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里堡少俠受傷
程明山總算證實了一件事,這賣梨膏糖的張老實果然是一位風塵異人。他耽心的卻是劉二麻子,厲山二厲既然在他師父面前說出不知劉二麻子的下落,看來似乎不假,但劉二麻子明明是失蹤了,不然,他如果是自己走的,師門所傳的八卦刀,他決不會遺留在木床底下的。
莫非他到雙環鏢局去了沒有回來?試想以雙環鏢局總鏢頭,怎麽會下貼子來請一個黃河底賣狗皮膏的人?這中間顯然有著問題!
「自己何不前去雙環鏢局看看?」
心念方轉,又忖道:「這時候還是不去的好,劉老哥如果落在雙環鏢局的手中,自己此時找去,豈非打草驚蛇?要去也該等天黑了再去。」
想到這裹,就瀟洒的走了。
口口口口口口
二更方過,雙環鏢局除了大門口一盞白瓷門燈,還亮著之外,整幢屋裹,前後兩進,都已熄了燈火。
只有西花廳前面一片草坪,左首的八角形花圃中間,也有一盞白瓷燈沒有熄去。
那是因為花圃前面,放著兩把藤椅和一張茶几,幾—上放著兩盞蓋碗茶,藤椅上坐著兩個人正在靜靜的品茗。
這兩人正是總鏢頭晏長江,和徽幫龍頭曹鳳台,他們似在討論著什麽機密事兒,話聲說得極輕極輕。
要在深夜密談,可見這件事不僅機密,也一定十分重要的了。
就在此時,突然從右首牆頭上飛射進一粒細小的石子,落到晏長江腳邊。晏長江目光先抬了一下,喉頭輕嘿了一聲。
也就在他嘿聲方落的時候,從右首牆外,忽然飛起一道人影,俏無聲息的越過圍牆,一下凌空落到附近一棵大樹上,居然輕如飛鳥,連枝葉也不晃動一下。
晏長江心頭暗暗吃驚,忖道:「此人一身輕功,果然高明,若非自己預作布置,有人瞭望,投石示警,真還不易發現呢!」
他故作不知,一手拿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微作吃驚道:「曹老大,你說八卦門和形意門要公開決辟,那是為什麽呢?」
曹鳳台道:「還不是為了舊日的一段梁子,再加近日八卦門又有一個叫楊子清的人,被人襲擊,身負重傷,據說他是被形意門的「劈拳」擊中肝臟部位,因為是金尅木的緣故,(形意門的劈拳似斧屬金)傷勢極重,引起八卦門的公憤,才和形意門正式約期比斗……」
「這就是了。」
晏長江頻頻頷首道:「難怪昨晚劉老哥非走不可,說身有急事,連酒都不肯多喝,原來要趕去替師門效力。」
曹鳳台嘿然道:「劉二麻子雖是八卦門的人,也不過是三流腳色而已,晏兄好像對他十分重視,那是為了什麽?」
晏長江大笑道:「曹兄這可看走眼了,劉老哥是八卦門耆宿居元仁居老師傅的傳人,居老師傅的八卦刀,在八卦門中是首屈一指的,劉老哥在黃河底賣狗皮膏,只是為了生活,黃河底是卧虎藏龍的地方,他可不是三流腳色。」
曹鳳台道:「晏兄說的自然不會錯的了,這劉二麻子雖然粗魯一點,卻是個血性漢子。」
晏長江大笑道:「曹兄原來也看出來了,劉老哥重義然諾,不脫英雄本色,是個可交的朋友,不然兄弟會請他到敝局來一敘嗎?」
曹鳳台道:「可惜昨晚劉二麻子不肯明說,否則晏兄最好是設法留住他,因為這次兩派比斗,八卦門非慘敗不可!」
晏長江道:「為什麼呢?」
曹鳳台道:「形意門近來來高手輩出,實力之強,遠在八卦門之上,如若沒有其他門派調解,八卦門非全軍盡墨不可!」
晏長江輕唉一聲道:「曹兄,說得極是,只是劉老哥乃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他不肯明說,就是不願朋友替他耽心,這是替師門出力,兄弟怎好留他,就是留,也留不住的了。」
那隱身樹上的,正是為了查探劉二麻子無故失蹤而來的程明山,他聽到這裹,已可從二人口中,聽出昨晚劉二麻子果然匆匆的走了。
但有一點,更使程明山心頭起了疑慮,因為聽晏長江的口氣,劉二麻子是使八卦刀的高手,這一點,可以從他床下有一柄八卦刀,得到證明,但劉二麻子既是八卦刀的能手,更應該刀不離身,何以他臨走之時,連狗皮膏都帶走了,八卦刀卻棄置床下,不帶走呢?
