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約而不會
三年了,這三年來,江湖上平靜如恆,並沒有發生過驚人事故;但江湖上的人,誰都有一種感覺,江湖上定然發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故!
那是因為這三年來,在江湖上夙負盛譽的五派一幫,不僅門下弟子,幾乎全體出動,甚至連平日很少在外面走動的人物,也時常在江湖上露面。
究竟他們忙些什麼呢?這是一個悶葫蘆,五派一幫的人,守口如瓶,諱莫如深,外人當然誰也弄不清楚。
二年時光,雖然並不太長,可也不算短了,如果有什麼變故的話,早該爆出來了,但江湖上依然平靜如昔,時間沖淡了一切,先前所引起的猜測,也在人們的記憶中,逐漸淡忘。
這是三年後的初秋的晚上,銀河如洗,新月如刀!
古靈山、太乙崖上,十幾棵疏朗朗的參天古松之間,正有四個人或倚怪石,或傍松根而坐。
奇怪的是這四個人,只是默默的坐著,誰也沒有開口,如果說他們互不相識,怎會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相會?
如果說他們是相約而來,又怎會一句話也不說?當然也可以說他們是為了某種原因,不願多說。其實,這四個人,在武林中,卻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譬如那個斜倚古松而立,頭簪朝天髻,身穿青色道袍,臉如古月,頦下留一把花白長髯的,就是武當派掌門人沖虛子。
瞑目枯坐,白眉垂低,齒牙已脫的灰袍老僧,是峨嵋伏虎寺方丈白眉上人。
踞坐石上,一身青布衣褲,青布包頭,雞皮鶴髮,右手已殘,雙目精光如電的老嫗,是華山獨臂婆婆。
箕踞崖前,腰背微駝,獨自吸著旱煙管的灰袍老者,是崑崙一鶴陸狷夫。
這四個人,在武林中,可說都是舉足輕重的一派掌門之尊,他們選擇在太乙崖集會,自非偶然!
但他們除了見面時互相打了個招呼之外,誰也沒有多說,三年來,為了保持一派幫譽,大家都守口如瓶,此時自然也無話可說。
不,就是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
因為直到此刻,他們連今晚約會的主人,到底是誰?還不得而知,甚至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只怕誰也沒見過,大家只是應約而來。
——三年前一個沒有署名的神秘人物留下的約會——
地點是古靈山太乙崖,時間是七月初三新月初上。
就是這時候了!
試想以眼前四位在武林中舉足輕重堂堂一派掌門人,豈會糊裡糊塗的赴一個不知姓名,不詳來歷的人的約會?
就憑這一點,當知其中必有原因,雖然大家誰都沒有說話,其實各人心頭,早已有數!
太乙崖上,空氣顯得異常沉悶,峨嵋白眉上人,參的是上乘枯禪功夫,此時瞑目入定,已入佛家無我相,無人相的境界,生似忘了到太乙崖是赴約來的。
武當沖虛子,清瘦臉上微露笑意,但他笑得並不自然,顯然心中有事,只是故作鎮定。
崑崙一鶴陸狷夫,箕踞崖前,目光只是注視著山腰下面的雲層深處,口中猛吸旱煙,噴出一口又一口的白煙。
只有坐在怪石上的華山獨臂婆婆,睜著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不住向四外掃射,此老性如烈火,敢情已經撇不住氣,幾次要想開口,但瞧到其他三人,那種不理不睬的神情,不禁沉嘿一聲,強自按捺下來!
心中暗想:「哼,今晚赴約之人,又不是我老婆子一個,我倒要看看你們,待會點子露面之後,還沉得住氣不?」
啊,不對!江湖上五派一幫,並重於世,目前已經到了武當、峨嵋、崑崙、華山四派掌門,如果以此推測,還有一派一幫,勢必也會在三年前發生同樣的事故,也同樣會有三年後的約會,准此,那麼少林方丈和丐幫幫主,必然也會來無疑?
此人在三年前上門挑釁,又留下三年後太乙崖之約,難道不衡量衡量他自己的武功,能勝得過與會的六個掌門人嗎?否則,此人必然另有陰謀……
「唔!一燈大師也趕來了!」
崑崙一鶴果然名不虛傳,居然能夠透視雲層,看出來是少林方丈一燈大師,這份目光,大是驚人!
獨臂婆婆心頭暗自驚異,泰山一會,相隔不到十年,看來陸老兒在武功修為上,又精進了許多!
正想之間,只聽山腰下響起一聲宏亮佛號!
「阿彌陀佛,說話是陸老施主嗎?『天視通』神目如電,無遠弗屆,老衲心折之至!」
一燈大師口誦佛號之時,當在山腰之間,但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已到面前,崖頂上登時多了一個慈眉善目,年約七旬以上的黃衣老僧!
崖上四位掌門人也同時站起身來,峨嵋白眉上人打訊道:「阿彌陀佛,大師也會親自趕來,實出老衲意外!」
獨臂婆婆暗哼一聲,心想:出家人原來也是勢利眼,咱們都趕來了,難道少林方丈就來不得?
一燈大師乍見四派掌門,全都到齊了,心頭微感一楞,連忙合十還禮道:「四位掌教,原來全在這裡!」
獨臂婆婆介面道:「連大師都會親自趕來,咱們自然全到了。」
一燈大師道:「老施主泰山一別,也快十年了,真想不到咱們會在此地遇上!」
獨臂婆婆憤然道:「老婆子是受人脅逼,不得不來!」
她說話之時,目光一瞥,意思是說,老婆子用不著裝點門面,實話實說,是受人要脅,哼,你們又何嘗不是?
崑崙一鶴目光一射,乾咳一聲,道:「五大門派的人,目前已經全到齊了,照說,正主也該來了。」
沖虛子抬頭望望一彎眉月,點頭道:「不錯,七月初三,新月初上,該是時候了!」
獨臂婆婆冷笑道:「只怕還有一位呢!」
崑崙一鶴先是一怔,繼而點點頭道:「婆婆是說……」
猛聽山下響起一聲長嘯,嘯聲鏗鏘有物,只震得群山鳴響……
獨臂婆婆臉一仰,冷冷的道:「該來的,終於來了!」
一燈大師訝道:「李幫主?」
嘯聲穿雲霄,迴繞空隙,久久不絕,群山所發的回聲,來去衝擊,越來越響!
嘯聲忽然而住,一條高大黑影,快速無倫,穿上山崖!
此人身穿一件長僅及膝的黃衫,左手掛著一隻黃布袋,右手握一根通體碧綠的打狗棒,濃眉環眼,臉如重棗,頦下一叢鋼刷般的鬍子,根根如戟!
他,正是大名鼎鼎的丐幫幫主——李劍髯!
只見他身形乍停,環眼之中,光芒四射,立即雙拳一抱,宏聲大笑道:「哈哈,五位掌門人請了,有意思,老化子猜的沒錯,果然大家都有一份!」
白眉上人低喧佛號,徐徐的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華山老施主說得不錯,咱們都是受人脅逼來的!」
李劍髯一捋短胡,嘆了口氣道:「真想不到咱們堂堂五派一幫,竟會栽在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子手下……」
他這句話,聽得五派掌門人全都猛地一震!
崑崙一鶴急急問道:「什麼?李幫主見到過她?是個二十齣頭的女子?」
李劍髯愕然道:「難道諸位不是應她之約來的……」
話聲未落,只聽身後,有人朗聲說道:「諸位既然都到齊了,就請進來吧!」
這聲音是由崖后石洞中傳出,五派一幫六位掌門人全都聽得臉色一緊,迅速轉過身去。
武當沖虛子不禁瞧了崑崙一鶴陸捐夫一眼,暗暗叫了聲「慚愧」!
眾人之中,是自己和他到得最早,而且也搜索過崖后石窟,憑自己兩人,連石窟中隱藏著人,都沒有發覺,即此一點,如果傳出江湖,武當崑崙兩派,就已經栽到了家!
