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情海波瀾
幽蘭谷主道:「天地間物極必反,陰陽並生,致中和而萬物生焉,既受陽熱之毒,當攻以陰寒之氣。」
神乞突然念頭一轉,詫異道:「他既受陽熱之毒,為何全身寒冷如冰?」
幽蘭谷主道:「壞就壞在這裡,尹小俠受陽熱毒氣之後,復受一陣陰寒之氣所攻,本來陰陽交合,可致中合,哪知寒氣過盛,反把經脈凍化。」
天外神叟大奇道:「怪哉!那是陰寒之氣傷了他?」
神乞急道:「現在可有救治之道?」
幽蘭谷主嘆了一口氣,道:「就是畢陀再世,扁鵲重生,也回天乏術。」
林琪全身一震,跌退二步,顫聲道:「真沒有救?」
幽蘭谷主沉重地道:「沒救!」說得斬釘截鐵。
聖手公羊的醫術,武林中碑口載道,他認為無救的病人,無疑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
林琪只覺那一絲希望的燭光,突告熄滅,眼前一黯,那些人影巳漸漸模湖不清,剛才那一幕好似做夢一般,是一個惡夢,一個絕望的夢。
她痴痴地走去,只見背後傳來嘆吁聲,呼喚聲,那聲音顯得很遙遠,很渺茫,如隔數里之外。
行行復行行,一路登山涉水,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大花園。
那園四周編竹為籬,籬上藤葛蔓攀,籬下遍地花卉。
入得柴門,兩邊有柏屏遮護,只見園內柏標清骨,蘭挺幽芳,杏嬌疏雨,菊傲嚴霜,玉樹亭亭階砌,金蓮冉冉池溏,說不盡千般花卉,數不盡萬種芬芳。
轉過柏屏,但見二間草堂茅屋,高爽寬敞,窗明几淨。
突然一陣濃郁花香,把林琪吹得心曠神怡,嘴角間浮起一絲凄涼的笑意,喃喃耳語道:
「尹公子這裡真好,我們就住下吧!」
把尹靖放在那爛如錦屏的草坪上。
一日一夜的奔勞,使她心神俱碎。疲憊不堪,這一歇下,一股精神力量頓時渙散,只見她螓首點了幾下,就伏在尹靖胸前呼呼睡去。
翌日清晨,草堂茅屋中,走出一位相貌清奇的老叟,手提竹帚水桶,掃凈花底落葉,汲水一一灌溉那滿園奇花異卉。
那老人一面灌溉花卉,一面不住地吟哦道:
「連霄風雨閉柴門,
儘管深紅只柳存,
欲掃苞苔且停帚,
眼前點點是花痕。」
一副超然脫俗,悠然自得的神態。
突然老人目光一瞪,怔了一下,道:「噫,牡丹花下怎會有人?」
走近一看,只見一位白衣女郎伏在一位青衫少年的身上,一副盈然春意,睡態正濃。
老人呵呵笑道:「姑娘醒醒!」一連叫了幾聲。
只見她白衣女郎翻了一個身,喘著氣,囈語道:「尹公子,等我!等我!」好像跑得很急似的。
老人「噫」了一聲,道:「小姑娘別說夢話,醒醒,不早了。」
林琪朦朧中,聽到有人在叫喊,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揉揉眼睛,張目一看,只見落英繽紛,群花爭艷,有一位老人佇立其間,猛然站起道:「啊呀,老伯伯,這裡是什麼地方。」
老人只覺眼前一亮,啊呀!這姑娘好生標緻,大概月里的嫦娥,瑤台的花仙也不過如此,只是臉上罩著一層愁雲,顯得楚楚可憐。
當下哈哈一笑,道:「老漢董公遠,生平無所好,唯愛扶花植木,品蘭賞菊,這裡是老漢的花圃……」說著看了地上的尹靖一眼,接道:「這位小哥好貪睡,是你的兄弟,還是……」