現在晏長江和曹鳳台又從劉二麻子談到江湖上別的事兒去了,程明山覺得在這裹也探聽不出什麽頭緒來,便又悄悄的從樹上縱身掠起,橫空越過牆頭,往外飛射出去。
他隱身的這棵大樹,和兩人相距足有五丈來遠,以程明山的輕功,自然不致讓兩人發現。
但因晏長江早已得到有人投石示警,暗暗留上了心。
因此程明山的悄悄離去,他自然可以發現,口中輕嘿一聲道:「此人一身輕功,果然高明得很,若非事前有人報訊,他一來一往,真還不易發現呢!」
曹鳳台道:「晏兄怎麽讓他走?」
晏長江笑道:「把他留下,自然還是不如讓他走的好了。」
口口口口口口
程明山從雙環鏢局退出之後,心中只是盤算著劉二麻子的去向。只要從他沒把八卦刀帶走這一點上看,他是絕不會離開徐州,也絕不是他自己走的。
程明山和他雖非故交,卻是一見如故,道義論交,是以非查究出他的下落來不可。
徐州城中,除了雙環鏢局,那只有九里堡……
想起九里堡,不禁使他想起那天在劉二麻子攤旁賣藝的兩位姑娘林秀娟和林秀宜來!
她——林秀宜臨去時,秋波脈脈含情,似有千言萬語……
如今兩位姑娘去了九里堡,劉老哥會不會是被九里堡擄去的呢?
這本來只是他的聯想而已,但他越想越有可能,那天自己向劉二麻子問起九里堡,劉二麻子言詞閃鑠似乎對九里堡頗為不滿!一時之間忽然下了決心,今晚就去九里堡看看!
想到這裹,不覺轉身往北奔去。
城北的九里山,相傳是劉邦和項羽交戰的古戰場。九里山不算太高,但山嶺連綿,足有十來里長,因此有九里之名。山上林木蔥鬱,景色壯麗,九里堡就座落在九里山的南麓,環山帶水,氣勢雄偉。
因為九里堡堡主戚槐生蟬連過三屆武林盟主,九里堡便成了武林中最響亮的一個地名。
一條足可容得四輛馬車並馳的康庄大道,一直通到九里堡前面一大片廣場。
程明山一路奔行,沒有多久,離九里堡還有三里來遠,便舍了大路,一路掩蔽行藏,悄悄從左側一條小徑繞了過去。
走沒多久,祗聽一陣沙沙之聲,傳了過來,程明山急忙輕輕一閃,躲到一棵大樹之後,凝目看去,祗見五個身穿青色勁裝,腰跨鋼刀的漢子一路走過來。不用說,他們準是九里堡巡夜的壯丁了。
走在前面的一個,像是五人中的領頭,雖然穿著同樣的青色勁裝,但舉步就比後面四人輕快得多,一望而知身手極為矯捷!