不!方才石窟中,絕不可能有人,但此後自己就一直留心四周動靜,也不可能有人偷偷的進去。
崑崙一鶴和他對望了一眼,聳聳肩,臉色訕訕的顯然有些不大自然!
沖虛子修眉一掀,雙目精光閃動,朝石窟朗朗笑道:「貧道和五位掌門人,都是應施主之約而來,施主指明約會地點是在太乙崖上,並沒說在石窟中,施主何不請到外面一晤?」
石窟中那人低笑道:「難道這石洞不在太乙崖上?諸位願意進來的,就請進來,不願意進來的,在下並不勉強。」
崑崙一鶴皺皺眉道:「朋友到底是誰?這般鬼鬼祟祟的躲在洞里,算是什麼人物?」
洞中那人沒有作聲,對崑崙一鶴所說,來個不予理睬。
獨臂婆婆怒聲道:「進來就進來,難道誰還怕你不成?」
她性如烈火,話聲出口,人已舉步朝石窟走去!
崑崙一鶴突然搖手道:「婆婆且慢,此人藏身石窟,不肯出來相見,敵暗我明,說不定有什詭計,也未可知。」
獨臂婆婆冶聲道:「咱們難道還怕他不成?」
李劍髯大笑道:「憑咱們六人,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何懼這區區石窟?只是最好弄清楚對方邀約咱們來此,究竟有何企圖?」
崑崙一鶴點頭道:「不錯,幫主方才曾說見到的是個女子,究竟是何等樣人?」
大家經崑崙一鶴提起,不期全都把目光朝李劍髯投去!
李劍髯目射奇光道:「諸位真沒見過?」
他似乎略加沉思,徐徐說道:「此女一身紅衣,輕功已大非尋常,老化子也只是驚鴻一瞥,看去最多也不過二十齣頭……」
他底下的話,還沒說完,只聽洞中那人冷笑道:「諸位放著正事,盡說無謂廢話,難道你們到太乙崖來,不想取回失物?在下無此耐性,恕不久候。」
李劍髯濃眉一皺,低聲道:「諸位可知此洞是否另有出路?」
崑崙一鶴搖搖頭道:「好像沒有。」
白眉上人一手撥著念珠,說道:「聽他的口氣,好像另有通路。」
沖虛子心中一動,忙道:「貧道之意,咱們不如冒險一試。」
一燈大師點頭道:「道長說得極是,毋庸諱言,咱們五派一幫失去之物,自然全都關係重大,萬一真要另有通路,此人一走,茫茫江湖,又到那裡去找?老衲說不得只好進去瞧瞧了。」
說著當先朝崖後走去,峨嵋白眉上人、武當沖虛子、崑崙一鶴陸狷夫、華山獨臂婆婆、丐幫幫主李劍髯,同時起身跟著過去。
一燈大師手持念珠,步履沉穩,走近石窟,凝足目力,往裡瞧去,只覺十來丈方廣的洞窟之中,一片黝黑,那有什麼人影?心中暗暗一怔,忖道:「此人難道真的走了?」思忖之間,人已跨入石窟,在中間站定,雙手合十道:「老衲等人,已遵照指示,入洞來了,施主何不請出一見?」
石窟中依然靜寂無聲,不見有人答應。
崑崙一鶴陸狷夫旱煙管指指石壁,道:「這後面有一間石室,諸位請隨老朽來。」
李劍髯大笑道:「走,老化子一生就是看不慣這種藏頭露尾的人!」
他聲音宏亮,話聲出口,震得石窟中一陣「洪」「洪」迴響!
兩人一前一後,已朝後洞走入!
那漆黑的洞窟,愈覺得陰森黝暗,但在場之人,全是一派掌門,武林中的頂尖人物,眼看兩人身形沒入暗影之中,也都相繼跟著進去。
這是一段曲折洞徑,逼仄之處,僅可容一人通行,不到盞茶光景,眾人已相繼而入,但目光一轉,六位掌門人,不禁面面相顱,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間石室,總共只有兩丈見方,這時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但方才那人的聲音,明明由洞中傳出,何況從前面大石窟,走到這間石室,已是洞底,分明只是一個死洞,另無通路,也沒有可供隱身之處,那麼這人又會到那裡去了呢?
「哈哈!」
李劍髯突然大笑一聲,道:「諸位道長,咱們都上當了!」
一燈大師抬目道:「幫主必有高見?」
李劍髯目光掄轉,徐徐說道:「大師好說,照老化子的看法,這人在咱們入洞之時,根本就在洞中,並未離去,他大半是以壁虎功緊貼在角道洞頂,那時咱們因洞徑狹仄,不會注意到頭上,他盡可等咱們一行人進入里室,才從容離去。」
一燈大師道:「幫主說得極是,此人縱使武功最高,也不可能會來去無形……」
獨臂婆婆大聲道:「此人無故把咱們引來絕地,莫非有什麼陰謀?」
沖虛子道:「此言有理,咱們還是速退……」
話聲未落,突聽陸狷夫口中「噫」了一聲,身形倏地拔起,兩丈來高,伸手從洞頂倒掛著累累鍾乳之間,揭下一張白紙,飄落地上,道:「這是他留的字條!」
眾人不約而同的各自湊近一步,朝崑崙一鶴手上白紙瞧去,只見上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跡:「諸位失物,均在右壁上小木箱中。」
崑崙一鶴抬頭一瞧,果見右壁離地三丈處,一塊凸出的石塊上面,放著一隻朱漆小箱,這就丟下紙條,一縱身,往壁上撲去。
他號稱崑崙一鶴,果然輕疾無比,大家只覺人影一晃,他已捧著木箱,回到原地,正待伸手揭開箱蓋!
李劍髯沉暍道:「陸兄且慢,快放到地上。」
陸狷夫回頭笑道:「李兄怕他有詐?」
說著果然放下木箱。
李劍髯道:「江湖上人心叵測,不得不防。」
說到這裡,回頭道:「諸位請後退!」
手上竹杖,輕輕挑起箱蓋。
大家目光,此刻全已集中在木箱之中,看看並無異狀,立即圍了上去。
但見箱中端端正正放著一疊手抄書籍,那是:少林「伏虎杖法」、「般若刀」、武當「兩儀劍譜」、崑崙「少清劍訣」、華山「太白劍十八盤」、峨嵋「亂披風劍法」、丐幫「打狗棒法」。
三年來,大家都守口如瓶,諱莫如深,原來是各派武林秘學,全都遭人盜來了。
一燈大師低喧一聲佛號,取起兩冊少林武學,納入大袖之中,其餘諸人,也各自依次取回本門秘笈。
李劍髯最後取過「打狗棒法」,同時從箱底拿起了一張白紙,目光瞥過,不由仰天大笑道:「好大的口氣!」
獨臂婆婆瞪目道:「他還說些什麼?」
李劍髯隨手遞過,說道:「婆婆請看!」
獨臂婆婆接過一瞧,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大字:「不過如此!」
她性如烈火,這一瞧,不由白髮飄動,怒嘿一聲,道:「這廝狂妄已極!」
獨臂揚起,正待把紙條震碎!沖虛子忙道:「婆婆且慢!反面還有字跡!」
不錯,紙條後面,還有六個大字,那是:「須防乘隙蹈虛。」
口口口口口口
已是仲春二月,天氣還是那麼嚴寒!連山頭斜暉,都顯得有氣無力。
天色,漸漸昏黑,風也颳得大了,大路邊上一片樹林,落葉簌簌,瞧不到一點春意,乾枯的樹枝,被風吹得絲絲作響!
這是由即墨通往廬家莊的大路,也是廬家莊私有的道路,黃泥碎石,鋪得平整寬闊,不輸官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劃破迷濛夜色,沖著怒號朔風,由遠而近,兩騎健馬,一前一後,急馳而來!
