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樓偵案
尹靖等三人看得怔了一怔,那黃衣人因為頭髮上的絲繩纏住了一個大漢的屍體,故此頭臉始終仰不起來,因此也就看不出他的面貌。
但玉面書生覺得那人身材體態,異常眼熟,只見他劈出一招「龍氣橫江」,猛然想起那人,不禁大聲喜叫道:「蘇兄!」
話落口,人已疾縱到黃衣人身邊,帶著驚異而喜悅的口吻問道:「蘇兄你怎麼了?」
黃衣人雖然頭仰不起來,但還可用眼睛餘光看人,看清來人之後,頓時笑道;「是呂兄嗎?快把小弟頭上絲繩解了再講。」
玉面書生手法迅速,一面解繩一面問道:「蘇兄怎落得這般田地?」
鬆了頭上的髮結,黃衣人脖子轉動了一下,仰起臉來,見是一位五官端正,廣額豐賾,一臉福祿厚相的俊逸少年。
「小弟隨家父同往鳳陽翠竹居,不意前夜來到洪澤湖畔,小弟因事離去片刻,回來卻不見了家父蹤影,小弟當時心急如焚,等了一夜,還不見他老人家回來,於是翌日四處尋找,哪知找到斷魂崖谷,卻遭了桃花寨主的暗算,她要……結果把小弟吊在樹上,喝西北風。」
玉面書生聽他說到後來吞吞吐吐,似言有未盡之意,不禁微笑道:「我們去找桃花寨主,搗翻她的賊巢。」
黃衣少年搖頭道:「算了吧!我討厭見她,算小弟倒霉就是。」
玉面書生淡然一笑,道:「蘇兄雅量如海,若換小弟就沒有這份修養了……啊呀!我來替你們引見一下。」
於是轉向尹靖及林琪說道:「這位就是九宮堡主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
接著又介紹尹靖與林琪。
尹靖與金筆書生,四目相觸,同感一怔;目光滿含惺惺相惜的意味,金筆書生神光掠過林琪,痴獃停滯了好一會兒,心中驚為美人,但神色卻含有與另一人評判媲美的意味。
尹靖向金筆書生拱手微微一笑,道:「兄台大名如雷貫耳,小弟今日有緣識荊,彌甚慶幸。」
金筆書生目光還在呆望林琪,一時顯得驚慌失措,尷尬笑道:「哪裡,哪裡,尹兄久仰!
久仰!」
尹靖又笑道:「小弟前夜在玉壺山口,見過令尊與丐幫掌門人范老前輩在一起,後來小弟因事倉促先行離去,想令尊大概離開玉壺山口了。」
金筆書生聽了,神色轉朗,微笑道:「多承尹兄賜知家父及義父行蹤,小弟不勝感激。」
玉面書生哈哈笑道:「蘇伯伯和叫化伯伯在一起,有誰敢輕捋他的虎鬚?」
林琪鼻孔里哼了一聲,玉面書生怕她說出難聽的話,介面道:「蘇兄既欲往鳳陽,何不與我們一道。」金筆書生立即欣然同意,尹靖亦深表歡迎,於是諸人展開身形急急趕路。
剛走不遠,尹靖驀聽林琪輕輕叫了一聲:「尹公子。」
他回頭一看,林琪已經落在二丈以外,忙緩步等候,口中並關切地問道:「林姑娘,你跑不動了嗎?」林琪笑靨如花,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皺了皺劍眉,道:「你傷勢還沒有好,我拉你跑一陣好嗎?」
林琪芳心大喜,伸出纖纖細手,挽著尹靖健臂。
尹靖心神忽然微微一盪,覺得林琪素手如凝,肌膚如霜,與香玉公主一般無異。
他覺得林琪也很美,與香玉公主一樣,想到香玉公主,他心目中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無可言狀的韻味,甜蜜、溫馨……
想著,想著,似乎又回到了「海天別墅」的「蓬萊宮」,耳邊又響起了,香玉公主如慕如訴的柔情蜜語:「只要君不負我,妾願放棄此地一切榮華富貴,天涯海角,破例相隨。」
我怎會負她呢?人生百年,知音難遇,難得紅顏知己,以身相許,海枯石爛,天長地久,此情不渝。
