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四個怪人
此地離北平城不過二十來里,下午必有一場廝殺,什麼人告嘴的事,萬古雷沒有放在心上,隊伍里還有許多事要他操心。
他並不知道這事與他前程有關,燕王知道他與皇上衛隊指揮公冶勛交好,所以乍一聽到他放走楊都督,自是對他有了看法。
回到北平城已一個來月,這其間發生了一些事,使萬古雷感到不解。
從鄭村壩回北平,城內兵裡外夾攻,兩天破了圍城之敵,順利入城,全城民眾無不歡呼跳躍。兩天後,燕王犒勞部眾,論功行賞。
萬古雷並未升職,仍然任天豹衛指揮使。孫銳鋒任北平衛指揮,方天岳升任都指揮僉事掌燕王駕前侍衛。論品級,指揮使是正三品,都指揮僉事也是正三品,但職務位卻高過指揮使。
這使萬古雷感到驚訝。孫銳鋒調離了侍衛隊,方天岳掌管了侍衛隊,與燕王更為親近,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很顯然,方天岳取代了孫銳鋒,得到了燕王的寵幸。
此外,燕王祭罷陣亡士卒,並收葬了城外的、鄭村壩的屍骸,連敵軍的骸骨也收埋。對燕軍陣亡士卒的眷屬也作了安撫。
這使大家感到欣慰。萬古雷也儘力安撫天豹衛的士卒,從家裡拿出銀兩發放。
這本是他的一番好意,尤其是對失去父子丈夫的眷屬,他總覺得有些愧疚。
但兩天後朱能來查詢此事,說有人報稟殿下,萬古雷私自向部屬發放銀兩,旨在收買軍心,把天豹衛當成萬家軍。
萬古雷先是一愣,接著發了火道:「怪事,我體恤自己的部下,用自己的銀兩,這難道也有錯?是什麼人盤嘴弄舌,我找他算賬!」
朱能道:「哎,老弟,別發火。我知你出於善心,但有一點老弟必須明白,士卒都效忠燕王殿下,因此將士心目中只能有殿下的恩惠。老弟這樣做,易讓人產生誤會。天豹衛不能把老弟的威望置於燕王殿下之上,明白了嗎?」
萬古雷嘆息道:「明白、明白,告我的人必說我有野心,這真是豈有此理!」
朱能道:「愚兄已向燕王殿下稟明,說老弟出於好心,並無別的打算,由咱找老弟說說,以後不做就是了,燕王也就不再追問。」
朱能己任都指揮使,天豹衛由他統轄,幸得朱能十分信任他,否則豈不糟糕?
接著他送走了柳錦霞,她說什麼也不願留在北平府,她帶來的三百弟兄,損折了六七十人,她說回山寨后再作打算。她擔心鳳凰山總寨在她走後被其他寨騷擾、并吞。
沒奈何,他在家擺設了酒宴,替柳錦霞等人餞行。他很想說公冶勛的事,但總沒有機會。
柳錦霞根本不願意再提往事。
臨別前,柳錦霞道:「萬兄,你可能還要隨燕王南征,說不定我們還會相見,到時也不知我們是友是敵。但這無關緊要,這一段日子我們相聚,這就夠了。等成為敵人時,再打不遲。這就看緣份了,萬兄以為如何?」
萬古雷道:「薛兄說哪裡話來,你我不該成為敵人,只能成為朋友,不管今後局勢如何,朋友終歸是朋友,在下信守不渝!」
柳錦霞看著他,想了想,道:「但願如此,只是到時候只怕由不得你我。你該知道,朱家子孫都是我的仇人……」一頓續道:「不說這些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郭劍平道:「薛兄為何不到京師去看望公冶兄?須知公冶兄……」
柳錦霞岔話道:「郭兄,我如今是什麼人,你我處境相同,還能奢望平平安安進京師嗎?」一頓又道:「縱使我再上京師,那我就會讓血蝴蝶復活……」說到這裡,柳錦霞雙目放光,興奮起來,「不錯,這個主意好。我要把京師攪得雞犬不安,和錦衣衛皇甫楠這班惡賊好好鬥上一斗,讓皇帝小子寢食難安!」
萬古雷、郭劍平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柳錦霞一笑:「你們兩個別擔心,等我把鳳凰總寨的事了結后才能上京師,一時半時還去不了。」說著站起來告辭。
萬古雷等送到門口,彼此互道珍重而別。
送她走後,萬古雷又分別上門看訪三大門派頭頭,受到他們的盛情款待。王妃已命人賜給三大門派牌匾,由燕王殿下親自手書,再命木匠刻字製作,以示對他們守城的嘉勉。三家匾額提的字一樣:「一寸丹心」。
十天後,又開始整編軍隊,天豹衛有了四千多人,緊接著就是操演陣式、習練武功,萬古雷等人從早忙到晚,無一日閑暇。
這段時間,天豹衛已調出王宮,住在校場,與鍾玉桃等人也無見面機會。
黎成來找過他,對喬鶯的事十分慚愧,他安慰黎成,但黎成仍然悶悶不樂,說今後如果再見到她,一定要和她清算這筆賬。要不是商務在身,他就要離開北平去找她。
黎成走後,萬古雷有些感慨。沙師兄,楊正英他們入了軍旅,昔日一塊長大的摯友成了仇敵,喬鶯兩次欺騙行為似乎也無可指摘,她不過是奉命而行,這叫「各為其主」。
這天朱能把他叫到左軍大帳,說查俊、關良、李傑、楊大刀等七人由百戶升千戶的事,殿下未允准,說只能升副千戶,今後還有打不完的仗,自會論功行賞。
萬古雷有些氣悶,道:「天豹衛原班人馬六百人,舉事後剩四百人,守城之戰又損了幾十人。查俊他們出生入死,戰功赫赫,四百人在他們帶領下,衝鋒陷陣,所向披靡,做個千戶比我現在手下的千戶強得多。」
朱能道:「論功行賞,他們有的是機會,又何必急在一時?
況且已升任副千戶,凡事一步一步來做,老弟放心,愚兄會記著這事。」
從軍中大帳出來,萬古雷總覺得彆扭,燕王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些變化,但這一點還拿不準,以後看看再說,也許自己多疑了。
剛進營房,李傑告訴他,黑鷹幫宣文龍、宣文虎來看訪。
走進營帳,果見二老問坐。大家見禮寒喧,分賓主坐下。
萬古雷道:「對不住,一早去了大營,累兩位久等,不知有何見教?」
宣文龍、宣文虎相互瞧瞧,神情有些尷尬,宣文龍咳了聲嗽,道:「大人何時出征?」
萬古雷道:「快了吧,只等殿下下令。」
二老又相互對視一眼,宣虎道:「有件事不知該問不該問,望大人莫怪。」
萬古雷詫道:「前輩有什麼話只管說,在下洗耳恭聽,哪有責怪之說!」
二老又對瞅一眼,宣文虎道:「敢問大人是否婚配?何以不見大人眷屬?」
萬古雷一驚,想起那夜去探黑鷹幫,無意中聽到二老的悄悄話,想把宣蕙英許給他,這一向忙於徵戰,早把這事忘了,沒想到二老並不死心,當真要將他招贅入門,這還得了?
於是連忙道:「承蒙二位關懷,不勝感激,在下在京師已由家父做主定了親。」
二老「啊」一聲,臉上甚是失望。
宣文龍道:「原來如此,難怪未見眷屬。」
宜文虎道:「只因大人征戰辛苦,該有個貼心人照顧,故斗膽問起此事,怨老夫冒昧。」
萬古雷道:「多謝多謝,在下十分感激!」
宣文龍道:「大人公務繁忙,這就告辭!"二老走後,萬古雷啞然失笑,哪知李傑又來稟報:」黑鷹幫幫主宣姑娘要見大人!「
萬古雷不由一愣:「什麼?她來了?」
帳門外一女子聲音道:「不錯,我來了!」
門帘一掀,宣蕙英板著面孔走了進來。
李傑微笑著退了出去,帳中只剩兩人。
萬古雷忙道:「幫主請坐,適才令尊……」
宣蕙英介面道:「我知道……」一頓續道:「我問你,你可是瞧不起你姑奶奶?」
萬古雷心想,糟糕,麻煩來了,嘴上說:「幫主這話從何說起?」
「哼,你心中明白,裝什麼蒜!」
「在下對黑鷹幫十分欽佩,對幫主自然是十分尊重,幫主的指責叫在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真不知從何說起,請幫主明示。」
「咦,你當真叫咱自己說?」
「恐怕只能如此,在下並未得罪幫主。」
「不,你得罪了!」
「何時何地在下招惹了幫主?」
「就在剛才,你休想不認賬!」
「沒有啊,幫主越說越玄乎了,在下……」
「你不認賬?掌嘴!」
萬古雷心想,她做幫主除了掌嘴,大概什麼也沒學會,不知有多少幫眾倒霉。
「幫主,你這不是叫在下為難嗎?」
「你死不認賬,厚臉皮!好吧,咱問你,適才咱爹和咱二叔問了你什麼話?」
「這個么……令叔問在下有無婚配。」
「用你怎麼回答?「
「在下如實稟告,在京師已經定親。」
「你騙人,根本沒有這回事!」
「咦,我為何要騙人!」
「你說不出那姑娘的姓名,哼,想瞞咱?咱眼裡揉不進沙子,哄得了咱爹咱二叔,卻哄不了咱!」宣蕙英得意洋洋地瞅著他。
萬古雷一愣,道:「我用不著哄人……」
「你說出那姑娘的姓名來!」
「對不住,幫主沒必要知曉。」。
「如何,你說不出來,你在騙人!」
萬古雷心煩,道:「幫主,你必定要知道?這是在下私事,不用再提了吧!」
「我偏要提,你為何騙咱們?」
萬古雷被纏得心煩,心想乾脆告訴她,讓她別再糾纏,便道:「她叫公冶嬌!」
宣蕙英一愣:「怎麼,當真有這麼個人?」
「那自然是真人,這等事豈能胡編?」
「她住在京師什麼地方?」
「這個么,幫主就不必問了。」
「咱偏要問,咱還要去京師找她!」
萬古雷嚇了一跳:「你找她做什麼?」
「殺了她!」宣蕙英恨恨地說。
「你!……什麼話,她招惹你了?」
「不錯,惹了,咱就是要殺她,讓你空歡喜,讓你難受,因為你讓咱難受……咱也饒不了你,不信你等著瞧!」宣蕙英說著淚水流了出來了。聲音越說越大,最後一句話說完,跳起來低著頭跑出帳外,萬古雷叫她也不聽。
「這姑娘糊塗,莫名其妙,太過於任性,」他想,「不必理睬。過幾天就要離開北平府,她自然就會忘了這事,不會引起什麼糾紛。」
這樣一想也就把事情丟開。
十二月中旬末,燕軍進襲大同府,此舉主旨,是把在德州的李景隆引出來。
此時正是最冷的時候,朝廷大軍中南方人居多,不耐北方奇寒,必能疲憊南軍,使之受損。
大年初一,燕軍兵臨蔚州城下,幾經周折,守城將領開門投降,大軍得以入城。
天豹衛未參加攻城,屯駐不久便回北平。據報,李景隆果然出兵援大同,中了燕王之計,往返奔波,撲了個空。凍死凍傷不少士卒。看情形,只會等到開春之後才有戰事。
萬古雷很是高興,又有一段空閑時間,他打算再指教查俊等七人的武功,使他們在今後的大戰中能自保。七人對他忠心耿耿,親如一家人,治理天豹衛,不能沒有他們。
這天道衍法師派人將他叫到宮裡去,在前宮一間議事室會見他,室中只有他們兩人。
道衍法師道:「李景隆派人送書罷戰,書信中說,燕王要求懲治的黃子澄、齊泰已被皇上罷黜,殿下再無舉兵之理,應該罷戰……」萬古雷心想,這話倒也是,燕王兵「清君側」,如今「君側」已清,沒理由再戰,但殿下只不過是把「清君側」當借口罷了,哪會休戰。這李景隆是痴不是傻?因道:「師叔,這是李景隆個人的意思的嗎,皇上難道肯休戰?」
道衍法師道:「李景隆敢派人來罷戰,自然是皇上的授意,不然他怎能妄自議和?燕王殿下已修書一封作答,這就請師侄隨同下書者去德州見李景隆,央呈書信。」
萬古雷可沒想到會派上這種差事,道:「師叔,這送信之事,怎會找上小侄?」
道衍法師道:「這是殿下親自點的將,不光師侄一人,還有方天岳同去。」
萬古雷驚奇不已:「一封書信要我們兩人去!方天岳一人足能勝任,又何必……」
道衍法師微笑道:「師侄感到奇怪,送封回信怎麼要派兩名武林高手是不是?待師叔講請原委,師侄你就不會驚奇了。」
一頓續道:「這封回信非比尋常,應該說是至關重要!說這封信關係燕王舉事成敗與否也不過分!」
萬古雷一愣:「有這麼重要?」
道衍法師認真道:「不錯,有這麼重要!」
萬古雷想了想,道:「小怪不明白。」
「以後會明白的。老衲先說派你二人去見李景隆的原因。
第一,此信定要送到李景隆本人手裡;第二,不能讓人知曉,更不能半路失落。有此兩條,就必得派武功高的人前往。因此派你二人同去。還有,你們二人還要帶回信返回,不能出半點差錯。不論任何人,若有阻攔你們,復劫此信的意圖,不管是我方還是敵方的人,一律格殺勿論。若有可能,殺之前問出口供,看是受何人指使。若無可能,殺勿赦。「萬古雷見到道衍法師一臉嚴肅,方知此行之重大,不由想到了一點,忍不住問道:「師叔。燕王殿下要招降李景隆嗎?」
道衍法師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道:「賢侄你想到哪兒去了,把李景隆招降過來有何用?」
萬古雷不解道:「那麼……」
道衍法師道:「去歲末李景隆攻城時,部將瞿能父子攻進了彰義門,這事你還記得得嗎?」
「記得,那天我正睡覺,沒叫醒我。」
「李景隆若是加派士卒乘勝而進,北平府早就落入朝廷之手,對嗎?」
「是的,但李景隆卻不派一兵一卒給瞿能,反叫他撤出城外,師叔說他妒賢嫉能,怕部下搶了他的頭功,所以功虧一簣!」
「不錯,但師侄你卻不信,說瞿能是李景隆部下,攻下北平城,功在李景隆。」
「是,小侄至今不解,李景隆何以如此?」
「這個嘛,師叔不便多言,師侄是聰明人,慢慢會知道原因的。」
「咦,這其中……」
正好室外傳來腳步聲,道衍法師比個手勢,叫萬古雷不要再說下去。
來人是王駿,萬古雷聽沙天龍說起過此人,後來周王被廢。王駿、張會投奔北平府,與方天岳甚為交好,官職是千戶,現在侍衛隊當差。
王駿行了禮道:「稟法師,殿下召見萬大人,請二位這就過去!」
道衍法師道:「好,走吧。」
來到後宮,燕王在書室里會見他們。
方天岳早已在座,行完禮坐下后,燕王道:「派方愛卿、萬愛卿去德州的事,兩位想必已經瞭然。此行既公開又秘密,二位必須把書信安全送交李景隆……」說著從桌上拿起兩封密信,「這兩封書信,二位必須當面交李景隆。所不同者,萬愛卿當李景隆及諸將的面交出書信。待只有李景隆一人時,方愛卿才交出書信。兩封書信一封公開一封絕密。交信時萬、方兩位都得在場,親眼目睹對方交出的書信就是本王交給你們二位的書信,不致有假。」一頓,掃視著兩人續道:「這並非不信任兩位,若是如此,何必派兩位前往?正相反,從諸將中挑選出二位,正是因為本王看重兩位。但此事過於重大,因此有嚴格規定。本王再重複一次,交信時你二位都得在場,而且親眼目睹對方交出的信就是本王交到兩們手上的信,這一點兩位聽明白了沒有?」
方、萬兩人齊聲應道:「遵旨!」
燕王又道:「再說一次,你二人不能在對方不在時,私自交出書信。為使書信確保安全,兩位可挑選武功高手四人陪同前往,各自挑選兩人,少時本王賜宴來使,二卿隨同赴宴,飯後與來使一同起程赴德州。兩位可有什麼不明白之處,有話就請直言。」說著把信給兩人。
二人接過書信,又互相看看對方手中書信,只見都加了火漆印。燕王又給了兩人兩方綢帕,二人小心翼翼包起來藏進懷中內袋。
燕王道:「帶何人前往,命他們到前宮等候。半個時辰后本王為信使餞行,你們都來赴宴,然後和信使一同動身前往德州。」
萬古雷道:「屬下帶指揮僉事耿牛、羅斌前往,請殿下思准。」
燕王道:「照準。」
方天岳道:「微臣帶指揮同知石宏、黃浩東前往,侍衛隊由千戶方鍾岳、陸兆秋接掌,隨侍殿下左右,望殿下恩准!」
燕王含笑點頭,萬、方告辭出來去作準備。回教場時,萬古雷心想,這方鍾岳與方天岳名字只差一個字,定然和方天岳有糾葛,不是他的兄長就是他的兄弟,什麼時候進的侍衛隊,我怎麼一點都不知曉?
