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燕京龍虎

第三回 燕京龍虎

萬家購置的房屋,在北平府內城西側的阜財坊內,有三進院子,全是樓房。

萬古雷等人與公冶勛匆匆分別後,日夜趕路,七天後的下午來到府第。老僕萬福夫婦和兒子萬德壽率僕役婢女十四人在前院拜見少主人,羅斌之母舒玉瓊也忙從後院出來迎接。到太原府後,羅夫人便率婢僕先到北平府,她說自己並非弱不禁風的女子,身具武功能自保,若大夥擠在一堆,出點事顧此失彼,還是分開為好。她不要羅斌,也不要曹罡夫婦送她,說他們留在太原更有用。她性格剛毅,眾人違拗不過,只好由她率婢僕帶著銀兩先走。現在看來,這一著棋是走對了,否則太原一場劫難,家丁婢僕難免受害。

當下見面,少不得一番寒喧問候,彼此敘說別後情形。

之後,管家萬德壽將曹罡夫婦安置在三院四樓,鍾玉桃、丁小菊、田翠花安在樓下,東廂房則安置老少爺們。萬古雷住正房樓下,客室十分寬大,可作眾人議事之地。

晚上管家置酒為眾人洗塵,飯後早早安歇。這一路的勞累,人人疲乏。

第二天,西門儀與羅斌、黎成、萬古雷上街打探消息,發現鬧市都張貼有緝拿萬古雷的告示。萬古雷便讓黎成、羅斌去店鋪巡視,自己和西門儀則返回家中。一個時辰后,羅斌、黎成才返回。店鋪新開張的,原有一個分號關了門,由京師來的王掌柜經管,生意倒也不錯,並未受到干擾,可以放心。

萬古雷道:「張兆等人大概也追到了北平府,錦衣衛自會找府台衙門協助查找我們的蹤跡,這北平府只怕也住不長久。」

西門儀道:「我們在真定府遇上餘三娘等人,並不隱瞞去處,結果在大同府就遭夜襲,老夫懷疑是餘三娘泄露了我們的行蹤。如果真是她們,錦衣衛當然知道我們來了北平府。」

萬古雷道:「她們是湘王府的人……啊,對了,皇甫楠、貢勝奇等人曾大肆搜捕各王府的暗探,脅迫他們效忠錦衣衛,莫非她們遭捕后被迫投效了錦衣衛?這當真難說得很。」

羅斌道:「真是可恨,下次遇上定不輕饒。」一頓又道:「我們行蹤敗露,錦衣衛遲早會找到這裡來,依我看不如早作準備,一旦情況不妙,立刻走人,另覓地隱藏。」

黎成道:「這一走又得損失了多少家產,老東家辛勞一生,可不能斷送在我們手上。」

萬古雷嘆息道:「這也是無奈何的事……」一頓,續道:「黎成你出走匆忙,令堂令妹也來不及知照,如今她們沒有了你的音訊,還不知急成個什麼樣了呢!說起來,真對不住黎兄,這都是我給黎兄帶來的劫難……」

黎成忙接話道:「少東家千萬別這麼說,家母家妹我已派人知照,她們自會來到北平府。家妹也習練武功,一路上可照料家母。」

萬古雷道:「這就好這就好,以免我心中牽挂,這事實在令我慚愧!」

羅斌道:「情非得已,那夜突遭襲擊,只知突圍逃出,什麼也顧不上。」

鍾玉桃諸女見萬古雷如此體貼人,心中十分感動,和這樣的公子爺在一起,心頭踏實。

西門儀道:「老夫有個主意,由老夫去找季大俠他們,看他們如何看待萬賢侄的通緝令,想來他們不會助錦衣衛拿人,若是他們不忘與古雷賢侄的交情,必要時還可以到他們那兒躲一躲,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郭劍平道:「我等都是欽犯,在太原府遭晉王爺追捕,想來燕王爺也是一樣,季大俠他們怎敢違迕王爺的令諭呢?」

西門儀道:「這事老夫只在私下裡對季大俠說,他不會不給老夫一點面子。」

萬古雷想了想,道:「前輩,我們剛來,一時不會被人發現,不如住上一陣子再說。季大俠曾勸我入燕王府效忠,我以不敢違背師命為由拒絕。若是此時見面,也使季大俠為難。」

西門儀道:「好吧,此事以後再議。」

鍾玉桃道:「前輩,住在這兒也沒事幹,不如請前輩指點武功,好讓我們派上用場。」

西門儀笑道:「可以可以,老夫儘力而為吧,每天早上練練功,十分有益。」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天井練功。羅斌想學刀法,說使起來比三節棍方便,萬古雷便讓耿牛教他三環刀法。羅夫人舒玉瓊使的也是刀,見這套刀法精妙無比,便也跟著學。鍾玉桃、丁小菊使劍,萬古雷和西門儀從旁指點,在她們原有劍法的招術上作了刪減,變得簡練實用。他們還彼此過招,以提高實戰應變能力。

這一練練出了癮,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武。眾人取長補短,武功日日長進。

一晃過了十天,這天下午黎成的親娘和妹妹來到。張氏五十多歲,精精神神,黎香蕊十七八歲,生得白凈伶俐,頗有幾分姿色,鍾玉桃等眾女立即拉住她,嘰嘰咕咕十分親熱。

萬古雷笑道:「好了好了,嬸母總算平安到達,讓大家少了個牽挂!」

張氏見少東家這般謙和,又感謝了一番。

傍晚設了酒宴,為張氏母女洗塵。

飯後大家在正廳客室飯茶,鍾玉桃請西門儀奏琴,說緊張了許多天,也該樂一樂了。

西門儀也不推辭,道:「老夫奏琴,你們唱曲,大家湊一台戲,方才熱熱鬧鬧。」

萬古雷嘆道:「走時匆匆,我的焦尾琴也沒帶上,只好扯開嗓門一歌,以抒心中怨氣!」

西門儀道:「賢侄歌喉嘹亮,老夫極是讚賞,秦淮河上那一曲『陽關三疊』至今未忘!」

鍾玉桃道:「西門叔叔你就先奏一曲,讓我來拋磚引玉獻個丑,再請公子爺一展歌喉。」

西門儀問鍾玉桃唱什麼,鍾玉桃說了,他便拉起琴來,琴音柔中帶剛,深沉含蓄。

只聽鍾玉桃唱道:

「白社會中嘗共醉,

青雲路上未相逢。

時人莫小池中水,

淺處無妨有卧龍。」

這是唐人竇癢的詩名,意思是說,在每年的祭神集會中,曾一起喝酒,只可惜仕途上不曾相逢,但世人千萬莫小看這一塘池水,池水雖淺也會有卧龍。這裡詩人惋惜好友懷才不遇,又勉勵他不要氣餒,蓄志等待時機。這最後兩句廣為流傳,成為英雄志士自勉之詞。

鍾玉桃以此來慰勉大家,處在逆境中的人千萬別輕賤了自己,也莫喪失了志氣,總有一天得展抱負,揚眉露氣,建功立業。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喝彩叫好。

萬古雷接唱一遍,抑揚頓挫,蕩氣迴腸,更激動得眾人豪情滿懷,一掃多日來心中的壓抑,個個跟著唱和起來,引來了僕婦丫環,在室外觀看。鍾玉桃、丁小菊又唱了幾隻小曲,贏來陣陣掌聲,就像請來個戲班子似的,熱鬧已極。

突然,有人在天井裡揚聲道:「你們好快活,渾不知大難臨頭了呢!」

眾人一驚,忙向門外看去,只見季國盛父女並肩立在石階下,季蘭身著男裝,娟秀飄逸,含嗔瞧著大家。門外的僕役驚得議論紛紛,一個問一個,大門關得好好的,怎會有人來。

萬古雷和西門儀忙迎了出來,萬古雷抱拳施禮:「想不到是二位光臨,請進請進!」

西門儀笑道:「興師問罪來了嗎?」

季國盛笑道:「久違久違,請恕我父女不請自來,越牆而入,實乃事急,不得不如此!」

進了客室,萬古雷向大家作了引薦,彼此又見禮寒喧。

僕役見是主人的熟客,自行散去,丫環們則忙著奉茶添水。

季國盛道:「古雷賢侄,你們來了幾日?」

萬古雷據實說了,又道:「家遭巨變,成了朝廷張榜捉拿的欽犯,因此不便冒味上門,以免給前輩帶來麻煩,還請恕罪!」

季蘭嗔道:「當初你不聽勸,便要去劫天牢,以至引來殺身之禍。劫了牢后,更不該和血蝴蝶一道去皇宮行刺,過分張揚,逼得錦衣衛對你下手。你逃了后,既然來到北平府,又遲遲不上我家的門,你不想想,到處都是捉你的告示,你能藏得了幾天?今日要不是我父女聽得消息,設法拖延了行動,這會兒你們還能在此又唱又笑的嗎?只怕早就……」