林琪眼圈一紅,道:「董老伯,他是我的兄弟。」
董老伯心一詫異,「嗯」了一聲,道:「是你兄弟,他怎麼了?」
林琪淚珠脫眶而出,抽泣道:「他病得很厲害,只怕不行了。」
董老伯吃了一驚,道:「出外人風霜侵患,在所難免,趕快請個大夫看看。」
林琪搖搖頭,只是抽泣著。
董老伯趕忙走了過去,伸手按住尹靖胸前,但覺呼吸均勻,一片溫熱,與常人熟睡無異,哪像生病的樣子?仰首道:「姑娘你搞錯了吧?老漢雖然不諳醫道,但這位小哥不像生病。」
林琪一面抽泣,一面道:「大夫都說他沒救了,你還說他沒生病。」
董老伯搖晃著腦袋道:「姑娘,你年輕不懂事,別是碰上不學無術的江湖郎中嚇唬你,不信你自家過來瞧瞧。」說著一面搖著尹靖一面喊道:「小哥兒,醒醒。」
林琪聽他叫得煞有其事,不由收止淚水,走了過去,只見尹靖臉如塗丹,像朝陽般俊逸,伸手一摸體溫如常,不禁喜叫道:「尹哥哥,……醒醒」尹靖依然呼呼大睡。
董老伯皺皺眉道:「令兄好貪睡呀!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年輕人貪睡要不得。」
林琪道:「我哥確實病得很厲害,不知因何突然好了起來,只是叫不醒怎辦?」
董老伯詫異道:「真有這回事,老漢家中有陳年好酒,灌他喝喝看他醒不醒?」
於是二人七手八腳地把尹靖抬進茅屋中。老人掏出一壺自釀的菊花露,喂尹靖喝了一大口,二人瞪大著眼睛,觀察尹靖的變化。
突聞一聲春雷乍綻,幾乎把茅屋震塌,董老伯嚇得直退到屋角,蜷縮一團。
尹靖猛然席地坐起,張口吐出一團血箭。
那血顏色奇甚,一紅一白,同時射到五丈以外,地上花草,沾紅的立刻焦爛,沾白的瞬即枯萎。
林琪喜叫道:「啊呀!尹哥哥,你好了!」情不自禁撲到他懷裡。
尹靖伸手撫摸他的秀髮,向董老伯微微一笑,道:「老伯,驚擾你了。」
董老伯定了定神,直吞口唾,叫道:「怪病!怪病!小哥你們談談吧,病後體虛,老漢去做點稀飯補補元氣。」說著徑自離去。
林琪仰著頭,眼眶中晃動著淚珠,驚喜道:「我還以為大公主一腳把你踢死了。」
尹靖微微一嘆,道:「生死有命,如不是大公主踢我一腳,真會死去。」
林琪奇道:「怎麼!反而把你踢活,我真想不通。」
尹靖點了點頭道:「說來很奇妙,我自跌落『混元坪』,神智一直清醒,只是無法動彈,也無法說話,嗯,對啦,林姑娘,你的眼淚中含有一股陰寒之氣,它救了我一命,但幾乎把我凍死。」
林琪臉上一紅,羞怩道:「我真是愈聽愈胡塗,聖手公羊玄皇還說你沒救呢。」
尹靖笑道:「這難怪,你聽我慢慢說來就知道。那『地夷明火』確有融金化石之能,我默運『太乙玄功』,承受住了幾個時辰后,經脈硬化,神智完全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股清涼涼氣,自脈門穴傳入,打通百匯穴,使我恢復了知覺,那時正值綠衣仙人及幽冥鬼主在爭論賭賽的勝負,我幾處的穴脈筋骨都可活動,只要運功兩個時辰,就可打通全身筋脈。
怎奈那三樣奇寶勝負關係至巨,幽冥鬼主又不肯服輸,我只好提集全身所余功力劈他一掌。