林琪雖然曾對尹靖投懷送抱,但那時都是在驚險生死的關頭,心靈的怒懼,掠奪了大部分的溫情。
現在二人靜靜默默攜手,宛如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春風傳意,柔水傳情,因此那種少女天生的嬌羞,矜持,驀然襲上了心頭,只見她玉臉紅得像晚霞那麼艷麗,那麼迷人,螓首低垂,似不勝嬌羞之態。
忽然林琪櫻唇嚅動輕叫聲「靖哥哥」,聲音細若遊絲蟻鳴,她臉更紅,頭也垂得更低。
說什麼?尹靖抬頭已不見玉面書生與金筆書生形影,因此急急說道:「林姑娘,我們趕快走吧!他們已不知走多遠了?」
林琪嘟著嘴說道:「不要同他們在一起!」
尹靖怔了一怔,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林琪一本正經地說道:「那玉面書生不是好人,和他在一起,早晚總要吃虧。」
尹靖劍眉輕輕一皺,女人還是女人,心地狹窄,又多猜疑,又多妒忌,不禁淡淡說道:
「林姑娘對呂少堡主,似乎存有偏見?」
林琪輕輕吸了一口氣,她知道尹靖心地光明磊落,不知江湖上陰險詭詐,口蜜腹劍之人比比皆是。
她本想說出斷魂崖玉面書生對他暗算這事,但見他的神色,恐怕說了反誤認為自己故意從中撥弄是非?破壞友情。因此只好忍著不說。她想最好的辦法,還是不要同玉面書生在一起。
尹靖見她低頭無言,似有悔過之意,不禁微笑道:「林姑娘,我們走吧!」
林琪怕他不高興,只好提起精神,跟著馳去。
且說玉面書生與金筆書生,奔了一陣,見尹靖與林琪沒有趕來,金筆書生心感詫異,正想問話,卻聽玉面書生輕輕說道:「蘇兄,林姑娘你覺得如何?」
金筆書生微笑道:「呂兄你是指林姑娘的姿色嗎?」
玉面書生輕輕點了點頭。
金筆書生細想了一陣,簡捷答道:「不錯,國色天香,人間罕見。」
玉面書生聽他答話,輕描淡寫,無動於衷,不禁自覺慚愧得很。
蘇慧中又正色說道:「食色性也,聖人尚不諱言,小弟一介武夫,難脫七情六慾之境,如何能學那柳下惠坐懷不亂?」語音稍頓又接道:「不瞞呂兄,小弟今早若非見過一位姑娘,乍見林姑娘之時,勢將被她的美色驚昏過去。」
玉面書生驚訝道:「蘇兄言下之意,那位姑娘姿色,不在林姑娘之下了?」
蘇慧中點點頭,莊嚴地說道:「那位姑娘玉潔冰清,容光雪艷,與林姑娘相比,堪稱伯仲之間,不過……」
情人眼裡出西施,玉面書生髮覺金筆書生,語氣之間,對那位姑娘奉若天人,聽他言有未盡,心中不服地接道:「不過怎麼樣?說呀!」
蘇慧中道:「那位姑娘有一種高貴清芬的氣質,非一般粉黛所可比擬,小弟目光與她相觸之時;不自覺地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垂首不敢仰視,但卻又捨不得不看她。」
玉面書生聽他對那位姑娘,形容得如此這般的超凡入聖,無形中把林琪看低了,心中微感不快,冷冷說道:「那位姑娘是何人門下?現在何處?小弟倒想瞻仰!瞻仰!」
蘇慧中得意洋洋地說道:「那姑娘身穿藍衣,帶了二位侍婢,一位保鏢,好像不懂武功,也不像武林中人,我想她可能是皇室貴胄,微服出遊。」
玉面書生怔了一下,道:「帶保鏢,你跟蹤她們了嗎?」
蘇慧中忽然如斗敗的公雞似的,垂頭喪氣道:「那保鏢是個身高馬大的母夜叉,武功甚是了得,小弟跟蹤了一程,結果把人跟丟了。」
玉面書生知他一定吃了啞虧,微笑道:「你怎知那母夜叉武功了得,難道你與她交過手?」
蘇慧中苦笑道:「你我親如兄弟,小弟丟臉的事,說了也無妨,那母夜叉武功之高,足可與我們父執輩們比擬,小弟一時不知怎地魂不守舍,痴痴跟蹤藍衣姑娘,惹起母夜叉的怒火,我最初存著輕敵之心,因此被攻得狼狽不堪,毫無還手之力,若非藍衣姑娘及時喝止,小弟幾乎要傷在母夜叉的手下。」