程明山看得暗暗點頭,忖道:「看來九里堡果然名不虛傳,光是四個庄丁的領頭,身手就不弱了。」
那五人一路行來,走在第三個的庄丁開口道:「阿德哥,這條路離咱們堡裹,足有三里來遠,那有什麽不開眼的人,會摸到這裹來,咱們祗休息一盞茶的工夫,要這麽來回走一趟,真是有些冤枉。」
領頭那人道:「這是盧管事關照的,勞總管再三吩咐,再過兩天,就是堡主的大壽,各地趕來的人,龍蛇雜處,各式各樣的人都有,要咱們小心巡邏,因為這裹距堡裹還遠,所以祗派了兩班人,還有盞茶工夫,讓咱們休息,派在堡裹值班的,連盞茶工夫的休息都沒有呢!」
隨著話聲,漸漸走遠。
程明山心中暗道:「聽他們口氣,九里堡這兩天當真刁斗森嚴,自己要混進去,只怕很不容易呢!」
巡邏的人既已遠去,他也立即從樹後閃出,奔行過去,走了不過里許光景,又見到五個青衣勁裝漢子,正在自己前面,往前走去。
原來這條小徑上,派有兩班人一來一回的走著。
程明山只得舍了小徑,施展輕功,繞到五人前面,急掠而過。
九里堡越來越近了,遠遠看去門樓上懸挂著八盞氣死風燈,幾乎把堡前數十丈方圓的一片廣場,都可以照到,任何一條影子,還沒走近堡前,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大門前,雁翅般站著八個青衣漢子,雖在深夜,他們還是精神飽滿,雄糾糾的面前廣場而立。
程明山看得暗暗一呆,心想:「自己幸虧沒有從正面去。」
他悄悄繞向左側,這裹正好有一片樹林,他想到連距離九里堡還有三里的一條小徑上,還派了兩班人來回巡邏,這片樹林,就在堡外左側,豈會沒有暗椿?
這一想,行動自然更加小心,一路耳目並用,藉著樹身掩護,緩緩行去。
他這一處處留心,果然發現這片樹林之中,每隔一、二丈遠近,就會發現一個身穿黑衣勁裝的壯丁,站立樹下,他們除了腰跨單刀,每人手中還握著一個黑色鐵管,那自然是極霸道的暗器無疑!
程明山仗著絕世輕功,像一縷輕煙似的從他們身邊飄遇,最多也不過感到微風吹拂,自然不會被人發覺。
但程明山看到九里堡戒備如此嚴密,他縱然藝高膽大,也不禁有些躊躇起來,堡外防備已是如此嚴密,堡內自然更不用說了,自己到底該不該進去呢?
哼!九里堡不是龍潭虎穴,他們祗不過是多派了幾個庄丁守夜,難道就把自己嚇退了不成?
當年游師叔(酒仙游一瓢)想起各省進貢的美酒佳釀,引起他老人家的酒興,還特地不遠千里跑到皇宮大內去偷酒喝呢,他老人家不是經常揮著手笑嘻嘻說:「在我老人家眼裡,那些皇宮大內一等一的侍衛老爺,直如芻狗耳!」
自己既然來了,難道還怕這些庄丁不成?
一念及此,不覺豪氣頓生,微一吸氣,身形就悄無聲息的朝上直拔而起,一下穿上一棵大樹的枝幹,再一吸氣,就登上樹巔。
凝目往裹望去,堡內屋宇重重,覆蓋甚廣,有幾重房屋,已經熄了燈火,有些地方,還燈火通明,因為相距甚遠,看得不大清楚,但隱約可以辨出凡是燈火通明之處,大部份都是長廊走道。
尤其這片樹林,距圍牆足有十丈遠近,中間隔著一條寬闊的草地,圍牆裹面,距離屋宇,也約莫五六丈遠近,一個人輕功最好,也無法凌空橫渡十五、六丈,中間毫不停足。
程明山雖然對這些往來巡邏的庄丁,並不放在心上;但若要不驚動他們,悄然進入堡去,自思也無法辦得到。
他站在樹巔只是思索著自己如何進去,突覺身後有人喝了聲:「下去!」
一道勁風,急襲過來!