季國盛怕女兒說得太難聽,連忙接話道:「並非蘭兒危言聳聽,今日之事當真兇險。錦衣衛的人得到北平府捕快的稟報,已查知古雷賢侄的住所。錦衣衛的頭兒霍繼統當即到王爺府要求派高手協助捉拿。我把實情打聽清楚,便說要請准王爺示下,讓他們回府台衙門等候消息。他們走後,我晉見王爺,極力薦引古雷賢侄,這引起了道衍法師的注意,他詳細詢問了賢侄的家世和亡命前後的情形,我一一如實稟告。之後,道衍法師請燕王殿下收納古雷賢侄,殿下一向尊重法師,當即滿口答應,著令我設法解危,既要做到救人脫災,又要使錦衣衛的人無話可說。道衍法師又吩咐說,將古雷賢侄等移住外城,讓錦衣衛撲個空就是了。我受命無比喜悅。又與蘭兒她娘還有王、劉兩位商議好應付錦衣衛的辦法,這才晚間來見各位,請各位快收拾東西,速速離開此地。」

一番話,聽得眾人目瞪口呆。

西門儀道:「事不宜遲,大家快收拾吧。」

萬古雷無奈,只得點頭,眾女便忙著去收拾,萬古雷擔心僕婦安全,季國盛說他明日也要來「搜捕」時有他在,不準隨便傷人。

平日里大家都有準備,不一會兒便收好衣物,齊集在客室里。季國盛說,外面有府台衙門的眼線,大家只有從房上走,來時,他已看好路線。

黎成之母張氏不會武功,季國盛便讓她留下,充作管家,不會有事。商量定,他和季蘭上了房頭,從後邊躍出,眾人魚貫隨行。在一條巷中下了地,穿出巷子到了另一條街,街邊停著三輛王府的豪華馬車,這是季國盛早就準備好的,眾人便上車,也不好問到哪裡去。

行約半個多時辰,馬車停下,季國盛招呼大家下車。眾人一看,到了一個莊園,周圍林木環繞,並無其他房舍,是個僻靜去處。

季國盛在大門上敲了三下,門便打開,兩個著戎裝的侍衛向季國盛行禮,季國盛則請眾人進門。馬車也隨後跟進。

眾人見這莊院好大,進門是塊空地,並未種植花木,空地過了便是房舍,正面側面都有。正中房屋又有圍牆,各自成一小天地。季國盛請大家進了第一幢四合院,早有婢僕出來迎接。片刻就分男女,把眾人安頓進了房間,放下東西后才到正房客室就座。每個人都揣著個疑問,等季國盛解說。

季國盛知大家心意,坐下后便道:「這裡是燕王殿下訓練武士的秘密住地,各位住在這兒保管無虞,只等風頭過後,再回內城。」

萬古雷道:「多謝前輩救助大恩……」

季國盛不讓他說下去,岔話道:「賢侄不必客氣,此乃燕王殿下之恩,以賢侄時下的處境,只有報效燕王一途可走,否則四海為家,錦衣衛決不會放過賢侄。報效燕王殿下,即可避災,又能建立一番功業,不負所學。」

萬古雷道:「多謝前輩開導,這事由晚輩想上一想,改日答覆如何?」

季蘭不滿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猶豫不決!你知道嗎?爹爹為保你還得罪了人……」

季國盛岔言道:「蘭兒不必多說……」

季蘭介面道:「爹,女兒有話,不說不行。」一頓,續對古雷道:「你想想你背上多大的罪名,行刺皇上那不是罪大惡極嗎?這樣大的事,這樣大的罪,有誰能替你扛下來?你若是不投效燕王府,又到哪裡去呢?咱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你總不能天天與人廝殺,這裡躲、那裡藏吧?咱勸你爽快些,大丈夫行事當斷則斷,別猶猶豫豫、婆婆媽媽的,咱看著都心煩……」

季國盛忙道:「好了好了,說到這兒打住吧,該聽聽萬公子遭難的經過情形了。」

萬古雷嘆了口氣,扼要敘述了出事前後的經過,最後道:「史孟春竟是皇甫楠,在下即是不去劫天牢,他也會強加罪名毀了萬家。我在離開京師那夜曾對天立誓,不報殺父之仇,誓不為人!」最後一句話,他說得聲色俱厲。看他面上神色冷肅,頗具懾人威儀,令人心驚。

季蘭嘆了口氣道:「唉,你若是聽了咱們的勸告,早日來北平府就……不過說這已經晚了,你千萬節哀,他日必有報仇之時!」

季國盛道:「原來史孟春就是皇甫楠,此人手段陰狠,將各王府派到京師的暗探捉了去,逼他們就範聽命於他,又網路了黑道上許多魔頭為他所用,行為與別的錦衣衛官員不同,實叫人猜疑。就他的作為來看,此人定有抱負,只不知他與老魔頭皇甫佑安有沒有淵緣?」

西門儀道:「我們也有此猜測,但無憑據,沒法證實,不過以後終會露出馬腳的。」

季國盛起來告辭,留季蘭照顧大家。

夜裡,萬古雷無法入睡。

他算是嘗到了人世的艱辛,體驗到了亡命天涯的痛苦,對柳錦霞何以要做血蝴蝶有了同情和理解。從京師到北平府,一路上躲躲藏藏,沒睡過幾個安穩覺,過不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在太原府如此,到了北平府也如此,你得成天提防著人家來抓你。這不,藏身地又給鷹犬們找到了,又該往何處逃?那皇甫楠斬草未除根,決不會就此罷手,你逃得哪兒能安生?誠然,以自己的武功,不怕抓捕,但你總不能殺盡所有奉命抓捕你的人,這樣下去,終生無解脫之日,你又怎樣生活下去?

季國盛此番救助自己,話說得明白不過,是燕王殿下恩準的,你能再拒絕投入麾下嗎?

在京師時,公冶勛要將自己引薦給皇太孫殿下,為家庭為友情自己答應了公冶勛。哪知事不湊巧,公冶勛進宮未見到殿下,第二日便起程外出,這大概是命中注定自己不能成為皇太孫的侍衛。如今來到北平府,為了今後,看來只能投效燕王殿下了。這樣做,自己可以不再成為欽犯,能在北平府安安穩穩住下來。過幾年皇上駕崩,皇太孫繼位,就不會再追究下去,到那時自己就可以回到京師去見嬌嬌和公冶大哥,然後再設法報仇。也許那時候皇甫楠不再是錦衣衛掌印,報仇也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師傅曾叫自己等待,但情勢緊迫,只有這一步可走,自己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他翻來覆去,猶自拿不定主意。

對燕王他並無一點了解,而投入燕王麾下后,就會與孫銳鋒等人在一起,孫為人倨傲,又如何相處?入伍后非比百姓自由之身,你得逆來順受、聽命於人,這樣的日子何等拘束!

直到天亮,他仍無法作出決定,便起床出門。季蘭早早在空場上練功,見他出來便收式笑道:「萬大哥,你起那麼早,睡得好嗎?」

她這一笑,十分嫵媚,令他想起在秦淮河畫舫上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當時他不僅被她的歌聲所迷,也為她的嬌容傾心。由那夜起,他就想再見到她,有和她結識的強烈願望。可惜他們結識后,她傾慕的是建功立業的偉丈夫,瞧不起他這個胸無大志的俗人,孫銳鋒才是她心目中的良伴。

因而彼此感情上有所疏遠,他與公冶嬌才是情投意合、兩心相知的伴侶。

「咦,你為何不說話,走神了嗎?」季蘭見他盯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熱。

萬古雷這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連忙道:「季姑娘早,我昨夜睡得很好……」

「謊話,眼睛都是紅的,換了地方不習慣,所以睡不好,多住幾天就會好的。」

「是、是。姑娘這一向可好?」

「我嗎?當然好啦!我問你,決定了嗎?」

「這個……因家師有命,我……」

「啊喲,你怎麼還是這句老話!師傅有命又怎麼啦?他當年會想到你會有今日的處境嗎?你成了欽犯,在這世上寸步難行……唉,都到了這步田地,你怎麼還不開竅呢?」

「待我慢慢想想,不急在今日吧?」

季蘭惱道:「你為何就沒有點雄心壯志呢?唉,你文武兼備,人也聰明,可你……不說了不說了,你願不願投效殿下那是你的事,與咱何干?」說完就扭身走去。

萬古雷搖搖頭苦笑,獨自在場上閑步。

他也知道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可就是想拖延時候,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不一會兒,羅斌、黎成、耿牛、郭劍平等也出來活動腿腳,稍後姑娘們也陸續來到。