他回到帳中,收拾衣物,命人把耿、羅、郭、曹等四人叫來,說了去德州的事,然後和耿、羅去王宮赴宴,順便結識一下李景隆的信使。來到前宮時,開宴時辰已到,便匆匆入室。
方天岳和石宏、黃浩東先到,見他們來,方天岳笑臉相迎,石宏、黃浩東則不理睬。
萬古雷知他二人記恨,見他們綳著臉,便和方天岳見禮,坐下后不聲不響。
少頃,燕王駕到,後面跟著兩名侍衛,之後便是五名信使。萬古雷一看到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五人中倒有三人是認識的!不禁驚得目瞪口呆,差點忘了向燕王行禮。
你道他看見了哪些熟人?竟然是皇甫楠的公子、曾化名史傑的皇甫玉和粉面太歲曾玉鱗、辣手太歲許亮!另外兩人年歲都在五旬開外,相貌威懍,目閃精光,是兩個內功極深的武功高手,不知是什麼人物。
一行人在主賓席上坐下后,燕王召方天岳、萬古雷過來,替雙方引薦。
大概皇甫玉等也沒想到是萬古雷與他們同行,一個個瞪大了眼,但當著燕王的面不好說什麼,只好裝作初次見面時的樣子。
萬古雷怒火中燒,氣沖斗牛,恨不能施出煞手,立即將皇甫玉擊斃掌下!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他竭力將憤火壓在腔內,不使這股火爆發出來,這不是講個人恩怨的時候,他不能只圖報私仇壞了大事。皇甫玉是李景隆的信使,而李景隆在戰場上的行事卻有些詭秘,道衍法師把殿下給李景隆的書信說成事關舉事這般重要,他豈能殺了李景隆的信使。而舉事的成敗,又牽扯到多少人的性命。如果舉事失敗,跟著燕王造反的人將會是一個多麼悲慘的下場!因此他不能只顧自己泄憤。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做出對不起燕王、對不起大家的事。何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讓這狗崽子多活幾年也無妨!
他心中如沸水翻滾,但表面上瞬間恢復了平靜。兩年來,他內功又有增進,對自身情緒已能控制自如,所以沒被別人看出來。只有羅斌認識這三個太歲,他起初也是怒不可遏,但萬古雷的平靜使他很快冷靜下來。他心中不好受,知道萬古雷也不好受,只是悶在心裡而已。
隨後敬酒喝酒,他們都像木頭人似的應酬著,不知酒菜是何味。只有方天岳與三太歲頻頻相互敬酒,似乎十分投契。
好不容易用完了這餐飯,燕王親自把他們送出室外,然後回後宮。他們則各自到前宮牽上坐騎,往北平城外走去。
萬古雷和耿牛、羅斌走在後,方夭岳和石宏、黃浩東則跟信使五人在一起,方天岳時時和皇甫玉並留而行,許亮、曾玉鱗不時也和他倆並肩,有時則跟在後面,把石宏、黃浩東隔在後面。而信使中的兩個老者,根本不理睬他倆。
萬古雷對方天岳的行為大不以為然,但他不能對方天岳說三道四,只看在眼裡。
羅斌悄悄問他:「大哥,難道罷了?」
他道:「顧全大局,賢弟你就忍忍吧!」
在德州知府的儀事室里,李景隆當著眾將的面,接見了方天岳和萬古雷。
李景隆坐在大堂虎皮椅上,堂下分兩列坐滿了文武官員,身後則排列著一行武士,實在是威風得很,排場比燕王還大。
萬古雷、方天岳被引到堂前見禮。
萬古雷隨即從懷中掏出書信,慢慢打開綢絹,露出書信外皮的封漆印,好讓並肩而立的方天岳查驗清楚。方天岳迅速看清確是燕王親筆書信,微一點頭,表示認可,萬古雷這才雙手呈遞上去。口中道:「殿下書信。送呈都督大人親覽。」
有侍衛接過書信,轉呈李景隆。
李景隆當眾拆開閱信,堂下文武頓時有些緊張,不知燕王可願議和。
俄頃,李景隆把信看完,嘆口氣道:「燕王殿下不聽本都督忠言,卻是奈何?」
一頓,對從人道:「有請特使!」
眾人走後,李景隆不言不語,堂下寂無人聲,只聽見粗重的鼻息。從李景隆那句話判斷,自然知道燕王不願休戰,因此人人心中沉重。有的欲宣洩心中之憤懣,又因特使未到,所以壓抑著滿腔怒火,直喘粗氣。
片刻后特使來到,把個萬古雷、方天岳驚得目瞪口呆,這特使竟是公冶勛!
公冶勛也一眼見到了兩人,但只在剎那間閃現出一絲驚詫,旋即恢復平靜。
在李景隆左側,早有衛士放的椅子。
李景隆道:「這兩位是燕王殿下特使,專程從燕北府送來複信,請特使過目!」
公冶勛接過李景隆遞來的書信,仔細地閱了一遍,憤然道:「燕王強辭奪理,連北平府改燕北也成了皇上違背祖訓的罪狀,這真是豈有此理!燕王篡位野心畢露矣。」一頓又道:
「下官明日返回京師,奏聞聖上。望李都督厲兵秣馬、養精蓄銳,於開春后征剿燕逆,以立不世之功!」
李景隆道:「請特使奏明聖上,只等冰雪一化,下官定與燕軍決一死戰,直取北平!」
公冶勛當即起立,對萬古雷一笑:「萬特使,別來無恙,少時與君一敘!」
萬古雷連忙答禮:「謹遵台命!」
方天岳故意把臉側向一邊,使公冶勛無法招呼他,公冶勛果然只叫萬古雷,不禁心中竊喜。等公冶勛走了,他才把頭轉回來。
此時李景隆道:「送二位特使回驛館,好生款待,不得怠慢。」
所謂「驛館」只是知府院內臨時布置的歇宿地,從燕地來的將領,豈能隨意在外遊逛,探查軍情。所以衛士直把他們送往後院。
萬古雷回到房內,耿牛、羅斌正在烤火等他,萬古雷把剛才的情形說了。
羅斌大喜道:「真巧,總會遇到公子爺。」
萬古雷十分激動,恨不得立馬就去見公冶勛,他急於知道公冶嬌的情形,但不知公冶勛任何處。他又不能隨意走動。
突然,聽一熟悉的聲音道:「萬大人住此嗎?」
他開門一看,是蘇傑,忙行禮道:「蘇兄,別來無恙!」
蘇傑卻很冷淡:「公冶大人請萬大人過去一敘!」連個笑容也不給,也沒有敘舊的話。
萬古雷急切想見公冶勛,沒把他的態度放在心上,當即道:「蘇兄,請!」
蘇傑不再出聲,轉身往院左側的一道後門走去,萬古雷默默跟著。後門內站著四個侍衛,沒有蘇傑領路,只怕就過不出了門,是一個大院,衛士分站屋檐下,戒備森嚴。蘇傑把他領到左廂房門口,請他進去,自己則退到鄰室,萬古雷瞧見黃錚在裡邊,也是一副不搭理誰的樣子。
進了房,是個套間,門帘一掀,公冶勛笑著走了出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讓他進裡間。
兩人分別坐下,爐火燒得很熱,十分暖和。兩人情不自禁又伸出雙手緊握。
公冶勛喃喃道:「賢弟、賢弟、你我總算又見面了,這一向都好嗎?」
萬古雷苦笑道:「軍旅生涯,沙場征戰,唉,誰又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呢?」
公冶勛嘆了口氣:「世事變化到這一步,非你我所能挽回。不過愚兄在京師時想了許久,謀想替老弟解災脫難之法。若能使皇上赦免了賢弟的罪,賢弟可願再回京師?」
萬古雷道:「這個只怕難了,小弟參與燕王舉事,率天豹衛出征,皇上豈會赦免?」
公冶勛道:「只可惜燕王野心勃勃,覬覦龍椅,不願罷戰,否則皇上必赦燕軍臣民之罪,萬老弟亦在此列,不就可以回京師了?」
萬古雷道:「事到如今,不打出個結果來,不會休戰,除非一方敗亡。」
公冶勛道:「賢弟說的也是實情,這樣打下去,損國傷民……」一頓又道:「不論何方得勝,賢弟與嬌嬌又如何團聚?嬌嬌一心牽接著賢弟,十分痴情,今後燕王要是進了京師,賢弟千萬不要負了嬌嬌!」
萬古雷激動地回答道:「不論今後局勢如何,我決不會有負嬌嬌,至多不做這個官,覓個清靜地去隱居,請大哥放心!」
公冶勛嘆了口氣:「到那時,愚兄難以顧家,家中雙親和嬌嬌,就託付給賢弟了!」
萬古雷勃然道:「小弟拼著一條命,也要保護伯父母安全,請大哥不必多慮……」
公冶勛點點頭,心情沉重地說道:「不瞞賢弟,皇上仁弱無主見,只聽幾個文臣的擺布。
黃子澄、齊泰隱瞞了李景隆兵敗鄭村壩的實情,皇上非但沒有追究罪責,反為李景隆加官太子太師,大加賞賜。但風聲還是傳到京師,愚兄面陳皇上,皇上卻說勝敗仍兵家常事,來年春李都督必有所獲。為了解真相,我請皇上讓我到德州一行,皇上不準。直到最近皇上有密諭指示李景隆,才命我前來德州。賢弟你把鄭村壩之戰的事說說,以讓愚兄了解真相。」
萬古雷道:「我從困守北平府說起,大哥一定想不到,柳小姐與小弟一道守城……」
公冶勛一驚,一把抓住萬古雷的手腕:「什麼?你說柳錦霞來了北平?快把詳情告我!」
萬古雷遂把守城之戰、鄭村壩之戰以及此次佯襲大同,引李景隆冰天雪地疲於奔命的種種情形說了個大概,直聽得公冶勛不時嘆息……「想不到錦霞去了關東鳳凰山,當了副總舵主,一個官家的千金小姐,一變而為綠林大盜……唉,世間事,當真叫人難以猜測……這麼說來,京師又出現的血蝴蝶,全是冒牌貨……賢弟,你有沒有向錦霞提及愚兄?」
「提過,是郭兄提的,她一直不願提過去的事,她只想報仇,大哥你又在皇上身邊……」
「我知道她的想法,以我和她的處境,確實無法去想以後的事。愚兄在皇上身邊並非為了功名,皇上器重信賴愚兄,愚兄怎能有負於皇上,獨自悄悄離宮而去!再說皇上是先帝立的皇太孫,燕王爭奪龍椅就是反叛,……唉,不說國家大事,只說我們自己的事吧。愚兄勸賢弟脫出軍旅,不再為燕王效勞。燕王縱有雄才大略,但入主中原是名不正言不順,是叛逆,永為後世所不恥。賢弟脫出官場,置身事外,仗劍行俠,何等自在,不知賢弟以為如何?」
萬古雷嘆息道:「大哥所言正合小弟心意,但現在卻無法脫身出來。小弟於危難中蒙燕王收納,給予重任,此恩不能不報。其次小弟已入軍旅,參予了舉事,若是突然回家經商,燕王也不會准許,那麼小弟又無立足之地。最後是小弟的家仇,仇人都在朝中做官,掌的是錦衣衛,小弟要復仇就只有等到殺進京師那一天!當然,這是私仇,以後再論。總之,身不由己,是以小弟只有順大流,聽其自然……」
公冶勛道:「愚兄也是身不由己,賢弟說得好、只有順大流聽其自然……唉,將來是個什麼結局,只有聽天由命了!」
萬古雷道:「上天安排,讓小弟和大哥各在一方營壘,不管今後局面如何,小弟與大哥兄弟之情終身不渝!」
公冶勛激動地拉住他的手道:「愚兄對賢弟也是如此!愚兄將雙親和嬌嬌拜託給賢弟。
如果燕王失利,賢弟就來投奔哥哥,到時棄了官職,你我到江湖上行走,聯袂行俠……」
萬古雷也激動無比地拉住公冶勛:「大哥,真有那一天,乃平生之大幸也!」
正在此時,蘇傑在室外道:「大人,燕王特使有請萬特使回屋,李都督召見送行!」
萬古雷、公冶勛只好放開手站起,相互注視,熱淚盈眶,一時說不出話來。
萬古雷深吸一口,道:「大哥,珍重!」
公冶勛也深情地回答:「賢弟,珍重!」
萬古雷轉身出來,公冶勛送到門口,兩人再次行禮,互道珍重而別。
萬古雷回到前院,方天岳正在等他,見他來了,笑道:「故友相逢,難得難得!李都督召見,兄弟不得不大煞風景,請兄回來……」
萬古雷嘆口氣道:「勞兄久候,走吧!」
衛士帶著二人轉到了左側另一個小院落,這裡十分幽靜,天井花壇上有幾盆寒梅,爭相竟放,點綴出一派生機。
李景隆在一間書室接待二人,相互見禮畢,李景隆微笑道:「殿下可有什麼囑咐?」
方天岳取出綢包,當著萬古雷翻開綢巾,露出有火漆印的信封給萬古雷看了看,萬古雷確認是燕王手寫原件,便微微點頭。
方天岳雙手呈上書信,李景隆當即拆開,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拋進火爐,化為灰燼。
「請二位轉稟殿下,景隆已知內情,這就請二位特使起程,行前由景隆設午宴餞行,請!」
方、萬二人趕緊站起,跟在李景隆後面,又回到前院一間較大的室內,裡面已坐滿了文官武將,見李景隆來了,全都起身行禮。
主賓席上,公冶勛已經在座。他對萬古雷只是微微點點頭,對方天岳則不事不睬。
