟,廟門外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
邵安波帶著馬車,繞到廟后,那是一大塊平坦空地,四周皆是樹木圍繞,不是熟悉此處的人,絕難發現。
馬車停下,邵安波首先下馬,冷冷地望著車廂。
車簾一掀,沈陵現身躍落地上,他已抹掉化妝,現出本來面目。
他那英挺瀟洒的丰采,堅強冷靜的自信態度,使第一次見到沈陵的萬艷香,看得呆住了。
邵安波頷首道:「這才像樣,好啦!閑話少說,你把剛才未說完的話快快說出來。」
沈陵道:「除了剛才所說的理由之外,還有兩點,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才好。」
邵安波淡淡道:「說吧!我生不生氣,對我的決定不會有影響。」
沈陵道:「第二個理由是我連日來東逃西奔,食睡不安,心神損耗,體力減退,如果此刻動手,對我不利。」
邵安波唔了一聲,道:「第三個理由呢?」
沈陵道:「第三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那就是我與萬家大小姐同車而逃,看起來好像有極深的關係,這一點足以啟你殺機,而無可否認的事實是,當你胸萌殺機之際,你的武功威力必更強大。
邵安波一聽,氣得鳳眼圓睜。
要知她一輩子也沒對任何男性動過情,而沈陵言語中,卻指出也已愛上了他,所以生出妒念殺機。這種話就算她很愛沈陵,當著別人面前,也受不了,何況她動的情,還未到這種地步?」
因此倒不如說,邵安波的殺機,其實是被沈陵的話所引起的。
邵安波冷冷道:「你的舌頭嚼完了沒有?」
沈陵沉吟了一下,才道:「本來我不想再說的,但我還是說出來較好。咱們拚鬥時,我縱有機會,也對你下不了殺手,所以說目前情勢對我極為不利。」
邵安波一腔怒火,竟然被他輕輕數語,就消去了大半。當然心頭的惱恨,還是沒有完全平息。
她沒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寒水虹寶劍,走向一邊,負手沉思起來。
所有的人,包括冷月在內,都不明白她為何沉思?更不明白她為何不出手?
沈陵神色最冷靜,雖然他內心波濤起伏。
馮承中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大爺,快溜……」
沈陵驚訝地看他。
馮承中又道:「小的擋她一下。」
原來這個京華鏢局的人,打算捨命擋邵安波一下,沈陵一則甚為感激,一則十分疑惑,自己怎值得他賣命?難道他的性命這麼不值錢?
沈陵搖搖頭,輕聲道:「不可輕舉妄動。」
馮承中垂手躬身,行了一禮,便退到一邊。
邵安波輕咳了一聲,道:「沈陵……」
沈陵應了一聲:「什麼事?」
邵安波道:「過來,讓我瞧瞧你。」
沈陵大步走到她身邊。
邵安波滿意的點點頭,同時很專心地凝視他。
沈陵屹立如山,面上全無表情,任她凝視。
邵安波疑惑地道:「現在的你,就像犯了天條,深知死罪無法可免,已橫了心豁出去,誰都不怕,甚至連死神也不怕……」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可是你又像是有恃無恐,並不在乎你的敵人,這種兩極化的現象,叫人難以判斷……」
沈陵一愣,道:「我什麼地方表露出這種現象呢?」
邵安波道:「老實告訴你,我是用智慧之眼觀察到的結論,並非用這對肉眼……」
她嘴角浮起一絲嘲笑,又道:「我想你剛才的話,真正的用意,其實是激我出手殺死你,雖然你表面上裝得好像不願意死似的……」
「我死在你劍下,有何好處?」
「好處多啦!」邵安波冷笑道:「第一,你可斷絕了我循你身上線索,追查其他重要人物的行動。其次,你猜我可能為了避諱妒嫉之嫌,或會放過萬艷香。哼!你老實說,是不是這樣想法?」