羅斌道:「萬大哥,真要入燕王府當差?」

萬古雷道:「愚兄下不了決心。」

黎成走過來道:「少東家,北平府的產業不少,若少東家入了軍旅,誰來經營。」

萬古雷嘆口氣:「有什麼法呢?」

黎成道:「不投效燕王,在此地就不能立足,可投效了呢,偌大家業誰來料理?難哪!」

曹罡道:「兄弟,俺琢磨了一夜,弟兄們別無選擇,不如就投靠了燕王,度過難關。」

萬古雷道:「小弟進退兩難,再想想。」

這時季蘭又來叫大家用早膳,把大家帶到大院西側的飯堂里,殷勤招呼大家,只是不理萬古雷,她叫這個吃菜,問那個要不要饅頭,又和藹又親切。剛吃完,就有侍衛找她不知說什麼,片刻后她請大家回小院,說半個時辰后她再來請大家到議事室,上頭有人會見大家。

在小院內,眾人聚議要不要投效燕王。

鍾玉桃道:「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古雷道:「妹妹只管說,暢所欲言。」

鍾玉桃道:「我和小菊自幼在王府長大,看得實在多了,那些侍衛既要小心侍候王爺一家,又要層層聽命於上司,有理無理官大一級壓死人,各位如果投進王府,那就身不由己了,是以請各位認真想想,還有沒有別的出路。」

郭劍平道:「說得好,進入王府,聽命於人,誠惶誠恐度日,萬兄當慎重。至於小弟,王府決不敢招納,在北平府不能立足,就只有浪跡江湖,學柳妹妹去做俠盜。」

萬古雷道:「郭兄,大家共進退,若要投效王爺,自然是一起去,若不去都不去!」

郭劍平道:「小弟乃前軍都督之子,燕王認識家父,怎收留小弟於府中?若有人將此事密報朝廷,那還得了?是以萬兄不必為小弟犯難,進王府當差畢竟是擺脫困境的一條路。」

萬古雷道:「都是欽犯,沒什麼不同的,要去都去,不去都不去,大家以為如何?」

羅斌道:「大家生死與共,別再分開!」

曹罡道:「俺也是這意思。」

郭劍平道:「但願如此!」

正說著,季蘭來了,見大家都在客室,便道:「各位,燕王殿下雄才大略,為國所建功勛有目共睹。燕王禮賢下士,最重人才,如果各位投效,定受重用。比方說我吧,一個女子,雖然能文能武,又能幹些什麼呢?不瞞各位,我在青娥隊里任百戶。青娥隊就是女子侍衛隊,徐王妃最喜愛我們,請求殿下把我們留在宮裡做侍衛。青娥隊現在只有一二百人,還要招收體壯女子入伍。我娘趙芝蘭是千戶,神彈女沐香菊是副千戶……」一頓,把眼掃著諸女續道:「要是各位姐姐來青峨隊當差,那有多好!我們這隻衛隊,威風得緊,哪裡比男人差了?巾幗不讓鬚眉,還可將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男人比了下去。青娥隊在王宮衛隊里,從來都是佼佼者,不論刀術馬術弓箭,無不出類拔萃……哎,我不多說了,免得說我在自誇,等各位姐姐見到青娥隊就明白啦!」

她的話引起眾女的興趣,立刻嘰嘰喳喳問個不休,季蘭則有問必答,把男人們冷落在一邊。不過他們並不生氣,也蠻有興味地聽著。

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一個時辰。有侍衛來請季蘭,讓她把人帶到議事室去。

議事室在隔壁的一個小院里,正廳有一大間房,可容上百人議事。一進門就見燕北三傑季國盛、王兆康、劉繼賢、金筆秀士孫銳鋒、旋風刀李澄、追魂劍方天岳等人坐在正席一排位子上,這些人都是在京師見過的,少不得一一見禮寒喧,然後分賓主坐下。

方天岳神采奕奕,紅光滿面,看樣子頗為得意,萬古雷心想,他不知做了什麼官。

此時季國盛道:「各位,今早我等與錦衣衛僉事霍繼統、北平府總捕頭等人去萬賢侄家走了一趟,霍繼統氣得直罵衙門捕快是飯桶,我怕捕快再來騷擾,便留下四個侍衛,表面上是監視僕役,實則行保護之實。霍繼統不甘心,回府台衙門坐鎮,是以請各位在此小住,霍繼統再住上十天半月總得走吧,等他一走,那些捕快就好對付了。今日王爺衛隊指揮同知孫大人過來問候各位,並傳達燕王殿下均旨。」

孫銳蜂笑道:「各位,別來無恙,想不到又在北平府與各位會面,莊子曰:『安危相易,禍福相生』。各位境遇正是如此。萬公子、郭公子、曹千戶由『安』變『危』,一個個由身份極高的公子官佐一變而為囚徒,這是『禍』。但各位輾轉來到北平府投效燕王殿下,殿下又極重人才,不惜抗命冒險庇護各位,各位又因『禍』得『福』,正應了聖人之言。」一頓,又道:「下官在京師結識了萬公子,對萬公子的才幹頗為嘉許,在殿下駕前極力推舉,蒙殿下恩准,授萬古雷、曹罡、郭劍平百戶之職,授羅斌、黎成、耿牛總旗之職。但因各位在避難之時,可不到軍中視事。望各位牢記殿下大恩,忠心耿耿,克盡職守……」

萬古雷等人大吃一驚,不禁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所措。

西門儀碰了萬古雷一下,輕聲道:「事已至此,賢侄快謝恩!」

萬古雷很快鎮定下來,起立道:「謝殿下隆恩。在下決不辜負各位推舉之德,盡忠盡職,以報答各位。」說著向孫銳鋒、季國盛等人行禮。郭劍平、曹罡等也跟著他謝恩行禮。

孫祝鋒滿面笑容:「好,好,各位不必多禮,今後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萬古雷道:「孫大人,在下有個請求,黎成乃萬家總管,還得經營店鋪,請孫大人允准,不授其軍職,以免在下後顧之憂。」

孫銳鋒一皺眉:「這怎麼不早說?」

季國盛低聲道:「這人無關緊要,可以允准,萬家財物不可少,以後還要仰仗其財力。」

孫銳鋒道:「既是如此,免除黎成軍職。」

季蘭見萬古雷終於答應投效燕王,喜得站起來拍手道:「好呀好呀,祝賀各位投效軍旅,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方天岳也笑嘻嘻道:「萬公子,今後同為燕王殿下效忠,還望公子提攜!」

孫銳鋒道:「方公子乃千戶之職,隨侍燕王殿下左右,以後萬公子或許歸方兄節制。」

萬古雷道:「是,在下遵命。」

方天岳道:「不敢不敢,萬兄客氣。」

孫銳鋒又對大家道:「各位授的是虛職,雖不帶兵,但也有職守,隨時聽命調遣!」

萬古雷等人齊聲答道:「遵命!」

孫銳鋒等人隨即離開,只留下季國盛父女。大家回到小院客室后,議論紛紛。

曹罡道:「季爺,這是怎麼回事,萬老弟還未答應呢,怎麼就把官職定下來了?」

這正是萬古雷等人想說的話,大家齊把目光對著對著季國盛,看他怎麼回答。

季國盛道:「我知各位心中不痛快,但情非得已,還望各位從大處著眼,想得遠些。各位請想,求得燕王恩准,留下各位,這並非易事。各位都是欽犯,並非普通民眾,燕王雖愛才,又怎敢抗朝廷之命庇護各位呢?除非各位願效忠燕王,否則我怎麼向殿下開口?我對殿下說,萬賢侄早就有投奔殿下之意,但家有產業,一時脫不了身,今被人陷害,故投奔殿下云云。至於官職,百戶正六品,比一位正品的知縣要高,各位初來的,授百戶職已屬破格任用。況且各位又不用去隊中管事,只做個『帶俸差操』,自由自在。等以後建立功業,自會論功行賞。望各位體察實情,先委屈一段時間……」

萬古雷道:「多謝前輩庇護,對官職我等不敢有所求。今後還望前輩多多指教!」

季蘭道:「咱爹追隨燕王殿下幾年,一直是個五品千戶,從京師回來后,與王叔、劉叔才升位正四品指揮僉事。至於方公子,他來得早,又是當世武林四大世家的子弟,任了個正五品千戶,萬大哥你要是早些來,不也一樣嗎?非等到走投無路才來……」

季國盛岔話道:「往事不必再提,今後大家同舟共濟,以萬公子、郭公子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業,做到後來者居上呢?」