光從馬嘴上噴出一道又一道的白氣,想是從遠道趕來的,馬上兩人,不住的遙望著前面莊院攢程,顯然有著重大事故。
因為那所莊院,是赫赫有名的褚家堡——江湖上有「金刀、鐵掌、生死判」之譽的齊魯三義的老大金刀褚世海的住宅。
兩騎快馬,直馳莊院,直到臨近大門,才希聿聿勒住馬韁,馬上兩人等不及庄丁們過來攏住馬頭,便迅捷無比的翻身下馬。那是一個五短身材年約五旬的老者,和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老者才一下馬,就急急朝石階上跨去,他神色顯得甚是凄惶,瞪著一對滿含淚光的眼睛而步履跟蹌地直入大門。庄丁息一眼瞧到來人,立即向同伴低低說道:「德州姜二老爺到,快去稟報小姐。」
老者似乎懷著一腔悲思,沒時間和庄丁們多說,大步跨進二門,進入大廳,雙目一轉,看到廳上素帷高懸,帷前供著大哥的靈位,一時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吼一聲,撲到靈前,哭道:「大哥,姜老二來了……」
底下的話,還沒有說出,就號淘大哭起來,原來這老者是三義中的老二鐵掌姜全,和他同來的少年,是老三生死判許占奎的兒子許庭瑤。生死判許占奎已在兩年前故世,這次因大伯父突然傳出噩耗,隨同二伯父一起趕來。
許庭瑤跟在姜二伯父身後,恭恭敬敬叩了幾個頭。
「二叔……」
從孝幃後面,走出一個身穿重孝的少女,撲的跪倒姜全面前,連連叩頭。
姜全止住悲聲,抬頭道:「璇姑你起來,大哥幾時過世的?是得了什麼病?」
璇姑含淚站起,悠悠道:「爸是三天之前的晚上去世的。」
姜全道:「大哥遺體,不知殮了沒有?」
璇姑道:「明晚大殮。」
鐵掌姜女舉起撩起靈幃,一腳跨入,只見堂上放著一口黑漆棺木,不由撫棺大慟,老淚縱橫,愴楚的道:「想不到姜老二遲來了一步,連老大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這時早有下人們送上熱面巾,姜全拭了把臉,心頭忽然一動,正待開口!
璇姑雙目紅腫,咽聲道:「二叔,許大哥,遠路跋涉,請到書房休息。」
鐵掌姜全是何等人物,聽出侄女口氣似有重大之事要說,這就「唔」了一聲,即回頭說道:「許賢侄,咱們到書房去。」
說著大踏步朝書房走去,這間書房,正是金刀褚世海平日起居之室,姜全來過多次,但此刻重來,睹物傷神,心頭倍覺沉重。
許庭瑤跟在他身後,低低的道:「二伯父,大伯父好像是被仇家害死的。」
姜全睜目道:「許賢侄,你也看出來了?」
許庭瑤道:「小侄只是猜想罷了,方才褚大妹子說的話,其中似有變故?」
姜全點點頭道:「不錯,我也在懷疑,咱們齊魯三義,在江湖上闖蕩了三十年,難免和人結冤,但大哥一身武功,從沒放下,江湖上能在他金刀之下,走出百招的人,為數已是不多,何況……」
說到這裡,正好庄丁替兩人送上香茗,便自倏然住口。
等庄丁退出,門外人影一閃,褚璇姑一身孝服閃入書房,哭拜倒地,咽聲道:「二叔,你老替苦命的侄女作主……」
說著,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鐵掌姜全早已料到大哥死得蹊蹺,慌忙一把扯住,急急說道:「賢侄女快起來,大哥究竟如何死的?你只管說出來,天大的事,都有姜二叔替你作主。」
璇姑止住悲傷,依言站起,拭拭淚痕,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的打開布包,裡面赫然是一支兩寸四五分的小箭,箭身通體藍汪汪的,分明餵過劇毒!她把布包送到姜全面前流淚道:「二叔,這就是害死爸的兇器。」
鐵掌姜全一顆心突然亂跳,雙目圓睜,接過布包,一面驚詫的道:「袖箭!這是餵過劇毒的袖箭,大哥是身中毒箭而死?江湖上有誰用這種淬毒的袖箭的?」
他後面一句話,好像是自己心口相商之詞,但話聲出口,目光忽然瞧到箭干中間,似乎有一小顆凸起的東西。
因此時天色已昏,箭身又是極細之物,是以粗看之下,不易發覺,心中一動,立即移近燈光,定睛瞧去!
這一瞧,鐵掌姜全登時臉色大變,顫聲道:「骷髏!箭幹上刻著骷髏標記!」
許庭瑤道:「二伯父,你瞧出這支毒箭的來歷了?」
鐵掌姜全只是搖搖頭,沉吟說道:「咳,賢侄女,你……你快把經過情形,說出來聽聽,大……大哥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許庭瑤眼看二伯父瞧到箭上雕著骷髏記號,就神色大變,話也說得有點支吾,暗想:二伯父可能已經知道毒箭來歷?心中想著!
只聽璇姑咽聲道:「這事說來真是奇怪,二叔,你是知道的,自從媽故世之後,爸喜歡獨自靜養,一個人住在書房裡,不準有人驚擾。出事這一晚,庄中誰也沒有聽到有什動靜,直到第二天清早,侄女剛剛起床,就聽到下人來報,說爸被人害死了。等侄女趕到,爸已經死在床上,額上中了這支喂毒袖箭,頭臉浮腫,色呈紫黑,身子蜷屈,卻好像比平時縮小了些,如非爸的一身衣服,還可辨認,幾乎變了另一個人……」
她邊說邊哭,堪堪說到這裡。
許庭瑤全身一陣戰慄,驚叫道:「二伯父,先父當日被毒蛇咬死,死狀也是如此的,難道……先父也是被人害死的?二伯父……侄兒當日原也懷疑,先父好端端的在家裡,怎會被毒蛇咬死?」
鐵掌姜全聽得臉色愈來是愈蒼白,身子也不禁起了輕微顫動,目光只是盯在那支毒箭之上,強自壓制波動心情,緩緩說道:「賢侄,許老二確是被毒蛇所噬,這點,當日經大哥監定,諒來不致有差,大哥從前到過苗疆,對毒蟲毒蛇,頗有研究,他說咬死你父親的毒蛇,是一種罕見的鐵線青,只有苗疆才有……唉,這袖箭上喂的毒藥,好像……」
璇姑急急問道:「二叔,這毒箭好像什麼?」
鐵掌姜全道:「照你方才說的情形看來,這種毒藥,好像也出於苗疆,我是從前聽大哥說過,苗族有一種毒得出奇的毒草,叫做鉤吻,用這種毒草,熬練之後,喂在箭簇上,中人必死……」
他似乎竭力思索著,又道:「難道大哥昔年和苗疆中人結上怨嫌……」
許庭瑤道:「二伯父,大伯父箭上劇毒出於苗疆,兩年前,咬死先父的毒蛇,也出於苗疆,兩者看去並無關連,但都出在苗疆,此事就顯得並不尋常了。」
鐵掌姜全點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法,大哥壯年,雖有苗疆之行,但事隔多年,從沒聽大哥說起過什麼,即使有什怨嫌,也不可能記到三弟的帳上,要在兩年之前先害了三弟,再找大哥之理。」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朝璇姑問道:「唔,賢侄女你想想看,莊上近來可有什麼動靜,譬如:有人在白天或黑夜到莊上踩盤,或者有人送來什麼書信之類的東西?」
璇姑搖搖頭道:「沒有。」
鐵掌姜全又道:「那麼你可發現大哥近來神情是否和往常不同?」
璇姑依然搖搖頭道:「沒有,爸和平常日子一樣,絲毫沒有不同。」
鐵掌姜全皺皺眉道:「這就奇了……」
說話之時,庄丁們已送上酒飯。
璇姑道:「二叔和許大哥,遠途趕來,想必腹中飢餓了,先吃些酒飯吧!」
鐵掌姜全此時滿懷悲憤,那有心思飲食,褚璇沽更是悲痛逾恆,食難下咽,三人只略為進食,便自停筷。
飯後,姜全裝了一筒旱煙,打起火石,一口又一口的猛吸,目不轉瞬地瞧著那支淬毒袖箭。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打開煙荷包,兩個指頭,一陣掏摸,從煙絲中摸出一顆黃澄澄的東西,在燈光下面,只是和箭干比著直瞧。
那是一顆純金雕刻的骷髏,璇姑瞧得一怔,啊道:「二叔,原來你也有一顆,我時常看爸一個人在書房裡把玩,我問爸這是什麼?爸就斥罵我,不準多問。」
鐵掌姜全臉色凝重,把金骷髏和箭幹上的骷髏比了一陣,只覺得自己這顆骷髏,雕刻精細,而箭幹上刻著的卻極為粗劣,似乎和自己猜想不盡相同,不由直起背脊,透了口氣。
許庭瑤忙道:「二伯父,箭上刻的,不知是否和這顆金骷髏相同?」
鐵掌姜全搖搖頭道:「我方才就是懷疑這箭和金骷髏有關,其實……唉,這已是幾十年前之事,不可能會有關連……」
璇姑道:「二叔,這金骷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鐵掌姜全瞧著兩人,道:「你們都不知道?咳,這還是十年前的事,大哥這座院庄落成不久,咱們弟兄三人,偶然在嶗山腳下一處沙礫中,發現了三顆純金骷髏,當時就各人取了一顆,後來,據大哥判斷,這三顆骷髏,可能當年骷髏教的東西,我一直把它塞在煙荷包裡面,方才因箭幹上刻有骷髏標記,使我想到這顆金骷髏上面,才取出來瞧瞧。」
許庭瑤道:「先父也有一顆,侄兒怎會從沒見過?」
鐵掌姜全道:「也許三弟隨手棄置,不像我塞在煙荷包里。」
璇姑仰臉問道:「二叔,你說的骷髏教,可在苗疆?」
鐵掌姜全搖頭道:「骷髏教還是二十年前的事,早就沒聽人提起了,據說……」
「拍」!窗前突然響起一聲輕微的機簧之聲,一縷尖風,破窗而入,直向鐵掌姜全激射而來!