這一來暢通經脈頓告僵化,神智再度昏迷,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已是黑夜,只聽苑蘭公主與『萬教旌』爭奪『乾坤日月令』,開口勸大公主,這一來危機立生,當那『太乙真氣』正要渙散時,大公主及時踢中我『丹田穴』。
於是真氣直衝『泥丸』,此後雖然無法言動,但神智一直清醒。
突然那股曾經打通我僵化經脈的陰寒之氣,又從『七坎穴』輸入,把體內陽熱毒氣漸漸沖淡,我全身經脈開始暢通,清晰地聽到你的哭聲……」說到此處輕輕撫著林琪香肩。
林琪螓首伏貼在他胸前,低低道:「尹哥哥,再說下去。」
尹靖微微一怔,接道:「你的眼淚越來越多……」
林琪沒等他說完,羞澀地道:「你壞。」
尹靖怔了一下,說:「怎麼我說錯了?」一見林琪羞怩的樣,突然恍然大悟,笑著道:
「這一來體內寒氣大盛,暢通的經脈,漸漸隨不住寒冷,我心裡急得不得了,但卻苦於有口難言。
我為謀自救之道,乃使出『太乙玄功』中最深的一種『點靈遁陰』,這種功夫使起來,與死人一般無異,把那些陰寒之氣逼在經脈以外。因此全身僵凍如冰,無怪聖手公羊說我無救,昨晚你睡在我身上,我又把陰寒之氣逼回到你體內。」
林琪舒了一口氣,幽幽道:「天可憐見,如果你有三長兩短,我真不知怎麼辦?」說來真情流露,字字出於肺腑。
尹靖心中一陣激動,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他並非草木,佳人在懷如何能不動心?何況他是那麼美麗,又對自己那麼真情?不禁健臂一環,抱個溫馨滿懷。
林琪像一隻馴服的羔羊,安詳蜷伏在尹靖懷裡,那股男人的氣息,薰得她如醉如痴,呼吸緊逼,覺得快被窒息。
驀然一股熱流自「丹田」升起,緊張興奮的熱焰,在全身燃燒,使她春情蕩漾,綺夢紓懷。
尹靖只覺林琪的臉,紅得像蘋果,熱得發燙,眉梢眼角間散發著令人不可抗拒的媚笑。
尹靖全身經脈已暢通,但功力卻還沒有恢復,每天自行運功培元。
董老伯很關心他的病情,催促林琪到鎮上藥鋪,買些參茸燕窩的藥品回來進養。因此林琪每隔一二日,必上街買一次補藥。
忽忽半月,林琪每天暄寒問暖服侍湯藥未嘗廢離,尹靖心中很是感動。
這一日花翁照例晨起洒水澆花,只見楓葉漸染黃碧,野崖垂柳清蕭,敢情已是深秋,入冬時分。
突然「卟卟卟」傳來叩門聲,董老伯問道:「誰啊?」
一個嘹亮的聲音,道:「是過路的。」
花翁「哦」了一聲,道:「等著!老漢來開門。」
門開處只見一位華服少年,玉面朱唇,眉目如畫,好一表人材。
花翁笑道:「小客人可是來賞花的?」
董公元的花圃,名揚洛東,有不少人慕名來賞花,他看這位小官人,像是尋芳踏青的公子哥兒。
哪知華服少年卻冷冷道:「非也,小可來打聽一人。」語氣很冷漠。
花翁心中不高興,暗想:道不同,不相謀。因此冷冷道:「老漢居處很少有賓客臨門,小官人既非賞花,就請便吧!」
華服少年冷笑道:「你敢唐突本公子?哼,我問你,可有一位姓林的白衣的姑娘及一個姓尹的少年來過?」
花翁見他來勢不善,心中吃了一驚,他問的正是家中作客的二人,看這小官人分明是來惹事的,怎可說與他知情。
當下淡然道:「老漢說過甚少生客登門,更沒有小官人所說的人來過。」
那華服少年冷笑一聲,徑自離去。
花翁待他走後,唾了一口,喃喃氣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孺子不知禮儀。」