萬古雷道:「蒙前輩看著,晚輩其實有愧,如今既已投效燕王殿下,不求有功,只求無過,惟忠心耿耿、克盡職守而已!」

季蘭對姑娘們道:「各位姐妹,你們願不願投到青娥隊呢?如果願意,咱今日去說。」

田翠仙道:「入伍做個女軍士固然好,只是家中也得照料呀,這事得再合計合計。」

鍾玉桃對入青娥隊之事早就動心,這可以提高她的身份,否則她不過是犯官之女,被充教坊司當官妓的下賤婦女。改變了身份,她才可以與人論婚嫁,寄託終身。要不你就是遇到如意郎君,也不配做人家的妻室。從見萬古雷后,她對他又敬佩又感激,但自己身份太低,不敢有非份之想。

從太原府出來,與郭劍平、黎成相識,她就動了心思。郭劍平原為都督之子,身份更是高得嚇人,但家遭慘禍,已經淪為死囚,她與他身份可說是扯平了。郭劍平人品俊逸,文武雙全,若能託身於他,這一輩子也就有了依靠。至於黎成、羅斌,選一人娶了小菊,讓她也有個好歸宿。但縱使如此,自己的身份總是歌妓,實在是不光彩得很。入了青娥隊,也就和男兒入軍旅一樣,興許能熬出個一官半職來,以後老了對人說起,也是光彩的事。於是她道:「萬公子、郭公子以及各兄長,玉桃有事請教,請各位指點。想我姊妹本犯官之女,淪為奴婢侍奉於人,如今燕王殿下有女子侍衛,仿效古之花木蘭從軍,愚姊妹粗通武功,也想干一番事業,揚眉吐氣,不知該是不該?」

說話時,她把眼睛盯著郭劍平,意在使他明白,她這是在問他,盼他回答。

郭劍平對她頗有好感,便道:「妹妹有志氣,應該應該!萬兄你說呢?」

季蘭大喜,道:「好、好、好!與咱志同道合。」一頓,沖著萬古雷道:「說話呀,你允不允許幾位妹妹做女武官,壓倒你們鬚眉?」

萬古雷笑道:「鍾妹妹愛幹什麼都行,何用問我允不允許?我可不敢當!」

丁小菊道:「這話是真心的嗎?」

萬古雷道:「真心真心,半點不假!」

姑娘們大喜,禁不住歡呼起來。

田翠仙道:「曹罡,你聽見了嗎?這回俺去做女武官,哪一點又比你差了?」

曹罡一楞:「咦,你去了,家咋辦?」

田翠仙道:「家就扔給你去收拾唄!」

田翠花道:「俺姐妹回來,你就趕緊來門口請安,口稱田大人,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曹罡道:「這不陰陽顛倒了嗎?」

眾人大笑,姑娘們更是樂不可支。

季蘭叫得最凶:「啊喲好極啦,幾位妹妹都有武功,咱這就去報稟徐王妃,官封得大些,讓你們這班爺們見了咱姐妹就叩頭……」

季國盛笑道:「哪有這樣的理,丫頭你休要胡說!」

鍾玉桃嚷道:「若敢犯錯,不聽話,那就拉下重打五十大板,叫大老爺們喊娘告饒!」

萬古雷等苦笑,一個瞧著一個搖頭。

有了託身之處,不必再逃亡,使大家都有輕鬆之感,是以不再發愁,人人都沉浸在歡樂之中……

第二天上午,萬古雷等人在小院里議論家事安排。黎成做總管,管理商號貿易。西門儀說,他願在家中看門。有他坐鎮,大家放心。又決定以阜財坊為大家的居所,只要有閑空便回來相聚。田翠仙說還要制些被服用具,以備兩頭使用。提起這話題,又說到了衣服上,萬古雷當即叫黎成拿出五百兩銀子,給大家多制幾套衣物,這喜得姑娘們又是笑又是叫。

這時,季國盛匆匆進來,揚聲道:「各位別吵、各位別吵,道衍法師來看望諸位……」

話未了,只聽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打擾了各位的雅興!」

眾人連忙止聲,齊把目光對準了院門,只見一位年近六旬的和尚站在進門處,粗眉下一對三角眼,雖然細眯著卻透出犀利的目光,鼻子圓圓,一張大嘴,唇彎而闊,這相貌不知為何,會令人想起一頭病虎。萬古雷覺得這個想法未免荒誕怪異,可是竟然越看越像。

季國盛趕緊道:「法師請!」

萬古雷連忙上前行禮:「參見法師!」

其餘人似從夢中醒來一般,連忙躬身行禮。道衍雙掌合十還禮,之後徐徐步入客室。

季國盛道:「道衍法師最受燕王殿下尊崇,我等亦常受法師教誨……」

道衍接話道:「季施主所言,老衲當之不起,請季施主為老衲引薦各位豪傑吧。」

季國盛道:「恭領法旨!」

道衍和尚微笑道:「季施主太多禮,請隨意些,出家人不慣俗禮,就請引薦吧!」

眾人見季國盛這般尊重道衍法師,足見這位和尚地位之高,心中不免詫異萬分。

季國盛從西門儀起,一個個作了引薦。

除了西門儀,法師把所有男女都仔細作了打量。但被他那雙眼睛盯著,一個個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引薦完,道衍法師道:「各位,並非老衲憑空妄測,不久天下必將大亂。亂世則出英雄。各位有幸投效明主,他日必建大功業,望各位莫再遲疑,此乃天意也!」

這番話像是一個出家人說的話嗎?萬古雷等人莫不驚詫萬分,獃獃瞧著老和尚。

這時只聽季國盛道:「大師,萬公子等已投效燕王,受了封賞,昨日就……」

道衍笑道:「是嗎?老衲還不知曉,都封了何職。季施主請一一道來。」

季國盛一一說了官職,看和尚有無話說。

道衍聽完,笑了笑站起身來,道:「季施主,能借個地方由老衲和萬施主說幾句話嗎?」

這話又出眾人意外,老和尚要與萬古雷單獨見面,有什麼話不能當著眾人面說呢?

季國盛當即道:「能、能,大師請!」

萬古雷也十分詫異,便跟著和尚往外走。

季國盛將兩人帶到第三個院落,這裡的房間布置得十分典雅整潔。季國盛命僕役退出,只留萬古雷與老和尚在屋裡。

道衍和尚道:「小施主人中龍鳳,故爾有些話老衲願單獨說與小施主。在進入正題之前,老衲也有事請教,望小施主賜告為幸!」

萬古雷道:「不敢,大師有話請說。」

和尚道:「小施主師從何人?」

萬古雷心想,已投效了燕王,還有什麼可隱瞞的,於是把他有三位師傅的事說了。不料道衍法師聽完后,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把萬古雷弄得莫名其妙,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笑的,只得兩眼直勾勾瞪著法師,等他解釋。

果然,道衍和尚笑罷,道:「令師中居然有兩位是老衲相識的。覺禪大師是位高僧,老衲二十年前在五台山聽過大師宣講佛法,大師不但精通佛家精典,武功也深不可測。老衲與大師盤桓數月,得益匪淺。小施主既蒙大師青睞,想必已學得了大師絕技玉蟾神功、玉蟾掌、天弓劍法。而狂叟定是傳了你他最意的狂龍八式……老衲之所以發笑,是笑那狂叟,一生神秘莫測,從不在江湖顯露功夫,因之世人並不知他身懷絕技。他性情狷介,狂放不羈,行蹤無定,居然把覺禪大師拉了來,教出小施主這樣一個徒弟,豈不叫老衲好笑嗎?」

萬古雷依然笑不出,不知有什麼好笑的。

道衍停了停,續道:「老衲上一次見到狂叟是在八年前。那一年春夏之交,老衲至少林寺拜謁方丈大師,正巧狂叟也在寺中,他纏著方丈大師,要拿他新創的八招劍法與大師印證印證。大師執意不從,令師就大吵大鬧,說他要在大雄寶殿住下來,成天酒肉不離,鬧他個烏煙瘴氣。大師被纏不過,只好答應。事前說好由老衲仲裁,勝敗不外傳。我三人到後山無人處,狂叟便施出了狂龍八式。事後,狂叟說,這八式還有改進餘地。老衲說,施主如此嗜武,為何不教個徒弟出來,他說你怎知我不教個徒弟。我老兒不教則已,一教就要一鳴驚人,教出個驚動天下的良才出來,讓他助燕王打天下、奪江山,將來流芳萬世!當時老衲與方丈大師都不信,哪知他當真這麼做了……」