沈陵沒有作聲,望著這個美麗而又厲害的對手,暗自嘆了口氣,雖然對方完全猜錯了他的心意,但卻不得不佩服她的智慧。
沈陵輕嘆道:「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邵安波道:「你目下已經走投無路,就算自殺,亦於事無補,至少萬艷香一家人已經株連在內。還有就是錦衣衛的王浩,哼!我一定可以從他身上追出很多有關的人來……」
沈陵道:「在下的話也許二夫人難以置信,那位王大人,與在下全無關係。」
邵安波道:「那不管,反正總有某種原因,才會扯上。」
沈陵聳聳肩,不再作聲。
邵安波沉吟了一會,才道:「目前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沈陵靜靜的望著她,仍不介面。
邵安波緩慢卻沉著有力地道:「你帶我去會見你的上級『天堂鳥』。」
沈陵大為驚訝,問道:「你說什麼?」
邵安波道:「帶我去見天堂鳥,或是你們組織的最高領導人。」
沈陵倒抽一口冷氣,轉眼向旁邊的人看了一眼,只見冷月和萬艷香、馮承中等在一起,隱含監視之意。
邵安波不在意地道:「他們在那邊,聽不見我們的談話,你用不著擔心這個消息會泄露出去。」
沈陵道:「二夫人,你可知道你提出的是什麼要求嗎?」
邵安波冷哼一聲,道:「我不是要求,是命令,也可以說是條件。」
沈陵道:「我依你的命令做了,有什麼好處?」
邵安波道:「很難說,可能少死很多人,當然是你們的人。但是,你本人脫離險境,這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
沈陵感到有點啼笑皆非,道:「二夫人,以你猜想,我是否會帶你去?」
邵安波道:「這很難說,你如是知機識勢之人,便會帶我去,如果是一個愚勇匹夫,就不會帶我去。」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此事在下不能作主,在下要先去請示一下。」
邵安波道:「好,我跟你一道去。」
她轉首向冷月道:「冷月,你負責將萬艷香送回萬家去,不得發生問題,亦不許使人生疑。」
冷月道:「婢子遵命!」
她將萬艷香扶上馬背,雙人一騎,策馬離去。
此事她們做來,輕而易舉,所以沈陵完全相信。
邵安波瞥了馮承中和馬車一眼,道:「你這位車把式及馬車如何處置?」
沈陵沒有回答,徑自走向馮承中,在他耳邊低聲交代幾句,馮承中躬身行禮后,立即躍上馬車,一揚鞭馬車立即馳離而去。
此刻,這塊空地上,只留有他們兩人,顯得有些寂靜。
邵安波見沈陵毫無要動身的樣子,不由皺起秀眉,問道:「該動身了吧?」
沈陵道:「還得稍等一下,我尚未接獲會晤訊號。」
邵安波「唔」了一聲,道:「貴組織那位天堂鳥,是否就是最高領導人?」
沈陵道:「我一開口,準會挨你罵!」
邵安波訝道:「為什麼?」
沈陵道:「因為我只能說不知道呀!」
邵安波哼了一聲,道:「老實說,你這個人有時真可恨。」
沈陵這時輕不得重不得,只好淡淡一笑。
邵安波又道:「但不管怎樣,我不妨告訴你,他們追捕天堂鳥迄無結果,業已發動另一項陰謀,準備加害東宮太子了!只要整掉了太子,你們所做的一切,將皆付之流水。」
沈陵大吃一驚,道:「這話可是當真?」
邵安波揶揄地笑笑道:「真真假假,你自己參詳。」
沈陵沉吟道:「如果他們發動加害東宮太子的陰謀,那只有通過萬貴妃,從皇上身上下手。換言之,是由萬貴妃進讒言使皇上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邵安波道:「你分析得一點也不錯,但可惜的是你們這個集團之人,對此毫無辦法。」
沈陵泛起了苦悶惱怒的神色,濃眉深鎖,默然不語。
邵安波心中泛起一陣快意,因為這個英挺剛強的男人,一直只有給她煩惱,使她時時不安,而她雖然利用權勢及武功等方法,都一直奈何他不得。