鐵掌姜全江湖經驗何等老到,窗前發箭的聲音,才一入耳,身形迅疾一偏,只聽「奪」
的一聲,一支兩寸來長的喂毒小箭,已釘在他身後板壁之上!
這支小箭,大小形式,赫然和從金刀褚世海身上起下來的,完全一樣!
許庭瑤俊目放光,一個箭步,正待伸手去拔!
鐵掌姜全回頭喝了聲:「使不得,這箭上有毒!」
喝聲中,雙手一按桌面,人已疾飛而起,穿出窗外,腳尖一點,一個鷂子翻身,躍上屋面,只見七八丈外,正有一點黑影,在屋脊上一閃而逝!
這時,屋中兩人,也已同時蹤上屋面。褚璇姑手掉單刀,問道:「二叔,賊人可是逃走了?」
鐵掌姜全來不及回答,口中喝了聲:「追」,雙足頓處,長身掠起,筆直朝黑影追去,喝聲出口,人已飛出三數丈外。
許庭瑤、璇姑兩人,那還怠慢,立即施展輕功,跟蹤追了下去。
前面兩人,去勢極快,許庭瑤和璇姑功力較弱,不大一會工夫,便被丟落老遠,但兩人那裡肯舍,只是朝著前面兩人奔去的方向,急起直追!
又追了頓飯光景,業已趕到嶗山腳下,住足一瞧,蒼茫夜色之中,除了黑壓壓的山勢,那裡還有姜二叔和賊人的蹤影?
璇姑心切父仇,急得直是頓腳,回頭道:「許大哥,這裡一共有兩條入山路徑,我們該往那裡追呢?」
許庭瑤道:「大妹子家在這裡,當知這兩條路,那一條便於逃脫?」
璇姑想了想,說道:「朝南那一條,是遊客們觀潮的地方,通到一處臨海峭壁之上,朝東是入山路徑,這樣吧,咱們不如分頭追趕,許大哥,你朝南去,那邊總共只有十來里路,如果沒有動靜,再趕回來就是。」
許庭瑤見她這般說法,只得點頭應好。
璇姑話聲一落,立即柳腰搖動,縱身朝東奔去,許庭瑤也就騰身而起,遙向南首山坡上掠去。
這一條山徑,亂石嶙峋,斜斜向上盤去。許庭瑤手仗長劍,耳目並用,一路輕蹬巧蹤,提氣急掠,不知奔了多少路程,依然不見姜二伯父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賊人並沒朝這條路上逃來?
但繼而一想,姜二伯父一身功力高過自己甚多,真要從這條路上追來,也已遠在前面,褚大妹子既說這條路一直通到臨海峭壁之上,自己好歹也得趕去瞧瞧,再作道理。
心中想著,腳下不住加快,只是循著山徑,一路急奔!轉過山腰,山徑已到盡頭,面前是一片突出海面的崖石,海潮澎湃,聲若雷鳴,縱目四顧,那有人跡?正待轉身!
驀聽身後響起一聲陰森冷笑!
許庭瑤心頭一驚,連栘步閃身,都嫌不及,只覺一股強猛絕倫的掌風狂飆,有如怒溯洶湧,撞到身後,再也站立不住,一個身子登身應聲飛起,朝崖下落去!
鐵掌姜全和賊人首尾相銜,緊追不捨,一路上,心中也暗暗吃驚,他一直認為自己雖以鐵臂出名,但輕功一道,江湖上能夠勝得過自己的,也並不太多,沒想到前面賊人,身法之快,似乎還在自己之上。
他因大哥被害,滿懷悲愴,此時更激起好勝之心,不住的提吸真氣,儘力施為,漸漸把身後兩人,丟落老遠。
他只當許庭瑤和璇姑兩人雖然跟不上自己,但有兩人作伴同行,不虞落單,是以只顧朝前直追。
前面賊人,似是存心誘敵,等到奔近嘮山腳下,身法突然加快,疾如鷹隼,驀地凌空飛起,閃電投入左前方一片樹林之中!
以鐵掌姜全的眼力,追了這一陣工夫,仍然瞧不清楚對方的模樣,只知是個身材高大的人。
這時眼看對方投入林去,心頭大怒,振吭大呼道:「惡賊休走!」
鐵掌姜全為人機智,從來也不肯輕舉妄動,但此刻卻因大哥逼害,心頭仇怒交熾,那容對方逃出手去,同時也顧不得林內有沒有埋伏,喝聲出口,人已橫空追撲而入!
這片樹林,高大綿密,身入其中,但覺四下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賊人閃入林中,也就沒了聲息!
鐵掌姜全久歷風浪,跟蹤入林之後,反倒不肯孟浪,停下腳步,寧神調息,運起千里聽視之術,耳目並用,靈巧有如狸貓一般,藉著樹身掩護,悄悄深入。
他知道入林愈深,枝葉愈密,透不進星月之光。
自己瞧不到對方,對方自然也瞧不到自己,就算追上賊人,不但無法動手,而且也沒有制勝把握。
但對方手上,卻握著一管立可制人死命的淬毒匣弩,只要對上了面,就可先發制人。
他這一盤算,頓覺自己不宜太過冒險,當下悄悄轉到一株大樹後面,有了隱蔽,大聲喝道:「惡賊,你既敢下毒行兇,如何又藏頭縮尾,不敢見人,還不出來,和我姜老二決一死戰?」
話聲說完,立即躍到另一株大樹之後,側耳細聽!
等了一會,不見有人答應,四周也靜寂無聲,生似那人業已離林遠去。
鐵掌姜全漸漸忍耐不住,厲聲喝道:「惡賊,原來你只會暗箭傷人的江湖下五門鼠輩,姜老二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口中罵得惡毒,其實卻絲毫不敢大意,功凝百穴,氣貫全身,雙掌緊護前胸,朝前搜索深入。
在他想來,只要對方開口,自己就可跟蹤撲擊,好歹也得和他拚個死活!
那知這一搜索前進,在這片深林中繞了大半個圈子,依然不見絲毫動靜,真像那人業已離開樹林!