萬古雷聽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大師,狂叟師傅竟說過打天下之類的話嗎?」

道衍和尚說道:「這話他不僅在少林寺說過,在燕王府也說過,你是他傳人反而不知嗎?」

萬古雷把當時的情形說了,末了道:「狂叟師傅只吩咐晚輩在家等待,到時他老人家會來指點,保燕王殿下的話,從未說過。」

道衍和尚笑道:「狂叟狂叟,發狂的老兒是也,行事自不與常人同,見怪不怪。」

萬古雷道:「家師來過燕王府?」

道衍道:「二十多年前他到北平府來,瘋瘋顛顛在街上說,北平府藏有真龍,不久潛龍升天。北平府衙役見他是個瘋老兒,也就不管他。不久,此話有人稟告了燕王殿下,殿下命人將他悄悄請來,想看看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何以在大街胡言亂語,說此大逆不道之言。衛士把他帶到王宮,老衲也在,他見了燕王不跪,竟然指著殿下的頭道:『咦,為何不戴白冠?』燕王大驚,道:『瘋話瘋話!』連忙退出王宮,於是老衲便與狂叟交談,他不肯說出來歷,自稱狂叟。你想,王字頭上加個白字,不成了皇宇嗎?殿下聽了哪有不心驚的?老衲將你師傅帶出宮,在一間秘室密談。狂叟說燕王有帝王之相,當南面稱孤,你和尚念的什麼經,居然看不出來嗎?老衲回答說,燕王若不具帝王之相,老衲也不會從京師跟隨到北平府來。這一說對了狂叟的胃口,他說老和尚你對殿下直言了嗎?老衲說,在京師第一次面見殿下時,老衲就說過,今後老衲要送一頂白帽子給殿下戴。狂叟大笑說,老和尚你哪像個出家人,你比老夫還要瘋、還要狂!大笑聲中他便離去,留也留不住,直到那一年在少林寺才見到他。這些年他到哪裡去了呢?」

萬古雷瞪目結舌,道衍法師和狂叟師傅,不是在鼓惑燕王謀反嗎?這真叫人難以相信啊。他二人當真是瘋了、狂了……

道衍和尚見他那模樣,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以為老衲也瘋了是不是?這話題太大,暫且放下。有一事老衲不明,狂叟既然請來了覺禪大師授施主天弓劍法,為何還要傳狂龍八式呢?你兩位師傅對此怎麼說?」

萬古雷收斂心神,道:「兩位師傅並未說什麼,覺禪大師只說天弓劍法足以防身,狂叟師傅說,狂龍八式主攻,以補天弓劍法之不足。」

道衍訝然道:「他這樣說的嗎?怪事怪事,這話從何說起,天弓劍法主防嗎?」

萬古雷道:「晚輩與高手交鋒時,常常出其不意施出狂龍八式中的一式兩式傷敵,天弓劍法似無狂龍八式狠辣……」

道衍搖頭道:「不對不對……」說著閉上雙目,略一沉思后道:「請施主拿兩把劍來,老衲與施主在這天井中印證一番便知。」

萬古雷十分驚奇,連忙回到小院,取了兩把劍,眾人問他幹什麼,他說回來再講,又匆匆到第三個院子,見道衍已站在天井中等他。

萬古雷雙手奉上他使用的神罡劍,自己拿鍾玉桃的劍。

道衍抽了神罡劍一看,連贊他是好劍,旋又道:「公子以天弓劍法和老衲交手,只管放手施展,以印證老衲的一個猜測。」

萬古雷不明白他葫蘆里賣什麼葯,只好道:「遵命,請大師賜教!」

道衍和尚道:「老衲出劍,小心了!」

話一落,劍尖已到萬古雷胸前。萬古雷急忙含胸後仰,手中劍同時反挑對方手腕。

道衍和尚變招極快,使出的劍法簡潔明快,劍劍都指向萬古雷的要害。萬古雷感到吃驚,老和尚劍法之精,勝過衡山三劍。當下不敢怠慢,盡展天弓劍法,攻守有序,穩紮穩打。

兩個鬥了五十回合,萬古雷處了下風。

「停!」道衍和尚忽然收式跳出圈外,問古雷,「小施主你是否已盡出全力?」

「晚輩已儘力施展。」萬古雷回答。

道衍笑道:「果如老衲所料,施主對天弓劍法不盡瞭然,如果猜得不錯,少了個口訣。」

萬古雷詫道:「大師之意,師傅傳晚輩劍法有保留?這叫晚輩猜不透。」

道衍道:「實情如此,令師傳天弓劍法時,狂叟同時授狂龍八式,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大師怕小施主兼長兩種劍法,造下的殺孽太重,故而在口訣中略去一字使天弓劍法威力減去五成。雖然如此,小施主內力深厚,又學了狂龍八式,足以在江湖立足,成為一流高手。其實天弓劍法十分狠辣,習此絕技后無須再學狂龍八式。狂龍八式集全身功力一擊,雖然手法怪異、雷霆萬鈞,但耗內力太多,不宜反覆施用。此外若一擊不中,二次施用必被對方窺出破解之法。而天弓劍法則不然,時時都能制敵於死地,也不耗費太多功力……」

萬古雷驚詫萬分,道:「大師對天弓劍法竟這般熟悉,還請大師不吝賜教!」

道衍笑道:「這都是當年令師對老衲說的,老衲其實並不會天弓劍法。」

「大師說口訣差了個字,這個字是……」

「若老衲猜得不錯,當是個『粘』字。」

萬古雷在心中一琢磨,恍然大悟,激動得叫出聲來:「原來如此!」

「施主可否說說悟通了些什麼?」

「以往晚輩以快制快,從未想到了『粘』字,因之招式變換極快。若是出招時放緩,以劍尖部分『粘』住對方兵刃,注意劍上的細微變化,必能阻塞對方劍勢,反守為攻……」

道衍點頭贊道:「施主悟性極高,照此施為,當可盡展天弓劍法威力矣!」

萬古雷高興萬分,道:「多謝大師!」

道衍道:「令師若知老衲泄了底,定要責備老衲凡心未退,唆使小施主犯下殺戒。」

萬古雷道:「晚輩決不濫殺無辜犯戒……」

道衍道:「此話不必說得太早,今後天下大亂之日,群雄問鼎中原,施主文武雙全,正是英雄用武之時,難免不開殺戒耶?」

萬古雷道:「皇太孫早立,帝統承繼順理成章,大師這天下大亂之說,晚輩不明……」

道衍一笑:「請施主進屋,聽老衲道來。」

二人回到客室,道衍道:「老衲所言並非一時之興,信口開河。老衲生於醫家,自幼習練內功並歧黃之術,於十四歲那年受佛感應出家。后逢機遇,蒙道長席應真傳授陰陽術數之學,因而能知天地應合之事。洪武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聖上下詔,通儒書的高僧於禮部會試,老衲被錄取為僧官,但老衲僅領僧服而回,沒有上任做官。洪武十五年馬皇后駕崩,諸藩王回京師弔喪,因奏請皇上派高僧隨諸藩王回封地為馬皇后誦經祈福。僧錄司一位高僧將老衲薦給燕王,首次見面,老衲就為燕王氣度所驚。老衲一生閱人無數,又善骨相之說,當即看出燕王有帝王之相……」

說到這裡,道衍端起茶盅,啜飲了兩口茶,又平息心中的激動。

喝完茶,道衍立即恢復常態,一笑說:「僧錄司的僧官何以要將老衲引薦給燕王,而不薦引給其他諸王呢?前面說過,老衲那年赴京師應試后,返家途中路經鎮江府,過北固山見北固樓,不由想起當年陸遊作的感懷詩(南鄉子),這首詞施主一定知曉吧?」

萬古雷點頭道:「知曉知曉……」這一瞬間他又想起在秦准河上初識季蘭的情景,當時季蘭唱的曲就是這一首,使他感奮不已,至今難忘。

道衍續道:「老衲雖是出家人,也為前人的英雄氣概折服,信口胡謅了幾句詩,這詩老衲就不再提了,詩中泄了老衲懷志報國的心事。當時這位僧官在旁,聞言后道:『阿彌陀佛,師兄以詩言志,有治國平天下之心,離我佛甚遠矣!』因之五年後這位師兄將老衲薦給燕王,就因明了老衲的心愿……」一頓道:「重提往事,不過是告訴施主,用不了幾年時光,燕王必登龍位,令師狂叟造就施主,也為的是助燕王打天下,立萬世之業,以順應天意……」

「大師,皇太孫仁慈,以文治國……」

「皇太孫過於文弱,難當大任,皇上對此洞若觀火,只因燕王在兄弟中排行第四,立燕王不合宗法,才勉勉強強立了皇太孫。為保皇太孫坐穩龍椅,皇上為其清除障礙,誅殺文武重臣,以期天下太平。但縱使殺盡文武大臣,也安定不了天下。只因諸藩王在各封藩地政事兵權集於一身,皇太孫繼位后,當防諸王尾大不掉,是以削藩之舉,勢在必行。諸王為保自己,必然針鋒相對,天下還能不大亂嗎?」