背後傳來一陣黃鶯般的嬌笑,道:「董老伯一大早生什麼氣?」
花翁道:「姑娘,剛才一個蠻橫的小官人來打聽你們……」
接著一五一十地把剛才之事說了。
林琪吃了一驚,道:「愚兄妹是逃難到此,以後有人問起,請老伯一概回說不知。」
花翁道:「姑娘放心,老漢自會留意。」
自此林琪情知泄漏行蹤,上街定改扮裝束,並趁黃昏時刻才上鎮。
花翁晨昏各洒水一次,這日林琪上鎮不久,老人提著水桶,逐一澆花,忽聞籬外有一人朗朗吟道:
「……
春色滿園關不住,
一枝紅杏出牆來。」
花翁心中一樂,此人必是賞花君子,急忙提著水桶,走過竹籬邊,探首外望,只見一位玄衣儒生,望著一枝紅杏出神,朗目如量,劍眉入鬢。
老人暗贊一聲:「好風采。」忙笑道:「相公請了!」
那玄衣書怔了一怔,微笑道:「老丈請了,小生偷竊尊園花枝,失儀之處,萬望原諒。」
花翁暗暗忖道:這書生知書識禮,與日前那蠻橫小子,竟自不同。
心中一喜,哈哈笑道:「老漢園中庸花俗葉,只怕不能博娛尊目,相公如不嫌棄,何不到園前一覽?」
玄衣儒生瀟洒地一笑道:「久聞洛東花圃冠蓋天下,老丈不嫌履齒污沾蔥苔,小生就來一開眼界。」
花翁大喜,忙開門揖客,那書生入得園第,只見琳琅滿目,美不勝收,連連讚不絕口。
玄衣書生欣賞了一陣,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花翁皺眉道:「相公何所嘆?」
玄衣儒生臉罩愁雲,幽幽道:「老丈有所不知,小生觸景傷情,憶起故人……」說著又是一嘆。
花翁頷首道:「懷親念友,人倫大道,不知相公所念何人?」
玄衣儒生道:「小生有二位故戚,一男一女,男著青衫,女著白羅,長相清秀絕倫,年紀與小生相仿,聞說淪落洛東,誰知遍找數日,不見蹤跡,不覺感憾。」
花翁「嗯」了一聲道:「原來這般……」突然止口不語。
玄衣儒生目光一轉,道:「老丈可曾見過敝戚?」
花翁猛然想起林琪的話,有人問起,一概回說不知,因此吱唔著說道:「貴戚日前來過敝園,但是人已離去。」
玄衣儒生緊問一句道:「老丈可知他們的去處?」
花翁怔了一下,道:「這個,老漢就不清楚了。」
玄衣儒生又欣賞了一陣花卉,徑自拜別。
傍晚林琪回來,花翁又向他她說了,林琪心中惶惶不安,從董老伯的描述看,那二人極可能是幽冥公子宇文雷,與玉面書生呂江武,這二人不管來意如何,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她怕的是苑蘭公主或天外神叟他們找上門來。
晚飯後,林琪端著參湯,到尹靖房中,只見他盤膝趺坐在木榻上運功,頭上一股白煙凝集正濃,約莫有五六寸高。
林琪不敢打擾他,靜靜坐在一旁,經過一盞茶功夫,尹靖才睜開眼睛,只見他印堂含華,神采飛揚,林琪芳心大慰,微笑地走了過去道:「靖哥哥,你覺得好點嗎?喝這參湯。」
把參湯送到尹靖嘴邊笑道:「我喂你。」
尹靖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來。」
林琪不依,撒起嬌道:「不管,我要喂你。」
喝過參湯,林琪緊偎著尹靖身邊坐下,尹靖伸手扶著她的芳肩,道:「琪妹,你對我太好了,我不知怎樣報答你!」
林琪順勢倒到尹靖懷裡,笑道:「你已恢復了幾成功力?」