鐵掌姜全畢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此刻越是憤怒難過,越是能夠鎮攝心神,心中暗想:
以賊人的身法瞧來,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假如他已在自己搜索行進之時,悄悄離開,此人可說狡猾已極,今後要想替大哥報仇,只怕連線索都不易找到了。
但如果他還隱匿林中,以他的身手,居然讓自己辱罵,不露聲色,那麼可見此人心胸陰沉,手段險惡,更非常人能及,實在是莫大後患!
正在轉念之際,驀聽林外響起璇姑的聲音,叫道:「二叔……」
「啊……」喊聲未落,接著又是一聲驚叫,好像遇到有人襲擊!
鐵掌姜全聽得悚然一驚,連忙大聲叫道:「璇姑……二叔就在這裡……」
口中喝著,人隨聲起,連蹤帶躍,迅速朝林外奔去。
璇姑只叫了一聲,便趨寂然!
等鐵掌姜全閃電掠出林外,舉目四瞧,那裡還有璇姑的蹤影?莫非她在這一瞬之間,已中了賊人暗算?
一時但覺急怒攻心,雙目盡赤,大吼一聲:「惡賊,姜老二拚著老命,也要和你周旋到底……」
雙腳一蹬,正待重新返身入林!
突然,耳中依稀聽到自己身後叫響起一聲陰森冷笑,心頭猛驚,霍地轉過身去,只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青袍老人!
目光炯炯,面露獰笑,手上正握著一支黑黝黝的箭筒,對準著自己胸口,卓然而立!
鐵掌姜全這一和他對面,登時呆得一呆,兩眼突出,額上汗水像雨水般掉了下來,驚駭得叫不出聲來!「你……」
「拍」!箭筒機簧響處,一支淬毒短劍已射上心窩,鐵掌姜全連第二個字都沒出口,翻身往後就倒!
口口口口口口
許庭瑤被一陣強猛掌風,掃落懸崖,此處峭壁臨海,懸崖距水面雖只二十來丈上下,但海底卻其深無比!
他一個倒栽蔥,頭下腳上,朝下摔落,連轉個念頭的時間都來不及,耳中只聽「澎」的一聲,身上一涼,人已直往海底墜去,口中同時湧進一陣咸苦的海水。
他從小生長在陸上,不識水性,情急之下,雙手掙扎著向四處亂抓。
須知一個人落入水中,你只要不用力氣,把四肢放鬆,自然會浮出水面,但如果越是掙扎,越往下沉。
許庭瑤這一陣掙扎,手指所觸到的,儘是滑不留手的岩石,一口又一口苦澀的海水,卻直向喉頭灌入!
漸漸,失去掙扎,也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恍惚感到身子,虛飄飄的像在雲端流動,也好像站在一處虛無飄渺的黃沙之中,天地晦暝,一望無垠!
漸漸,又覺得自己腹上,好像壓著一塊千斤巨石,隱隱生痛!
又過了一會,漸漸感到身子一陣寒冷!
這一陣寒冷,卻幫助他恢助了不少知覺,感到頭痛欲裂,腹空如洗,眼皮沉重得無法睜開!
漸漸,他記起自己和褚大妹子追蹤賊人,自己朝南搜索,在一處臨海的崖石上,被一股強猛掌風撞出懸崖……
難道自己並沒有死?
許庭瑤一念及此,精神陡然一振,同時耳中也聽到四周澎湃激撞的水聲!
原來自己還在水中,只是自己身子已擱在實地之上,他努力試著睜開眼睛,眼球剌痛得有如針扎,但終於睜開來了。
這是海邊一座高大的崖洞,兩邊石壁如削,底下水深莫測,自己身子撲卧在左首石壁底下的一塊礁石之上。
「總算撿到了一條性命!」許庭瑤緩緩吁了口氣,掙扎著坐起。
只覺全身骨節有如散了一般,絲毫用不上力氣,當下緩緩盤膝坐定,澄心靜慮,做了一會運氣功夫,漸漸感到精神好轉了許多。
但相繼而來的,是腹中飢餓,敢情先前灌下的許多海水,全已嘔出,所以腹中如洗,簡直難以忍耐。
回目四顧,除了石壁底下長著許多海藻,那有可吃的東西?此時飢不擇食,只奸俯下身去,撈了一把海藻,放入口中咀嚼。
這些海藻,在海水中生長,又滑又腥,但也顧不得許多,邊撈邊吃,直吃了許多下去,飢火方得稍抑。
才稍稍打量四周形勢,這一打量,不禁又暗暗叫苦。
原來這座石窟,除了自己停身的礁石之外,兩邊石壁相隔約有十丈來寬,不但壁立如削而且直插海底,其深無比。
自己敢情被海水飄來,幸而擱在礁石之上才得不死;但要想離開此地,除非泅水出去,否則就難如登天。他邊看邊想,實在想不出絲毫辦法,只好廢然坐下。
這樣捱了幾個時辰,只聽到洞外潮聲洪洪,海水一浪又一浪的朝洞里湧來!
浪花衝擊,水勢隨著升高,自己停身之處,海水漸漸掩了上來,無法再坐,只好站起身子。
那知轉眼工夫,海水已掩沒腳背,再過了一會,業已淹上膝蓋,身子站在水中,已感搖晃得拿不住樁。
心頭不由大急,暗想:照這情形下去,自己難免仍被浪花捲去不可。
心念轉動,目光只是朝左首石壁上不住的打量,忽然,發現距自己一丈來遠,石壁斜斜向里彎去,似有可供攀援之處!
許庭瑤這一發現,為了不被海水捲去,暫時先攀上石壁,歇歇腳再作道理。
心中想著,緩緩吸了口氣,雙腳在石上用力一點,手先人後,一躍而起,朝壁上撲去。
雙手狠命抓住壁上石岩,足尖也正好落在石壁稍微凸出的部位,偏著頭,把整個身子,緊緊貼在壁上。
此處離水面約有一丈來高,不虞被海水淹沒,但只有手指抓住一點石尖,和只容腳尖站在岩石之上,身子無法稍動,那能持久?
許庭瑤半邊面孔,貼著石壁,連想低下頭去瞧瞧,都無法辦到,心中好生焦急,只得用腳尖作試探性的向前虛踩。
忽然發現自己立身之處,好像是一條石梗,斜斜向內伸展!
許庭瑤緊貼石壁,手腳並用,慢慢摸索著,沿壁爬去,入洞漸深,眼前也愈是黝黑,腳下石梗,卻依然向里延伸,不知還有多少遠近?
這樣又爬行了足足頓飯的光景,石梗已到盡頭,腳下忽然踏到實地,那好像是一個大窟窿,空空洞洞的伸手摸不到什麼。
澎湃潮聲,似乎相隔已遠,聲音漸低。
許庭瑤這一會工夫,只爬得雙手酸軟,一手扶著石壁,略為休息了一陣,心中暗想,今日所遇,真是歷盡艱險,死里逃亡,這番經歷,連自己都料想不到,只是自己爬到這一絕境之中,不知如何才能脫險?
心中想著,不禁仰天發出一聲長嘆!
匆聽遠處也有人幽幽的嘆了口氣!
許庭瑤驀吃一驚,身上毛孔,幾乎根根直豎,側耳細聽,卻又寂然無聲!
許庭瑤壯著膽子,大聲暍道:「是什麼人?」
喝聲出口,只聽一個模糊的聲音,隱隱問道:「是什麼人?」
許庭瑤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也道:「你是人是鬼?」
許庭瑤聽到這聲音空洞洞的,登時醒悟,不由啞然失笑:「我在疑神疑鬼,原來只是回聲!」
想起方才來處,原是一個海邊的高大石窟,這裡已在石窟深處的山腹之中,如果上面並不通風,那有回聲?
那麼這座石窟,可能另有出口?心中略一盤算,不由升起一線希望,立即循著石壁,摸了過去。
走不多遠,發覺腳下一步比一步高,黑暗之中,依稀覺得像螺旋似的往上盤去,雖然還是黝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已有一陣陣的涼風,從頂上吹來!
許庭瑤越發覺得自己所料不錯,上面准有出口無疑,心中有了信心,腳下也不期加快!
