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幽谷隱逸

第十五章 幽谷隱逸

一回工夫,就已出了西門。

范君瑤忍不住問道:「妹子,你這是到哪裡去?」

方璧君回頭白了他一眼,道:「大哥又忘了,我現在是你兄弟。」接著笑道:「你不用多問,到了你自會知道。」

范君瑤問道:「遠不遠?」

方壁君「咭」的笑道:「不遠,也不太近就是了。」

說完突然催馬急行,像風馳電卷般朝前賓士而去。

范君瑤知道她這般縱馬急馳,必有緣故,也只好一夾馬腹,加速奔行,一路追了下去。

兩人騎的這兩匹馬,是大洪山莊精選的良駒,腳程極快,不過半個小時,就賓士了五六十里路程。

范君瑤眼看方璧君依然催馬疾行,並未稍停,心頭覺得奇怪,也催加馬鞭,趕了上去。

和方璧君並馬而行,口中叫道:「你這般緊趕,到底要到哪裡去?」方璧君鞭朝前一指,說道:「九真山.」

范君瑤奇道:「到九真山做什麼?」

方璧君笑了笑道:「這幾天我們跑了不少地方,大哥要找的『雲中』,連一點影子都捉摸不到,力才酒樓上,我聽那兩個漢子提到九真山……」范君瑤急急問道:「妹子聽到他們怎麼說?」

方璧君道:「他們聲音說的極輕,我也沒聽清楚,只聽他們提到九真山,又說什麼府主志在必得,我想他們口中的『府主』,莫要是天毒府的主持人,因此想趕在他們前面,到九真山,也許會發現些什麼?」范君瑤道:「妹子怎不早說?」

方璧君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么?」

范君瑤道:「九真山,你去過?」

方璧君搖搖頭道:「沒有。」接著笑道:「所以我們要走快些,趕在人家前面,先去看看山中情形。」

高聳入雲的九真山,愈來愈近,遠近山巒起伏,人煙漸稀!

方璧君馬鞭一指,說道:「大哥,再過去,只怕沒有人家了,這小山麓間,還有幾戶農家,我們馬匹,只好寄在這裡了。」

范君瑤點點頭,兩人放緩韁繩策馬徐行,到得小山麓間,就跳下馬鞍,牽馬匹走到一家農家門口。

范君瑤說明來意,並取出一錠銀子,算是酬勞,把馬匹寄在農家,就雙雙就道。

這時才不過申牌時光,出了山村,眼看四外山勢荒涼,毫無人跡,就施展輕功,一路朝九真山奔來。兩人並肩飛馳,不消多時,便已奔到九真山麓。但見一座高峰正中,群峰如拱!

范君瑤回頭笑道:「妹子,妹子,你一直都瞞得我好緊。」

方璧君抬腕拭拭汗水,睜大星眸,說道:「我什麼事瞞著你來?」

范君瑤笑道:「妹子一身武學,分明曾得高人傳授,但卻一直深藏不露。」

方璧君嫣然笑道:「我早說我略會武,難道你要我自己吹,如何如何高明?

那不笑掉人家大門牙才怪!」

范君瑤道:「妹子師傅,究竟是哪一位前輩高人?」

方璧君看他一眼道:「大哥一定要問,我就只好直說了,我師傅住在九華青蓮庵……」

范君瑤驚哦一聲道:「妹子原來是千手神尼門下,難怪有這等高絕的身手。」

方璧君道:「大哥聽誰說的?」

范君瑤道:「我聽先師說過,千手神尼不但武功自成家數,江湖上罕有敵手,一手『穿珠神針』,更是獨步武林,遂有千手之號。」

方璧君嗤的笑道:「大哥知道的還不少呢!」

范君瑤笑道:「還有呢,據說當年白蓮教倡亂,江湖各大名派聯手圍剿,最後在大別山一戰,教匪中有一個叫金光聖母的,有撒豆成兵之能,其實她最厲害的暗器,是『下毒金珠』,每顆只有綠豆大小,但卻劇毒無比,只要被它擊中一顆,就得當場毒發身死,但她一把就可撒上千百顆,恍如一陣金雨,十丈之間,無人躲避得開。那一次她雙手齊張,一陣金雨堪堪出手,就紛紛墮地,大家起先還不知『千毒金珠』何以曾忽然墮地?事後檢視,發現每顆金珠都被一支極細的銀針穿過,才知是令師及時趕到,挽救一場浩劫,所以江湖上,又把令師稱為針神,她老人家的銀針,大家也稱做了『穿珠神針』。」方壁君聽得驚喜的道:

「啊,大哥說的這段故事,我從沒聽師傅說過,這就難怪,師傅她老人家曾一再告誡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許我輕易出手。就是出手之後,也必須把打出的針收回來,而且我也只知道它叫做『太陽神針』,不知道它還叫『穿珠神針』。」接著笑道:「是啊!師傅傳我『太陽神針」的時候,曾說這種針一把可發三百六十支,但我最多只能打出三十六支,同時為了起針方便,每支針尾,都附有一顆小珠子,這樣就不會沒入人身。師傅還說,針上附著珠子,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遇上最厲害的敵人,他只要看到針上的珠子,自會退去。」范君瑤笑道:「穿珠神針,無異是神尼的記號,天下武林,有誰敢得罪神尼?」

兩人邊說邊走,入山漸深!