席間免不了相互祝酒,公冶勛和萬古雷也相互敬酒。兩人心裡都明白,這樣的機會只怕難得再有。他們雖然不再說什麼,但都有些傷感,一切盡在不言中……
半個時辰后,萬、方等人起程,由皇甫玉、曾玉麟、許高相送出城。
臨別時,皇甫玉道:「各位好,天氣惡劣,可不要發生什麼意外才好!」
萬古雷不理睬,方夭岳則回答道:「多謝三位牽挂,後會有期!」
一行人走出十多丈外,萬古雷回頭運起功力揚聲道:「皇甫玉,殺父之仇必報!回去告訴你的老子,小心頸上頭顱!」
皇甫玉冷笑道:「萬古雷,你不過是只喪家之犬,一條漏網之魚,錯過今日遇上,定將你捉拿歸案,押至法場正法!」
萬古雷不再說話,只咬緊牙關壓住一腔忿火,羅斌則大吼道:「皇甫玉,不殺你全家報仇,誓不為人,你等著報應臨頭的那一天!」
身後沒有回答,想是回城去了,耿牛剛想罵上幾聲已沒了機會,只恨恨地咒道:「等著瞧,俺總有一天把他大卸八塊!」
方天岳道:「快走吧,要下雪哩!」
一行人縱馬飛奔。天氣奇冷,寒風如刀,一個個低頭賓士,晚上才趕到了景州。
好不容易敲開了一家旅店的門,要了六間上房,胡亂吃了飯,各自歇息。
萬古雷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卻無一絲暖意,心裡又老想著方天岳給李景隆的那封書信,若不是有見不得人的機密,又何必神神秘秘?聯想起道衍法師的話,莫不是李景隆暗中與燕王勾結?若真是這樣,皇上以他為統兵大將,豈不是把江山斷送在他手裡!這李景隆受皇上如此信任,這樣干未免喪盡天良!可是,這只是自己的猜測,也許燕王有拉攏他的心。
他是否肯背叛朝廷,只怕還不一定。迄今為止燕軍雖取得小勝利,但並未佔了優勢,天下兵馬還多,鹿死誰手還無定局,誰知開春后又是一番什麼情形。……他想了一陣想不出結果,便把此事拋開,去回想與公冶勛的談話。公冶勛把家小託付給了他,要他不負嬌嬌的真情,這說明嬌嬌依然掛著他、戀著他,他當時真想告訴公冶勛,他對嬌嬌的情愛世上無人能替代,除了嬌嬌他決不與人婚配,他心目中只裝得進一個嬌嬌,此生此世決不會變心!但他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能在心裡吶喊,不管今後如何,他定要找到她,與她終生為伴!
想著想著,不由動起情來,他真想馬上就見到嬌嬌,把嬌嬌緊緊摟在懷裡,哪怕地陷天蹋也不鬆手,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淚水濕潤了眼眶,他想象著今後重逢的時刻,心裡一遍遍地呼叫:「嬌嬌、嬌嬌……」
忽然,他聽到了極細微的聲音,不禁警覺起來。當即收斂心神,運功傾聽。
聲音就在窗外,有人從走廊走了過來,腳步極輕極輕,此人輕功已到了上乘境界,換個人也許就發覺不了。他雙目緊盯窗外,慢慢坐了起來,遂見窗外出現一個紅點,戳破窗紙伸了進來,他看出是一支香,連忙閉氣下床,順手抄起神罡劍。
有這麼高身手的人,會使用下三濫的迷魂香嗎?這未免太不合情理,只怕是毒香,能要人性命的毒香。他想了想,屏住氣將身子移到牆邊,抬頭看看屋頂,這旅社簡陋,沒有天花板,便輕輕一躍,坐到橫樑上去。
頃刻,香便縮了出去,人大概要進來了。
這人決不是一般的盜賊,那麼他想幹什麼呢?八成是皇甫玉他們一夥,這裡已出了山東省界,他們盡可以施為,無人可以怪罪他們。
這樣一想,不禁滿腔怒火。
好極好極,這正是報仇太好機會!
他咬緊牙,注視著門,只等來人進來。
忽然,只聽「噗、噗、噗」幾聲,窗紙上明顯地出現了幾個小洞不知是什麼暗器,全打到了被子上。要是他中毒昏迷躺著,焉能有命!他摒住氣,等對方進房。
果然,窗戶「喀喇」一聲輕響,插銷被人以內力震斷,見一手借物傳功,接著兩扇窗戶開了,一個黑黢黢的人形出現在窗前。他雙肩一晃,進了屋子。萬古雷居高臨下盯著他,見他臉上蒙著面套,看不出形貌來。
他輕輕一躍來到床邊。一掌擊到被上,發現是空的,當即一個身子前躥,雙掌震破後窗,「喀喇」一聲,人已穿窗而出。
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既老練又敏捷,萬古雷剛從樑上飄下,這人已躥出後窗。他氣得急忙一躍出窗,發現黑影在鄰屋房上,來人雙足剛落地,一回頭見他追了出來,似也感到意外,「咦?」了一聲趕緊往前跑。
震壞後窗,驚動了住在兩鄰的耿牛、羅斌,他兩人打開後窗,幾乎同時跳了出來。
萬古雷回頭一招手,箭一般朝黑影追去。羅斌、耿牛也隨後緊跟。方天岳等三人則沒有動靜,以他們的武功不會聽不到響動。分明是裝聾作啞萬古雷不由感到氣憤。
追出四五十丈,萬古雷看出來人在把自己往城外引,也就不急於把他趕上,只保持著五六丈距離看得見對方就成。
又跑了一會兒,萬古雷發覺自己猜錯了,城門關著的,出城並不方便,對方把他引到了一塊空地上,這時離城門已經不遠。
空地上,站著十來個黑影。那人跑到那一堆黑影前站住,嘴裡道:「來了!」
萬古雷大是驚奇,此人竟是個女子,只因冬天穿得厚,看不出身材,只以為是個矮子……
他當即在兩丈外停住,冷聲道:「半夜三更,又是毒香,又是暗器,施盡卑劣手段,如今把我引來,你們要做什麼,開口說話!」
對方並不出聲,倏地散了開來,連同剛來到的耿牛、羅斌二人一定圍住。
萬古雷道:「原來竟是一班蠅營狗苟之徒,見不得人,連句話都不敢說……」
話未了,只聽一人喝道:「大膽叛賊,死到臨頭還敢猖狂,今日將你碎屍萬段!」
又聽一女子聲音尖叫道:「奸賊,還我爹爹命來,今日不殺你誓不罷休!」
萬古雷不禁莫名其妙,道:「你這女子好沒道理,我何時殺了你父?你父是何人,你給我說出個子午寅卯來!」
女子手握長劍,一手指著他:「奸賊,鄭村壩大戰,我父受傷被擒,你居然將他殺害,總算老天有眼讓我逮到了你」萬古雷喝道:「哪有此事,你這是從何處聽來,我從未殺過俘虜,你父姓甚名誰……」
一男人聲音吼道:「常姑娘,報仇要緊,此等奸賊極是兇殘,什麼事做不出來,他這會兒又怎會承認自己的暴行,等將他捉住,不怕他不招認!」
女子情緒激昂。當即一劍朝萬古雷刺來。
萬古雷見她蒙著臉,從身形判斷,就是從旅店把他引來的人,便隨後一劍架住,道:
「姑娘你聽我說,我從未見到過令尊,鄭村壩數十萬人交戰,誰又知道是誰?……」
但姓常的女子早已失去控制,發瘋般地朝他又砍又刺,武功卻是不弱。此外有兩個男人也向他出招,一個使刀。一個使劍,十分厲害。
其餘人有四人斗羅斌耿牛,剩下的四周圍牆,防他三人逃跑。萬古雷因摸不清這班人的來歷,只是應付著打,並未使出全力。而羅斌、耿牛則不管這一套,各人施出真功夫。只鬥了五六個回合,耿牛就把交手的兩人殺得招架不住,急呼同夥相助,於是又有兩人加入戰團,四個打一個。羅斌與那兩人則斗個不相上下。
萬古雷見還有幾人未動手,尋思這樣打下去不是個事,便反手攻出兩劍,把姑娘逼退,喝道:「我與你們無冤無仇,速速退開,否則休怪我無禮,姑娘你聽見了嗎?」
常姑娘咬牙道:「你休想花言巧語騙人,今日割下你的首級去祭奠家父!」
說著冷不防左手一揚,打出幾件暗器。
萬古雷嘴裡說著,手中劍一面招架兩個男人的刀劍,見她這般近的距離打暗器,忙往斜刺里一躥,避開了暗青子。但這一躍,離兩個蒙面人就很近。兩人不聲不響,四掌齊出,打出一股猛烈的罡風。幸得他早已有備,連忙一個倒翻,躍出三丈外。人剛落地,兩個以掌偷襲的傢伙如影隨形跟到,一左一右掌掌擊來。
萬古雷一個側跨,左掌擊出,讓開另一人的掌風,與一個人對掌,使出了七成功力。
「怦」一聲大震,把那人擊得退出了兩步,他也身不由己退了兩步。那打空的另一人,乘機又擊出一掌,存心要他的命。他此刻內腑有些翻騰,對方掌力十分強勁,知道遇上了高手。使立即遠起八成功力再對一掌,「嘭」一聲,把那人震退了兩步,他則雙肩搖晃,退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受了輕傷,相信兩人也討不了好去,再無力與他拼第二掌。
果然。這兩人不再有舉動。
只有一人喘著氣說:「這小子已中我二人掌毒,你們快把他砍了!」
姓常的姑娘「刷」一下躍了過來,大叫道:「逆賊,償我爹爹的命來!」
話音未落,一劍朝萬古雷胸前刺來。萬古雷站著不動,等劍尖快要沾胸,便舉劍用力一擊,將她的劍擊落,驚得她尖叫出聲。
此刻隨她撲過來的還有三人,被她一叫嚇得連忙向她跑去,一個個問道:「常師妹,你受傷了嗎?」常姑娘一彎腰拾起劍來,面前的萬古雷已沒有了蹤影,急得跺腳道:「追!」
萬古雷不欲再傷人,乘她彎腰拾劍,飛掠而去。正好耿牛已把圍攻的四人打得四散而逃,幫著羅斌把對手的退,便躍到兩人身邊,道:「快走,不要傷人,這是場誤會!」
耿牛、羅斌便跟著他跑,萬古雷很快辨明了方向,朝旅舍一方躍去,片刻便回到房間。
耿牛道:「俺聽那女的說報父仇,知道有人陷害,便沒有砍了他們。」
萬古雷道:「這事實在奇怪,我哪裡殺過一個姓常的,這姑娘也不知從哪裡聽來。」
羅斌道:「既然是報父仇,她還要來糾纏,再遇上她怎麼辦?」
萬古雷十分懊惱:「我還以為是皇甫玉他們來了呢,沒想到卻是不相干的人。與我對掌的兩人掌勁很強,他們自稱練的是毒掌,練毒掌會是好人嗎?這事先放下,我內腑有了輕傷,你二位替我護法,小心他們再來。」
耿牛坐到前窗去,道:「俺守著,再來就把他們一個個宰掉!」
萬古雷上床打坐,一個時辰后醒來,天已經大亮。遂聽見方天岳他們說話的聲音,便起身收拾衣物,準備上路。
一路冰雪,往返千餘里,人累馬乏,萬古雷一行人終於回到北平。路上未再遇到姓常的姑娘,方天岳也從不提及那夜出了什麼事。
第二天一早,原以為燕王要召見,但等在營房裡也沒消息,又不好離開營房而去。等了幾天也不見燕王來召,也就未將此事放在心上,方天岳是燕王的侍衛頭兒,自會稟明一切。
四月二日,消息傳來,李景隆已合兵六十萬,一支先鋒隊向真定府進軍。燕王召集諸將商議對策,決定領兵迎擊。於是大家都忙碌為準備出征。第二天,朱能將萬古雷叫到大帳,道。「殿下有令,命賢弟駐守順義縣府,認真訓練士卒,並可招兵以補不足……」
萬古雷幾疑聽錯了話,道:「朱兄,大軍即將遠征,把我派去順義縣府,這……」
朱能道:「殿下說你善於訓練士卒,今後不知還有多少大小陣仗,需人不斷補充士卒,因此派你前往順義,操練後備兵馬。」
萬古雷道:「這事……」朱能又遭:「還有一事,兄弟先聽愚兄說,天豹衛要隨大軍出征。殿下耀升郭劍平為指揮使,賢弟可帶幾人去順義府做助手……」萬古雷大是驚訝,跳了起來:「什麼?把我和天豹衛分開,這是誰的主意!」
朱能嘆口氣道:「坐下坐下,賢弟休要激動,這是殿下對愚兄親自下的口諭,愚兄當即向殿下稟告,賢弟武功蓋世,話才出口,即被殿下打斷,道:『正是因為他武功蓋世,所以命他去訓練出一批精兵,又不是罷官棄用,此事已定,你速去知會他們!』愚兄無法,趕緊把賢弟叫來。愚兄也知賢弟難捨天豹衛,因此賢弟要帶走查俊他們也可以,由愚兄做主就是了,天豹衛所缺領兵官,愚兄設法補上。」
萬古雷一時不知心中是個什麼滋味,想了想,道:「大戰在即,我怎能抽得力的弟兄,讓耿賢弟他們去吧,我只身前往順義就成」
朱能道:「一人去未太孤單,至少帶一兩人去做個幫手也好呀!」
萬古雷站了起來,道:「不必,我這就回去見弟兄們,然後再讓他們來見朱兄。」
回到自己營帳,他先把郭、曹、耿、羅叫來,說了殿下的命令,四人驚得目瞪口呆。
郭劍平道:「出征前換頭兒,這萬萬使不得,小弟這就去見朱大人,懇請殿下收回成命!」說著站起來就往帳外走。