玉面書生微笑道:「這麼說來,藍衣姑娘對你還有情意了?」
蘇慧中聽了全身三萬六幹個毛孔,個個適暢無比,身體輕若鴻毛,奔行如飛,忽然超在玉面書生六七尺前。
玉面書生朗笑一聲,足下用力,又與他並肩齊馳,蘇慧中忽然轉過頭來,臉色戚然,幽幽地道:「天下這麼大,小弟要到什麼地方找她呢?」
玉面書生怔了一怔,暗道:金筆書生迷戀那藍衣姑娘,仍不在自己迷戀林琪之-下,不由淡然一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交談,如果有機會,小弟一定儘力為蘇兄牽線撮合,不過蘇兄也得幫小弟一下忙。」
蘇慧中詫異道:「小弟不知有什麼可效勞的地方?」
玉面書生輕聲道:「小弟對林姑娘,一見鍾情……希望你能幫這個忙。」
蘇慧中微微一笑,慨然應道:「小弟若能效勞,絕不餘力,不過……呂兄你知道尹朋友與她的關係?」他覺得尹靖與林琪,似有極深的情誼。
玉面書生略一沉思后,答道:「尹兄稱她林姑娘,她叫他尹公子,看來不會有太深的關係。」
話到此,頓了一下,顯出無限頹喪地接道:「我知道希望很渺茫,不過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放棄。」
蘇慧中不忍見他頹喪泄氣的樣子,乃以鼓舞士氣的口吻說道:「若論人才儀錶,呂兄足可與尹朋友比擬,但呂兄是虯龍堡少堡主,玉面書生的名號,響遍大江南北,如果再加上聲譽武功而論,小弟就認為尹朋友的條件,要比你略遜幾分了。」
玉面書生嘆一口氣,道:「嘿嘿,蘇兄你走眼了,不但是你,連家舅天地棋仙,及嵩山棋聖大限禪師也走了眼了。」
蘇慧中不解地問道:「呂兄你這是怎麼說?難道尹朋友負有什麼超人的絕技不成?我看他太陽穴既無隆起,眼中也沒有特別神芒,不像是武功高強之士。」
玉面書生感慨地說道:「小弟也沒法形容尹兄武功多高,不過小弟親眼看過他,赤手空拳把武林第一快劍,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打跑了。」
蘇慧中心頭大驚,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地說道:「呂兄你沒有說錯吧!」
玉面書生補充說道:「林姑娘還見過他,百招之內,攻得天震教主天外神叟,毫無還手之力。」
蘇慧中怔愣良久,說不出話來。
忽然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尹靖已拖著林琪,趕上二人,金筆書生馬上找話題,與尹靖搭訕,玉面書生則藉機向林琪獻殷勤。
四人邊行邊談,落日前已進入淮陰城。
他們在大街上兜了一圈,才找一家旅邸住下,尹靖與玉面書生等合住一間,林琪住在他們隔壁。
晚飯後,林琪已回房間梳洗,他們三人在房中海闊天空,促膝閑談。
突然賬房來叫門,說店外有客人,來拜訪三位相公。
玉面書生吩咐賬房請進來客,只見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壯漢,手中拿著一張金字柬貼,來到門口對三人拱手一揖,說道:「敝東聆悉『江湖三書生』路過准陰,刻在『金粉閣』設有粗宴,令在下來恭清三位賞光,敝東並稱有要事討教,務請光臨。」
玉面書生笑道:「在下等還沒請教令東雅號?」
那人恭敬答道:「敝東中州玉蝶李青川。」
金筆書生微笑道:「有勞尊駕回稟令東,就說在下三人隨後就到。」
那人把請柬留下,向三人拱手告辭離去。