范君瑤忽然站定下來,說道:「妹子。我們這樣走法到哪裡去?」

方璧君被他問得一怔,不覺停步道:「我明明聽說九真山,我想山中—定會有事故,我們地理不熟,一時找不到罷了。」說到這裡,伸手一指道:「九真山危崖深谷,靈境甚多,我們翻過這重山嶺,去看看再說。」范君瑤關切的道:「我們跑了這許多路,你不累么?」

方璧君甜甜一笑道:「我不累,你呢?」

范君瑤笑了笑道:「只要你不累就好了。」

翻越過一座陡峭的山嶺,這後山地勢幽僻,草木華滋,兩人輕蹬巧縱,一路奔掠而下。

剛到得山腳,只見一道清溪,流水潺緩,一條曲折小徑,沿溪而去。

方璧君喜道:「大哥,在這裡了。」

范君瑤道:「你發現了什麼?」

方璧君指指小徑,說道:「這後山人跡罕至,那來的小徑?這分明是有人經常沿溪走動,才會走出這條山徑來。」

說著.當先朝小徑上走去。這條小溪,不過一丈來寬,水流迂緩,清可見底,兩人沿溪而行,走了半里來路,發現小溪是從一道幽谷中流出來的。兩人剛到谷口,忽聽一聲震天般的大吼。那吼聲恍若半空響起的一聲焦雷,直震得四山皆動。

范君瑤聞聲—驚,本能的一下擋在方璧君身前。

方璧君道:「好像是虎吼。」

兩人同時隨著聲音,抬目望去,但見谷口右側一座崖石上,正有一頭碩大如牛的白額虎,睜大一雙銅鐘似的虎目,朝自己兩人發威!

那一座崖石,正當谷口門戶,少說也有四五丈高,白額虎居高臨下,不住的擺動虎尾,大有向人撲噬之勢。

范君瑤吃驚道:「好大的一頭老虎。」

方璧君道:「大哥快退下來。」拉住范君瑤的手,急急住后躍退。

范君瑤刷的一聲,撤出長劍,笑道:「武松打虎,卞莊刺虎,我把它宰了。」

方壁君依然拉著范君瑤的手,說道:「算了,深山裡,隨時都可以遇上虎豹,大哥犯不著多花力氣,和野獸有什麼好鬥的?我們還是走吧。」說著,拉了范君瑤回身就走。范君瑤道:「這頭白額虎碩大如牛,生性兇猛,也許傷過不少人呢,咱們既然遇上了,把它除去,也是為世人除害。」

方璧君只是拉著他往外走去,一面催道:「大哥,快走咯!」

范君瑤只當她怕老虎,只得順著她,往外走來。

方璧君臉上並無懼色,一手拉著范君瑤,走的也並不太快,這樣走了百來步。

范君瑤回頭看去,那白額虎並未追來,已經隱入崖后,不由腳下一停,笑道:「妹子身為青蓮庵門人,—身武功,足可當得高手行列,原來卻怕老虎。」方璧君笑道:「大哥當我怕老虎?」

范君瑤道:「難道你不怕?」

方壁君道:「我是有意試試它的。」

范君瑤奇道:「試試它的?你試什麼?」

方壁君笑道:「老虎要吃人是不是?」

范君瑤道:「老虎吃人,這還用問?」

方壁君又道:「它方才向我們發威,大有撲噬之勢,你說它是不是應該撲下來?」

范君瑤點點頭。

方壁君又道:「它居高臨下,為什麼不撲下來呢?」

范君瑤道:「也許我們見機的快,已經躍退。」

方璧君又道:「但我們走的並不太快,它也沒追噬。」

范君瑤道:「也許它肚子不餓吧!」

方璧君搖搖頭道:「這道理說不通。」

范君瑤道:「依妹子之見呢?」

方璧君道:「這頭虎有人養的。」

范君瑤道:「妹子如何知道的?」

方壁君道:「因為它不讓我們進入山谷里去。」

范君瑤道:「我不信。」

方璧君道:「不信你再去試試。」

范君瑤道:「好。」

說到「好」字,就轉身欲走。

方壁君道:「大哥慢點!」

范君瑤道:「妹子還有什麼事?」

方壁君道:「有兩件事,大哥莫要忘了。」

范君瑤道:「那兩件事?」

方璧君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說道:「第一,我們不知谷中住的是什麼人,大哥只能逗著那頭虎發怒發威,不可傷了它。」

范君瑤道:「第二件呢?」

方璧君嫣然一笑道:「第二件是一句老話,不論在人前人後,你都該叫我兄弟,不許再叫我妹子了。」

范君瑤點點頭,笑道:「抱歉,我又忘了。」

方壁君披披嘴:「這一路上你老是忘記,我不知說過多少次了。」

范君瑤道:「你不知道,叫慣了你妹子,改口叫你兄弟,你不知有多憋扭。」

方璧君白了他一眼,道:「一個人要隨機應變,你不會當我是個男的,是你兄弟?」

范君瑤連連點頭道:「好,好,我當你兄弟。」

兩人說著,重又回身,朗那山谷行去,果然沒走進谷口,但聽崖上又是一聲震天的大吼傳了過來,那頭白額虎,又在崖上現身。

這回好像觸怒了它,全身虎毛,根根倒豎,口中啉咻有聲,虎尾左右擺動,作勢欲撲。

方璧君輕笑到:「大哥,你相信了吧?」

范君瑤因方璧君說過不可傷它,是以並未掣劍,左手往後一擺,說道:「兄弟你退後些,由我來對付它。」

方璧君依言後退了幾步,一面關切的道:「但大哥你也仍然要小心點才行。」

范君瑤凜然而立,舌綻春蕾,大喝一聲道:「孽障,膽敢擋我去路。」

左手揚處,振腕一指,朝那白額虎迎頭點去。

「一元指」武當內家奇學,力足洞貫金石,這一指真要擊中虎頭,自然一舉就可把者虎擊斃,但范君瑤聽了方壁君的話,只是要激它發怒發威,因此指風出手,就微微一偏,並沒真的朝虎頭擊去,但饒是如此,一屢急勁指風,有如流矢划空,嘶然有聲!白額虎那會知道你井非傷它之心?一見范君瑤出手凌厲,益發狂怒,又是一聲大吼,猛地涌身躍起,雙爪當先,朝范君瑤當頭撲來。

范君瑤藝高膽大,耶會把—頭老虎放在心上?等到白額虎凌空撲落,身形輕輕一閃,向旁閃出。右手呼的一掌,朝白額虎腰間劈去。

他這—掌倒用了全力,一股內家掌力,撞上白額虎的腰際,它縱然毛厚肉壯,卻也吃痛,狂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擰腰回頭,朝范君瑤咬來。白額虎凶性已發,後腳突然人立而起,一個虎跳,縱起兩丈來高,對準范君瑤凌空撲來。