「八成功力。」
尹靖故意把臉孔一板道:「過幾天,我找你打一場架。」
尹靖微微一怔,道:「為什麼找我打架?」
林琪在他懷裡格格嬌笑,道:「我現在功力大進,找你比劃呀!」
尹靖恍然大悟、淡然一笑,道:「那我隨時領教,嘿,只是你功力怎會大進?」
林琪沾沾自喜,道:「『幽冥鬼洞』有一隻數千年道行的『洪芒角犀獸』我喝了它吸取天地精英,日月精華的『陰文靈血』,因此功力大進!只是靈血在體內,還無法全部默化補身。」
尹靖微微一笑,道:「琪妹,恭喜,恭喜,不知如何才能全部默化補身,如有委用之處,小兄甚願效勞。」
林琪聽得芳心「卟卟」,如小鹿亂撞,雙頰緋紅,半嗔半喜道:「你壞,不告訴你。」
尹靖大感意外,不解地道:「哦,我什麼地方壞?」
林琪哪敢開口,頭躦在他懷裡,羞不可仰。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低低道:「琪妹,有人?」
林琪聞言一驚,從懷中掙起,一式「黃鶯出谷」,電射而出。
只見竹籬外,一道黑影一閃即失,追到那邊已不見影蹤。
回頭正碰上董老伯,老人詫異道:「姑娘這麼晚還沒睡?」
林琪裝著看花的樣子,笑道:「呀!是老伯,我來賞花散心。」
董老伯老氣橫秋地說道:「年輕人早睡早起,身子要緊。」
林琪微微一笑,向老伯福了個福,回到房中,尹靖問她有何發現?
林琪秀眉一顰,道:「那人身手快捷,已經走了。」
尹靖沉思片刻,道:「我們在老伯家打擾了近半月,我想明天辭行。」他想董老伯植花扶木,清凈無為,不可因自家之事,叨擾老人的平靜生活。
林琪心靈突然浮起一絲不祥的預兆,幽幽道:「你還沒有完全恢復,今午我向鎮上藥鋪定下一株五百年老參,明日可到貨,服過老參再走不遲。」
尹靖心中很感激,頷首應允。這一宵無話,且表過不提。
翌日黃昏,林琪又上鎮,尹靖閑居無聊,步出茅屋,只見丹桂蘭芷,錦爛如雲,繡毯郁菊,點綴風光,花香撲鼻,彩霞橫天,如入畫中。
尹靖自住下董老伯花圃,日夜運功培元,很少離開茅堂,董老伯一見尹靖,心中大樂道:
「小哥兒,老漢這花圃你覺得如何?」
尹靖微微一笑道:「老伯清雅雍淡,可謂已得花中之趣。」
董老伯哈哈朗笑道:「有花無酒不精神,有酒無花俗了人,老漢後院埋有數十年的陳年老酒,待我去取來共醉一杯。」說著轉身邁去。
尹靖微微一笑,獨自在圃中賞花,正覺神清氣爽之際,突然傳來一陣清婉歌音,凄楚動人,如閨中怨婦思春,歌曰:
「日色已盡花含煙,
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尤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
願隨春風寄燕然……」
尹靖沿著歌聲來處,躡步走去,只見牡丹花下,佇立著一位白衣美女的背影。
啊!她不正是林琪嗎?尹靖怔了一怔,想道:「琪妹怎會唱這種幽傷的悲調?」
歌聲略頓,又繼續唱道:
「憶君迢迢隔青天,
昔時橫波目,
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斷腸,
歸來看取明鏡前。」
聲聲婉轉,聞者不禁凄然淚下。
尹靖緩步走了過去,撫著她的香肩,輕輕道:「琪妹……」