那人走後,蘇慧中劍眉微蹙,目光望著玉面書生說道:「呂兄你猜得李青川請我們有什麼事嗎?」
玉面書生蹙思了一陣,含笑道:「小弟心中也甚感詫異,但卻想不出他找我們會有什麼事情。」
說著,轉向尹靖微笑道:「中州玉蝶李青川是崑崙千愚諸葛生的師弟,在武林中頗負盛名,尹兄可想到『金粉閣』去走走?」
尹靖笑道:「既是武林先進,小弟極欲拜晤。」
忽然門外傳進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話已飄至:「你們上哪兒去,也不告訴我?」
三人只覺眼前一亮,林琪已停在門口,她剛剛洗滌去滿身風塵,一身白衣,膚光賽雪,秀逸脫俗,宛如出水芙蓉,嬌艷欲滴。他們看得呆了一呆,尤其是玉面書生,早已如醉如痴,雙目發直,大有「美人如花看不足」的意味。
金筆書生悄悄地對尹靖道:「尹兄,『金粉閣』是淮陰聞名的歌妓院,帶林姑娘去可不方便。」
林琪見金筆書生向尹靖竊竊耳語,心中不大高興,秀眉微蹙,嗔道:「金筆書生,你說什麼話?怎不大聲點?」
金筆書生怔了一下,強作笑顏,吶吶道:「林姑娘……沒有……沒說什麼……」
林琪鼻孔里哼一聲,走到尹靖身邊,盈盈一笑道:「尹公子你們上哪兒,我也要去。」
尹靖大感為難,遲疑道:「中州玉蝶作東,設宴『金粉閣』,姑娘去了……」
林琪「噫」了一聲,說道:「『金粉閣』不是歌妓院嗎?哼!我去了又有什麼關係。」
她這一說,玉面書生與金筆書生自然不便出聲反對,林琪不禁向玉面書生報以甜甜的一笑。
這一笑百媚俱生,玉面書生頓時如飲醇酒,魂兒也早已飛上半天。
於是四人離開客店,往城東「金粉閣」奔去。
「金粉閣」是淮陰最大的妓院,建築富麗堂皇,有庭台樓閣之勝,花木掩隱之幽。
四人快到「金粉閣」蘇慧中突然悄聲說道:「幾位稍待片刻,小弟去去就來。」
只見他說完話,直向路旁一個乞丐走去。走到乞丐身旁,掏出一塊碎銀,隨手拋去。
那乞丐接了碎銀,叩頭致謝,忽然瞥見蘇慧中手中拿著一面金牌,臉色大變,跪下叩頭道:「小的拜見幫主法駕。」
蘇慧中低聲道:「不用行禮了,免得惹人注目,我問你李青川今晚為什麼在『金粉閣』設宴,你曉得嗎?」
那乞丐輕聲答道:「他受『萬教紅旌』天尊者之託,偵察一樁滅門血案的線索,詳細的情況就不知了。」
蘇慧中吃了一驚,又問道:「他邀請些什麼人?」
乞丐道:「今日路過淮陰,稍有聲望的武林人物,均在被邀之列,主要的有少林大愚禪師,崆峒掌門人恨天矮叟龔金奇,江湖三書生,青城八劍,漢中三義,天台四傑,婁山三煞……大概有二十人左右。」
蘇慧中點了點頭道:「很好,你在這裡繼續偵查。」說著走了開去。
於是他把上項消息對三人說了一遍,尹靖等三人聽得心中微微一震。
來到「金粉閣」有一個跑堂笑臉迎了上來,他一見三位風流翩翩的相公,帶了一位風華絕代的小姐上妓院,不禁怔了一下,心中大奇,暗想今晚怪事特別多,不但和尚,道爺上妓院,連小姐也上妓院。
當下玉面書生忙將來意說了,那跑堂的聽說是中州玉蝶的貴賓,立刻另眼看待,唱了一個肥喏,道:「李大爺設宴在『巧玲瓏』,小的為三位相公以及小姐引路。」
於是他們跟那跑堂的,沿著廊榭香徑,左轉右彎,進人里院,陣陣翠竹歌聲,從兩旁歌妓香居傳揚出來,別有一番風光旖旎的韻昧。
「巧玲瓏」是「金粉閣」紅牌妓女接待客人的地方,門口有二位勁裝大漢把守。
玉面書生掏出那張請柬,二位大漢見寫著「江湖三書生」,頓時哈腰斂手,狀至恭敬,其中一位抱拳為禮,問道:「恕在下眼拙,不識姑娘芳駕?」敢情來客的身份均須事先查明。
玉面書生忙代為答道:「這位是雪山門下林琪姑娘。」
那人一聽雪山門下,就肅容為四人引路。