現在這個消息,卻能夠大大修理沈陵,比任何手段都有效,所以她心中的悶氣一掃而光。
邵安波又道:「我不妨再透露一點消息給你,那就是東宮太子的危險,已迫近眉睫了。
以我的估計,大概不出半個月工夫。」她停頓了一下,又道:「你們這個集團的人,將因東宮太子的被廢而變成終身被緝捕的欽犯,個個禍延九族,永遠無法化解。」
原本神色極為愁苦的沈陵,星目中突然神光湛湛,嘴角噙著殘酷的冷笑線條,凝視著左前方的樹林。
邵安波見情一怔,正待開口詢問,突然察覺有異,似是有人潛到附近。
左方樹林內傳出「沙」的微響,邵安波一聲嬌叱,細腰一扭,身形騰空射去,快逾閃電。
她人在空中,嗔聲叱道:「什麼人?」
語聲未歇,她的人已竄入林中,但見前面人影倏然閃逝,更不怠慢,腳尖一探,沾地即起,疾向人影閃逝之處追捕。
她動作如電,盯住那麼一點點影子,霎時已追出四五十丈之遙。
前面的影子已經變成清晰的背影,是個販夫打扮的中年大漢。
邵安波猛提一口真氣,身形斜斜騰空而起,像是御風飛行的仙女,向前破空射去,眨眼間已到達那人背後丈許處。
這是她賴以成名的獨步秘傳輕功身法,一口氣凌空虛渡八九丈,快若飄風掣電。
那中年販夫聽得身後風聲有異,突然旋開四五步,身法極為滑溜,使邵安波捉摸不定,因而無法趁勢出手攻擊。
雙方驀地都停住,面對面的相峙。
邵安波冷哼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蔡長安蔡大人,無怪輕身功夫如此的高明。」
這個被稱為蔡長安的中年人,雖作販夫打扮,可是眉宇面目間,卻有一股陰鷙沉猛之氣。
他拱拱手,道:「邵仙子的口氣中,好像對兄弟有所誤會。」
邵安波冷冷道:「蔡大人以天雷掌和八步趕蟬輕功馳譽武林,又是東廠供奉的高手,我邵安波豈敢有什麼誤會?」
蔡長安陪笑道:「邵仙子,你難道不能消釋誤會么?兄弟引你追來,實在是有緊要消息奉告。」
「蔡大人美意我很懷疑。」無雙飛仙冷笑道:「假如你有消息告訴我,何須將我引開,況且蔡大人向來是陰風客冷青雲的最得力臂膀,難道今日突然變了性情,竟會幫起我邵安波么?」
她話聲方歇,玉手一抬,「錚」一聲寒水虹寶劍出鞘,登時捲起一股寒冷之氣,游漫當場。
蔡長安不覺退了一步,道:「邵仙子,你懷疑也好,怎樣也好,總得要讓兄弟把話說出來呀!」
邵安波淡淡地道:「用不著了,我們先在武功上印證一番再說。喂!你小心了……」
她揚起長劍,劍尖遙罩對方中盤,陣陣殺氣加上寒水虹寶劍本身寒氣,向對方涌射而去。
蔡長安打從短衣下擺掣出一支鐵笛,一挫馬步,登時也湧起一股極大的氣勢。
他洪聲道:「邵仙子,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兄弟實是懷著好意而來……」
邵安波冷叱一聲,長劍寒光暴射,精芒耀目,疾向對方捲去。
蔡長安面上現著著急的表情,但手上一點也不敢怠慢,鐵笛橫抽直掃,一封「左右逢源」,封住敵劍,左手起處,直劈出去。
他的左掌一揚,風生雲涌,響起一陣震身的霹靂之聲,威勢駭人,這就是他仗以成名的絕藝天雷掌。
這一使出來,果然威力蠻大,盛名不虛。
邵安波連攻三招,竟然被對方的鐵笛和天雷掌的重手法化解開了。
兩人倏地分開,繞圈盤旋,尋隙搶攻。
雙方盤旋遊走了一陣,邵安波嬌叱一聲,寒水虹寶劍一圈一彈,但見劍光灑、青蒙蒙一片寒芒,電掣般向對方射去。
蔡長安大喝一聲,鐵笛藏胸不發,左掌甩劈如風,呼呼呼一聲數掌,響起一連串殷雷,迎向劍光。
邵安波罩向對方的劍網,突然收束成一線,在對方防衛網幾微的縫隙中,乘隙而進,尖芒刺人蔡長安的心臟,一擊中的……
※※※※※※
沈陵目視無雙飛仙邵安波,飛身入林之後,仍然一動也不動佇立,嘴角的一抹殘酷的冷笑依然。
突然間,樹林中人影急閃,先後出來十七個勁裝大漢,為首之人,正是那位錦衣衛副統領李正昆李大人。