萬古雷止住他道:「郭兄,你不必去找朱大人,這是殿下的令諭,天豹衛由各位帶去,少我一人無妨。只是兄弟們要謹慎小心,多多保重,我在順義縣等候佳音。」
曹罡道:「俺弟兄從未分離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豈有此理!」
羅斌道:「萬兄一人去豈不乏味,我陪你去吧,有個熟人也好做伴兒。」
耿牛道:「俺陪師兄吧……」
萬古雷道:「不成不成,此次出征非比尋常,李景隆會集大軍六十萬,我方不過十餘萬之眾,以寡敵眾,十分艱險,弟兄們千萬別分散,在沙場相互照顧,否則我不放心。」
郭劍平道:「留下羅、耿二位賢弟吧,我與曹兄還有查俊他們七人,足可保平安。」
說了一陣,萬古雷堅決不允。讓他們去見朱能,然後把查俊等七人叫來,說了自己要去順義縣府訓練士卒的事,要他們相互照顧,平安歸來。七人都大惑不解,說這種時候怎能讓他去順義府,都要求他留下自己做助手,都被他—一拒絕。
交代完,他還要到王宮去領委任書,然後回阜財坊家中去看看。
等他把瑣事辦完回到家中,卻意外地見到了鍾玉桃等諸女和郭劍平等人,他們已在家中等他。黎成早命廚下準備酒宴,大家說說閑話,卻總是提不起勁來。
郭劍平等即將遠征,眾女都揣著心事,誰也笑不起來。羅斌之母舒玉瓊,黎成之母張氏更是鬱鬱寡歡。
不久菜飯端上,西門儀舉酒杯,預祝大家平安歸來。幾杯酒下肚,鍾玉桃、丁小菊便操琴唱曲。她們唱起唐代詩人王昌齡的(從軍行),一人一遍,合起來一遍,將詩套進曲中,在內行的萬古雷聽來,也算勉強過得去。
鍾玉桃先唱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唐人打擊邊疆人侵之敵,不獲全勝不回營。雖然詩句與萬古雷所處境況大不相同,但殺敵立功的英雄氣概卻是古今相同的。
她們唱得聲情並茂,意氣飛揚,使座中的男兒們一個個血脈賁張,熱血奔流。
有好長時間在家沒有相聚過,這實在是難得的一刻,都十分珍惜這不可多得的時光,因此一個個情緒都活躍起來,一掃餐前之鬱悶。
喝彩聲中,鍾玉桃笑道:「萬大哥,該你唱上一曲了吧。我總忘不掉你在秦淮河上唱的(陽關三疊),當時我們在艷芳號上,只能遠遠聽著,今日你領個頭,我們來和如何?「眾人都拍手叫好,萬古雷笑道:「好,我來領頭,你們奏琴吧!」
鍾、丁二女一個彈琴一個吹蕭,萬古雷喃喃道:「自古傷別離,你我命運多舛,所幸大家總是相聚在一起,但願今後離別少些,多有些相聚的時候……」一頓,引吭高歌:「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緊接著眾人唱道:「遄行、遄行,長途越度關津。
歷苦辛、歷苦辛,依依顧顧念不忍離,淚滿沾巾。
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
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
日馳神,日馳神。」
最後之「誰相因」,意思是「誰人可依靠」,「日馳神」是指「神思」飛到所思念的人兒那裡去……
萬古雷忘情地唱著,眼眶也濕了,他的心越過窗外,越過厚厚的城牆,飛向京師,飛到日夜思念的嬌嬌那兒……這種刻骨的思念,此時是如此強烈,他真想破門擊去,不顧一切。
然而他只能有傷心的思念和綿長的痛苦……
歌兒唱了一遍又一遍,姑娘們的淚水如清泉般流了下來,終於泣不成聲地落了下來。
萬古雷倒吸了一口冷氣,從沉思中醒過來,舉起酒杯道:「各位,短暫的離別是為了今後的長相聚,只待殺進京師,大定天下,你我便有出頭之日,莫氣餒,莫傷神,來,滿飲此杯,為郭兄、曹兄、羅賢弟、耿賢弟送行!」
曹罡大聲道:「說得好,今日別離是為明日的相聚,莫再眼淚巴巴的,喝酒!」
這話確實很對,為了今後,現在就得忍痛別離,大家舉起杯,一干而盡。
鍾玉桃等諸女一拋離愁,談笑風生,一時間大家興緻高了起來。
飯畢,眾人離家而去,男的回兵營,女的回王宮,互道珍重而別。
第二日一早,萬古雷準備上路,出了大帳,卻見郭劍平等人在帳外等候送行。
李傑牽著兩匹馬,笑嘻嘻站在五丈開外。
郭劍平告訴他,朱能命李傑帶十人隨同他前往,李傑家就在順義縣,熟悉當地情形。
萬古雷不願多停留,徒自引起傷懷,便一躍上馬,道:「兄弟們,多保重!」
大家齊聲道:「萬兄保重!」
萬古雷一帶馬頸,頭也不回出了大營,心中卻是難受已極。他不能和兄弟們共患難,卻跑到安靜處去訓練士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卻想不出個緣由。
校場口,朱能騎馬站在那兒,說為他送行。兩人並轡而行。朱能似有話要說可又不開口。
萬古雷待行出十多步后,請朱能回去。
朱能道。「老弟,招募訓練士卒是一件大事,至關重要,與李景隆決戰後,就需要補充,因此給老弟的時日不多,望老弟盡心儘力!」
萬古雷道:「小弟明白,但請朱兄放心。」
朱能道:「這事關乎老弟前程,愚兄這才再三叮囑,望老弟不負眾望。」
萬古雷聽出他話中有話,道:「關乎小弟前程之說,此話何意,望兄明告。」
朱能道:「殿下企盼有精兵作補充,老弟把士卒訓練得好,必受殿下讚揚……」
萬古雷聽出這不是理由,朱能不願意說,拿話搪塞他,便道:「就這麼回事嗎?」
朱能道:「好吧,愚兄實話實說,但老弟不可發火。此次德州之行,老弟與何人見了面?
是不是私下裡交談了?」
萬古雷坦然道:「不錯,有這回事,小弟在李景隆處碰到了故交,他請我去見了面敘舊,這有什麼不對嗎?」
「能告訴愚兄,他是何人嗎?」
「他叫公冶勛,皇上親軍掌印,與我是親如兄弟的朋友,未料能在德州相逢,叫人感慨!」
「談話間老弟有沒有涉及燕軍機密?」
「呀,難道懷疑我是好細嗎?」
「沒有沒有,愚兄只是隨口問問。」
「我們講的私事,從不涉及雙方機密。」
「他知道你和方大人各呈一封書信給李景隆嗎?這一點至關重要,望老弟實話實說!」
「沒有,我揣著的書信是當眾呈遞給李都督的,方天岳還揣著一封書信的事。我並來對公冶兄提過。朱大哥如此盤問小弟,不信任嗎?」
朱能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這就好這就好,我知道衍法師都不信老弟會這麼做。
請老弟莫生氣,並非老哥哥不信任老弟,從見到老弟那天起,愚兄就十分信任老弟,今後也決不會改變!好,愚兄不送了,大軍明日開拔,還有好多事要做,望老弟保重!」
朱能走後,他的話擾亂了萬古雷的心思。
和公冶勛見面的事,知道的人很多,但那是李景隆一方的人,自己一方的就只有六個人。
不用說,定是方天岳稟告了殿下,使殿下起了疑,所以把他打發到順義縣府去訓練士卒。
果真是方天岳搬弄是非嗎?
方天岳是這樣的小人嗎?
且慢,上次碰到沙師兄楊大哥的事,方夫岳並不在旁邊,那又是誰告的狀呢?
也許,是石宏、黃浩東告的狀,他們倆因比武的事一直懷恨自己。不錯,八成是他二人。
他們一個是王宮侍衛的總教習,一個是副總教習,隨時都能見到殿下。
這樣一想,也很有道理。其實,何必去追究誰告的狀,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是了。
他揚鞭趕馬,把這事拋諸腦後。六十多里的路程,午後便到達。
縣太爺和一位姓朱的千戶在城門口迎候,把他請到了縣衙門旁邊的一幢四合院下榻,當晚又設接風宴招待他。
夜間涉及公事,朱千戶說,他在順義縣府以及比平府周圍募兵,已得四千多人,分駐紮在西門外營房中。手下幾個百戶仍在外縣招兵,不時送三五十人回來。
萬聲雷問他有沒武功好的勇士,他說有四十五人會武功。
吃完飯,萬古雷和李傑探望李母,李母與其兄住在一起,就在城關四街。
黃知縣聽說李傑生母就在本城,連忙請李恕罪,說他一點不知曉此事,因此說什麼也得跟李大人一起去拜望「老壽星」。
一個知縣是個正七品,李傑這個副干戶是從五品,足足高了三級,難怪他如此殷勤了。
李傑從離家進北平府從軍后,一直未回來過,只不時找人捎些銀兩回來。家中人不知他做了什麼官,只知他在軍旅。
一行人來到城關西街上李傑舅父的家門前,舅父張長貴開了個木匠鋪,李傑之父陣亡后,張長貴收養了母子二人,李傑從小就幫舅父幹活。此時跟隨縣太爺來的差吏已經進院喊人那傢伙莽撞,進院就咋呼縣太爺到,李大人到、萬大人到,嚇得木匠一家跌跌爬爬跑出大門外,果見一大幫官爺,不知為了什麼居然站在他的店鋪前,慌得連忙下跪,卻被人一把拉位,聽人叫道:「大舅,是我,李傑呀!」
張木匠一抬頭,可不是外甥李傑嗎?你瞧他身著戎裝,威風得緊,不禁又驚又喜。
縣太爺忙走過來一揖:「老人家,下官有禮了,不知老人家居此,下官未來問安……」
張木匠嚇得一哆嗦,趕緊要下跪,這年頭縣太爺怎會向草民百姓行禮,真是怪事,草民百姓可是承受不起!但他沒能跪下,被李傑拉住,攙著他由側門走進了小院落。
李母張氏和嫂子站在天井裡,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嚇得相互挽手,戰戰兢兢瞧著門外。
張家的兩個兒子也愣愣地站在廂房門口。
李傑當先從過道里走出來,一見母親便連忙走過去跪下:「娘,兒回來了!」
李氏「啊喲」一聲抱住了兒子的頭,大聲哭了出來。萬古雷、黃知縣隨後走進,驚得張氏和兒子要來下跪叩頭,被黃知縣連忙止住。
「使不得,使不得,下官不知各位居此,未來問候,望夫人恕罪!」
張氏驚得不知說什麼好,她是木匠老婆,從來沒人稱她一聲夫人,聽起來十分刺耳。
萬古雷也來向李氏、張氏行禮。黃知縣也跟在萬古雷後面,向「老壽星」請安。
其實,李傑他娘不過四十六七歲,與這位縣太爺相差不大,惹得李傑好笑。
當下大家進客室坐下,護兵都站在院子里,小天井顯得擁擠不堪。
李氏畢竟是百戶之妻,見過些世面,與萬古雷、縣太爺娓娓交談。張木匠也讀過書識過字,只因家貧操木匠為業,一家人勤勤儉儉,日子也還過得去。待李傑從軍有了餉銀帶回,張木匠改換了鋪面,以售木器為主,不再製作。李傑的兩個表弟張超、張鼎不勝欽慕地注視著當了官的表哥,他二人早已成人,也習過拳腳,為全家生計,留家幹活。他們還有個妹妹,李傑也有個妹妹,被叫出來見客。
李傑當了副千戶,給李家張家掙來了面子,連縣太爺也親自到家裡拜訪,明日便會傳遍街街坊四鄰,人人都將對他們刮目相看。
萬古雷見張家院子又破又舊,幸而他來時早有準備。於是便道:「縣城裡有無人家出售房屋,比這個院子大些二……」
話未完,縣太爺就對站在院子里的跟班叫道:「城裡有人賣房嗎,李大人要買,快去打聽來回話!」
衙役答應著走了。李傑奇道:「萬大人,你要房來何用?咱們在這裡住不長呀。」
萬古雷一笑:「到時你就明白了。」
張超、張鼎交頭接耳小聲嘀咕一陣,對李傑道:「表兄,你們是來招兵的嗎?」
李傑知二人心意,那年他離家,兩兄弟就想跟著去,被舅父罵了一頓,說你們都走了,誰來幹活養家,等你表哥混出個模樣再說。事情過三年,不知舅舅怎麼想。
因道:「表哥與萬大人來此訓練士卒。」
張超忍不住道:「讓我跟表兄去吧!」
張鼎忙道:「我也去!」
張木匠當著官爺的面不敢罵兒子,瞧李傑熬出了頭,他也有些動心。如果兩個兒子跟著去干一番事業,熬出個出身,也是興大門庭的好事。瞧瞧人家李傑,也就出去了三四年光景,官就做得比縣太爺大,兩個兒子自小就喜舞槍弄棒,不妨就讓他們去試試。可是這年頭燕王與侄子爭天下,兩軍征戰風險未免太大,要是兩個兒子都陣亡了,那將來靠誰養老?