那白衣女郎突然掙開他的手,旋過身來冷冷道:「誰是你的琪妹?」
尹靖突然臉色大變,退了一步,吃驚道:「啊,是你,二公主,香玉公主。」
不錯,她正是蓬萊宮中與尹靖海誓山盟的香玉公主,只是她那俏麗的眉山春水間,隱現著一層淡淡思愁,那甜蜜,溫馨的笑容似亦隱沒在愁雲之中,如果她是著藍衣,尹靖會以為是苑蘭公主。
二人默默無言地對立了一陣,尹靖忽生愧疚,覺得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但他知道非說清楚不可。
香玉公主眼圈微紅,幽幽道:「本來傳說中的風風雨雨,我都沒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一見才證實傳言非虛。」
尹靖嘆喟了一聲,道:「公主別誤會,林琪姑娘救我到此,我因身負內傷在此療養多日。」
香玉公主心中一酸,道:「她既救了你,又是你的琪妹,以後別來見我。」白影一晃,已到竹籬外。
尹靖心中大急,急叫了一聲:「公主慢走!」青衫飄拂,展開「浮光遁影」的絕頂輕功,尾隨疾追。
董老伯笑嘻嘻地提著沾滿泥污的酒壺,走入花圃里。
忽聞尹靖叫了一聲:「公主」接著青影一晃,就蹤跡不見,不禁連連叫怪,道:「奇哉!
奇哉!小哥是飛仙。」三步並作二步,跑到柴門外,哪裡還有尹靖影蹤?
只好獨自對花自酌,過了約莫二刻鐘,林琪才從鎮上回來,笑靨如花,道:「老伯你一人對花獨飲?」
董老伯跳了起來道:「姑娘不好了,你那小哥,飛了!」
林琪芳心一震,急道:「什麼事?」
董老伯比手划腳地說了一陣,道:「我只聽他叫了一聲『公主』就飛了。」
林琪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一連跌了幾步,董老伯大吃一驚,伸手扶著她問道:「林姑娘你怎麼了?」
林琪眼圈一紅,道:「我,我有點兒頭昏。」
董老伯關切道:「老漢扶你裡面休息一會兒。」
林琪珠淚盈眶,道:「不用了,半月來愚兄妹多蒙老伯照顧,感激不盡,我就告辭了。」
董老伯情知事情非比尋常,微微一嘆,道:「姑娘他日路過洛東,記得再上老漢家走走。」
林琪含淚,深深萬福自去。
這一日洛陽城來了一位年約二十上下,身穿青衫的少的少年書生,滿臉風塵之色,修長的劍眉,罩著一層淡淡愁雲,緊壓著那雙如寒星般的明眸,臉形有點瘦長,但卻越發顯得俊逸瀟洒。
他在街上悵然地溜達一陣,似有滿懷心事,鬱鬱不樂。
青衫少年走過一家文具店,停步凝思一陣,往店裡走去。
小夥計一見顧客臨門,含笑道:「相公可要文房四寶,小號有的,是狼毫上等筆,硃砂,沉墨,玉硯……」
青衫少年道:「在下想買一副棋子。」
夥計大喜道:「敝號有一副當年宋太祖走華山,與地仙陳博對弈的玉棋,只是價銀昂貴些。」
青衫少年道:「可否先拿與在下看看。」
「當然可以!」夥計打開底下箱匱,取出一個石盒,送到少年面前,道:「相公請看看,就是這副。」
那玉棋年代已久,精瑩雪亮中,微帶淡黃之色,少年細看一陣,認出是真貨,說道:
「只不知要價若干?」
夥計笑道:「敝號受人託賣,這等古董只有行家才識珍貴,要價五兩銀子。」
這年頭貨物價廉,平常人家有五兩銀子,就可安安穩穩地渡過一年。