方璧君睹狀大驚,急急叫道:「大哥小心!」

范君瑤一見白額虎凌空撲來,立即施展挪移身法,飄閃出去五六丈外。

那虎撲了個空,一看范君瑤居然躲了開去,又是一聲大吼,回過身子,又朝范君瑤當頭撲來。

方璧君叫道:「大哥,對了,你已經把它激怒,現在只要施展大挪移身法,讓它去撲好了。」

范君瑤身形閃動,一面說道:「這是做什麼?」

方璧君道:「你不用管,照我的話做就是了。」

白額虎總算是畜牲,兇猛成性,一連幾次都撲了空,怒吼連聲,一雙銅鈴般的凶睛,凶光四射,只是盯著范君瑤,你閃到那裡,它就撲到那裡,山石砂泥,被它連撲帶抓,腥風四卷。范君瑤施展挪移身法,白額虎縱然縱撲如風,也休想撲到一點影子,但卻也不敢十分大意。

這一陣子工夫下來,范君瑤也鬧得渾身大汗,搖搖頭道:「這樣躲閃,比武松打虎,還要吃力得多,這畜牲再要不識好歹,我真想—指斃了它算了。」方璧君道:「大哥,你不能把它殺死。」

就在此時,只聽有人叫道:「大黃,不許傷人。」

聲音起自谷口,口音甚是稚嫩,一聽就知道是個女孩發的話。

白額虎正在發威之時,聽到了這一聲叫喊,它根根倒豎的虎毛,立時緩緩平靜下去,虎頭低垂,溫馴得像一頭大貓,拖著一條長長的虎尾,朝谷口走去。范君瑤、方璧君同時回頭瞧去,只見谷口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雖然穿著一身土布衣服,但一張蘋果臉上,長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晴,額前覆著劉誨,兩條辮子,一直垂到胸前,不但生得甚是清秀,還帶著一臉稚氣。她眨著眼睛,望望兩人,伸手拍著虎頭,說道:「大黃,爺爺叫你不許傷人,你又在惹事了。」

那白額虎本來—顆虎頭挨著女孩,顯得甚是親呢,但聽了小女孩的話,口中低吼一聲,回頭望望范君瑤,好像有些不大服氣。

方璧君含笑道:「小妹妹,這頭老虎是你家養的?它很聽你的話呢!」

小女孩小臉一紅,道:「真對不起,大黃是爺爺養它看門的,你們不到谷口來,它不會傷人的。」

方璧君趁機道:「是啊,我們是游山迷路,發現溪邊有一條小徑,就尋了過來,不想遇上了老虎。」

范君瑤拭拭汗水,笑道:「你家的大黃真兇。」

小女孩看了范君瑤一眼,說道:「爺爺平日不許大黃出谷一步,只要你們不惹它,它不會追出谷來的。」

方璧君看這小女孩說話天真,含笑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小臉又是一紅,低著頭道:「我叫祁琪。」

方璧君道:「你家住在山谷里?」

祁琪點點頭,道:「我們家裡,只有爺爺和我兩個人,還有就是大黃和小金。」

方壁君道:「小金是誰?」

祁琪道:「小金是爺爺養的一隻金絲猴,最頑皮了。」

方璧君道:「這麼說來,你爺爺一定是一位隱居林泉的高士了,小妹妹,我和大哥游山迷路,這時天色快黑,想借宿一宵,也想拜訪你爺爺……」小女孩面有難色,說道:「我爺爺從不見外人,他老人家養著大黃守在谷口,就是不讓有人入谷驚擾……」她望望兩人,遲疑了下,又道:「但天色真的快要黑了,你們又迷路了,怎麼辦呢?」范君瑤聽說她爺爺不願外人打擾,正待開口。

方璧君朝他使了個眼色,然後笑道:「我們游山迷路,這時天色快黑,只要借宿一宵,明天一早就走,不會添你們什麼麻煩的。」

小女孩對兩人好像頗有好感,想了想道:「那也只好如此了,你們沒有地方去,天又黑了,我拚著挨爺爺罵上幾句,就帶你們進去吧!」話聲甫落,只聽一個蒼老聲音接著笑道:

「傻丫頭,看你把爺爺說成怎麼樣的人了,難道爺爺真的不通一點人情?」

祁琪喜的跳了起來,叫道:「爺爺果然也來了。」

這「果然」兩字,就露了口風,昆然就是說她早就知道爺爺已經跟來了。

谷口走出一個鬚髮皆白的黃衣老人,手扶竹杖,看去大有隱逸之風。黃衫老人呵呵笑道:

「小丫頭,你居然跟爺爺耍起心機來了,你只知道爺爺平日不願見外客,怕爺爺不肯留他們,明知爺爺跟著你出來,卻故意拿話來激我。其實爺爺不願見的是俗客惡客,這兩位相公人如玉露明珠,平日請都請不到,爺爺歡迎還來不及,那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祁琪小臉一紅,一頭鑽進老人的懷裡,不依道:「爺爺,我不來了!」

黃衫老人一手扶著祁琪的頭,慈笑道:「快別孩子氣了,佳客蒞止,倒叫人家笑你像個野丫頭。」

一面抬目笑道:「二位不嫌簡慢,請到谷中奉茶。」

范君瑤慌忙抱拳道:「老丈高蹈遁世,悠遊林泉,在下兄弟何幸得識高人!」

黃衫老人呵呵笑道:「山野村夫,那裡稱得上高人,倒是賢昆仲二位少年俊彥,老朽幸會之至,不知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范君瑤道:「老丈過獎了,在下范君瑤,他是舍弟君璧。」