程明山大吃一驚,急忙身形一偏,避開對方掌勢,左腳足尖踩到另一根枝上,迅快的轉過身去。
那知對方身手極為了得,就在程明山避掌轉身之際,口中嘿了一聲:「閣下身手到是不弱!」
呼的又是一掌,迎面拍來。
程明山上身一側,右足飛起,一記「魁星踢斗」,朝對方當胸踢去。
要知他停身在樹巔捆枝之上,和平地截然不同,踢出這右腳來,全身重量就全在左腳腳尖之上,若無極高輕功是不敢踢足的,因為身在高處,一個站立不隱,就會跌墮下去。
對方那人沒料到程明山身在高空,居然敢飛腿踢斗,口中冷笑一聲,右手一拾,閃電朝他腳心拍來。
程明山直到此時,才看清對方的面貌;竟是一個面如紫金的瘦小漢子,尤其他拍來的手掌,同樣是一隻紫金色的手掌,心頭不禁微微一凜,左腳在樹枝上一點,借勢騰飛起,像一隻大鳥般的朝對方當頭撲了過去。
那紫金臉人料不到他竟敢如此行險,在空中飛撲而至,口中又是一聲凝笑,左手紫金般的手掌凌空拍出。
程明山身在半空,這一掌原是一記虛招,身形一屈,忽然疾快一偏,從他身邊掠過,左手卻拍他肩頭去。
紫金臉人反應奇快,同樣腳尖一點,身形平飛出去。
兩人在半空交插而過,程明山右腳已踏上了對方剛才落身之處的那枝樹枝上。
那知腳尖堪堪點落,突覺身子往下一沉,「喀」的一聲,那樹枝立被踩斷。
原來是紫金臉人剛才點足飛出之時,暗暗使勁,已把這枝樹枝踩斷了,程明山再踩上去,自然用不上力,一個人就往下直落。
程明山等到身子下沉,才知上了人家惡當,急切之間,慌忙提取一口真氣,身子下落丈許,又突然往上竄起。
就在他身形騰空竄起,耳中又聽到紫金臉人輕喝一聲:「下去!」
當頭一掌,朝下劈落。
程明山心頭怒極,口中大喝一聲,身形不避不讓,依然直竄而上,右手閃電對紫金臉人劈來的手腕拂出。
這一記,他使出來的正是黃山矮仙的截脈手法——「神仙手」。
那知紫金臉人十分滑溜,右手倏地收轉,身形騰空而起,雙腳懸空連環踢出,腳尖取穴,踢向程明山背後「鳳凰穴」。
程明山右足踏上樹枝,身形一個飛旋,右手原式不變,朝對方腿上拂去。
兩人在樹巔兔起鵲落,交上了手,自然很快就驚動了樹林中的暗樁,但聽「嗤」的一聲,一道火花,衝天直上,發出「叭」的一聲響。
同時已有七八個壯丁鋼刀出鞘,仰首大喊:「捉拿賊人!」
剎那之間,但聽竹哨接連吹起,本來在堡前巡邏的庄丁,也紛紛趕了過來。
紫金臉人頭先人後,「颼」的一聲凌空平飛出去,回頭哼道:「我當你有多少能耐,原來也不過如此,有本領的,跟我來。」
踏著樹枝,飛掠而去。
程明山眼看經他這麽一鬧,今晚已休想進入九里堡去,他少年氣盛,豈肯甘休,也立即施展輕功,街尾追去。
九里堡庄丁雖然傳出信號,但倉猝之間,堡中高手尚未追出,兩人踏著樹巔枝梢,施展輕功,一路飛掠而去,庄丁們只是在樹下吶喊,自然轉眼之間,就失去了兩人的蹤影。
再說程明山一路銜尾疾追,不過片刻,已經轉過一重山腳,前面的紫金臉人忽然一躍而下,飄落地面,回頭看去,程明山一道人影,也緊跟著飛身落地。
紫金臉人看他追來,又展開身法,朝前飛奔。
兩人二剛一後,疾若流星,不過片刻工夫,便已奔出二三十里,黑夜之間,前面黑影幢幢又現出一座聳峙的山峰!
紫金臉人倏地轉遇身來,叱道:「姓程的,你還追我作甚?」
這回程明山已是漸漸迫近,兩人相距,不過七八丈遠,忽聽那紫金臉人發言責問,竟是嬌脆的年輕女子聲音,心頭不覺一怔,急忙住足,兩人面對面已不過二丈光景!