「可是,大師,皇太孫奉詔命君臨天下,諸藩王理應遵守太祖皇帝詔命,齊心擁立皇太孫。而皇太孫也應遵循祖訓善待諸王。況皇太孫與諸王乃叔侄之親,因此於公於私都無翻臉成仇之理,演出骨肉相殘的慘劇……」

「若依施主之言,有史以來便沒有了宮閹之爭,只可惜歷代皇權之爭甚為激烈,施主對此也是知道的。而今皇太孫仁柔,難以駕馭天下,未來登大位者,非燕王莫屬。此乃天意,非你我所能強求,你我只能順應天意,助燕王成其大業,而逆天道者必敗亡,成千古罪人也!」

萬古雷聽得心驚,一時無言。

道衍一笑,又道:「施主心中定有一問,老衲懷有報國之心,何不還俗建功立業、以期封王封候耶?老衲說過,老衲只是順應天意,並無出將入相之心,但此時言來尚早,施主自會在今後得到驗證。」一頓道:「施主輔佐燕王,也是令師狂叟的心愿,施主不必猶豫,況錦衣衛已斷施主生路,將施主逼進燕王府,這也是天意,施主以為然否?」

萬古雷嘆口氣道:「多謝大師指點,晚輩既已投效燕王,自當克盡職守。」

這話有些勉強,道衍和尚知他對「謀反」尚有疑慮,也不說破,道:「老衲忝為大慶壽寺主持,施主可常來一敘,老衲願與施主成忘年之交,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萬古雷連忙道:「不敢,晚輩……」

道衍笑著接話道:「忘卻輩分有何不可?」

萬古雷道:「晚輩當以師禮尊崇前輩。」

道衍道:「老衲雖與令師相識,但執弟子禮,施主不必拘於輩份,今後你我共歷艱險,鐵馬金戈,馳騁沙場,當結下不解之緣!」

萬古雷見他目光灼灼,志雄氣昂,這一瞬間病虎成了生氣勃勃之猛虎,大有睥睨天下的英雄氣慨,一時為其豪氣所動,不由激動起來,道:「晚輩願追隨大師,順應天時,微盡薄力,還請大師多加指教!」

道衍大笑道:「好、好,老衲未看錯人也,狂叟眼力,相中了施主這樣的人才,今後老衲與施主患難與共,成就一番功業!」一頓續道:「老衲稱施主師侄,施主稱老衲一聲師叔吧,免得彼此在稱呼上顯得生分了,如何?」

「是,師叔。」

「據老衲占卦,並夜觀天象,帝星晦暗,皇上陽壽將終,過不了今年……」

萬古雷驚得瞪大了眼,道衍法師一笑,續道:「皇帝一旦駕崩,情勢必將大變,燕王府實力不足,急需廣招人才,隨你前來之人,武功學識如何?有無統兵的將才?」

萬古雷把郭劍平、耿牛的諸般情形說了,道衍點點頭道:「好極好極,老衲自會將各位引薦給燕王殿下,決不會埋沒了英才。」說著站起身,又道:「改天師侄前來慶壽寺,到時再仔細談。」

萬古雷將他送到了大門,法師乘車而去。

※※※※※※

瑞雪紛紛,漫天飛舞,紛紛揚揚,飄飄洒洒,落在庭院中、枝梢上,猶如鋪上了絨絨的棉花,點綴出了晶瑩潔白的瓊瑤世界。

惟獨院中的幾株梅樹,紅蕊似火,傲對霜雪,白中鑲紅,相映成趣。

萬古雷獨自站在窗前,落寞而惆悵。

昨日道衍法師的一席話,講明了燕王要在皇太孫繼位后謀反,天下百姓不久之後將歷刀兵之災。到那時,他將是叛軍隊伍中的一員,與公冶勛效忠的皇家軍隊作戰。

他不希望有這樣的一天,但願上天保佑,消除了這空前的劫難吧!

由國及家,他想起了嬌嬌。如今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何日才能相逢?……

一陣笑聲傳來,小院的門被推開了,季國盛、季蘭當先走了進來,後面嘻嘻哈哈跟著郭劍平、鍾玉桃等人。一大早他們就到大院里玩雪,連西門儀也出去湊熱鬧,他卻沒有一點心思作樂,只默默地站在窗前。

季蘭身著鵝黃夾襖褲,肩披大紅披風,雙頰凍得通紅,婀娜嬌美,英姿勃勃。萬古雷不禁暗贊,好美的姑娘。

「萬大哥萬大哥,快出來,喜事臨門了呢!」鍾玉桃、田翠花等一個個叫叫嚷嚷。

萬古雷含笑走出,道:「何喜之有?」

季國盛笑道:「賢侄,燕王殿下在曉月樓設晚宴為各位洗塵,酉時正準時赴宴。」

萬古雷一愣:「不敢當不敢當……」

季蘭笑道:「你真是的,又不是咱們請你,對著咱們說不敢當,殿下又聽不見。」

季國盛道:「殿下平日生活節儉,只有宴客時才上酒樓,足見對賢侄等人的禮遇。」

萬古雷道:「在酒樓賜宴,不怕驚動了錦衣衛的人嗎?要是因此牽累了王爺……」

季蘭道:「王爺都不怕你怕什麼?這裡是北平府,沒有王爺的令諭,誰敢為難你?」

季國盛道:「除了宴請各位,還有兩位客人。萬賢侄見過他二人,只是不相識。還記得那夜在秦淮河的事嗎?老夫與西門兄、蘭兒、鄒公子、吳公子遊河,蘭兒唱曲……」

萬古雷道:「記得記得,那夜小侄被蘭姑娘罵了個不亦樂乎,她還要打小侄呢。」

季蘭道:「喲,你還記仇哩,你挨罵不是自找的嗎?不服氣是不是,冤了你啦!」

萬古雷笑道:「服氣服氣,不冤不冤!」

季國盛笑道:「就是這兩位與我們同船遊樂的鄒公子、吳公子也來了北平府,投效燕王,受了燕山左衛千戶的虛職,今日一併宴請。」

萬古雷心想,在太原府崇喜寺曾見到過兩人,當時被晉王府的人誤查,他二人從懷中摸出份書信便解了危,這其中有些古怪。但他二人早與季國盛相熟,自己何必疑心?

季蘭道:「在京師時,他二人就答應投效燕王,可不像你萬公子,推三阻四的!」

季國盛笑道:「別老提舊事,走吧,還有事呢。」

他們走後,姑娘們嘰嘰喳喳亂成一團,吵吵嚷嚷不知要穿什麼衣服好。她們把自己關在屋內,要麼自己中意聽別人說不好看,又只得換下來;要麼這個說好看,那個說不好看。她們的吵嚷的聲音又大,坐在正屋客室的爺們,聽得直搖頭。出門赴宴,換件乾淨的、好些的衣服不就成了嗎?哪有這麼艱難?

在太原,鍾玉桃等就制了幾套衣服,衣服越多就越難挑選,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

下午,姑娘們提前就收拾打扮好了,一個個花枝招展從屋裡來到上房客室,把老少爺們的眼都看直了,看了這個看那個,樂此不疲。

耿牛忍不住嚷出聲來:「啊喲,姐姐們真好看呀,就像……就像……」

鍾玉桃笑道:「你也知道姐妹們好看嗎?你說像什麼?說呀,像什麼?」

耿牛道:「像什麼俺說不出……」忽然,他腦子裡靈光一閃,有了,便得意地嚷出來:「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鍾玉桃等人齊聲問:「想起什麼?」

耿牛興奮地叫道:「姐姐們像戲台上的狐狸精!」

老少爺們先是一愣,繼而捧腹大笑。

姑娘們氣得跺腳,一個個罵他。

鍾玉桃罵道:「你幹嗎要罵我們?誰惹你啦?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田翠花嚷道:「看你老實,原來刁著呢!」

耿牛臉紅了,辯護道:「俺哪裡是罵姐姐們呀,俺在街上戲台看戲,戲台上的雌兒就狐狸精最好看,所以俺說姐姐們像狐狸精……」

眾女齊把一根玉指指著他叫:「你還說你還說……」

萬古雷笑得喘不過氣,道:「妹妹們饒了他吧,他這是大實話,他沒別的詞可說,嘿嘿……」

耿牛聽萬古雷這麼說,以為自己挺有理,他理直氣壯地說:「戲台上狐狸精又好看對人又好,姐姐們跟狐狸精一樣又有什麼不好呢?」

「唉喲,你還說呀,你……」姑娘們跳腳。

耿牛今日就是不服氣,道:「京師街頭賣菜、賣針線、賣酒的娘們多的是,俺就不說她們是狐狸精,她們不好看,不配當。俺瞧姐姐們比她們好看,才配當狐狸精,所以……」

「唉喲,你聽聽,他越說越起勁了呢!」姑娘們氣得直翻白眼,這愣小子夾纏不清。

萬古雷等爺們見耿牛一口一個狐狸精,一臉委屈相,更是笑得打跌。

「你們幸災樂禍嗎?該打!」鍾玉桃叫嚷。

姑娘們紛紛又來罵萬古雷等爺們,但罵著罵著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一時間滿屋子人都在狂笑。