他舉棋不定,東想西想,又想只讓一個兒子去,一個留家,但留誰誰不幹,兒子脾性與老子一樣,倔起來像個驢,真不好辦……
李傑知道舅父的心思,便道:「兩位表弟,這事明日再說,今日有貴客,不好說家事。」
接下來他岔開話題,說起守北平的事,徐王妃和世子兩位殿下如何親到城頭督戰,全城軍民包括婦女在內,如何萬眾一心守城,直聽到黃知縣和張家老少,不時發出驚嘆。
李傑的妹妹李小玲十分嚮往地問道:「哥哥,你親眼見到王妃殿下了嗎?」
李傑笑道:「天豹衛留下四百精英守城,天天進出王宮,自然是時時見到王妃殿下的。」
「呀,給我們說說王妃什麼模樣!」
「這個嘛……哎喲,我說不來……」
萬古雷笑道:「王妃殿下端莊賢淑,平易近人、從不輕易叱責宮女太監,處事公正,這樣說夠了嗎?如果不夠,今後帶你進宮自己看吧。」這話他不過隨口說說。
李小玲十七八歲,接觸生人有些害羞,紅著臉道:「真的嗎?可別哄咱!」李母道:
「萬大人何等身份,怎會哄你?小孩兒家,真不懂事!」李傑笑道:「現在忙著爭戰,沒閑空帶你去,以後有的是機會,萬大人豈會哄你?」
萬古雷心想,她認真了,下次去北平定把她帶上,別讓一個孩子失望。因道:「放心,小妹妹,待此間事了,愚兄帶你去北平。」
黃知縣心中十分驚詫,原來他們出入王宮如此便利,以後千萬別慢待了這張木匠家。
李小玲道:「真的?」
萬古雷未及回答,張蓮道:「還有咱!」
萬古雷笑道:「好,兩位妹妹一起去!」
兩姊妹歡喜不盡,自小長大她們未離家門一步,兩人咬著耳朵嘰嘰喳喳笑個不已。
此時,衙役回來了,稟道:「大人,就在這條街中段,有一董老太爺已離開北平府,託人出售在順義的一份產業,要價三千兩……」
萬古雷見時候還早,站起來道:「走,瞧瞧去!」說著拔腿就走。
黃知縣、李傑忙跟著出去,萬古雷回頭不見張木匠和李母便對李傑道:「請你舅和嬸母一起去瞧瞧,聽說路不遠。」
李傑忙回去叫上全家,李母、張木匠夫婦甚是驚訝,但萬大人叫去不敢不去,遂趕忙起身,張氏兄妹和李小玲更是喜歡,先一步跑了出去。賣房人家只隔著二十幾家的距離,還未走到,張木匠就知道是誰家的房了。這是本城大財主董家的房屋,朱漆大門,有兩進院落,寬敞整潔,院中有花台,植滿了花木。
大伙兒在管房人帶領下,裡外轉悠,為屋中的傢俱擺設讚歎。在張木匠眼中,這可是一輩子也不敢想的住宅。心想畢竟是做大官的有福氣,說買就買,三千兩銀子就像他掏出三兩銀子一樣,不禁暗暗嘆息。
在萬古雷眼中,這房屋實在不起眼,但足夠李家、張家這幾口人住了,三千兩銀子價高了些,分明抬高了價,但也不必計較。
他對李母道:「嬸母覺得這房子如何?」
李母早就讚嘆不已,順口道:「這房子寬敞明亮,又雅靜,真好極了。」
萬古雷又問張木匠夫婦:「兩位覺得呢?」
兩夫婦異口同聲道:「好極好極!」
萬古雷道:「既然三位說好,買下吧!」
黃知縣忙問管房人:「這房怎值三千兩銀子,董老太爺要是在,不會這麼喊價,你不看看是指揮使大人要買房嗎,怎能漫天要價!」
管房人忙道:「是,由小人做主,就賣一千一百兩吧,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黃知縣道:「胡塗,一千兩就算多的了!」
管房人愁眉苦臉道:「縣太爺有所不知,董老太爺臨走說過,價不能低一千五百兩……」
萬古雷道:「好,就這麼多吧!」
他從懷中模出銀票,數夠了數,遞給管房人,道:「立下字據,買房人寫上李傑……」
李傑大驚,忙道:「萬大人,這……」
萬古雷笑道:「這是我送給嬸母的一點禮物,你總不能拒之不收不給我面子吧?」
李母激動得流下淚道:「大人,使不得,這禮物太重太重,賤妾承受不起……」
萬古雷道:「李傑在外征戰,無人照顧嬸母,大舅一家辛勤多年,也該換個房屋了,這前院就給大舅一家,房契寫大舅尊號……」
這一說,又引來張家全家的感謝。
當下,皆大歡喜,年青人好奇地一間間房子去看,前後院一般大,都住不完。
乘此機會,李傑悄悄告訴舅父,他蒙受萬大人栽培提拔,若讓兩個表弟隨侍左右,必能大大長進。若留在家便沒有出頭之日。
張木匠眼見為實,李傑就是榜樣,當下便走到前院堂屋。
萬古雷和黃知縣、李母等正進去小坐,他一跨進門就把兩個兒子送進軍旅的想法說了,但萬古雷卻加以拒絕,說爭戰危險,難卜吉凶。張氏兄弟急得跪下求情,最後張木匠也要下跪,萬古雷甚是無奈,只好應允。
下午,黃知縣在縣府又擺宴席,把張木匠一家都請了來,熱鬧了一番。
第二天,李傑幫家裡人搬家,左鄰右舍羨慕不已,那些平日自端身份的地方紳士,從此對張木匠另眼相看。
第三天萬古雷等人出西城,在五裡外有一大片營區,朱千戶率兩個百戶在營門口迎接,把他安置在營內區最好的房子里。
看得出,這本是一個舊營區,又新蓋了不少房屋,足可容納下萬人之眾。
下午,他檢驗自報有武功的五十來人,讓他們一個個出來演練。他看得很仔細,有的才比了十招八式他就叫住手,有的三五招也就看出了功底,只有八人他讓他們打完了套路。
但這八人的武功,只是稍好些而已。張超、張鼎也受遊方僧指點過,武功比所有的人都好。他於是讓張家兄弟和這八人做了總旗,其餘四十二人做小旗。他每天上午和李傑指點這五十人練功,下午則由他們去訓練其他人。
幾天後,又有三個百戶帶了百多人來,附近的州縣也陸續有人來應卯,幾乎天天有人,把萬古雷忙得進城的閑暇功夫都沒有。
十多天後聽到消息,燕王與李景隆在白河溝決戰,燕王坐騎被亂箭射死,連換三匹戰馬,燕王殿下幾乎被敵人俘獲,仗得燕王機智英勇,縱馬飛馳到河堤上,佯裝呼喚伏兵,震懾住了敵軍,這才得以脫身。方天岳等護駕有功,方天岳攫升都指揮同知,方鍾岳、陸兆秋升指揮僉事。此役燕王殿下親自衝鋒陷陣,英勇無比。但敵將平安、翟能及其兒子等也悍勇喜戰,因此雙方損折了不少兵馬。天豹衛在危急中數次抵擋住敵人進攻,死傷甚眾,立下汗馬功勞。
白溝河大戰以朝廷大軍失敗告終。李景隆逃往德州,燕王乘勝追擊。
這消息是他讓李傑上京師找道衍法師打聽來的。法師還說,燕軍如果攻佔德州,會乘勝直下濟南。由濟南到京師,路不遠矣!他讓李傑告訴萬古雷,遣他去順義練兵法師不知曉,要他專心一意調教人馬,不久就要派上用場。據法師謀算,濟南城不易攻下。到那時,萬古雷就可率軍南下,建不世之功。
萬古雷最掛牽的是郭劍平他們和天豹衛,聽說天豹衛損員甚多,不禁憂心忡仲。
這天,李傑告訴他,營門口來了四條壯漢,清一色帶著沉甸甸的鬼頭刀,說是報名入軍旅,他們的武功高強,願為燕王效勞。
萬古雷道:「先把他們安頓到營房去,下午再考較他們的功夫。」
李傑道:「屬下這般對他們說了,他們說這樣的冷遇讓他們氣憤,不該把他們與那些凡夫俗子一樣對待。」
「他們的意思是什麼?」
「要見指揮使大人……」
萬古雷一想,道:「也許他們果然不同一般,我們正需武功高強之人,走,見他們去!」
兩人遂來到大門口應徵處,萬古雷果見四個身材不高,但都十分壯實的年青漢子。從相貌上看,一個個濃眉大眼,神情冷漠,但身上卻透出一股殺氣,這使他十分驚訝。
李傑道:「各位,參見萬大人!」
四條漢子眼睛一翻,大模大樣地瞧了萬古雷一眼,並不抱拳行禮。
萬古雷一笑,抱拳道:「四位願入軍旅,本官竭誠歡迎,請到室內一敘,請!」
四條漢子也不答話,立即跟著萬古雷走。
李傑不由驚奇,見了指揮使大人這四個傢伙更傲慢,真是咄咄怪事。
進營房大門左側,設有一間待客的寬闊房間,萬古雷請四人坐下。
「請問各位高姓大名。」萬古雷說。
一人道:「在下秦憂。」
一人道:「在下楊孤。」
一人道:「在下嚴寒。」
一人道:「在下陶悲。」
萬古雷一愣,這四人的名字好怪,聽著就叫人喪氣,莫非是假名?
他不動聲色,又道:「四位是何方人氏,從何處來,師從何人學藝?可闖蕩過江湖。」
秦憂道:「我等南方人氏。」
楊孤道:「從來的地方來。」
嚴寒道:「師從無名氏。」
陶悲道:「我們從不出門。」
這是什麼回答,沒一句實話。
萬古雷一笑:「聽口音,四位是西北人氏,不知在下有沒有聽錯?」
秦憂道:「咱們在西北生活,祖籍南方。」
楊孤道:「我們來從軍,不是來算命!」
萬古雷道:「好,不再多問,各位有什麼拿手的功夫,能演練給在下一觀嗎?」
秦憂道:「咱們使刀,你已看見了。」
嚴寒道:「用不著演練,你部下的官兵,沒一人是我兄弟的對手!」
李傑早對他們看不慣,冷笑道:「好大的口氣,那我倒要領教領教!」
四人齊把目光向李傑射去,十分兇狠,這一瞬間萬古雷再一次感到他們身上的殺氣。
他連忙道:「李傑,你不是四位的對手,莫高估了自己,切記切記!」
李傑最是敬服萬古雷,聽他這麼說,臉上不禁一紅,忙躬身道:「是,李傑知錯。」
這話一出口,萬古雷又明顯地感覺出四人身上的殺氣退去,心中十分驚詫。
秦憂道:「你很有眼力。」
萬古雷道:「不敢,四位精氣甚足,內功極深,是以猜出四位身手不凡。四位要入軍旅,在下無權保舉四位做官,這太委屈各位。」
楊孤道:「你說我們只能當個小卒?」
萬古雷道:「不是,我至多保舉四位做個百戶,這還要等燕王大軍回北平后允准。」
陶悲道:「真話假說?」
萬古雷道:「軍中無戲言。只要各位效忠燕王,征戰中立下大功。職級就會升遷。」
嚴寒道:「那好,一言為定!」
秦憂道:「咱們使一手刀法給這位做官的瞧瞧,以免把咱們看低了!」說著站起來,拿眼一打量,室內沒什麼東西,只除了桌椅。
突然,刀光一閃,定睛一看,秦憂仍站著,似乎並沒有抽刀,只是把手放在刀把上。
接著一聲輕晌,秦憂面前的一隻凳子,齊齊被劈成兩片,把李傑驚得目瞪口呆,嚇出一身冷汗。好快的刀法,好足的勁力!