曲曲折折的走了一會工夫,果然眼前不遠,有了光亮,那是從一個岩洞中透進來的!
許庭瑤心中大喜,奔到近前,俯身瞧去,這個洞窟,從頂上懸下一塊岩石,必須匐伏著才能出去,當下毫不停留,伏著身子,慢慢爬了出來。
石窟外面,好像是一條甬道,亂石嶙峋,朝左彎去。
許庭瑤爬出石窟,身子堪堪站起,陡覺腳下踏著的一塊大石,忽然活動了一下,敢情這塊大石,底下並沒放平,人一踏了上去,就活動起來,許庭瑤冷不防身子朝前撲出,心中吃了一驚,腳尖一點,趁勢朝前躍去。
人還沒站停,只聽身後「轟」然一聲巨震,石層飛濺,震得山壁隱隱搖撼!
他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急忙回頭瞧去,原來頂上懸下的那塊岩石,不知何故,閘了下來,把石窟堵死!
許庭瑤瞧得暗暗咋舌,叫了聲「好險」,自己一步之差,幾乎被這塊岩石,壓成碎粉!
敢情他方才踏動的那方大石,正是頂住上面岩石之用,他踏動大石,上面的岩石,才會往下閘落。
舊路被萬斤岩石閘斷了!其實這也算不得舊路,許庭瑤從石窟中爬出來,原是找出路來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焉知上面不是出路?
許庭瑤不再多想,循著甬道,向左走去,剛到轉彎角上,只見甬道中間豎立一方石碑,上面鐫著一行大字:「既入我門,福禍莫測,舊路已斷,可來見我」。
許庭瑤瞧得一怔,暗想這石窟中,果然有人住著!
但這碑上留著這十六個字,究是什麼意思呢?看他語氣,自然是說進入這石窟的人說不定有什麼禍福,他好像早就算準舊路已斷,要自己上去見他。
許庭瑤略一住足,暗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自己既已來了,自然要上去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心中想著,越過石碑,只見碑后是一條石級,盤旋而上,越走越高,連轉幾個彎后,石級盡頭,現出一個石室。
這間石室,略呈方形,約有三丈來寬,光線黯淡,只見上首正中,果然有一個身穿藍衣的人,盤膝枯坐,不言不動,狀如老僧入定一般!
這一瞧,登時把許庭瑤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那人身上一襲藍衣,不知是什麼質料製成,雖然顏色如新,但那人卻雙目陷落,白骨巉巉,已只剩了一具骷髏,雙手平放膝上,姿態和普通坐功相似而已!
許庭瑤看到這幅情景,只覺心頭狂跳,忖道:「原來這人已經死了多年,自己還當洞中住著的是生人呢!」
心中想著,再向室中仔細的看了一會,覺得再無其他恐怖情形,於是壯著膽子,緩緩走去。
藍衣人面前一排放著十數支黑色小箭,和一柄兩尺來長的綠鯊短劍,他不敢去碰。
離藍衣人身前三步光景,還豎立著一方石碑,許庭瑤不敢怠慢,過去一瞧,上面果然有字,那是:「見到本人還不跪下叩頭?」
許庭瑤是個老實人,看了字跡,當下就伏在地上,叩起頭來。但當他伏地叩頭之際,瞥見前面地上,還有三行細字,寫著:「行完拜師禮,即我門下弟子,掘地三尺,得我真傳。」
這三行宇,筆劃極細,如非叩完了頭,抬起頭來,絕難發現!
許庭瑤暗想:「此人當真古怪,他要自己叩頭,原來算是拜師之禮,成了他的門人?」
照這情形看來,他一定是一位武林絕世奇人,他既說掘地三尺,可以得他真傳,自己何不試試?
但自己一柄長劍,業已失落,拿什麼東西掘呢?他目光轉到藍衣人身邊那柄綠鯊短劍之上,當下重又跪了下去,暗暗祝告道:「弟子許庭瑤,既蒙收錄門牆,只因身邊長劍,已在海中失落,懇求師父暫借寶劍一用。」
禱告完畢,緩緩走上前去,取起短劍一按吞口,只聽「錚」的一聲,劍身忽然自動出鞘三寸,許庭瑤幾乎嚇了一跳,隨手抽出短劍,但覺此劍劍身比普通長劍幾乎闊了三分之一,眼前一片寒光,直砭肌膚!
心中暗暗叫了聲「好劍」,只可惜太短了些,隨手朝石壁上一撥,但見石層紛飛,堅硬山石,居然應手削下了一大塊來!
許庭瑤又是一驚,想不到這柄短劍,竟有如此鋒利,再挺劍一剌,那劍毫不費力的直插入岩石之中!
一時不禁大喜過望,握著短劍,走到石碑前面,用劍朝地上挖掘。
這地下原是堅硬山石,但手上有了利器,挖起來毫不吃力,差不多快到三尺光景,底下已是鬆軟泥土,挖了一陣,就用手撥開泥土,裡面果然露出一隻一尺來長五寸來寬的鐵盒!
雙手捧起鐵盒,打開盒蓋,只見裡面放著一冊厚厚的書籍,那是手抄本,紙雖已發黃,還不算太舊,估計埋藏的時間,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年。
封面上題著兩行楷書:「集各家武學精華,為天下第一奇書。」
許庭瑤心中忖道:這人口氣真大得出奇!揭開首頁,目光落到卷首,不禁瞧得許庭瑤深感意外!
原來第一行赫然寫著「達摩易筋真經」六字!要知「易筋真經」乃武學上乘寶典,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莫不從此經而來,相傳只有少林方丈,才能修習此經。這手抄本第一篇,居然會是少林不傳之秘的「易筋真經」!
許庭瑤一時無暇多看,接著往下翻去,這一翻動,更叫他吃驚不小!原來接連下去的是少林七十二藝中最具威力的「伏虎杖」、「般若刀」兩種絕學,稍後,是武當「兩儀劍譜」
及崑崙「少林劍訣」、華山「太白劍十八盤」、峨嵋「亂披風劍法」、丐幫「打狗棒法」!
天哪!這全是當今江湖上聲名最盛的五派一幫的鎮山絕藝,武學精華,不是各大門派嫡傳弟子,休想瞧到一招半式,不知這位藍衣人從那裡去抄來的?
「集各家武學精華,為天下第一奇書」,這兩句話,當真當之無愧!
許庭瑤作夢也沒想到被人擊落懸岩,死中逃生之餘,會因禍得福,在這石窟中,無意得到這部集各大門派武學精華的奇書。
一時不知是驚是喜,不自覺的只是往下翻去,直到看完最後一頁,心頭一團高興,登化鳥有,禁不住從心底冒起一股涼氣!
不!心頭大感氣憤,暗暗叫了聲:「完了!」
原來這最後一頁上,寫著幾行朱書字跡,那是:「本書所錄,得來不易,惟書上附有劇毒,汝翻閱至此,當已中毒無疑,此毒子不見午,此時切忌暴怒,如能澄心靜氣,照余所附圖解指示,氣運左臂,靜待半個時辰之後,周身如麻木稍戢者,或可不死,然左臂必廢,汝其好自為之。」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寫著:「蓋熟讀此書,左臂不廢,則天下無人能制汝也。」
許庭瑤看到這裡,真是啼笑皆非,原來怕人學會此書,天下無人能制,才要把已列門牆的自己門人左臂廢去!
這行字後面,果然附有運氣之法,但就在此時,許庭瑤已漸漸感到手指果然發麻,趕緊放下冊子,麻木之感已逐漸由手腕延到肩頭!
一時無暇多想,只好按照書中所載方法,澄心靜慮,把全身真氣,緩緩運集到左腕。
半個時辰,說來不長,但身中劇毒,生死未卜,想起自己接到大伯父噩耗,奔喪而來,歷盡艱險,九死一生之餘,找到這裡,原以為曠世奇遇,得到這位奇人遺留武功,此後可以出人頭地,不料書中有毒,仍然難免身死山腹岩穴之中。
他越想越覺得心愿焦慮,半個時辰,簡直度日如年!