他出門以來,從未和年輕女子動過手,自然不好再逼進過去,望著對方心想:「原來你臉上戴了面具!」一面說道:「不知姑娘何故要招惹小生?」
「誰招惹你了?」紫金臉人姑娘哼了一聲,她一路飛奔,跑得有些氣喘,胸脯還在微微起伏,說道:「我救了你一條小命,你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程明山道:「姑娘如何救了小生?」
紫金臉人姑娘一雙大眼睛在黑夜之中,亮得像兩點星星,哼道:「你想進九里堡去是不?九里堡這幾天到了不少高手,你進去了還出得來?」
程明山聽得不禁有氣,朗笑一聲道:「這麼說,姑娘武功一定很高了?」
紫金臉姑娘一扭頭道:「我又沒跟酒仙、矮仙學上一手,我也沒說我武功很高,但我可沒敗在人家手下呀!」
程明山道:「難道小生敗在你手下了?」
紫金臉姑娘咭的笑道:「我又沒說你敗了,你何必自己要說敗在我手下呢?」
程明山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哼道:「咱們素昧平生,就算姑娘勝了在下,又有什麽光彩呢?」
「那自然有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紫金臉姑娘得意一笑,露出一排晶瑩如玉的貝齒,接著道:「因為有人在我爹面前誇獎你,我聽了不服氣,所以要找你試試,既然你自己承認敗在我手下,那就算了,我要走啦!」
說完,朝程明山嫣然一笑,腰肢輕扭,縱躍如飛奔行而去,轉瞬就已奔出老遠。
程明山被這位紫金臉姑娘說得啼笑皆非,但人家總是年輕姑娘家,自己不好去攔阻於她,只好任由她去了,抬眼看看天色,已經快要三更時分。
三更,祗不過是半夜而已,自然既然來了,管他什麽時候,九里堡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今晚非進去瞧瞧不可!
心念這一動,立即轉身又朝來路奔去,不大工夫,又回到九里山下。
這回,他有了輕驗,老遠就避開正面,從左側山腳遠遠抄到了九里堡的後山。
九里堡所在,不論山前山後,自然都會有庄丁巡邏,樹林之間,自然也會安置了暗椿;但這些人最多只是粗通拳腳,程明山稍加留意,就不會讓他們察覺。
這是九里堡的東北首,有著一片濃密的竹林。
如今程明山已經悄悄穿過竹林,越過圍牆。牆內,居然一片寧靜;不似堡前燈火輝煌,人影幢幢,巡夜的庄丁,此去彼來。
他略為打量,就可認出這是一座佔地頗廣的花園,雖在黑夜之中,仍可隱約看到亭台樓閣之勝。
因為這片花園竟然寧靜得出奇,不禁使程明山感到奇怪,何以九里堡前面戒備森嚴,這花園中卻又毫不設防呢?
這一想,頓使程明山心頭陡生戒意,身形隨即飄起,一下隱入花樹叢中,掩蔽身形,再凝目四顧,實在看不出有何異處?才閃身而出,循著一條方磚鋪成的道路,緩緩行去。
他雖是循著方磚小徑而行,但依然極為小心,耳目並用,絲毫不敢大意,這樣走了一段路,才發現這座花園之中,實在沒有設防,連巡邏的庄丁也一個不見。
這裹何以會一絲戒備都沒有呢?程明山心頭壓力雖已稍松,但疑念卻不禁又隨之而生!