楊孤道:「咱也來一刀。」
他把一片又劈成兩份。接著陶悲嚴寒又把那一片再分成兩份,個個都做得乾淨利落。
萬古雷贊道:「好刀法,在下佩服。」
李傑這才知道四個人的功夫果然了得,為自己適才的大話感到羞愧,更激起他刻苦練武用心。他今日真正領悟了「人外有人」的真諦,好在他有萬大人這樣的名師指點,定能發憤趕上,成為一流的高手。
四人露了一手,重新坐下。
萬古雷道:「本官天天要督士卒練武,各位若有閑心,不妨到教場指點一二。」
秦憂道:「一幫庸人,不值為他們操勞!」
楊孤道:「太降低我等身份!」
萬古雷道:「既如此!各位住下后先閑著,等官職封下來就帶兵。」
四人聽這話一愣:「叫咱們帶兵?」
萬古雷道:「做了百戶長,自然要帶兵。」
陶悲道:「帶兵大麻煩,不幹!」
萬古雷道:「各位,入軍旅就要帶兵打仗,何時燕王來招,我等就得出發。」
嚴寒道:「帶兵太煩人,不帶!」
萬古雷仍然十分耐心:「那麼各位要做什麼?入軍旅後有軍紀管著,可不能像以前那樣自由自在。因此各位應慎重斟酌。」
秦憂道:「咱們弟兄跟著你,如何?」
萬古雷一笑:「我已有十個護兵,四位跟著我豈不受委屈?」
嚴寒道:「就跟你吧,省心得多!」
萬古雷道:「好,就這麼定下!」
他讓李傑把四人安排住進了兩間房,離他住的地方不遠。
四人沒再多說,跟李傑走了。
萬古雷暗自尋思,這四人不同凡響,舉止古怪,且讓他們留下,看看是怎麼事。
下午,他去教場操練,四人果然跟著去,站在那裡不聲不響。
第二天,四人不去了,躲在屋裡。
過了兩天,四人大概覺得無趣,又開始跟著去教場。上午指點那個個總旗時,他們先是旁觀,後來居然忍不住也去指點。那人要是再比劃不對,他們動手就打。
那人不服,才一張嘴,就被楊孤打趴下,只好乖乖聽話。
萬古雷感到詫異,索性多讓他們四人去指點。他們只說一次,做不好的就要挨揍。使得十個總旗十分用心,武功大進。
張超、張鼎進展最快,受到四個怪人的青睞,指點他二人的時候就比別人多。
有一天,四個怪人讓十人相互比武,結果張超、張鼎取勝,四個怪人大喜,把二人叫到一邊去指點。李傑只好教那剩下的八人。
下午十個總旗教一百個小旗,一個時辰后一百個小旗又去教全體士卒。四個怪人看著有趣,情下自禁走到行列中去指點小卒。
萬古雷心想,他們實在閑得無聊,也不覺降低他們的身份了,這四人也很有趣、但仍然摸不透他們的來歷,摸不透他們來軍旅的用心。四人神情陰鬱,與他們的名字一樣,孤獨冷寞,說話不多,跟著萬古雷出進,一句話也不說、問一句答一句,只有教練的士卒武功時,他們才吼吼叫叫。他必須提防著他們,他們身上的殺氣太重。四人身上的謎若不解開,他就不能把他們倚為心腹,倚為征戰沙場的好弟兄。
儘管如此,他對四人的飲食起居甚是關注,發現他們並不嗜酒,食物也不挑揀,有什麼吃什麼,從不抱怨。他讓李傑撥了四個士卒去侍候他們,又給了馬匹,四人似乎很滿意。
日子就在繁忙中打發過去。
六月下旬,道衍法師派人到順義招萬古雷回北平。萬古雷當天到達,法師在王宮前宮與他見面,相互問候寒喧后坐下。
道衍法師笑道:「賢侄似乎消瘦了些,訓練士卒其實是個苦差事,賢侄要多保重才是。」
萬古雷道:「瑣務多些而已,說起來怎和前方的弟兄相比?」
道行法師道:「殿下已攻下德州,李景隆從白溝河敗逃后尚余兵十萬,哪知卻不堪一擊。
殿下親自衝鋒陷陣,我方大破敵軍。李景隆已逃至濟南,但濟南城有鐵鉉和盛庸這班忠臣駐守,燕軍屢攻不下,只怕是無功而還。」
萬古雷道:「李景隆一敗再敗,為何不把濟南府拱手相送呢?」
道衍法師聽出他話中有話,笑道:「李景隆已被解職,力薦他為征討大將軍的黃子澄也痛恨萬分,請皇上殺了李景隆謝罪。但皇上只把他召回,並未殺他。
朝中不少大臣恨不得將他五馬分屍。都說他是誤國之賊,縱萬死也不足贖其罪。但皇上不聽,他留下了命。」
萬古雷嘆道:「我看群臣說得對,李景隆誤國,但皇上也用錯了人,後悔已來不及。」
道衍法師道:「老衲把賢侄招來,實因朝廷大將平安,率二十萬大軍前來北平府。平安這人武功高強,善於用兵,是我方之強敵。殿下聞知此訊,派人趕回北平,要老衲和世子殿下商議。派出一支精銳之師。使其不敢妄動。今北平城只有孫銳鋒兩千士卒可戰,余皆老弱病殘,方請賢侄帶出四干兵馬……」
萬古雷吃了一驚,不等法師說完就道:「師叔,順義縣現有六千餘人,但都是烏合之眾,若拿他們去抵擋朝廷二十萬大軍,無異以卵擊石,只怕是使不得。」
道衍法師道:「賢侄當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只要賢侄與孫銳鋒合兵一處,使平安拿不準虛實,就可能不敢進兵。」
萬古雷道:「既為情勢所迫,只好勉為其難了,不知愚侄何日出師?」
法師道:「賢侄去見世子,再商定。」
見了世子出來,他又回了一趟家,卻見鍾玉桃等人在西門儀指點下練武功,不禁奇怪。
鍾玉桃等人說只要不當班,他們就回來練武,已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吃過飯,萬古雷又匆匆回順義。
第二天,他點了五千人,浩浩蕩蕩開向京師,過城不停,出南門往易州方向去。
孫銳鋒和關中四劍率士卒在南門外會合,彼此見了面。孫的部下是馬軍,先走一步,萬古雷的是步卒,只能慢慢走。
其實,他們並不到易州,半路上就紮營。
這一次行軍,給士卒一個磨礪的機會,萬古雷覺得比預期的要好得多,士卒們士氣很高,走路搭營帳動作也不慢,他感到欣慰。
秦憂等人似乎很驚奇,他們從未與這麼多人一起行過路,所以騎在馬上東看西瞧。
搭帳篷時,他們跟在萬古雷後面巡察,似乎很是好玩。聽萬古雷如何指點士卒,看萬古雷如何做給士卒看,居然也不覺厭煩。
夜來萬古雷又去出巡,他們聽見走動,一聲不響跟了出來,萬古雷讓他們歇息,他們說不累,跟他去巡察,回來時,已是三更。
萬古雷躺在地鋪上,想起和孫銳鋒見面時的情形,關中四劍原是燕王隨身侍從,後派去監守寧王,怎麼會到了軍中呢?
他想問孫銳鋒,但孫銳鋒和關中四劍表情冷淡,只好不說,他在思索中睡去,一覺到天明。
按謀划,三天後開拔圍著北平城繞個圈再回順義縣。十多天後,他們走完全程。
據報,平安不知虛實,果然按兵不動。
沒和敵人開仗,四個怪人質問萬古雷。
秦憂道:「為何走一圈沒碰上敵軍?」
楊孤道:「你說要開仗,為何回來了?」
嚴寒道:「你在耍大伙兒,對嗎?」
陶悲道:「為何騙人?」
萬古雷把整個計謀說了,最後道:「雖然是迫不得已走了一遭,但對弟兄們是個歷練的好機會,各位沒看出來,弟兄們井然有序,勝過在營房操練的時候?」
秦憂道:「咱想看看幾十萬人廝殺,該是怎樣一個景象,一定是熱鬧得很!」
嚴寒雙目閃閃發亮:「到時有殺不完的人,你只管殺,殺個痛痛快快!」
楊孤舔著嘴皮道:「咱不信殺不了這班賊囚,讓他們一個個沒了腦袋,好暢快!」
陶悲悶聲道:「會等到這一天的!」
萬古雷覺得這些話冷冰冰的,聽著刺耳,再看他們對殺人的神往之情,不禁十分厭惡。
他冷冷道:「各位未見過大陣仗,到時只怕你們殺膩了,不想再殺。」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道:「不會有這一天的。」說完徑自走了。
這話什麼意思?是說他們殺人永遠不會殺夠嗎?沙場上殺人那是無可奈何,但這決不是什麼使人高興的事。他們究竟是誰?為何要到軍旅中來?來此究竟有何企圖?
左思右想,他決定不驚動他們。
八月中旬,燕軍圍攻濟南不下,歷時近四個月,道衍法師派人送書信給燕王,請回北平休整。燕王使班師回北平。
郭劍平等到順義探望萬古雷,弟兄們都很好,惟士卒損去一半多,原天豹衛四百弟兄,只剩下二百不足。萬古雷心痛不已,很想回天豹衛,但郭劍平已是指揮使,他不能把郭劍平弄到別的地方去,只好打消了此念。
一個多月後,燕王又率軍出征,萬古雷在順義縣的士卒未動,只令他加緊訓練。
這一路南下,攻城掠地,取得不少勝利。
但來到東昌府時,平安率軍趕來,與守軍會合一處,雙方展開大戰。燕王率騎兵突入敵陣被圍,朱能率蒙古騎兵與天豹衛從另一處沖入敵陣救出燕王,但張玉卻不知燕王已突圍,帶人奮勇沖入敵陣,都尋不見燕王,敵軍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湧來,他的人數大大少於敵軍,終被敵軍吞沒,英勇戰死於陣中。敵軍乘勝追殺,燕軍大敗,傷亡數萬。燕王只得往北逃走,但敵軍窮追不捨,幸得二郡王帶兵接應,殺退追兵,燕王才得以脫身。敵守將盛庸曾與鐵鉉在濟南府挫敗燕軍,今日得勝哪肯放過燕王,立即率大軍追趕。燕軍退至深州,平安等又率兵馬至真定府攔擊燕軍,燕王親自上陣,衝鋒敵陣,擊潰平安軍,於第二年元月中旬回到北平。
張玉隨燕王起事,是燕王得力的臂膀,他的陣亡使燕王痛惜不已,在北平寫祭文悼念張玉和東昌陣亡將士,併當眾脫下身上戰袍舉火焚燒,以使戰袍在陰間為將士防風擋寒。
萬古雷從順義縣城趕來參加祭奠。
他禁不住涕淚交流。
為張玉,為天豹衛和所有死去的將士哭泣。張玉與他相識,是忘年之交,從在天豹庄共事起,相處就很融洽,沒想到竟已作古。
天豹衛的六百弟兄,只剩下了一百多人。
東昌之役,燕軍精銳損傷很大,是舉事以來遭到的最大失敗,因此從燕王到每一個將士,心情都極為沉重,整個王宮,整個北平城都籠罩著一層濃厚的悲傷和哀愁。
祭奠之後,萬古雷等回阜財坊,把查俊、褚紅、楊大刀也叫來,關良、饒信、柏偉英勇戰死。除了耿牛,郭、曹、羅三人無不受傷。
第二天,道衍法師把萬古雷叫到宮中,意外地又見到了金忠。金忠隨燕王出征,在中軍大帳,萬古雷只是個指揮使,去中軍大帳見燕王的時候不多,因此兩人很少見面。
金忠等他一坐下來就道:「天豹衛果真神勇,此次救駕,除了蒙古騎兵,就算天豹衛功勞最大,這一點老夫在駕前不止一次提過,說這是賢侄帶兵有方的結果。」
道衍法師道:「殿下對此一向首肯,賢侄在順義募兵一萬五千餘人,營房人滿為患。殿下本要親往順義閱兵,但心情沉痛身體不適。故命老衲與金施主前往,此刻就起程如何?」
萬古雷道:「那就煩勞二位了。」
於是道衍法師和金忠乘車,萬古雷騎馬,當即趕往順義,下午設素席宴請。
知縣也誠惶誠恐趕來赴宴。席間黃知縣竟向萬古雷提親,他有兩個寶貝兒子,欲娶李傑之妹李小玲,張超、張鼎之妹張蓮,請萬大人玉成。
萬古雷問李傑如何,李傑說回去問了母親和舅父再說。黃知縣迫不及待,恨不得當場定下,李傑只好立馬去家裡探一消息,得到娘親和舅父的口訊,又急急忙忙回來。
萬古雷笑問道。「如何?答應了?」
李傑道:「待我瞧瞧兩位公子是什麼模樣再說,等我順眼了,家母和舅父也就同意。」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但黃知縣卻連聲說應該,兩個小犬眉清目秀,勤奮讀書,自信能入人之眼,不怕挑剔。這話引來一陣大笑。
忽然,秦優等四個怪人來了。
一進門,四人板著臉。
秦代道:「宴客也不請咱們?」
萬古雷笑道:「是素席,怕四位嫌口淡。」
楊孤道:「一個和尚,一個先生,聽說是王宮裡來的,為啥不讓咱們見上一見?」
萬古雷道:「這不是剛來到嗎?坐下吧!」
侍衛立即端來了凳子,四人大咧咧坐下。
萬古雷把四人引薦給金忠、道衍法師。
道衍和金忠在他們一進來時就盯住了他們,金忠面上微有驚詫之色,道衍法師平靜如常。
四人坐下后,萬古雷舉起了酒杯。
他道:「四位訓練士卒辛苦,我敬四位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四人面無表情,舉起杯子一口喝乾。
金忠道:「老夫極善相面,觀四位神色,非等閑之人,一則武功極高,二則性情孤僻,三則嘛……恕老夫直言,嗜殺無度,因此四位身上殺氣太重,不知老夫說得可對?」四人面現驚詫之色,但剎那間恢復如常,齊聲道:「不對不對……」
道衍法師微笑道:「四位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氣,縱使不說,但殺氣外露難以掩藏!」