來到一處寬敞的客廳,只見裡面布置典雅麗致,四周高高低低,坐滿了一,二十人。
中間輕歌曼舞,一群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妓女,正在獻舞娛客。
四周的賓客,裝束各異,神態亦有別,有的冥目端坐,有的交頭低談,有的捉子對弈,幾乎沒有人在看那群妓女輕盈秒曼的翩翩舞姿。
他們四人繞著左邊一桌坐下。
客廳內每一桌上的中間均高點著一隻蠟燭,因此室內燈壁輝煌,光耀如同白晝。
尹靖目光環視四周一眼,只見正面上席坐著一位眉目清秀,臉白無須的中年人,他的左旁坐著一位和尚,禪目微合,凝神靜坐。
底下的賓客,僧道儒俗均有,他卻一個也不認得。
尹靖看了一會兒,低問蘇慧中道:「蘇兄正中席上那二位,是何派高人?」
蘇慧中輕聲說道:「那位大師是少林掌門人,大限禪師的師弟,大愚禪師,另一位就是主人中州玉蝶李青川。」
他們說話之時,有一位守門大漢匆匆跑了進來,向李青川低語了一陣,李青川點了點頭,離坐而起,大步出客廳,哈哈笑道:「龔兄大駕蒞臨,來不及恭迎,怠慢得很。」
話剛說完,接著響起一陣宏亮笑聲,道:「李兄好說了,兄弟來遲一步失禮賠罪,尚望包涵。」
這時客廳中,滿座的賓客,早巳目光湛湛往大門望去,看到底來了什麼名號的人物,驚動李青川親出迎接。
話聲甫落,李青川已帶著老少二人跨進大廳。
但見那老者五短身材,三尺不到,二目神光逼人,一望就是內家好手。
那少年身穿黑緞儒衫,五官清秀,一表人才,但神色冷峻,大有傲物凌人,不可一世之概。
尹靖見他們氣派不小,想是武林高人,不禁又好奇地低問蘇慧中。
蘇慧中怔了一下,心想連這人你也不認識?要知這老頭,在座大部分的人,即使不曾見過,但從其外貌,也可以迅速地判斷出是誰!當下輕聲說道:「崆峒掌門人,恨天矮叟龔金奇。」
恨天矮叟健步如飛,走過尹靖等人的桌旁時,突然停下步子,臉泛慍色,望著蘇慧中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敢情適才蘇慧中答話之時,已完全落入他的耳中。
林琪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因為恨天矮叟站著還沒有他們坐著高,她必須低下脖子才看得到人。不過她知道如果笑出聲了,勢將立刻惹禍,故此強忍著沒有笑出來。
蘇慧中立時站起,伏身雙手一拱,含笑道,「晚輩九宮堡蘇慧中,問候龔老前輩金安。」
恨天矮叟仰首打量他一陣,淡淡道:「你是蘇鎮天的兒子嗎?」語氣雖然冷漠,但臉上已毫無慍意。
蘇慧中恭敬地答道:「正是晚輩。」
恨天矮叟自走到中間席上,與大愚禪師寒暄幾句,就落坐在李青川右旁。那黑衣儒生坐在尹靖隔壁一桌,不時把目光向他們瞟來。
霎時歌舞已畢,李青川自席上站起哈哈笑道:「庸俗粉黛,哎啞嘈淅,難博諸位耳目,兄弟備有一些粗餚薄酒,諸位如不嫌棄務請開杯暢飲一番。」語畢雙手直擊三掌,喊聲:
「上來!」
兩邊旁門,頓時有幾個跑堂的,川流不息,送上各色各樣的佳肴。
忽然左側席上站起一位濃眉彪形大漢,向李青川抱拳道:「在下邊陲莽漢,怎當得起東主這般名歌艷舞,豐餚款待,李東主既是吩咐在下到此,說下有事指教,不知可否現在說明,好令在下暢快。」
眾人循聲望去,只覺那大漢異常面生,忽然東邊席上站起一人說道:「鐵膽追魂趙庸,幾年不見,依舊是快人快語,那副猴急的樣子,依然故我。」
原來那彪形大漢,正是名震西陲的鐵膽追魂趙庸,他很少到中原走動,怪不得大家都覺得面生。
鐵膽追魂趙庸,望了那人一眼,緩聲答道:「閣下不是漢中三義老二崔邱成嗎?久仰!