現在他已經穿行過一處船型的水榭,和兩座樓宇,忽聽左首花徑間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他聽到的腳步聲,可能遠在七、八丈以外,園中花木扶疏,曲徑通幽,也不一定是朝他這邊行來。
腳步漸漸接近,而且還有女子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程明山身形一閃,躲入花樹叢中。
祗聽一個尖稚的少女聲音說道:「聽說這位老神仙已經活了一百二十歲啦!」
另一個少女聲音道:「那他還要……」
「啊,輕些!」
先前的尖稚聲音道:「我是聽劉婆婆說的,他身體比二十幾歲年輕人還好,不然,怎麽一天要換一個,而且還要二十歲以下的……」
「嗤!」第二個少女聲音輕笑道:「你也不害臊,這話虧你說得出口來。」
那尖稚聲音少女道:「我不是說聽劉婆子說的麽?人活了一百二十歲,就是這樣活的,據說他會采什麽的法門,伺候過他的人,都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你沒瞧見那小萍姐姐……」
「啊!」第二個少女驚啊了一聲,低低的道:「難怪小萍姐姐臉色好黃,昨天早晨,還要兩人攙扶著走路,我還當她真的生了病呢!」
「噓」尖稚聲音輕噓道:「這話你可不能告訴任何人?」
第二個道:「我知道,哦,這多可怕,我真不敢送酒菜進去了。」
尖稚少女聲音道:「不要緊,今晚聽說老神仙有事,不要人伺候了,哦,我聽到劉婆子說……」
她們一路行來,唧唧喳喳的說著。
現在她們已經並肩打從程明山藏身的花樹前面經過,那是兩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小鬟,一手提燈,手提一個金漆食盒,一路踏著青磚小徑,往前行去。
祗聽左邊一個問道:「劉婆子說什麽呢」。
右邊一個尖稚聲音的道:「聽說錢管事昨天從黃河底帶回來下雨個賣藝的姑娘……」
程明山聽她提起黃河底賣藝的姑娘,不覺心中一動,暗道:「她們說的一定是林秀娟、林秀宜二人了。」
只聽左邊一個道:「八成是錢管事沒安著什麽好心了。」
「是啊!」右邊那個道:「但這回錢管事可沒敢去碰人家,他帶著那兩位姑娘進來,正好遇上總管……」
兩人漸漸走遠,程明山為了要聽二位林姑娘的消息,急忙暗暗尾隨了下去。
祗聽左邊一個急著問道:「後來呢?」
右邊一個道:「總管問了幾句,就要錢管事好好接待,不可待慢了人家。」
左邊一個輕笑道:「有總管這句話,錢管事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敢打歪主意了。」
右邊一個道:「聽劉婆子的口氣,總管知道老神仙要來,這兩個姑娘又生得像花朵一般,好像準備獻給老神仙呢!」
程明山聽得心頭暗暗怒惱,忖道:「不知她們口中的老神仙是誰,居然是個色中餓鬼,這九里堡總管,也不是東西,竟敢如此胡作非為!」
只聽左邊一個道:「人家是賣藝的,會答應嗎?」
右邊一個嗤的笑道:「劉婆子是干什麽的?就是三貞九烈的人,到了她手裹,還不是乖乖的聽話?」
程明山聽得更是憤怒,暗道:「哼,今晚給我知道了,這劉婆子也沒不能放過她。」
前面兩人行近循著荷塘一座亭子,忽聽同聲輕「啊」一聲,躬著身叫道:「是表小姐麽?小婢見過表小姐。」
程明山一怔,忖道:「前面亭子裹有人!」
他急忙隱住身形,凝目望去。
祗見星月朦朧之下,果然有一個裊裊婷婷的女郎影子,在亭子前面,一手扶著欄杆,面對荷池而立!
她穿著一件梅紅衫子,窄窄的腰身,式樣很時新,配一條長可及地的紫紅百摺裙,晚風中有著華貴而端淑的氣質。
祗聽她輕思一聲,問道:「這麽晚了你們去那裹呢?」
右邊一個答道:「是給老神仙送酒菜去的。」
左邊一個道:「表小姐這麼晚了,還沒睡麽?」
梅紅衫子姑娘舉起雙手,輕輕攏了攏長發,嬌脆的道:「我喜歡星月朦朧之夜,所以出來走走,你們快去吧!」
兩個小鬟應了聲「是」雙雙並肩行去。
程明山在她們說話之時,已經悄悄掩近,現在可看清梅紅衫子姑娘的面貌了!她生得清麗脫俗,明艷照人,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翦水雙瞳,黑夜裹像星星一般閃著亮光!
不,這如水目光,好像正朝自己投來!
只是程明山有這樣的感覺罷了,如果不是四目相投,他是不會看到她星星般發光的眼神的。
程明山祗覺她的眼光很熟,好像那裹見過!
他當然沒見過她。
他自也不禁暗暗覺得好笑,心想:「大概美麗的姑娘,盈盈秋波,脈脈傳情,都是差不多的,自己熟悉的眼光,應該是林秀宜姑娘的了,昨天她那臨去秋波,不就是閃著異樣的光彩嗎?」
他想起林秀宜,就不由暗暗焦急起來,自己必須找到她們才好!