四人變了臉,面上現出幾分陰狠。
陶悲道:「老和尚,小心禍從口出!」
嚴寒道:「管閑事的人都不得好死!」
楊孤道:「揭人隱私,那是自找晦氣。」
秦憂道:「沉默是金,和尚你道行太淺!」
萬古雷板起了面孔:「法師是我的師叔,四位說話要分寸。」道衍法師仍帶著笑意,制止萬古雷說下去,道:「賢侄不必多說,他們四位從小境遇不佳,以至養成了陰摯、孤僻的性情,用不著計較。」一頓,對四人道:「但四位最好聽老衲一言,若能就此改弦易轍,此後一生有福,若是不肯回頭……只怕無好結果!」
萬古雷道:「師叔佛法高深,金叔喜卜,奉勸四位深思。當獲益不淺!」
四人相互瞧瞧,倏地站了起來,也不打招呼,徑自退席,快步走了出來。
黃知縣道:「這四位武士讓人一見就怕,他們和常人一樣,也無三頭六臂,真是怪事。
他們要是不走,下官連一口飯菜也咽不下。」
眾人一笑置之,也不多說。
飯後黃知縣把兩個「小犬」叫了來,一人二十歲,一個十八歲,品貌也還端正,萬古雷、李傑相互對個眼色,便說帶兩位公子爺去家中,拜見娘親舅父。黃知縣喜歡不盡,陪著去了。
室中只剩道衍法師、金忠和萬古雷。
道衍法師道:「四人從何處來?」
萬古雷講了經過,也說了自己的懷疑。
金忠道:「四人決非從軍而來,以他們的身手,怎甘聽人調遣?必是有為而來。」
道衍法師道:「四人性情極是乖張,且十分兇殘,老衲也認為他們必是有為而來,並非為了功名。觀四人言行,他們似乎對訓練士卒有了興趣,打罵人的次數也漸漸減少,因此老衲以為,四人並非無可救藥,還未陷溺到無法自拔的境地。
若老衲沒有猜錯,四人便是從小失去父母,被一黑道人物收養,授以武功並讓他們殺人。
四人從小不得接近他人,身受師傅教誨,養成了孤僻冷漫兇殘的性情。
到這裡來后,他們有機會接觸了這許許多多的人,無形間在改變著自己以往的成見。照此下去,是個好的開端,賢侄對他們要有耐心才是。」
萬古雷心頭一亮,道:「多謝師叔指教。」
金忠道:「法師所言極是,但四人自小養成的性情,只怕一時難改,賢侄要小心提防。
老夫懷疑四人會不會是朝廷派來的刺客,侍機行刺燕王殿下,賢侄萬萬不可大意!」
道衍法師道:「老衲也有這種猜測……」
剛說到這裡便打住,朝窗外看去,一面打個手勢,向萬古雷、金忠示警。
金忠雖有武功,但不如法師和萬古雷,他並未覺察到窗外有什麼動靜,可萬古雷早已查覺,舉起筷子,必要時打出窗外去。
道衍法師立即道:「四位有事嗎,請進來說話吧!」
話聲才落,窗戶果然現出了四個頭。
秦憂道:「大和尚好耳力!」
楊孤道:「原來和尚也是一位高手。」
嚴寒、陶悲沒說話,四人雙肩微晃,一個接一個從窗口躍進,恰好坐在椅子上。
萬古雷道:「四位去而復返,有事嗎?」
秦憂道:「沒事,想聽聽我弟兄走後,你們如何在背後談論我們。」
這話很坦然,他們並不覺得偷聽羞人。
金忠道:「聽見了嗎?」
嚴寒道:「沒有。剛來你們就發覺了。」
道衍法師道:「無妨,老衲可以再說一遍,只要四位想聽。」
秦憂道:「想聽,只怕你不敢談。」
道衍法師笑道:「為何不敢?說主要的吧,老衲猜想四位入軍旅,決不是為功名而來!」
四人齊聲問道:「為了什麼?」
萬古雷看出,四人神情有些緊張。
道衍法師道:「這個,說不準,請金施主打個卦吧!說著向金忠遞了個眼色。
金忠道:「這個容易。」舉起自己桌前的酒杯道:「請四位每人把這酒杯拿在手中一次,然後再給老夫。」說著遞給最近的陶悲。
陶悲道:「幹什麼?」
金忠道:「你們觸摸了酒杯后,老夫打卦。那酒杯沾了你們的靈氣,可算知你們的心事。」
四人對視了一眼,陶悲道:「好!」
他接過來在掌心一握,又傳給楊孤。
依次傳完,金忠把酒杯托在掌下,仔細看了一陣,然後雙掌合攏,口中念念有詞。
四個怪人極為注意地盯著他,有些緊張。
金忠念了一陣,把酒杯放在桌子,道:「卦算出來了,四位來此充當刺客!」
話才出口,四人跳了起來,萬古雷及時喝道:「坐下,幹什麼!」
四人見萬古雷等依然坐著,並不向他們出手,相互瞧瞧后又鎮定下來,依言坐下。
秦代道:「你冤枉咱們,咱很生氣!」
楊孤道:「胡說八道」萬古雷道:「楊兄,說話有些分寸。」
楊孤大怒,道:「咱愛怎麼說你管得著?」
萬古雷怒道:「金大人是燕王駕前重臣,你們既入軍旅,就得有些規矩?」
金忠道:「好了好了,不必計較,老夫這一卦是不是說中了四位的心事?」
秦憂道:「你說咱們是刺客,殺誰?」
金忠道:「從卦象上看,必是個重要人物,到底是誰,看不出來,四位自己當然明白。」
秦憂對萬古雷道:「聽見了嗎,他說我們是刺客,你想怎麼辦?」
萬古雷道:「你們承認了嗎?」
秦憂看著其他三人問:「咱們承認了嗎?」
三人齊道:「沒有,咱們沒有承認!」
萬古雷道:「這不結了,算卦只是算卦,各位並未刺殺人,我自然不怎麼樣。」
楊孤道:「此話何意?」
萬古雷道:「就是不把四位當刺客。」
嚴寒道:「但你在心中提防,對嗎?」
萬古雷道:「我像以前那樣對待各位,只要四位是真心來從軍,願助我一臂之力訓練好士卒,別的不放在心上,用不著提防。」
秦憂忽然問道衍法師道:「大和尚,你瞧咱們像刺客嗎,怎麼不說話?」
道衍法師笑道:「像就是不像,不像就是像,像不像又有什麼要緊?施主們是不是刺客施主自己心裡明白,旁人說三道四又有何用?總不能老衲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對嗎?」
楊孤道:「咱們沒有行刺誰,所以咱們不是刺客,等咱們當真行刺了人,那時咱們就是刺客了,所以現在不是。」
金忠笑道:「不然,四位若是專為行刺而來,雖然還未動手,但也算是刺客。」
陶悲道:「你怎知咱們是行刺而來?」
金忠道:「算卦算出來的,老夫的卦一向很靈。」
嚴寒問萬古雷:「他說咱們是刺客,咱也不分辯,你說該把咱們咋辦?」
萬古雷道:「我適才說過,四位只要不動手行刺誰,我依然把四位當朋友。」
秦憂道:「你把咱們當朋友,不後悔?」
萬古雷道:「只要四位不做出違背常理的事,我自然不后侮。」
嚴寒道:「要是做了呢?」
萬古雷道:「那還要看實際的情形,違背常理到個什麼份上,不可一概而論。」
秦憂道:「咱們要就不幹,要干就會使你大吃一驚,你就等著瞧吧!"說完站起來,徑自走了,嚴寒等也不打招呼,跟著走了。
室內一時靜默,沒有說話。
俄頃,道衍法師嘆道:「這四人秉性乖張,只怕不易馴服,賢侄把他們打發走吧。」
金忠道:「四人乖戾之氣太重,留在身邊只怕是禍害,賢侄不如及早與他們分手。」
萬古雷道:「他們來投軍,愚侄不好拒絕,明知他們懷有陰謀,但又無憑無據。現在忽然下逐客令,他們也不會離去,說不走翻臉動手。因此且讓他們留下,慢慢查看。」
道衍法師道:「這樣做也好,但賢侄要防他們暗算。」萬古雷道:「愚侄早有警覺,不會上當。」
飯罷,各自歇息。第二天一早去營地,四個怪人已在教場上等候。萬古雷當即讓一隊隊人馬演練陣式,又操演刀法槍法箭法。道衍法師、金忠見軍容威武,不禁連聲稱讚。
四個怪人盯著操練的士卒,臉上充滿興奮之色。有時還在將台上親手揮舞小旗,指揮台下士卒變換陣式,似乎十分高興。
操演完,道衍法師和金忠當天趕回北平。
臨行前,道衍法師道:「東昌雖然大敗,但燕軍不可久居北平,以防朝廷大軍調集各路兵馬來困北平,是以必須南下。與敵周旋,賢侄準備好隨殿下出征吧!」
萬古雷道:「只怕殿下又要留我在此訓練士卒,這一萬六千餘人走後,再招募丁勇……」
金忠道:「不會,殿下自有安排,賢侄你就作好準備,一聲令下就開赴北平。」
萬古雷道:「是,遵命」兩天後,接到燕王命令,萬古雷升都指揮僉事,李傑升千戶。
秦憂等四人封了百戶。張超、張鼎做了從六品的鎮撫。消息傳到張家,張超、張鼎便立即被叫了回來,黃知縣也聞訊趕來祝賀。李母和張木匠見黃知縣兩個公子人品不錯,已答應了婚事,所以皆大歡喜,擺酒宴慶賀,傍晚又硬是把李傑叫來,逼他無論如何把萬大人請來。李傑知萬大人十分忙碌,但母命難違,只好硬著頭皮去請,正好四個怪人也在,只好連他們一塊兒請。四個怪人相互瞧瞧,也不說話。萬古雷本來忙得不可開交,但念及馬上出征,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與李傑探望李母,便答應去赴宴,四個怪人一聲不吭,跟在後面。李傑原以為他們不去,哪知不是這麼回事。
一行人匆匆趕到李家,黃知縣把夫人和兩個兒子也叫了來,熱熱鬧鬧擺了兩桌。
席間李母和張木匠免不了向萬古雷道謝,又說些戰場保重的話,又祝賀李玲、張蓮定親,有歡笑亦有眼淚,又有千般囑咐。四個怪人默默看著,不說一句話,大家也忘了他們,自顧宣洩心中一片真情,這頓飯吃得很久很久,天黑后才散席。
萬古雷等要趕回兵營,命李傑和張超、張鼎留宿一夜,明早趕回。
路上,秦憂忽然道:「有爹有娘煞是麻煩,哭哭啼啼的,不如沒有來得自在。」
陶悲道:「咱們無牽無掛,逍遙快活。」
楊孤道:「咱們不用惦記誰,誰也不用惦記咱們,這是最痛快的事!」
嚴寒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豈能被小家小室所累!」
萬古雷心想,這不是露出馬腳了嗎,道衍師叔猜得對,他們自小失去父母,安知別人人倫之樂,因道:「沒有父母,豈有我們?大丈夫安能忘了父母,做個無情無義的人!」
秦憂道:「你有情有義,為何離開父母?」萬古雷道:「我母早亡,爹爹被人害死,所以無法孝敬兩位老人家。」
楊孤道:「你爹被人害死,報仇了嗎?」
萬古雷道:「仇還未報,只因時機不到。」
嚴寒道:「咦,有仇不報,算什麼大丈夫!莫非功名比報仇更重要?」
陶悲道:「原來你也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萬古雷道:「胡說!我的仇人在京師,掌錦衣衛,權大勢大,但我誓報此仇,不殺仇人決不甘心。這事只不過先放下。」
陶悲道:「這傢伙是誰?」
萬古雷道:「皇甫楠,化名史孟春。」
四人齊聲道:「是他?」
萬古雷道:「怎麼,四位認識?」
四人又異口同聲答道:「不認識?」
秦憂道:「他殺你父,你當時不在嗎?」
萬古雷道:「一言難盡,他誣我為潛入禁宮的刺客,動用錦衣衛圍了我家,還有一批江湖客助他行兇,我一時顧不過來,故老父被害。這些仇人,今後一個也休想逃脫!」
嚴寒道:「他為何害你,你們有仇?」
萬古雷道:「我哪裡招惹了他,是他要謀奪我家碼頭,依仗官家權勢,拉攏收買一些黑道元兇,頻頻對我下手……唉,這事不提也罷,一俟這場動亂靜止下來,我便找他們報仇!」
四個怪人不再說話,不久回到營地。
第二天朱能來到營地,與萬古雷視察了士卒后,照燕王所囑,把士卒分配出去,隨朱能來的有各軍派來的人,由他們帶走分給他們的補充兵源。萬古雷依照命令,給自己留下了四千人。一千人補充天豹衛,三千人自成一衛。兩衛由萬古雷統轄,依然編在友軍朱能麾下。
三天內,士卒開拔完,朱千戶帶五百人留駐軍營,繼續招兵買馬。
萬古雷回到北平教場。他從一萬六千餘人中挑選出四百人做衛隊,數月來由四個怪人調教指點,武功大進,可與天豹衛原來那六百人相比,甚至更強。因為畢竟是萬人中挑出的。
挑人時不僅看武功,還看資質。所以習武進展很快。四個怪人為此十分得意。
志文二年二月中旬,燕王揮師再度南下。
三月上旬末,與盛庸軍相遇夾河,兩軍相距四十里。燕王召諸將計議,萬古雷也在座。
他驚奇地看到有幾個太監在座。
他帶天豹衛駐王宮時,宮中有不少太監,其中不乏武功高手。
燕王外出時,由關中四劍伴隨,回宮后自有太監維護後宮安全。他不去寢宮,所以對太監並不熟悉。此次南征,隨行的太監似乎比往次都多。殿下馬後由太監跟隨,太監之後才是方天岳的侍衛隊,燕王向諸將說明自己意圖后,還把太監分到各軍督戰。左軍來的有三人,名字分別是張順、鄭吳、胡堅,年齡三十上下,使的都是腰刀,一個個神態十分高傲。
兩日後,大軍於中午到達夾河。
朝廷大軍在盛庸率領下,擺開陣勢。
萬古雷率天豹衛、順義衛隨左軍列陣子前。
敵方旗幟鮮明,陣容整齊,軍威極盛。
四個怪人瞪大了眼,注視著離得尚遠的黑黢黢的大片人群,臉上顯出怪異神情。