久仰……」
崔邱成冷冷道:「兄弟幾度擬再往西陲拜領教益,苦無機緣,想不到今日邂迨在此,殊感榮幸。」
鐵膽追魂趙庸,冷哼一聲,道:「沙漢一別,倏忽二載,崔兄竟還記著故人,兄弟本想在日內到漢中酬謝當年一拳之賜,現在倒可省去不少麻煩。」說著人已離席走出。
這二人語鋒相對,漸成劍拔弩張之勢,因此廳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玉面書生想起昨夜漢中三義老三崔邱常被殺之事,忙離席站起,微笑道:「二位都是來此作客,在下認為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也宜暫時拋開,留待以後再談……」
話到此,突然一收笑容,沉聲道:「崔兄,兄弟有幾句話想同你談談,順便交給你幾樣東西。」
鐵膽追魂趙庸勃然大怒,厲聲道:「閣下什麼人?竟敢教訓兄弟?」
中州玉蝶李青川淡淡一笑,介面道:「二位就看在下薄面,有什麼事還是以後在談吧。」
崔邱成聽了玉面書生之言,突然心裡浮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遂道:「呂兄之言極是,有何教言,兄弟洗耳恭聽就是。」話罷即行坐下來。
鐵膽追魂趙庸,冷哼一聲,默默無言,回席歸座。
玉面書生口出冷笑,正待坐下,忽然有人冷冷地道:「尊駕可就是玉面書生呂江武?」
呂江武微一怔,轉目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適才跟恨天矮叟同來的黑衣儒生,聽他口氣不太友善,心中不禁暗暗忖道:「此人既是與恨天矮叟走在一道,當非泛泛之流,如不是崆峒門下,亦必是與恨天矮叟極有關係的人。」當下乃淡然一笑道:「在下正是虯龍堡呂江武,閣下不知道有何見教?」
黑衣儒生並未答話,目光一掠尹靖與蘇慧中,口中又冷冷道:「哪一位是金筆書生?」
蘇慧中見他說話的語氣神態,凌峻逼人,含有挑畔的意味,因此立生反感,冷冷反問道:
「請恕在下眼拙,尊駕何人?不知有何指教?」
黑衣儒生伸手指著尹靖,冷曬道:「嘿嘿,那麼這位朋友就是冒牌的鐵扇書生了?」
尹靖臉色微微一變,冒名是一種奇恥大辱之事,他雖然生性謙和,虛懷若谷,也不能忍受被平白沾污,當即冷冷說道:「在下姓尹名靖,與鐵扇書生素無瓜葛,尊駕這冒名之論,不知從何說起?」
黑衣儒生哼聲道:「你以『江湖三書生』的名號來赴宴,冒名之意明甚。」
玉面書生突然縱聲朗笑道:「在下雖忝列為『江湖三書生』之一,但卻始終未曾與鐵扇書生謀面,難道你就是鐵扇書生俞君傑?」
黑衣書生自腰間掏出一支一尺二寸的烏色鐵扇,「啪」的一聲,展開輕搖幾下,冷然道:
「我們三人雖然齊名,但我心中不服。」
金筆書生冷笑道:「排名之時,我定將你鐵扇書生的名號消去,至於說尹兄冒你之名,那是天大的笑話,李東主雖是邀請『江湖三書生』赴宴,但尹兄與在下及呂兄同來,關你何事?」
鐵扇書生手搖摺扇,意氣飛揚,道:「既是牽強附會所致,只要他當眾向在下致歉,在下不深究也罷。」
林琪突然柳眉輕挑,格格嬌笑,道:「鐵扇書生,你自以為很了不起是嗎?哼,你也不過是江湖上三四流的角色。」
鐵扇書生臉色鐵青,氣得全身發抖,他一向傲物凌人目空四海,如何能忍受這般嘲笑,因此手中鐵扇,隔空疾揮,發出強烈扇風,向尹靖四人逼到。
玉面書生與金筆書生,劍眉倒豎,正待舉掌拍出,忽覺一陣和風拂面而過,桌上蠟燭火焰搖晃不定。那股強勁扇風在二尺外,如遇上一座牆壁,頓時自地上颳起一陣旋風,卷空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