玉棋出價未免高了一點,但那少年卻毫不猶豫,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
夥計只覺眼前一亮,好大的一錠白花花的銀子。怕不下十兩重,財神上門,頓時臉笑得更甜,唱了個肥喏道:「相公稍待,小人去換來。」
稱上一稱,正好十兩,分毫不差,這一來可就忙壞夥計了,錢櫃里東湊西楱,不過三四兩碎銀。
青衫少年道:「在下有五兩一錠的。」
夥計正急得額上汗珠點點,聽說有零的,忙把十兩銀子送回過去,青衫少年接過銀子,揣入懷中,只聽「咔」的一聲,又掏了出來,道:「這是五兩。」
忽然一聲嘹亮語音,道:「好內力!」
一位頭戴軟翅儒巾,身穿夾襖長衫,胸前烏須飄拂的儒士走進店鋪。
青衫少年怔了一怔,那人轉目一瞥桌上玉棋,道:「閣下亦精於此道?」
青衫少年微一拱手,道:「閑暇之這時偶爾臨盤,不敢言精。」
那人目光一轉,頷首道:「棋弈之道,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兄弟客居城西『玉亭觀』,閣下若有興,今晚請移駕『玉亭觀』品茗對弈如何?」
青衫少年含笑道:「先生既有吩咐,小生豈敢違拂,如不嫌打擾清修,當躬往拜候。」
那人哈哈朗笑道:「來時只言『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即可引見。」微一拱手,大踏步自去。
青衫中年聽他語中含有深意,正想再問清楚,那人已遠去,只好默記心中。
夥計接過銀子,只見一面平如刀切,新痕猶在,像是那十兩的一錠切開一般,往稱上一稱,恰恰五兩分毫不錯。
青衫少年收拾石盒,走出文具店,夥計一連打恭作揖,送到門口。
是晚月黑風高,洛陽城東一家博雅旅邸中,走出一位青衫少年,施施然往城西而去。
這一帶樹木蔥蘢,住戶稀落,秋風瑟瑟,一片凄涼之意。
未幾,只見前面蒼松翠柏中,現出一座道觀,觀中燈火搖晃,莊嚴肅穆,少年輕扣觀門,道:「哪位大師在觀?」
殿內轉出一位中道士,稽首道:「公子找誰?」
青衫少年道:「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中年首士肅然起敬道:「是掌門大師伯的貴客,請進!」
那中年道士似是早經吩咐,引著少年來到一處靜房,捧上香茗稽首道:「掌門師伯功課未完,請施主稍等。」轉身徑去。
青衫少年端坐一陣,突然發現四周有異,眉頭一皺,不禁暗生警惕。
隔了盞茶功夫,傳來一陣朗笑聲,只見白日相見那長鬢儒士步入房中,含笑道:「公子駕到,有失遠迎。」
主客見過,分賓主落坐,那中年道士端進一張香案,案上划著阡陌縱橫的棋盤,青衫少年掏出玉棋,二人不聲不響,就下起棋來。
長鬢儒士先以遊刃有餘之勢,從容布局,哪知越下越奇,只覺對方深溝高壘,無隙可攻,棋至中局,長鬢儒士,神色一整,道:「當今之世,兄弟只遇過二位敵手,想不到閣下落子更入妙境。」
青衫少年亦暗生佩服,道:「在下這等微末之技,何足稱道,只不知先生所稱二位棋士尊姓大名?」
長鬢儒士道:「那二人乃兄弟好友,天地棋仙鬼谷子,嵩山棋聖大限禪師。」
青衫中年微笑道:「還沒有請教先生雅號?」
長鬢儒士見青衫少年毫無驚容,拂鬢笑道:「兄弟複姓諸葛,單名生,賤號千愚。」
青衫少年微微一怔,這人不正是崑崙掌門人千愚諸葛生?