萬古雷看了看他們,道:「如何,四位心情可是有些緊張?」
秦憂道:「笑話,你以為咱膽小?」
楊孤道:「咱們殺人是家常便飯!」
萬古雷微笑道:「不然,大軍對陣,比不得一對一的兩殺、過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嚴寒道:「那就併肩子上呀,等什麼?」
陶悲道:「咱手癢,等不及了!」
此時燕王率衛隊出陣,往敵方跑去。
秦憂道:「咦,那是誰,就帶幾百人去衝殺嗎?」
陶悲道:「那是找死!」
郭劍平道:「莫亂說,這是燕王殿下,出陣看對方陣勢,找出弱點才好攻擊。」
陶悲眼一瞪:「誰要你多嘴!」
萬古雷道:「噤聲,看,敵人出來了!」
眾人注目遠望,敵方出動了一隊騎兵。
此時鼓聲大作,隆隆之聲如雷鳴,前軍馬軍開始移動,向敵軍衝去。緊接著中軍旗幟迎風招展,馬步軍隨後緊。另一邊右軍、后軍也不開始進擊,只有左軍未動。
「殺——殺——」敵陣鼓聲震天,吶喊聲直衝雲霄,雙方大軍展開了殊死的拼殺。
楊孤道:「咱們等什麼,併肩子上呀!」
萬古雷道:「慌什麼?不到我們出陣的時候,你看對方的陣勢不亂,我方攻不進去。」
四個怪人緊張地注視著前面展現的萬人大戰,面上現出了兇殘的神情,就像四頭如餓的虎豹,恨不得奔上去撕碎自己的獵物。
「——殺——殺——!」陣陣吶喊伴著鼓聲,傳進萬古雷等人的耳朵,激得人心慌意亂。
未見過這等場面的張超、張鼎,面色蒼白地目睹一場大廝殺,心裡抖了起來。
李傑低聲道:「不用慌,到時跟著我。」
張超、張鼎緊握刀把,連嗓子也幹了說不出話來,只把頭亂點。
此時,左軍中響起了鼓聲,朱能的帥旗搖動起來,萬古雷抽出長劍往空中一舉,運起中氣喊道:「天豹衛、順義衛的弟兄,殺啊!」
「殺——!」弟兄們大吼起來。
四個怪人舉起厚重的鬼頭刀,不由自主地跟著大家吼起來,催動坐騎,向敵陣衝去。
刀光閃爍,劈肉砍骨,鮮血飛濺,人嚎馬嘶。雙方士卒十分奮勇,個個拚死砍殺。
天豹衛、順義衛終於突進了敵陣,但敵人陣腳未亂,依然拚命狠斗。
萬古雷一劍一個,偷眼去瞧四個怪人,只見他們也是一刀一個,殺得兇狠,臉上的神態如野獸,誰碰到他們誰就遭殃。
再看他的四百衛士,個個奮勇爭先,不斷砍倒對方,步步逼進。其餘士卒也奮不顧身,無人怯陣。
此時對方一將從斜刺里殺來,順義衛士卒被他殺得亂了陣腳,正待趕過去,卻聽一聲大吼,四怪人從馬上騰起,向那人撲去,以他們的身手,何人擋得住他們合力一擊,頓時只聽一聲慘嚎,死於非命,順義衛這才恢復了隊形。
那四個怪人也不再騎馬,與順義衛的步卒一起,斬殺對方步卒。順義衛有四人領頭,勇氣大增,又把敵軍陣勢沖亂。
萬古雷見狀,放下了心,正待前沖,忽見敵陣一角一片混亂,不多時只見燕王、金忠幾十名太監和方天岳率騎兵沖了出來,連忙領著衛隊迎了上去。在馬上也不行禮,只喊道:
「殿下,天豹衛、順義衛在此!」燕王手持馬刀,滿身是血,頭上汗珠頻頻滾下,聽見喊叫,忙縱馬過來,會合一處。
「殿下負傷了嗎?」萬古雷焦急地問道。
燕王一笑:「那是敵人之血,無妨。」
他在衛隊保護下,觀察交戰形勢,道:「盛庸頂替了李景隆,果然不同凡響,今日各位奮力,沖亂他的陣腳!」說著高舉馬刀。喊道:「沖啊——殺——!」
萬古雷緊跟燕王,率衛隊衝殺,太監們和方天岳、方鍾岳、陸兆秋也散在燕王左近,砍殺迎面遇到的每一個敵人。
黃昏來臨,夕陽像被血染紅了一般,紅彤彤地墜到山腰,映得天際也是一片血紅。雙方大軍仍在兇狠地砍殺,不斷有人倒在太陽曬熱了的溫暖的土地上,他們再也見不到那西墜的太陽和蒼翠杏茫的遠山,從人間從此消失。
當夜幕徐徐降下后,才阻止了這一場大屠殺。黑夜抹去了敵我界限,分不清誰是叛軍誰是征討軍。一陣陣凄涼的鑼聲,召喚著雙方活著的將士,他們精疲力盡地走著,越過同伴的屍首搖搖晃晃蹣跚著走向自己的營地。
萬古雷發現在周圍跟著燕王的人,不足百人。除了自己的衛隊,只有十來個太監在殿下身邊,方天岳等人也不知哪兒去了。
四周似有人聲,但很快便靜了下來,萬古雷根本無法分辨自己在什麼地方。
他走過去對燕王道:「殿下,此地不知是何處,待微臣四處查看后再請殿下歇駕。」
燕王疲乏得懶於再動,便道:「不必,此地很安靜,就在這裡宿一夜吧!」
萬古雷傳令侍衛分散開,把燕王圍在中心,此時他也感到十分乏累,便摸出乾糧,正待送去給燕王,卻聽燕王道:「萬大人,你有乾糧嗎,沒有就上這兒來拿。」萬古雷道:「末將有,正要送過來呢。」
燕王打了個哈欠道:「今日一仗,未動搖敵軍根本,明日再戰,務必取勝!」
大家默默吃乾糧,不一會兒便鼾聲四起。
萬古雷命李傑、張超、張鼎先睡,由他放哨。李傑等早已累得不堪,倒在地上便沉睡過去。萬古雷閉目調息,半個時辰后便坐著值夜。
仰望夜空,繁星滿天,一彎殘月逡巡在片片雲絮中,陣陣微風送來了料峭的春寒。
日復一日,冬去春來,要到何日才能攻進京師,見到日思夜想的嬌嬌呢?
這沒完沒了的征戰,何日才能罷息於戈。
他感到有些厭倦。這功名立得正嗎?殺的都是大明的士卒,只為了燕王與皇上爭奪龍椅,並非去抵禦外來入侵之敵。
每想及此,他便有棄官而去的衝動。
他自然知道,這樣做於事無補,不打出個你死我話的結局,決不會罷休,而且他將沒有立身之地。燕王決不允許他中途退出軍旅。
千恩萬想,他只有等到打進京師,天下大定的那一天,才能堂堂正正辭官不做,去尋找皇甫楠等人報仇。他得忍耐下去。
可是,到了那一天,公冶家要是不歸順燕王,必會引來滅門之禍,這又該怎麼辦呢?
以公治勛的性情,皇上如此待他,他也決不會有負皇上,這該是個什麼結局,有誰能猜到呢?每想及此,他便焦慮無比。唉,嬌嬌啊嬌嬌,何日才能相見哪!
周圍靜悄悄,只有遠處傳來爵聲,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拂曉,他睜開了眼,燕王和太監們仍在好睡。四處一望,驚得他跳了起來,忙去喊醒了燕王:「殿下、殿下,快醒來,燕王睜開雙目,伸了個懶腰笑道:「睡得真香啊,在王宮中也沒這般好睡!」
萬古雷著急地小聲道:「殿下,糟啦,我們竟是睡在敵人營壘之中……」
燕王吃了一驚,忙舉頭四望,十多丈外,果然到處都是朝廷士卒,昨夜冒冒失失睡在了敵方地上,這還了得!
太監也慌了,催燕王快走,乘敵人還未發現之時還來得及衝出去。
燕王鎮定了一會兒,道:「莫慌,我們一慌就壞事,他們會鼓噪而上!」
萬古雷道:「殿下,由末將殺開一條路,請殿下緊跟,李傑率人殿後……」
燕王想了想,笑道:「幾次南征,我都遇險,此乃爭戰中常有的事,愛卿不必驚慌!」
一頓又遭:「帶了號角嗎?」
萬古雷不明燕王用意,道:「衛隊帶有號角,殿下要號角何用?」
燕王道:「吹起號角,我們列隊前行,敵軍不明所以,必然呆望我們自去。」
萬古雷雖不以為然,但殿下既然說了。做下屬的自然只有照辦的份。
他命衛士上馬,列隊在後,請燕王打頭,他隨後緊跟。一切安排就序,燕王勒馬前行,衛士吹起號角,驚動了四周的敵軍。
有的訝然道:「咦,這不是燕軍嗎?怎麼會在我方陣營之中……」有的目瞪口呆嚷道:
「看,這是什麼人,好大的膽!」
有人認出是燕王,大呼道:「是燕王!」
這一喊,許多士卒連忙拈弓搭箭,但馬上就有人喝道:「皇上令渝,不準殺燕王,以使皇上背負殺叔父的罪名……」
燕王放馬疾奔,片刻出了敵營。他感嘆道。「建文豎子也,懷仁弱之心,豈能駕馭天下掌軍國大事耶!」
萬古雷也十分感慨,建文帝懷此仁心,如何能殲滅叛王以保江山?
回到己方營地,萬古雷護送燕王進了中軍大帳,這才回到自己的營地。
四個怪人席地而坐,見他和李傑回來,臉上居然有了一絲笑容,這是半年多來萬古雷第一次瞧見他們笑,不由十分詫異,這四人居然也會笑!但眨眼間這一絲笑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幾疑自己是眼花看錯。
秦憂道:「你居然沒有死?」
李傑道:「這世上沒有人能傷萬大人!」
楊孤冷冷道:「你把話說得太早!」
萬古雷笑道:「四位昨天所向無敵,順義衛在四位帶領下英勇奮戰,立下了大功!」
嚴寒道:「對付小卒,值不得誇耀。」
此時炊煙裊裊,各營正在煮飯,萬古雷巡視順義衛弟兄,又與郭劍平等人見面,準備飯後的大戰,一個時辰后,大軍整隊待命。
戰鼓咚咚,朝廷大軍已列好方陣。
燕王騎馬立在中軍之前,舉刀高呼:「衝破敵陣,殺——!」
萬古雷催動坐椅,揚刀高喊:「殺啊——」
天豹衛鐵騎飛奔,直衝敵陣。
順義衛有兩千人是步軍,四個怪人不再騎馬,走在順義衛大旗之前。兩個千戶率隊緊跟。
走到距敵陣二十來丈時,四個怪人舉起了鬼頭刀,又沉又重,陽光下寒光閃閃,弟兄們極是興奮,這麼厚重怕人的鬼頭刀,幸好不是對著他們的,就讓敵軍嘗嘗鬼頭刀的厲害吧!
「噗、噗、噗、噗……」腳步聲沉重而有節律,震撼著大地,也震撼著自己的心神。四個怪人面對敵陣拉開的弓箭,毫無懼色地只管往前走,他們連盾牌也不要。弟兄們走在他們的後面,心裡十分沉穩,彷彿跟著他們就會所向披靡。
雙方越來越近,敵方一聲號令,箭如飛蝗射來,弟兄們忙以盾牌護身。
忽然,只聽一聲大吼,四個怪人一躍躥出七八丈遠,撲入了敵方陣中,只見刀光映日,飛舞盤旋,白光中,血水飛濺,伴隨著驚呼慘嚎,那陣前弓箭手片刻間就倒下了一大片。
順義衛的兩名千戶立即高喊:「弟兄們,殺啊——」
「殺!」憤激的士卒高吼,沖向了敵陣。
萬古雷率騎兵突入敵陣,但敵人馬上就補了空缺,他把幾個百戶千戶砍下馬來,又把上百名敵騎刺死,可對方人實在太多,密如螞蟻,殺了一撥又來一撥,其中有些將領武功不弱,與他相鬥十來個回合負傷而遁,但並未退出陣地,只是另找對手,就連受傷的士卒也沒有逃跑的,只要把傷一裹,又揮刀砍殺。
萬古雷眼前又閃現出農夫割稻的情景,望不到頭的稻田,何月才能割到盡頭。
面對成千上萬的敵軍,不知要斗到何時才有個了結。
「恍——恍——」一陣鑼聲響起,萬古雷聽出是自己一方的鑼聲,便兜轉馬頭退了回來。
燕王下令各軍整頓人馬,接著再一次沖向敵陣。仍然是無休無止的拼殺,他看見天豹衛的大旗離他不遠,耿牛、羅斌等正奮力拚殺,又放眼尋找順義衛步卒,只見四個怪人如入無人之境,他們站成一排,彼此拉開距離,鬼頭刀只要一揮,就有敵人睡倒在地。但他們也遇到自己同樣的情形,空隙馬上有人補上。殺不完的敵人,就像稻田裡滅不完的蝗蟲。四個怪人終於讓敵人畏懼,紛紛躲開他們,去堵截後面跟進的弟兄。萬古雷一笑,目光掃向另一側,卻見張超、張鼎被一夥敵人圍住,惰勢危急,便縱馬趕了趕去,砍倒了三個敵騎,救出兩人。
他道:「你們跟著我,別走散!」
張超、張鼎一臉激奮,毫無懼色,齊聲答應。萬古雷帶著他們去營救危急的弟兄,不再去沖敵陣。又命令一些弟兄,把受傷倒地的弟兄送回大營。這一來,他既砍殺了敵人,又救出上百的弟兄,可謂一舉兩得。
從早上到中午,差不多四個時辰,兩軍都處於膠著狀態,互有勝負,燕軍無法動搖敵陣。
雙方士卒累得只好避開對手,找個地方喘息。燕軍再一次收整隊伍,重新站隊。然後又一次沖向敵陣。此時東北風驟起,漫天的灰塵像冬天的大霧罩向戰場。燕軍背對風塵,朝廷大軍面對風沙,只吹得眾將士睜不開眼,一時大亂。
萬古雷心想,真天助也!他運起內功大吼:「弟兄們,殺啊!」
「殺——!燕軍爆發出驚雷般的吶喊,一個個鼓起餘勇,乘風發起猛烈的攻擊。
朝廷大軍被大風吹得喘不過氣,看不見物,只得轉身逃跑。原先不可動搖的戰陣自行崩潰。散開的士兵被燕軍砍殺,他們驟然問失去了鬥志,狼奔豕突,全線潰退。萬古雷在鑼聲中返回營地,瞧瞧所有的人都成了灰人兒,除了兩隻眼睛,面孔全是髒兮兮的,當他見到四個怪人時,四人居然抬起手指著他,嘿嘿嘿笑了起來,他和李傑等也指著四人哈哈大笑,不錯,四個怪人也是人,是人就應該會笑,他們果然會笑。
從未見四個怪人發笑的士卒。一個個捧腹大笑。與其說笑,四個怪人灰塵蒙面,不如說笑他們會笑。笑是富有感染力的天豹衛、順義衛的弟兄,全都笑了起來。
笑聲充滿在春天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