但梅紅衫子姑娘站在荷花池前面,她是欣賞星月朦朧之夜來的,似乎一時還不會離去。
她不離去,自己就無法過去了,因為這條路,必須從荷池邊的亭前經過,這樣和她乾耗到幾時去呢?
本來這星月朦朧之夜,有美如洛神的佳人和你對面作伴,這豈非美得如詩如畫,人生能得幾回逢,但程明山此時那有心情去欣賞夜景,欣賞佳人,他心裡簡直焦急得不得了,巴不得她早些離去。
梅紅衫子姑娘仰望了一回蛾眉新月,口中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又有意無意的朝程明山隱身的花叢投來,低低的說道:「夜色已深,可以回去了。」
程明山又看到了她明亮得像星星的目光,心頭不由驀地一跳,暗道:「莫非她已經看破自己的行藏了?這話似是對自己說的!」
因為如果她光是說:「夜色已深,可以回去了」,那是她在和她自己說話;但她目光先投過來,再說這話,豈非在暗示自己可以走了?
梅紅衫子姑娘話聲一落,就輕盈的轉過身去,苗條人影,踏著朦朧月色,朝西首一角小樓行去。
程明山暗暗舒了口氣,暗笑自己太緊張了,她怎會知道自己隱身花樹叢中?她明明只是自言自語的說著,自己就偏偏要認為她已經看破行藏,是對自己說的話,想來豈不可笑?
現在梅紅衫子姑娘的苗條人影早已不見,他已經察看清楚這花園之中,確實沒有巡夜的庄丁和設置的暗椿,也就立即縱身掠起,朝兩個小鬟走去的方向撲去。
他雖然縱身掠起,但還是耳目並用,飛掠得十分小心,從池塘邊小徑,穿行過一條兩邊花圃的曲折空廊,前面已是一座高聳的樓宇,樓上一排紗窗,窗帘低垂,隱隱從簾隙透出一絲燈光!
在黑暗之中,這一絲燈光,就可以使老遠的人都能看得到。
程明山心中一動,暗道:「那兩個小鬟就是從這條路行來的,這一帶只有這座樓宇還有燈光,莫非就是她們口中老仲仙住的地方了?九里堡光是這座花園佔地就有如此之廣,要想一下就找到林秀宜姊妹的住處,只怕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不如就上去瞧瞧這樓宇中住的老神仙也好。」
心念這一動,就悄悄掩到樓宇左側,樓下雨扇木門敞開著,遠望過去,裹面屋宇很深,似乎也有燈光,但卻不聞一絲人聲。
他微微提吸真氣,長身蹤起,悄無聲息的躍上左側一排屋檐,伏下身子,目光迅速一瞥,看看並沒驚動什麼人,才輕輕在瓦上一點足尖,穿入廊檻,隱身柱後,再朝四周略一打量,依然毫無動靜!
這就摒息飄近窗下,就著窗帘一絲空隙,往裹瞧去。
那是一問布置精雅而寬敞的房間,因為這一絲窗帘的空隙正在中間,可以使他看到這間房中的中間部份。
中間是一張紫檀雕花卧榻,榻上直挺挺躺卧著一個人,這人身上蓋了一條薄被,整個頭臉都用白布包了起來,連眼睛,口鼻都給包紮住了,使人看了不禁油生怖意!
榻旁一張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身穿一襲短僅及膝黃佈道裝的老道人,一頭如銀白髮,簪著一支白玉如意,一部白須垂到胸口,臉色白中透紅,狀如嬰兒,正在閉目養神。
程明山心中暗道:「這老道大概就是兩個小鬟說的老神仙了?祗不知躺在木榻上,頭臉包紮白布的人是誰?」
心中想著,不覺朝榻上那人多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看到了躺卧那人露在薄被外面的雙腳,心頭不由得猛然一震!
這雙腳,他一眼就認得出來,那正是賣狗皮膏的劉二麻子的!