只有耿牛愕然瞪著大家,不明白有什麼好笑,他可是笑不出來。

該上車啦,大家這才止住笑,到院子里乘車。季國盛在等著他們,季蘭已先走了。

半個時辰后,車到曉月樓前停下。

曉月樓在內城東側鬧市,門面宏大,陳設華麗,雖比不上京師那些大酒樓,也夠氣派的。眾人跟隨季國盛上樓,梯口站著兩個中年漢子,一見季國盛就道:「季爺來了,請!」

萬古雷見樓面中間臨時以幾道屏風攔腰把樓面一分為二。靠梯口的一面已上滿了客,見他們經屏風那面去,臉上都露出驚詫神色。

萬古雷聽人小聲道:「咦,這些年青人都是客,也不知什麼來頭?」

另一人道:「不知是王府的哪位官爺宴客,沒有身份豈能成座上賓?」

進入屏風后,迎客的中年人請萬古雷等人在下首兩張桌子分男女就座,之後附耳對季國盛說了幾句話,又匆匆離去。

季國盛道:「各位,殿下再過一刻就到。」

大家默默坐著,都感拘束,季國盛也不說話,只有屏風外的一半,熱熱鬧鬧。盞茶時分,季國盛坐不住了,也到樓梯口去等候。

羅斌小聲道:「燕王真會來嗎?」

萬古雷道:「難說,也許委託一位官員來,不管如何,都是給了我們面子。」

郭劍平道:「不錯,官場上這是平常事。」一頓,又道:「燕王殿下與家父相識,不知見了我會怎樣,心中總有些忐忑。」

曹罡道:「咱們的身份殿下是知曉的,更何況你我已是燕王左衛武官,有什麼不安的?」

正說著,季國盛匆匆走回,輕聲道:「各位,殿下駕到,行鞠躬禮就成,不行大禮。」說著示意大家站起恭候。接著就見四個大漢來到屏風口,一邊兩個站好。之後是一個方面大耳、眉骨聳立、雙目爍亮有神、頜下一部美髯的中年官爺走進來。這位爺身軀魁偉高大,相貌奇偉,走起路來龍驤虎步,氣度非凡。稍後是一位雍容華貴、賢淑端莊的中年女子。她之後是季蘭、季蘭之母趙芝蘭和沐香菊,兩個宮女。

宮女之後是四個貼身侍衛,年齡都在四十上下。最後是孫銳鋒、方天岳和鄒強、吳紹南。這使萬古雷十分驚詫,鄒公子吳公子怎麼和主人一塊進來,他們不也是才投奔來的嗎?

此刻季國盛長長一揖:「參見殿下!」

萬古雷等人忙立即跟著行禮,燕王擺擺手笑道:「各位不必多禮,今日本王宴請各位,請各位隨意些,大家請坐下!」

季國盛道:「恭請王爺王妃入座。」

眾人見他躬身站著,也都學他的樣,一個個低頭垂目。

等王爺王妃在上首席位坐下后,季國盛一比手勢,大家才敢坐下。

萬古雷注意到,屏風外的嘈雜聲忽然沒有了,也不知是沒人再敢說話還是人都走了。

此刻燕王笑道:「季愛卿,請引薦客人。」

季國盛連忙站起道:「遵旨。」

他從西門儀說起,一個個順序引薦,說到郭劍平時,燕王插話道:「令尊將才,曾與本王同征大漠,唉……」一頓續道:「事已過去,所幸上天有眼,不叫郭家絕後,往事不堪回首,望公子今後重振家業,光宗耀祖!」

郭劍平激動得虎目含淚,行禮道:「蒙王爺收留,卑職感恩不盡,今後效忠殿下,矢志不渝!」

眾人都十分受感動,為郭劍平高興。

季國盛引薦完,孫銳鋒又引薦了鄒強,吳紹南已受命為燕王左衛「帶俸差操」千戶。

看得出來,與孫銳鋒親近的都官大兩級。

此時小二開始上菜,五個小二穿梭般來往,片刻就上滿桌子。又在每桌四周,擺放了幾隻火爐子,既能燙酒又使室中升溫。

斟滿酒,燕王請大家乾杯,大家連忙起立,恭祝王爺王妃安康,然後一飲而盡。

徐王妃笑道:「王爺,妾身要和姑娘們一桌,我們說我們的,這叫『物以類聚』。」

燕王笑道:「好、好,王妃請吧!」

徐王妃乃開國功臣中山王徐達的長女,一向愛好讀書,是位有名的才女。她笑容滿面來到眾女一席,慌得鍾玉桃等人站起來讓座。

徐王妃笑道:「喏,就我和趙夫人、沐夫人三人,蘭香、蘭翠可以另坐一桌,你們全都讓開來,我怎麼和你們說話兒?」

趙芝蘭笑道:「各位坐下,擠一擠吧!」

徐王妃道:「大家擠著坐,又親熱又暖和,我看蘭香蘭翠也可坐下,來,動箸,吃呀!」

大家見徐王妃平易近人,去了不少拘束。

不一會兒,她們就說說笑笑,非常快活。

這頓飯可以說是眾人到燕京以來最開味的一餐,他們已是燕王府的武官,不必再東躲西藏,成天惴惴不安防著錦衣衛。

當夜,眾人回來后都十分興奮,男的說燕王,女的說王妃。鍾玉桃、丁小菊最有體會,說她們在晉王府時,王妃們個個脾性乖張,動輒就處罰丫環婢女,哪像燕王妃這般親切待人,她們鐵了心愿隨侍王妃左右。

舒玉瓊道:「徐王妃溫文爾雅,知書識禮,體察下情,確是一位好王妃。趙大姐在席上邀約妾身等入青娥隊,妾身原想留在家中照料,但情不可卻,當場領命。徐王妃便授妾身百戶之職,姑娘們授總旗,說是虛職,暫不去王宮效命。老身沒想到,以四十歲之壽,居然成了燕王妃的女武官,這莫非是天意不成?」

萬古雷、羅斌帶頭向眾女祝賀,姑娘們嘻嘻哈哈,高興萬分。

第二日清晨,眾人在大院空場上練武,西門儀、萬古雷、耿牛在一旁指點。忽然季國盛陪著三個四十上下的魁偉漢子走來,身後跟著十多個侍衛,大家便收式招呼。

季國盛道:「請各位到議事室議事。」

看他神情,頗為嚴肅,眾人便整理好衣服,隨季國盛等進鄰院大議事室。

坐定后,季國盛引薦了三位中年人。一位是燕山右衛指揮使張大勇,另兩位是指揮同知王超、徐忠。見禮畢,張大勇含笑道:「各位,下官奉殿下之命,授各位職司,今後各位都屬燕山右衛,原在左衛職司一律免除。」

王超取出一封蓋有官印的書信念道:「授萬古雷、郭劍平、曹罡千戶,授耿牛、羅斌百戶,不領實職,為奉俸差操……」

眾人連忙起身謝恩,心中不免詫異。這不是才封的左衛百戶、總旗嗎,時隔幾天又歸屬了右衛,而且個個陞官,這是怎麼回事?