十七個人一涌而上,半弧形三面包圍,一開始就擺出好像要群毆的陣勢,人多勢眾震懾對手,這是官家的常用手段,而且永遠有效。
沈陵凝目打量面前那些錦衣衛的高手,個個都是神態沉毅,併流露出驃悍神色,除了李正昆外,這十六個人穿著相同,佩刀也是相同的狹鋒刀。
李正昆跨步上前,直逼至沈陵站立之處丈內,臉上湧出獰笑。
「果然是你這個姓沈的欽犯,總算被我找到了。」李正昆得意地又道:「你這傢伙的確不簡單,不但逃出魏大人的天羅地網,並且還擊殺了本衛余聖明、吳大用兩位校尉。目前上面已頒下命令,假如無法生擒你,就格殺勿論,你是要乖乖投降呢?抑是要與咱們搏命?」
沈陵不答反問:「魏濤呢?他為何不親自來?」
李正昆陰陰一笑,道:「魏大人等會兒會來的,但你如不肯投降的話,就不可能見到他了。」他得意的指指同伴,又道:「他們十六位是本衛截殺小組的成員,是本衛精銳中的精銳,在他們雷霆的搏殺下,你將無全屍!」
他一打手勢,那十六名大漢同時「錚」一聲,拔刀出銷,動作整齊劃一,氣勢雄壯無比。
沈陵掣出緬刀,以行動作為答覆。
他大踏步上前,一步一頓,虎目中冷電四射,臉上湧出冷峻、陰沉、殘忍、冷酷等複雜的表情。
他的腳步穩定,節拍均等。
突然,他一聲厲嘯,疾步而上,立即刀光亂舞,刀罡飛騰,鍥入如山的刀陣之中,風雷驟發,驚心動魄。
鍥入、中分、側卷、反撲……
飛騰的刀光八方迸射,虹影流轉如電,瘋狂的衝刺,致命的砍劈。
鬼哭神號,血肉橫飛。
沈陵如幻似虛的身形,每一衝刺便是一條人命,每一迴轉便有一人見閻王。
好凶、好狠、好慘!
像是狂風暴雨摧花,更像是屠場里在作業,凄厲的號叫與發狂般的慘呼交鳴,令人聞之驚心動魄,血液為之凝結。
好一場狂風暴雨似的慘烈惡鬥,一場空前的慘不忍睹的大屠殺。好漫長的片刻,總算結束了。
李正昆李大人,在沈陵攻擊開始時,即退出包圍的弧形圈,以免妨礙截殺小組成員刀陣的運轉。
此刻,他站在圈外,臉色蒼白得如鬼般,持劍的手不停的在抖索,驚怖欲絕的眼神極為恐怖。
沈陵站在四周布滿屍體的場中,神色冷肅,臉上的肌肉像是凍結了,僅一雙虎目神光四射。
他的緬刀沾了血,但血不多,刀一振,刀上的血跡飛散。
「我的天!」李正昆仰天長嘆一聲:「我們的截殺小組,反而被……被人截殺殆盡……」
「莫道蒼天無報應,舉頭三尺有神明。」沈陵神情冷肅,話聲如冰,道:「你們這些陷害忠良,魚肉百姓的衣冠禽獸,如今報應臨頭了。上天借我之手,屠盡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牲。殺!」
語音方落,足尖一勾一挑,散落地上的一把狹鋒刀,化為一道激光,疾如閃電般射向三丈開外的李正昆李大人。
神智尚未完全恢復清醒的李正昆,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刀身貫體盈尺,透背而出,一聲慘號,砰然倒地斃命。
沈陵長長吁出一口氣,收刀扣回腰間,正待舉步,突感背後有極為強勁的罡風襲來。
偷襲的人,是一位身著長杉的中年壯漢,正騰空人刀合一猛撲沈陵。
機警敏捷的人,本能的反應永遠比神意快一剎那。沈陵乘勢向前撲倒、著地、翻身、出掌,一氣呵成,反應神乎其神。
生死關頭,他用上了真才實學,向上吐出的雙掌神功迸發,兩股無形的可怕勁流,在八尺上空會合,然後發出一聲勁氣進暴的異鳴,罡風驟發,氣流急劇流動的嘯聲,有如狂風掠地,也像午夜的萬頃波濤。
中年壯漢的刀,被他擊出的兩股掌勁一聚,刀突然斷成了五段,余勁威力仍然,一涌及胸。
中年壯漢下撲的身軀一頓,上身一挺,嗯了聲重重下墜,砰然一聲大震,在地上掙命,五官出血,只叫了兩聲,便開始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