因為他腳下穿的是一雙黑布做的雙梁布鞋,鞋幫上還沾著些黃土,那是黃河底的泥巴。
他本來也不會去注意這些細節,但劉二麻子和厲山二厲動手之際,劉二麻子踢過三記懸空連環腿,程明山覺得他腿功著實不錯,這三腳踢得虎虎有聲,自然看到他腳上穿的布鞋了。
就在此時,那白髮老神仙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一條眼縫,從眼縫裹隱隱射出兩條奇亮無比的金光,不期而然朝程明山投來,他白嫩得像嬰兒的臉上,也同時綻起一絲微笑!
程明山立時感到不對,因為他從眼縫中射出來的兩線金光,正好投向自己,在感覺上自己似乎和他正好四目相投,那麽他臉上綻出來的這絲微笑,豈非也是街著自己笑的?
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似是被一枚極細尖針刺了一下!
這一下刺痛突如其來,直鑽心肺,他幾乎要「啊」出聲來,心頭不禁大吃一驚,心知中了老道暗算,急切之間,趕緊一吸真氣,身形往後一仰,凌空激射出去,足尖在屋面上一點,再度騰身蹤起,一下越過一排花樹,伏下身去,隱住了身形。
這從他看到老道人對他微笑,到蹤身掠出,前後祗不過是眨眼工夫之事,就在此時,祗見從高樓上同時追出三道人影,分向三個方向急撲而起。
他們敢情發現來人逃走,才分頭追出,卻沒料到程明山身法雖快,但離開樓宇之後,會在十數丈之內,又隱身停下,這真是冒險之至。
程明山看他們追出老遠,不覺微微一笑,但也不敢多耽,立即藉著林木掩蔽,悄悄從原路退出。
他不知自己中的是什麽暗器?這時胸口被刺之處,已經有些麻木不仁,心裹更是吃驚,急忙伸手一摸,但覺手指觸處,其冷如冰,不禁暗暗駭異,這會是什麽暗器?
心念方動,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同時腳下也輕微的打了一個踉蹌!
「糟糕!莫非這針上有毒?不然,自己怎麽會……」
正當此時,突覺從黑暗之中,伸過一雙手來,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輕聲喝道:「快隨我來!」
聲話甫出,拉著程明山低頭疾行。
程明山聽他話聲說得極輕,顯然此人對自己並無惡意,而且他拉著自己就走,在花木暗影之下,弓著身子,低頭疾行,幾乎不容自己有考慮的餘地,只好身不由己跟著他急步走出。
正行之間,前面那人似是有了警兆,拉著他的手,忽然搖了一下,迅即伏下身子,程明山也只好跟著他伏下。
就在此時,耳中隱隱聽到頭上「嘶」的一聲輕響,一道人影從樹林之間掠過。
程明山暗暗叫了聲「好險!」
鼻中忽然聞到一縷似蘭似麝的幽香,身在花樹之間,倒也並不覺得奇怪。
拉著他手的那人輕身道:「快些走!」
又彎腰弓身往前急步走去。
他這是第二次開口,話聲雖輕,但這回程明山聽出來了,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等他聽出是女子聲音的同時,手上感覺到拉著他的那隻手,柔軟細膩,分明是女孩子的玉手!
這是因為方才情勢太急促,心頭太緊張之故,是以祗覺有人拉著他疾行,連這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了。
現在,他不但發現拉著自己奔行的是個女子,而且發現他拉著自己的玉手掌心,隱隱沁出手汗來,可見她心頭和自己同樣的緊張!
這位姑娘似是對園中地形極熟,而且從她拉著自己彎腰弓身,低頭疾行,速度依然極快這一點看來,她一身輕功,就相當高明。
不多一回,已經奔到一處樓宇的後面,那姑娘腳下一停,也沒回頭,低聲道:「快隨我進來。」
足尖一點,朝一扇從後窗穿窗而入。
程明山到了此時,只好跟在她身後,蹤身穿窗而入,但就在落到地上之時,突然感到腳下一軟,又是一個踉槍,幾乎跌倒。
那姑娘看得吃了一驚,急忙玉碗輕舒,輕輕把他扶住,問道:「怎麽?你負了傷?」
話聲中,流露出無限關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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