又過了一陣工手,許庭瑤忽然感覺肩頭麻痹之感,已在逐漸消失,手腕也可以活動自如了!
心頭大喜,知道自己已無大礙,這就緩緩睜開眼來,瞥見剛才放置身邊的那冊載有「各大門派武學精華」的冊子,冒著裊裊青煙,數十頁紙張,正在逐漸焚化!
這情形直瞧得許庭瑤大為驚凜,眼看一冊集五派一幫武功精華的秘笈,無故著火,燒了起來,心中深覺惋惜,但又沭於藍衣人的許多怪異行動,更不敢去碰它一下。
不大工夫,這冊塗有劇毒,而又為武林難得一見的奇書,已悉數化為灰燼!
許庭瑤緩緩站起身子,略一活動,發覺自己雙手和沒有中毒一般,連左臂也絲毫無異,不由又驚又喜,暗想:「敢情書中劇毒,為時已久,毒性消失,自己又中得不多,所以一經運功逼毒,就完全好了。」
心中想著,再向那冊業已化去的冊子一瞧,只見最後一頁,依然完好,但經煙薰之後,紙上又露出許多字跡!這會,他不敢再用手去拿,低頭一瞧,卻又把許庭瑤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這最後一頁,上面寫道:「汝不失為忠厚之人,此時始可正式列我門牆得我真傳,此書所塗僅為『麻人草』並非劇毒,半個時辰之後,麻可自解,因書中雜有火硝,一經翻動當自行化去。
余為仇人所傷,藏骨於此,地雖隱僻,惟仍可能為彼發現,追蹤尋來,其目的,當不外謀奪師門之物,予故意作此危言聳聽,謂書上塗有劇毒,來者如是敵人,必然心懷憤怒,以碎予骸骨,作為報復,則此刻早巳橫屍洞中矣。
汝屢經奇險,終於安然無恙,即宅心忠厚,對余禮敬,可再就原地,掘地三尺,得予師門秘笈真傳,烏金箭一十三支,短劍一柄,悉以贈予。
惟武學一道,世無速成之人,余所留秘笈,切忌攜之出外,蓋汝尚無能力足以自保,不妨在洞中暫住,俟將書中所載,揣摩練熟,方可離去,屆時務必先將秘笈毀去,切囑切囑,箱中留有『辟穀丹』百粒,可敷百日之用。」
許庭瑤一口氣讀完紙上字跡,這才知道藍衣人在洞中留下許多毒辣埋伏,原來是為了對付他的仇人之用,他雖沒說出如何中人暗算,但想來他尋到這所隱僻石窟之時,傷勢定然不輕,但他還能從容安排,這人生前功力之高,簡直不可思議。
他說的如果妄想動他骸骨,則此刻早已橫屍洞中,想來定然另有厲害埋伏,只要觸動骷髏,就會發動。
自己此刻才算是他的正式門人,再掘地三尺,還有一本秘笈,而且要自己在洞中練熟他秘笈上的武功,才能離去!
石窟舊路已斷,又不知如何出去?但一想到這位藍衣人行事神奇莫測,自己照他所說去做,諒來不會再有差池。
一念及此,心頭頓時放寬了許多,這時就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拜了幾拜,一面默默禱告道:「弟子得蒙師父垂恩,練成武功之後,決盡一己之能,行俠仗義,行道江湖,不負師門之恩。」
叩拜完畢,再次抽出短劍,又向下挖掘,這次泥土較堅,時時出現山石,越往下挖,自然越為吃力。
許庭瑤武功雖然已有根底,但也累出一身大汗!看看又快挖到三尺光景,似乎碰到一件東西,這次,他有了經驗,撥開泥土,果然又是一隻鐵盒。
取出鐵盒,然後把泥土山石,重新填好,回到原處坐下,打開盒蓋,裡面果然又有一本薄薄的手抄本,上面寫著「黔靈真傳」四字,另外一個玉石葫蘆,想來就是「辟穀丹」了。
許庭瑤心知這本書上,不會再有古怪,這就取出書本,翻開首頁,只見寫著「司馬長春恭錄」等字樣,敢情是藍衣人的名字了。
前面所載是練功秘笈,和打暗器的心法,自己從小練功,當然也學過內功,但看了書本上說的運氣法門,和自己所學,有許多地方竟然大相逕庭,尤其打暗器的手法,奇妙狠辣,簡直聞所末聞!下去是十三式劍法,附有詳細圖解。最後一頁上,卻是一式身法,叫做「乘隙蹈虛」,底下還有幾行字,大意是說天下武學,不論練到如何精純,百密一疏,難免都有破綻,只是自己不易察覺而已!
「乘隙蹈虛」,只是一式身法,但熟練之後,已可破解任何招式,遊刃有餘,所以那冊「各派武學精華」,當日搜集雖已非易事,毀去了也並不足借,何況那只是誘敵之計。
許庭瑤看到這裡,暗想:「自己這位師父,口氣好大!」
同時心中也暗暗地泛起懷疑,從這本「黔靈真傳」的武功路數上看來,只怕並非正派武學,但繼而一想,武功那有什麼正邪之分,自己練成之後,只要行得正也就是了。
放下書本,又過去取起十三支烏金小箭,只覺入手甚沉,式樣打造甚是精緻,還有一隻鯊皮的箭套,可以套在腕上,隨手取了一支,朝石上一刺,毫不用力,就刺入堅石之中,心頭更是驚喜,原來它和短劍同樣銳利,無堅不摧!
這一陣折騰,石室之中,光線已逐漸暗了下來,可能已快是傍晚時分。
許庭瑤因師父遺書上曾經說過,不準把秘笈攜之外出,要自己把書上所載武學,全都學會方可出去,自己死裡逃生,心中一直挂念著二伯父和褚家妹子,追趕賊人,不知如何了?
他們不見自己回去,可能正在四齣找尋,但自己這千載難逢的奇遇,自然是不能輕易放過,一時只好暫且放下。
心頭這一安靜下來,頓覺腹中飢餓難耐,當下打開葫蘆,倒出一粒「辟穀丹」,吞了下去,口中覺得甚是乾渴,暗想:這裡如要找不到水喝,豈非活活渴死?
目光轉動,只是向四處打量,忽然發現石壁右側轉角之處,有一條狹斜石縫,壁上正有一股涓涓細流,沿壁而下,不由大喜過望,連忙用手捧著喝了幾口,精神頓覺一振。
如今,饑渴的問題,總算都已解決了,剩下來的,只是自己能夠把書上武功學會,就可出去,雖然如何出去,還是一個難題,但也只好到時間再說。
天色越來越暗,索性找了一處壁角,倒頭便睡。
從第二天起,許庭瑤一心一意照著秘笈所述心法,仔細參研起來,讀到第三日上,秘笈所載武功,已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但他從小武功已有根基,司馬長春的細字註釋,又是十分詳盡,自然一點就會。
因為他急著想要出去,雖然照著秘笈一路地練下去,其實他只是每句句段,研究通了之後,一面練習,一面默默背誦,把它念個滾瓜爛熟,再接著往下做去。
那知練到第五日,卻遇了大難關,秘笈中所載運功心法,雖有圖形,但不是詞句晦澀,便是奇奧難解,任你如何解釋,再也無法解釋得通,只好囫圃吞棗般,把圖文記熟,略過不練。
暗器手法,原是大同小異,書中所載,雖是奇妙,那也只是手法奇特,自己功力不到,雖無法做到書上的要求,但也不算太難,許庭瑤練了四五天,各種式樣都記熟了。
接下去是十三式劍法,那是這冊「黔靈真傳」中唯一整套的武功,自己父親雖以「判官筆」山名,但自己學的卻是長劍,劍法對自己可說正是所長,照式一練,初時還不覺什麼,練到後來,轉折起伏,點刺削劈之間,總覺有什麼不順,出招的部位姿勢,都沒有錯,一切都按功訣指示,練了幾次,總是不對!