祁琪道:「我爺爺叫做退谷老人。」

黃衫客瞪了祁琪一眼,含笑叱道:「小孩子家多嘴。」一面拱拱手道:「老朽祁堯夫,自從隱居此谷,就自號退谷,別教二位見笑了。」方璧君聽出他說出祁堯夫三字,不覺暗暗一驚,拱手道:「原來老丈就是甘年大名頂頂的武林四掌之一的金沙掌祁老英雄,在下兄弟失敬了。」武林四掌,是指:「寒玉」、「紫煞」、「金沙」、「白骨」,是昔年武林中最厲害的四種掌。

祁堯夫道:「那是昔年武林朋友抬舉,區區微末之技,說來實在慚愧得很。」

祁琪訝異道:「爺爺,你老人家外號金沙掌,我怎的沒聽說過。」

祁堯夫莞爾笑道:「你只知道我是你爺爺就好了。」

這話聽得范君瑤、方璧君都笑了起來。

祁琪不依道:「爺爺,原來是你老人家藏私,我不管,從明兒起,你就得傳給我。」

時間已近黃昏,山林間,漸漸籠罩起一片暮色。

祁堯夫抬手肅客,引著兩人往谷中行去。這條山谷,兩邊山勢如削,但到了裡面,卻豁然開朗,小山如丘,一片數十畝大的平地,芳草如茵,栽了不少花木,山谷間群峰如屏,小山上修徨千竿。山麓間茅蘆三間,清溪一潭,景物極為幽美,谷勢盤曲到此,似是未盡!

再進去兩山又忽然束成一道狹谷,向里廷伸,只是在那谷口,卻有一道半人高的竹籬,攔在兩壁之間,把後山谷遮斷。

方璧君看得暗暗奇怪,自己兩人只是求宿而來,不好多問。

祁堯夫把兩人讓入屋中,一面朝祁琪吩咐道:「琪兒,佳客蒞止,你快去汲些新泉,沏一壺茶來。」

范君瑤忙道:「老丈不可客氣,在下兄弟,打擾清居,已感不安,怎好添小妹妹的忙?」

祁琪笑道:「汲泉烹茶,本來就是我的事,你們不來,平時這時候,我也要替爺爺沏茶的。」說著,翩然往後屋行去。

祁堯夫拉過兩把竹椅,請兩人坐下,一面含笑道:「老朽隱居此地,將近二十年,日常無事,讀了不少書籍,對風鑒之學,也稍有涉獵,二位老弟神朗氣清,英華內涵,實乃人間祥麟,不知是那一門派的高弟?」范君瑤道:「老丈謬獎,在下兄弟愧不敢當,先師武當青峰老人。」

祁堯夫一手捋須,呵呵笑道:「小哥原來是武當名宿青峰老人的高弟,難怪弱冠之年,已有此造詣……」說到這裡,忽然雙目—睜,道:「老弟說什麼,令師青峰老人已經作古了?」范君瑤神色—黯,說道:「先師去世不過二月。」

祁堯夫微微一嘆,問道:「老朽和尊師青峰老人,有過數面之緣,以他一身修為,已得內家上乘境界,可說寒暑不侵,百病不染,怎會忽然仙逝?」范君瑤因他和自己師傅相識,不好隱瞞,這就答道:「先師是誤中奇毒致死。」

接著約略把出事經過,說了一遍。

祁堯夫吃驚道:「會有這等事?」接著略作沉吟,目注范君瑤問道:「少林失經,和令師中毒,自是出於一人之手,兩大門派同時發生如此巨變,莽莽江湖,足見又萌亂象,不知這毒害令師的兇手,可有眉目?」范君瑤微微搖頭道:「至今尚無眉目。」

祁堯夫捋須道:「老朽遁跡荒山,已有二十年未曾涉足江湖,賢昆仲遠來九真,當不是專為游山來的吧?」

薑是老的辣,這句話問到骨節上來了!

方璧君道:「老丈說的是,家兄當日蒙人指點,要他前去雲中,這人又沒說清楚,和雲中有關的地名,又有數處之多,愚兄弟只好先來雲夢,但一連數天,都找不到半點朕兆,今天只是路過此地,久聞九真山之名,順著一游,不想在後山溪邊,發現了一條小徑,得遇老丈。」祁堯夫聽她說出「雲中」二字之後,似是並未聽到她後面那一段話,一手捋須,微微沉吟道:「雲中……雲……中……」

他說了兩句雲中,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不禁神色大變,仕口不言。

方璧君看在眼裡,心中暗暗一動,但人家不說,她不好多問。

這時祁琪沏了一壺茶走出,替兩人倒了兩盅,放到几上說道:「二位叔叔請用茶。」

祁堯夫含笑道:「二位老弟,且試試這茶葉如何?」

祁琪搶著道:「我爺爺一生,就喜歡喝茶,這茶葉看起來很粗,其實是真正雲峰茶,小金從山頂撞藤而下,在削壁上采來的。水是咱們門前小潭裡的活泉,爺爺自己做了一隻獨木小舟,烹茶用的水,一定要到潭心去汲。」祁堯夫笑著叱道:「你又多嘴了。」

祁琪小嘴一噘,說道:「我說出來了,二位叔叔才好細細品嘗咯!」

范君瑤取起茶碗,果見茶水色淡清,喝了一口,覺得甚是清香,不覺笑道:「晚輩飲茶一道,十足外行,但此茶入口,確是清香雋永。」這時,天色已經昏黑!

祁琪點起一盞油燈,說道:「爺爺,看來唐爺爺今天又不會來了。」

祁堯夫白眉微攏,道:「奇怪,他和爺爺說定了,初三一定可以趕來,今天已經初四了,怎會不來?如是明天午前還趕不到,那就又得再等上一年了。」祁琪道:「唐爺爺去年端午,說是來不及準備,難道這長長—年工夫,還會配不齊全。」

祁堯夫道:「也許他有別的事耽誤了。」

祁琪披嘴道:「難道還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

范君瑤、方壁君兩人不知他們祖孫說的是什麼事?但聽他們口氣,這件事似是十分重要,而且錯過明天,好像又要等上一年,此事究竟何事,竟有這般重要?方璧君想起酒樓上兩個漢子提列九真山,又曾說什麼府主志在必得,莫非和他們祖孫有關?