千愚諸葛生目中閃耀著奇異的光芒,微微一笑,道:「兄弟與天地棋仙及嵩山棋聖每次對弈都有博彩,閣下棋力非凡,不知願否下賭?」
青衫少年心中一凜,道:「在下孑然一身,漂泊湖海,哪有價值一賭之物。」
千愚諸葛生,哈哈朗笑,道:「閣下身負奇寶,何用客謙,就以『玄天圖』作賭如何?」
青衫少年臉色驟變,苦笑道:「在下身上並無『玄天圖』。」
千愚諸葛生道:「閣下身分兄弟明甚,既無『玄天圖』,換賭『乾坤日月令』如何?」
青衫少年劍眉微剔,冷冷道:「先生想是受人慫恿,在下身上並沒有那二樣的東西。」
千愚諸葛生突然朗笑一聲,推案而起,道:「既沒有博彩,下來索然無味,不下也罷。」
雙肩微晃,退到門口。
青衫少年冷哼一聲,暗想崑崙掌門名滿武林,想不到見面不如聞名,當下劍眉飛揚,冷笑道:「在下就是有那二樣東西,尊駕也沒有配以下彩之物。」
千愚諸葛生朗笑道:「哈哈,博弈下賭,各隨情願,老夫如無價值的東西作賭注,你盡可拒絕。」
青衫少年冷笑,道:「先生自言弈棋之道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想不到心存貪婪,自作違心之論,不下也吧!」說著低頭一一收拾盤上棋子。
千愚諸葛生被他說得臉紅脖子熱,聳聲大笑掩飾過去,接道:「盜竊『乾坤日月令』,便是萬教要犯,敝派身列萬教十三要員之一,取回令牌,責無旁貸,老夫與你公平博弈,已甚客氣。」
青衫少年劍眉飛揚,一股凜然之氣,浮現眉梢,怒然說道:「在下曾冒夷火焚身之險,維護萬教令牌,先生顛倒是非,污言相向,實令人齒寒。」說著玉棋揣入懷中,大踏步向門口走去。
千愚諸葛生橫跨一步,堵住門口,笑道:「老夫讓你離去,難免有袒護萬教要犯之嫌。」
青衫少年臉色微變,冷冷道:「這麼說來先生是存心留難在下了?」人已衝到門口二尺。
千愚諸葛生滿臉堆笑,右手一伸,長袖無風自卷回來,露出修長五指,向少年扣去,口中同時大笑道:「閣下何其倉忙,待老夫相送一程。」
青衫少年冷笑一聲,道:「先生勿庸客謙。」
肘腕微挫,曲指彈了一縷勁風,襲向對方右掌「陽谷穴」。
千愚諸葛生健腕伸縮間,一連換了四五個變化,捷如蛟龍,猛賽奔雷。
但那少年手法奇特,只見他掌腕翻轉滾動,便把對方攻勢一一化解。
二人足下分毫不動,僅手臂閃電伸縮,表面看來平淡無奇,生似主人送客,客人婉謝一般,彼此推來推去,其實這等近身的相搏,危機繫於一髮,生死決於剎那。
千愚諸葛生連攻數招無效,突然收掌躍開三尺,把嗓音壓低,輕輕笑道:「老夫實無留難之意,其實我早已知『乾坤日月令』與『玄天圖』,都不在你身上……」
青衫少年並沒有追擊,臉呈慍色,接道:「那先生何以故意捉弄在下?」
千愚諸葛生,目光環視四周一眼,低聲道:「此地不便說話,如果你信得過老夫,請移駕後殿一談?」
青衫少年心中立生疑雲,起先他以為千愚諸葛生想取回「乾坤日月令」,以便到「武林評審庭」立功,目下看來,此人心懷莫測,似乎另有用意。
當下冷聲應道:「別說後殿,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要奉陪。」
千愚諸葛生仰天打個哈哈道:「閣下豪氣朗達,老夫心折,請!」率先往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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