心中漸漸懷疑,自己也許資質太差,練不成上乘武功,也只好把口訣背熟,以後慢慢再去磨琢。
這就再練那式「乘隙蹈虛」,雖然只有一式,卻化了幾天功夫,還是不大對勁,不由暗自感嘆,自己雖有曠世奇遇,看來確實不成!
這一段時間,晃眼已過了半個來月,許庭瑤業已把書上口訣,背得熟透熟透,但除了幾手打暗器的手法,功力雖差,還勉強有些心得,其餘的武功,只是白費心力,一無所成。
這天,許庭瑤決心離開這座石室了,師父為了怕秘笈落入敵人手中,要自己在離去前焚毀,自己雖沒練成武功,但總算把秘笈讀熟,這就恭恭敬敬向司馬長春遺體,叩了幾個頭,然後打起火種,把秘笈焚化。
一會工夫,這冊「黔靈真傳」,已在熊熊火光中,漸漸燒盡,但燒到最後一面,突然起了一陣嗤嗤異響,火光驟熄!
許庭瑤心中一驚,只當又有什麼古怪,正待放手,瞥見從紙灰中落下一張薄薄棉紙,不知浸過何種藥物,居然在火燒之後,絲毫不損,紙上卻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小字,卻又是一頁武功圖訣。許庭瑤仔細瞧了一遍,再和秘笈中許多不解之處互相參照,立覺全部貫通!
最後紙上還寫著練好武功,可由壁后夾縫直上,再沿壁而下等語。尤其是那式「乘隙蹈虛」,共有兩式,另一式叫做「瞻前忽后」,前者是攻敵身法,後者卻屬攻敵於趨避之中,更是神妙。
心中不禁大喜,暗想難怪師父要自己離去以前,焚化此書,如果自己不遵照他的遺囑行事,不但學到的只是一些皮毛,而且還不知如何能出此洞。
於是又留了下來,把書中所載武功,從頭溫習了兩天,雖然這短短時間,說不上什麼火候,也總算全學會了。
許庭瑤滿心歡喜,在師父面前,把那頁燒不著的武功圖訣,用手撕碎,收拾妥當,拜過師父,就朝壁后夾縫走去。
這條夾縫,裡面甚是黝黑,他除了口渴時,接些水喝,從沒進去瞧過。
這夾縫入口,又斜又狹,側著身子,還須吸氣縮腹,才能勉強擠入,連頭也只好貼著石壁,絲毫不能轉動,只覺腳下好像漸漸朝上。
這樣走了約莫頓飯光景,抬眼已可隱約看到光亮,石縫也逐漸寬闊了些,地勢還是一路向上,又走了二三十步,前面已到盡頭,左邊石壁約在一人高處,果然有一個面盆大小的石洞,宛如窗口一般,抬頭望去,外面白蒙蒙地,好像還有細微雨絲,從洞口飄灑進來。
「這準是出口了!」許庭瑤大喜過望,雙手攀住洞口,身形蹤起,探頭朝外瞧去!這一瞧,但覺一陣目眩心驚,心中大是作難!
原來洞外一片雲氣,最多也只能瞧清一丈光景,敢情這個洞口,是在百丈削壁之間,上不見天,下不著地,不知究有多高?石壁上寸草不生,光滑如鏡,別說自己,就是武功最高的人,只怕也無法下得去!
許庭瑤弓著身子,瞧了一陣,更是想不出如何「沿壁而下」?
但他目前對這位師父,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相信師父對任何一點細節,似乎都預有安排,那麼他指示自己「沿壁而下」,也絕不會錯,那麼該如何下去呢……
他雙手一松,身子落到地上!不,身子落地,腳下忽然絆到一堆東西,一個站立不穩,幾乎跌倒,低頭一瞧,不驚喜的「啊」了一聲!
原來窗口壁上,赫然是一大盤小指粗細的鐵鏈,自己先前因瞧到壁間窗洞,只顧抬頭看著上面,何況山縫較狹,底下黑黝黝的也不易使人注意。
許庭瑤這一發現,當真喜出望外,暗想:師父果然是個非常人物,一切都早有安排!
當下不再耽擱,先把鐵鏈放到洞外,然後爬出洞穴,緩緩垂了下去,不到盞茶工夫,約莫已垂下三十來丈,鐵鏈業已到了盡頭,朝下望去,依然白霧滃然,不知離去還有多深?
許庭瑤是個心思精細的人,他雙手緊握鐵鏈,目光只是朝四周打量!
這一陣打量,果然就在自己眼前石壁上,發現了一行小字:「汝能發現此處字跡,真我徒也,以下三十丈,可雙手握烏金箭,輪流插壁而下。」
那敢情是用劍尖刻在壁上的,筆劃極細,如非留神細看,絕難發現。
許庭瑤瞧得驚出一身冷汗,暗暗叫了聲「好險」,要是換了一個較為粗心的人,以為鐵鏈已盡,距離地面一定不遠,勢必放手朝下躍去,那知下面還有三十丈深,這一跳,豈不粉身碎骨?
看完字跡,立即從懷中掏出兩支烏金箭,先把右手一支,插入石壁,搖了一搖,覺得已可支持得住自己身子重量,然後吸氣提身,把身子掛在右手,左手放開鐵鏈,身子緩緩地下沉,左手金箭,迅速插入石壁,全身重量掛在左手,右手同時起下金箭,再插到下面壁上,這樣挨次替換,身子果然一步步往下栘去。
石壁雖然陡峭,但總有些凹凸的地方,可容腳尖。
許庭瑤手腳並用,三十丈石壁,足足費了頓飯時光,才算落到地上,一個人已累得汗流夾背,手足酸軟。
抬頭望去,半山腰上,一片白雲,那裡還想瞧得到壁上情景,心頭不禁恍然大悟,師父所以把鐵鏈只垂到一半,原來是為了防人發現。
他抹抹汗水,收好烏金箭,在一塊大石上坐下,休息了一陣,等到精力完全恢復,才站起身子,抬頭瞧瞧天色!
原來這一陣工夫,已是夕陽街山的黃昏時候,當下略為辨認了一下方向,舉步朝山下奔去。
他二十天來,日以繼夜,只是研練背誦「黔靈真傳」上的武功,心無二用,此時下得山來,頓時想起二伯父和褚家妹子,不知那天晚上,他們是否追上了賊人?
不知二伯父是否還留在褚家堡?不過,經過這許多天,他對害死大伯父之人,心中卻已經有了一些頭緒,那是:害死大伯父的人,就是那晚在窗外喂毒袖箭偷襲二伯父的人,那晚把自己打下懸崖的,當然也是此人。
尤其自己父親,死狀和大伯父相似,以前自己也只當父親是被毒蛇所噬,但從那種種跡象看來,此說並不完全可靠。
那麼自己父親是死在仇人手下的,而這個仇人,也正是害死大伯父,暗算二伯父和自己的賊人。
此人行動縱然詭秘,但他逃不去的!
那是因為金刀、鐵掌、生死判齊魯三義,這許多年來,在江湖上自然難免和人結怨,但像這種不擇手段,務必把三位老人家,置之死地而後快的人,自然是強仇大敵,生死對頭,二伯父多少總會有印象。
自己只要向二伯父一問,就可知道。
褚家堡在嶗山偏東,相距也不過二十來里路程,許庭瑤一路低頭疾走,只管想著心事,腳下絲毫沒慢,不知不覺間,已到庄前,抬頭一瞧,登時把他驚得怔在當地!
原來偌大一座褚家莊院,竟然已成了一片焦土!
許庭瑤只覺心頭熱血騰沸,暗暗切齒的道:「這準是那賊人乾的好事,那麼二伯父、褚大妹子,和堡中這些人呢?他們都到那裡去了?難道全都遭了毒手不成?」
他心頭一陣顫慄,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噤!
左手緊握劍柄,腳步沉重,緩緩朝廢墟邊上走去,心中暗想,照這情形看來,只怕自己是唯一死裡逃生的人了!
驀地,目光一轉,發現莊院右側的一片樹林之外,依稀多了兩座墳尖,黃土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