正在思忖之間,突聽—聲虎吼,遠遠傳了過來。

祁堯夫瞿然道:「天色已經黑了,莫非還有什麼人來不成?」

祁琪喜道:「莫要是唐爺爺來了?」

祁堯夫笑道:「大黃怎會連你唐爺爺都不認識了?」隨著話聲,人已站了起來。

祁琪一下跳到門口,說道:「爺爺,要不要我去瞧瞧?」

祁堯夫道:「也許是什麼野獸經過谷口,大黃髮了威,早已嚇跑了,不然怎會沒有再吼?」

只聽遠處有人按口道:「好哇,你老哥居然把兄弟當成野獸啦!」

祁琪喜得直跳起來,叫道:「真是唐爺爺來了!」

山谷上正有一條人影,大步朝茅舍走來。

祁堯夫拂髯笑道:「唐兄怎麼這時候才來?」

人影來得極快,眨眼工夫,已經到了門前。

那是一個兩須花白,腰背微駝的瘦小老頭,穿著一件湖縐長衫,一張畫臉,滿堆著皺紋的笑容,雙目又小又圓,酒糟鼻,嘴上留兩撇八字鬍子,頷下有一小把疏朗朗的花白髯,生相有些滑稽。只見他右手卻抱了一個朱漆藥箱,笑嘻嘻的道:「今晚趕不到,就得再等上一年,須知多過一年,這東西也隨著氣候增進,再要一年,只怕就更沒把握制住它了。」祁琪早已沖丁上去,一手去接他藥箱,說道:「唐爺爺,我替你拿。」

瘦小老頭把藥箱交給了祁琪,一而叮嚀道:「小琪琪,你拿可以,只是要放得輕些,裡面有幾件東西,一碰就碎,可得小心!」

祁琪道:「總不會是雞蛋吧?」

瘦小老頭呵呵笑道:「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那業面確是放著幾個蛋,但不是雞蛋,是鵝蛋。」

祁琪咭的笑道:「唐爺爺藥箱里放著鵝蛋,那是你老人家餓了當點心的。」

瘦小老頭咄了一聲,正容道:「你可別小覷了這幾個鵝蛋,唐爺爺足足花了好幾個月工夫,才讓它生產出來的。」

祁琪聽得好奇,笑著問道:「鵝蛋會是唐爺爺生的?」

祁堯夫喝道:「琪兒不許沒大沒小,對唐爺爺一點規矩也沒有。」

瘦小老頭笑道:「兄弟就是喜歡小琪琪天真無邪,小孩兒家好奇,祁老哥別責怪她了。」

隨著話聲,一腳跨進茅屋。

范君瑤、方璧君雙雙站了起來。

瘦小老頭看到兩人,不覺怔得一怔,隨著笑道:「祁老哥難得有客,這二位……」

祁堯夫忙道:「唐老哥,這二位范老弟,是武當青峰老人嫡傳高弟。」一面朝兩人說道:

「這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點頭華佗唐老哥!」原來這瞧不起眼的瘦小老頭,竟是點頭華佗唐駝!

果然腰背有些駝!

范君瑤、方璧君連忙拱拱手道:「唐老丈譽滿天下,活人無算。在下兄弟久仰得很。」

點頭華佗眯著一雙小眼,呵呵笑道:「不敢,不敢,老朽只是運氣好。沒醫死人罷了!」

這句話,聽來雖是說笑,但一個大夫,要沒醫死人,又談何容易?

祁琪早已端了一張竹椅過來,說道:「唐爺爺,你走累了,請坐!」

點頭華佗坐了下來,捶捶腰道:「人老了,一年比一年不中用,從前跑這點山路,兩腿如飛,如今走得腰酸背疼,差點沒爬。」

大家都坐子下來,祁堯夫道:「時光不早,大家一定餓了,老朽得去準備做飯。」

祁琪道:「爺爺,我幫你去做。」

祁堯夫道:「算了,還是爺爺去做的好,你只會給爺爺添忙。」

祁琪小嘴一噘,道:「爺爺就是不讓我做,我會炒蛋,唐爺爺說我炒的蛋又香又脆。」

點頭華佗呵呵笑道:「沒錯,沒錯,小琪琪,去年炒的蛋,唐爺爺還沒忘記。

又香又脆,倒是真的,只是妙焦了,有點苦味,好比唐爺爺做的葯……」

祁琪氣道:「唐爺爺,我不來了。」

點頭華佗圓滾滾的臉上,堆起笑容,忽然z招招手道:「小琪琪,別生氣,唐爺爺蛤你帶來一件小小禮物,你一定會喜歡。」

祁琪道:「唐爺爺給我帶來了什麼?」

點頭華佗探懷摸出五寸來長的一個銅管,笑道:「就是這個。」

祁琪睜大雙目,奪了過去,問道:「這是什麼?」

點頭華佗笑道:「這是梅花袖箭,可以連發五支,是唐爺爺特地給你做的,每支箭只有三寸長,你別看它小,三丈之內,沒有射不中的東西,就算老虎,保管它躺下來。」祁琪高興的道:「唐爺爺,這是毒藥箭?」

點頭華佗笑道;「毒藥箭,小孩兒家那能使用?」

祁琪道:「不是毒藥箭,這麼小一支袖箭,會射得死老虎?」

點頭華佗道:「誰說射得死老虎?」

祁琪小嘴一翹,不高興道:「方才是你自己說的咯,就算老虎,射中了也會叫它躺下來。」

點頭華佗連連點頭道:「沒錯,唐爺爺在箭簇上放的是一種麻藥,不論人獸,一經射中,就會昏沉沉的躺下來。這種麻藥,又不須解藥,過了一時半刻,就會自己醒來,給你防身就足足有餘。」祁琪接過袖箭筒,喜得跳了起來,說道:「唐爺爺,你真好。」接著偏頭問道:

「唐爺爺,這一簡只有五支,用完了怎麼辦?」

點頭華佗道:「唐爺爺一共給你練制了二十五支小箭,夠你用的,何況打出去還可以收回再用。」

說著,又從身邊一個革囊中,取出兩排皮鞘,一齊遞給了祁琪。

祁琪高興得合不攏嘴來,——面叫道:「爺爺,唐爺爺給我做了—簡袖箭呢!」轉身往裡奔去。

不多一會,祁琪幫她爺爺端出碗盤,在桌上排好。

祁堯夫端出酒菜,笑道:「山野地方,只有些野菜粗餚,大家只好將就著吃了。」

點頭華佗摸摸酒糟鼻,笑道:「兄弟只要有酒就好。」

祁堯夫笑道:「你唐老哥嗜酒如命,到山上來,那一次少過你酒?」一面朝范、方二人笑道:「二位老弟,來,來,住在山上,都是現成東西,大家快坐下來,不用客氣。」桌上菜肴不多,大多是鹿脯、野雞、山筍、野菜之類,但卻別具風味,另外是一大壺酒。

點頭華佗也不客氣,端起酒碗,咧嘴笑道:「老朽酒蟲已快要爬出來了,二位范老弟,來,老朽敬你們一碗。」說完,咕嚕咕嚕—口氣喝了下去,咂咂舌頭,笑道:「祁老哥住在窮山僻谷,兄弟看不出你這窮谷,好在那裡,只有這酒么,還實在不錯。」祁琪道:「唐爺爺,我給你斟。」

點頭華佗一把從她手上接過酒壺,說道:「用不著,唐爺爺是自己倒的好。」

說話之時,早已隨手倒滿一琬,又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范君瑤舉起酒碗,笑道:「唐老丈洪量,在下兄弟不會喝酒,只好隨意了。」

點頭華佗眯著一雙小圓眼睛,縱聲笑道:「老弟藝出青峰老人,那能不會喝酒?」

說到這裡,忽然呵呵一笑道:「二十幾年前,令師母患了傷寒,令師把老朽請去看病,準備一罐五十年陳酒,老朽連看病都來不及,先和令師喝起酒來。這一喝,令師沒醉,卻把老朽醉了,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那知令師母卻在老朽喝醉之時,已經仙逝。事後大家都說老朽明知他夫人無藥可救,故意裝醉,不肯開方,說實在那次老朽是真醉了。」他外號點頭華佗,只要他點個頭,就是要死的人,也得從閻王手中要回來,他喝醉了自然沒點頭。

好在他名聲大,沒有救的人,死了也不會怪到他頭上。祁堯夫道:「唐老哥今晚醉不得,若是一醉醉到明天中午,那就誤了大事。」

點頭華佗已經倒了第三碗酒,喝了一口,道:「醉不了,兄弟從不誤事。」

祁琪惦記著藥箱里的鵝蛋,忍不問道:「唐爺爺,你藥箱里放著幾個鵝蛋,做什麼用的?」

點頭華佗又喝了口酒,笑道:「那是唐爺爺從雄鵝腹中培養出來的。」

祁琪好奇的道:「雄鵝怎會生蛋,唐爺爺你在騙人。」

點頭華佗摸著兩搬八字鬍子,笑道:「唐爺爺幾時騙過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唐爺爺不是說過,為了這幾枚蛋,足足化了唐爺爺好幾個月的工夫。」祁琪道:「這幾個鵝蛋,有什麼用?」

點頭華佗正容道:「用處大著呢,明天要活捉那東西,全在這幾枚蛋上。」

祁琪睜大雙目,驚喜的道:「真的?唐爺爺,你快說咯,這幾個鵝蛋,究竟有什麼用處?」

點頭華佗微微一笑道:「唐爺爺去年從這裡回去,就遍查古籍,據書上記載,那東西除了畏蟾蜍之外,喜食鵝蛋,但只要有一隻雄鵝在旁,它就不敢近前。因此唐爺爺就養了一大群鵝,仔細加以研究,才發現雄鵝喜禽的幾種青草,競然含有毒性,除了雄鵝能消化這種毒汁外,若是人誤服了,就令人昏睡。唐爺爺把那幾種毒汁,用針刺破了鵝蛋,故在蛋裡面,令人找了幾條毒蛇,來傲試驗,結果吞下鵝蛋的毒蛇,沒有多久,都像冬眠一樣,蛔屈不動。」大家聽他說話,誰都沒作聲。

點頭華佗笑了笑,接道:「唐爺爺本來就是想找出幾種毒性較烈的麻藥,合製藥粉,但有了此一發現,就四處搜羅這幾種青草,榨出汁來,練取精華。然後從雌鵝腹中,取出軟蛋,注入這種毒汁,移植到雄鵝腹中,一面又大量喂它們吃這幾種青草,讓軟蛋在雄鵝腹中長大……」祁琪道:「唐爺爺,為什麼要把軟蛋移到雄鵝腹中去呢?」

點頭華佗咕嚕的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問得好,雌鵝生性不喜吃那幾種草,無法把注了毒汁的軟蛋培養長大。」

祁琪道:「唐爺爺,你不是說只有雄鵝能把這兒種毒草消化,那麼軟蛋移到雄鵝腹內,毒性不是也會被化去么?」

點頭華佗道:「所以要喂它們專吃那幾種草,但雄鵝不會生蛋,唐爺爺算準時日,等鵝蛋快要長成,再從鵝腹中取出,裝回雌鵝腹中。但十個鵝蛋之中,經過兩次剖腹移植,能夠順利生下來的,不過一、二個,其中有半數是被雄鵝化去了,另外一半根本沒有成長,就已死去,唐爺爺化了半年多時間,一共只弄到八枚鵝蛋。前些日子,又找人弄來一條足有丈余長的烏梢蛇,讓它吞服一枚鵝蛋,那蛇不到盞茶工夫,就昏睡過去。直到唐爺爺動身來的時候,已經有七、八天,還沒醒來,由此證明這鵝蛋十足試驗成功了。」

祁琪道:「唐爺爺藥箱里,那只有七枚鵝蛋了?」

點頭華佗笑道:「這七枚鵝蛋,全讓那東西吞入腹去,就算它再惡毒,也會乖乖的讓咱們活捉回來。」

方璧君聽點頭華佗的口氣,再前後印證,好像這山谷中有一條其毒無比的毒蛇。準備用鵝蛋把它活捉過來。

范君瑤自然也聽出了一點端倪,忍不住問道:「唐老丈,你們說的究是什麼毒物?」

祁琪搶著道:「范叔叔還不知道呢,你們來的時候,不是看到後面山谷里,攔著一道竹籬笆么,再進去,里而有一條噩子,是蛇類中最惡毒的毒蛇,我們攔了一道竹籬笆,就是怕它游出來。」范君瑤道:「攔一道竹籬笆,它就游不出來了么?」

祁琪道:「才不是呢,竹籬笆一共有兩道,裡面還有一道,中間養了計許許多多癩蛤蟆,那也是唐爺爺說的,那毒蛇最怕癩蛤蟆,它自然不敢游出來了。」范君瑤道:「雖子,在下從未聽人說過?」

點頭華駝道:「它原是蝮虺一類的蛇,但它比虺蝮更毒,不但是毒蛇中最毒的蛇,而且也是最惡的蛇。普通一條子,大約只有兩尺來長,若是到了一丈以上,少說也是百年之久,噩子若是到了百年以上。它居住的地方,至少有十里周圍,上無飛鳥,下無蟲魚野獸,甚至寸草不生,樹木枯死,完全成了死地……」范君瑤道:「這蛇有這麼厲害?」

點頭華佗道:「這不是它厲害,只是太惡毒了,只要它游過的地方,草木立即枯死,鳥獸若是沾上它游過的地方,立時會中毒而死。

因為它游過的地方,常常會留下毒液,而且它也經常在它游過的地方,來回遊行,布成像蛛網般的遊行路線,來獵取食物。如果到了百年以上,它會向空噓出毒氣,若有飛鳥經過上空,就會中毒墮落,成為它的食物,因此孺子若有百年,十里之內,幾乎成了死絕之地。」

祁琪道:「唐爺爺,你還沒說它身上有三寶呢!」

點頭華佗一手摸著他山羊鬍子,呵呵笑道:「唐爺爺只有一張嘴,哪裡來得及說?」一面目光一抬,朝范君瑤道:「噩子雖是天下最惡毒的蛇,但到了百年以上,它身上就有三種寶物。」方璧君道:「不知那三種寶物?」

點頭華佗右手搖搖酒壺,叫道:「小琪琪,快給唐爺爺添酒來。」

祁琪接過酒壺,返身往裡行去。

點頭華佗指著竹籃,說道:「這噩子到了百年,雙目之間,漸漸隆起,成三角形,那是一塊其堅如鐵的三角骨,骨中藏有一顆辟毒珠,能解天下奇毒。第二它的蛇膽,能使人明目夜視,專治一切眼症,第三是它一身蛇皮,刀劍不傷,是最好的細麟軟甲。除了這三寶之外,還有一寶,是它身上有一個毒囊,貯藏毒汁,如果喂在暗器上,中人無救,是以江湖黑道中人.也把它視作一寶。」方壁君想到漢陽酒樓上兩個漢子的話,心頭登時暗暗「哦」了一聲。

心想:「莫非他們說的『府主志在必得』,就是此物?」一面朝點頭華佗問道:「如此說來,這谷底中的噩子,已是百年之物了?」祁琪捧著一壺酒走出,介面道:「據唐爺爺說,朝陽坪這條噩子,只怕已有一百五六十年以上了。」

方璧君道:「不知這條噩子是誰人發現的呢?」

祁琪道;「唐爺爺。」

點頭華佗一手接過酒壺,倒了一大碗,一口喝完,說道:「事情是這樣,自從祁老哥隱居此谷,他釀得一手好酒,老朽和他算起來是總角之交,每過些時候,都得到這裡來叨擾他兩三天,少說也要喝他一罐,再帶上一罐回去。前年重陽,老朽來時祁兄說起,由此谷進去,發現一處寸草不生,遍山枯木,連鳥獸都絕跡的死谷……」他一面說話,一面又倒下一碗酒,喝了一口,續道:「老朽聽得大奇,問他這座死谷,周圍有多大,祁兄說他沒有深入,據估計大約有一二十里方圓,老朽當時就想到這谷中必潛伏有極毒之物……」他說到這裡,又舉碗喝酒,一面回頭朝祁堯夫說道:「還是祁兄來說吧!」祁堯夫介面道:「老朽在這裡住了二十年,只知從咱們這裡進去,是一道人跡罕至的深谷,崇山峻岭,林木幽深,不知通向何處?好在咱們這裡,略呈葫蘆形,自成一谷。后谷狹口,好似咱們的後門,安靜的住了十幾年,只有初來時,到裡面查過一次,也只深入了一二十里,就沒有再進去。」口氣微微一頓,接道:「前年中秋前後,老朽—時興起,帶了小琪琪,想一瞧究竟,就率同大黃、小金一路深入。走了約有四五十里,最後群山之間,發現一座死谷,不但谷中寸草不生,就是谷外也草木枯萎,烏獸絕跡。大黃、小金到了這座谷,就畏縮不前,可見此物定是十分厲害……」

范君瑤問道:「老丈當時沒有進去探看?」

祁堯夫笑道:「這座死谷,和老朽住處,只隔了五十來里,而且出路只有一條,老朽焉得不去探個明白?當下就要大黃、小金陪同小琪琪退到遠處,老朽一人也不敢太過冒險,從谷口起,就縱身上樹,踏著樹榦,小心翼翼的一路進入谷中。只見這一幽谷,四面都是插天高峰,中間一片盆地,有些小山起伏其間,少說也有一二十里方圓,但一眼望去,滿山都是枯木,色呈灰白,偌大一片平地,除了有些地方是沼澤之外,竟然寸草不生,也聽不見鳥獸的聲音,竟然是一座死寂之谷。老朽察看了許久,也沒看到有什麼奇異之物,老朽昔年還算在江湖上混過,但身歷這種一片死寂之境,也不覺毛骨悚然,一面也因心中惦念著小琪琪,就循著原路,退了出來。」他說到此處,看了點頭華佗一眼,笑道:「從那次回來之後,老朽一直放不下心,正好沒過多久,唐兄來了,老朽和他一說,唐兄也認定那死谷之中,必有極毒之物,問老朽有沒有膽子再去探看一次?這和老朽切身有關,難得有伴,自然非去看個究竟不可,就這樣,咱們第二天就再去死谷探看……」范君瑤道:「二位老丈這次有沒有看到?」

祁堯夫微微一笑道:「看是看到了,咱們去的兩人,若是其中之一不是點頭華佗,那就回不來了。」一面笑道:「咱們只顧說話,怎麼把筷子都停下來了,來,來,咱們邊說邊吃,賢昆仲莫要客氣。」接著說道:「老朽和唐兄去的時候,就帶去了三隻公雞,和一頭小豬,就是存有誘使那怪物出來之意。到了谷口,經唐兄仔細檢視,才發覺那谷中潛伏的可能是一種極毒之物,但當時也想不到會是噩子。咱們為防萬一,除了口中預先含有辟毒扶瘴的藥丸,唐兄還在咱們鞋內撒了預防劇毒的葯末,才相伴進入谷去。」大家聽到緊張之處,別說喝酒,連筷都停了下來。

只有點頭華佗碗到干,這一陣工夫,又把一大壺酒喝得涓滴不剩,嚷著小琪琪給他再來一壺。

祁琪倒也聽話,果然又給他打了一大壺酒送來。

祁堯夫續道:「咱們深入了八九里路,到了一座小山崗下,就把三隻雞,一隻豬一齊放下,咱們就迅快的上了山崗,只聽三隻公雞,一陣雞哮,跑沒幾步,就撲著翅膀,倒死下去,那頭小豬也發出殺豬的尖叫,但也只有跑五六丈遠,在地上滾叫了一陣,同樣寂然無聲。唐兄變了臉色。只說此物極毒無比,慌忙取出一瓶解毒丹藥,又倒了七八顆,要老朽趕快吞服。」范君瑤道:「那噩子還沒被引出來?」

祁堯夫道:「就因為那山谷一片死寂,因此這幾聲雞叫豬號,可以傳出老遠,但唐兄卻說那東西也許是鼻子很靈,聞到了氣味,才趕來的,哈,你們當它從哪裡來的?」范君瑤道:

「就在小山底下?」

祁堯夫笑了笑,道:「谷口。」

方璧君點點頭道:「想必是谷中已經投有東西可吃,它到谷外去找食物,聞到了氣味,趕了回來。」

櫛堯夫傾首道:『老弟猜得一點沒錯,老朽和唐兄躲在小山之上,只聽谷口響起一陣呱呱異聲,來勢極快,只見一條足有一丈五六尺長,蛇身粗逾海碗,全身黑褐斑的巨蛇,昂起來足有七八尺高,人立面行,快捷如風,不過轉眼工夫,已經到了小山崗下,看到倒地死去的公雞,一口一隻吞下去,呼的一聲,吹出一蓬雞毛,四下飛散,它吞了三隻公雞,竟猶未足,又把一頭小豬,一口吞了下去。」方璧君道:「它沒有發現二位?」

祁堯夫道:「發現了。」

范君瑤不覺驚啊了一聲!

祁堯大道:「它吞下小豬,這頓美食,本來也差不多了,但敢情聞到了生人氣息,一顆笆箕似的三角頭,忽然直昂起來,兩顆銅鈴般的凶睛,閃著紅光,宜向咱們存身之處望來。

這下老朽看得清楚,它兩眼之間,噴起三角骨,鼻上有鉤,肚呈赤紅,生相獰惡已極!就在它舉頭望來之際,唐兄拉了老朽一下衣袖,低喝一聲:『決走!』就在此時但聽那怪蛇呱呱兩聲怪叫,直向山崗上追來,老朽和唐兄總算見機得快,立即施展輕功,向另一方向飛奔下山,往谷外就跑。那怪蛇居然跟在咱們身後,緊迫不舍,一路只聽呱呱之聲,怒叫不絕,據唐兄說,那天差幸是逆風。若是順風的話,它噴出來的毒氣,咱們含在口中的解毒藥丸,力量不足以解它的毒氣,那就非昏倒不可。」范君瑤道:「這噩子竟有這般厲害。」

祁堯夫道:「據唐兄估計,這條噩子,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十年,咱們回來之後,唐兄就說,若要除它,非得制幾種解毒丹藥,和剋制的藥物不可。」他頓一頓,接道:「當時他就要老朽在後谷里攔起兩道竹籬,多養一些癩蛤蜞,以防它闖到咱們這裡來。」

方璧君道:「它怕癩蛤蟆么?」

點頭華佗笑道:「癩蛤蟆又名蟾蜍,皮黑多疣,內貯白汁,即是蠟酥,噩子雙睛特大,最怕蟾酥入目,它鼻上有鉤,嗅覺特靈,多養些癩蛤蟆它自然不敢出來了。」祁堯夫道:

「唐兄本來約定去年端午來的,因最凶最惡的毒蛇,端陽正午一個時辰,必然蟄伏不出,咱們可以布置,但唐兄去年端午因藥物尚未齊備,並沒有來,今天端午要是再不能趕來,那就得等到明天端午去了。」范君瑤道:「二位老丈準備明午除此毒物,如有用得著在下兄弟之處,在下極願效棉薄,也想見識見識這稀世毒物。」

祁堯夫道:「這是一件極為險惡之事,老弟不說,老朽就不好出口,其實咱們人手正嫌不足,能有賢昆仲相助,自是最好不過……」話聲甫落,突然目注門外,沉聲喝道:「門外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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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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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幽谷隱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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