季國盛似乎也感到驚詫,道:「張大人,萬賢侄等不是已歸屬我們左衛了嗎?怎麼……」

張大勇一笑:「季大人,這是殿下的旨意,下官並不知情。右衛來了這許多好漢,那是咱右衛的福氣。當然羅,也是咱右衛度量大,能容得英雄好漢、人中龍鳳。」

季國盛聽他話中帶刺,不悅道:「張大人,左衛一向敬重賢才,萬賢侄等人正是下官請來的,右衛卻撿了便宜,這說得過去嗎?下官這就去面見殿下,請殿下允准萬賢侄等歸屬左衛,右衛這種手段未免……」

王超道:「季大人,下官勸你不必去見殿下,萬公子等人撥歸右衛,是左衛孫大人在殿下駕前應承的,若不信就去問孫大人。」

季國盛一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徐忠笑道:「昨晚,燕王宴客回宮,下官等三人面見殿下,請殿下將這幾位英雄調歸右衛。殿下說,他們不是在左衛任職了嗎?孫大人在一旁道,無妨無妨,右衛要就給右衛吧。殿下於是允准。下官等三人又保奏幾位英雄的官職,殿下也照準,季大人該沒有話說了吧。」

王超道:「自今日起,由右衛照管幾位爺台,季大人也就不必費心了。」

季國盛惱道:「人是左衛請來的,你們這樣做未免令人齒冷……」

張大勇笑道:「季大人,燕山左衛右衛都是殿下的鐵騎,這幾位好漢在右衛和在左衛一樣,同樣是為殿下效力,所以……」

季國盛氣得站起來就走,也沒留下話。

萬古雷等人卻十分尷尬,不知說什麼好。

王超道:「季老兒定是找殿下去了,看來他心不甘。」

徐忠道:「去了也沒用,人是咱們的了!」

三人呵呵笑起來,十分高興。

張大勇笑道:「各位一定奇怪。咱右衛的人怎知各位在此。說穿了也不稀奇,是道衍法師將各位引薦給在下的,所以咱們撿了便宜。」

王超笑道:「那孫銳鋒目高於頂,器量狹窄,各位在他手下必受委屈,到咱右衛來,與咱們定能相處融洽,咱們都是直性子人。」

張大勇道:「王府幕僚甚多,人才濟濟,但咱最服的是道衍法師。道衍法師對各位極為推崇,所以咱十分仰慕,問法師如何才能把各位請到右衛來,法師讓咱直接向殿下請求,不過一定要當著孫銳鋒的面,否則只怕不成……」

曹罡道:「不怕孫銳鋒反對嗎?」

徐忠道:「孫目中無人,一定會答應。」

王超道:「你看他乾的好事,給各位的官職竟然連總旗也算上了,這未免辱人太甚!」

張大勇道:「在各位之後來的鄒強、吳紹南,他推舉為千戶,對萬兄弟、郭兄弟才薦舉個百戶,足見他不容人。所以道衍法師贊成咱們將各位請到右衛來,今後大家生死與共,效忠燕王殿下!」

萬古雷道:「多謝三位大人知遇之恩……」

張大勇忙接話道:「你我兄弟相稱,又不是在兵營中,請萬老弟千萬別客氣!」

王超道:「今後不乏征戰之時,你我弟兄同赴沙場,比一家人還親,對嗎?」

曹罡道:「好,俺也是直性子人,既蒙三位大人器重,俺就與各位兄弟相稱。」

張大勇道:「今日各位儘管回家,咱派一小旗士卒隨各位聽候差遣,錦衣衛、捕快再不敢騷擾各位。」

眾女一聽能回家,人人歡呼起來。

說走就走,張大勇等人也要去認認門戶。

於是古雷等乘車,張大勇等騎馬,半個時辰后回到阜財坊,張氏、萬福等歡喜不盡。

不久,張大勇等離去,留下一小旗士卒,一共十名,由一個叫陳三的漢子率領。黎成讓他們住在前院,看守門戶。

飯後,大家集在正房客室閑談,對今天發生的事仍感不安,由左衛到了右衛,季國盛十分不高興,這以後又怎樣相處?

西門儀道:「老夫與季老弟相識雖不長,但對他心性都十分了解。他對各位一片誠心,尤其看重萬賢侄的武功,所以千方百計要將各位招納進燕王府。但孫銳鋒與他想法不一致,姓孫這人自高自大,目無餘子但又喜人奉承,他目光短小,器量不大,若在他手下效勞,各位一定忍受不住。如今蒙道衍法師將各位引薦到燕山右衛,老夫以為是好事。至於季老弟,他不會怪罪各位,大家依然是好朋友。」

萬古雷道:「我等投奔王府,這本是無可奈何的事,官位大小並不計較,惟盡職守而已。孫銳鋒對我們大概有偏見,我擔心以後若是不相容,豈不又生些事端出來。」

羅斌道:「管不了這許多,去右衛當差又不是我們的主意,隨他們怎麼想吧!」

鍾玉桃道:「這姓孫的對人不公平,萬大哥才任個百戶,方天岳卻是千戶,就連後來的鄒強、吳紹南都任千戶,這不是有意壓低我們嗎?羅大哥、耿兄弟更慘,才任個總旗,這下好了,你們幾位爺受到重用,我們也跟著揚眉吐氣,要不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西門儀道:「各位雖然入了軍旅,仍要小心錦衣衛暗中下手,千萬大意不得!」

萬古雷道:「皇甫楠欲置我於死地,明裡不行就來暗的,大家夜裡和衣而卧,兵刃不離手,若他們真來下手,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

西門儀道:「不錯,若他們回京師報呈皇上,只怕連累了燕王殿下。」

郭劍平道:「不會連累殿下,這一點可放心。皇上最寵燕王,不會隨意聽信別人的讒言。燕王可以來個不認賬,說根本沒這回事,他們也無可奈何。除了將我們捉拿去,解回京師,由刑部、錦衣衛會審,我等招出實情,那才會連累了燕王。否則,燕王敢留我們嗎?」

萬古雷道:「郭兄說得是,只要我們的人不落網,就不會波及燕王。因此大家不要隨意出門,夜間由我、耿兄弟、羅兄弟、郭兄輪流值更……」

鍾玉桃道:「我們成天閑著沒事,夜裡值更又有何妨?」

她一說,眾女都吵著要值更,萬古雷只好同意。

黎成道:「我也參加值更,白天去店裡照管,晚上也沒什麼事的。」

萬古雷道:「商務之事全託付與黎兄,這就夠忙的,不必再管瑣事。黎兄還要小心暗算,若走得遠就帶耿兄弟同行。」

商議完,大家又說些閑話。

夜裡,萬古雷靜坐室中,默查外間動靜。

他想過,必有眼線監視住宅,他們這麼多人回來,人家哪有不知之理,若霍繼統、衡山三劍等人還在京師,當夜就會光臨。

這想法他並沒有告訴大家,以免擾人睡眠。他只叫隔壁的耿牛帶好兵刃,以防萬一。

此時不過二更,他還有足夠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

道衍法師的話,一直使他不安。皇上駕崩后,燕王必然要反,到時他該如何?

照道衍法師所言,師傅狂叟就是要自己投奔燕王,干一番大事業,若真是如此,他就不該再猶豫。他自己早已成為欽犯,還怕背上反叛的罪名嗎?可是,皇太孫是個仁弱皇帝,將會以仁治國,這於天下蒼生無疑是佳音。反叛這樣一個好皇帝,究竟該不該?更何況這天下之爭,又將陷民於水火之中,能這麼做嗎?

他想來想去,想不出個結果。他如今已是燕王衛的官佐,一切只有聽命的份,若這場龍虎之爭是天意,他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大事想不順遂,他把心思又轉到了嬌嬌身上。未來皇位之爭的風暴中,他與公冶一家恰好就成了對頭。公冶勛受皇太孫知遇之恩,他受燕王救助知遇之德,未來各為其主,豈不是誓不兩立了嗎?他和嬌嬌的婚事也就斷送在烽火中了,啊,老天,但願不要有這一天……

時近三更,他收斂心神,蒙上面巾,來到客室,輕輕拉開門出來,站在階沿上的柱子后,靜等不速之客來臨。果然,不到片刻,有了動靜。他聽見有人落進了天井,便從柱后伸頭探望,見是三個黑衣蒙面人。緊接著從中院房頭上又躍下了六人之多,而房頭上還站著三人。

嘿,來的人不少呀,而且全是高手。

他一下從柱后閃出,大聲道:「大膽飛賊,竟敢入院偷盜,大爺把你們送官府去懲辦!」

天井中的九人一下散開,與此同時,耿牛、西門儀、鍾玉桃等人紛紛從室中出來,來到萬古雷身邊,排成一行,嚴陣以待。

來人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大膽叛賊,見了大爺還敢張狂,今日捉拿你歸案!」

萬古雷笑道:「霍繼統,你在京師做你的官,大老遠跑來北平做甚?還帶了這一大幫子鷹犬,天寒地凍的,不嫌辛苦嗎?」

霍繼統一把扯下面巾,厲聲道:「萬古雷,今夜是你伏法之日,你插翅難飛!」

萬古雷道:「你們來了多少人,統統下地來吧,有本事就將大爺捉了去!」

站在霍繼統身邊的高個亮出長劍,道:「萬古雷,爺爺今日要你的命!」

萬古雷道:「王昌玉,你做不到,不信就放馬過來!」

王昌玉咬牙切齒:「不殺你不足以解恨!」

話聲一落,他躥了過來,萬古雷也躍下階沿,兩個立即在天井裡動起手來。

霍繼統喝道:「各位併肩子上,不留活口!」

「大膽毛賊,竟敢入民宅殺人作案,給我拿下!」

遂見天井兩側院牆外,「嗖嗖嗖」一連跳進了二十來人,人人臉上蒙著面巾,不聲不響撲向霍繼統一伙人。西門儀大喜,喝令大家齊上,耿牛虎吼一聲,舞起牛耳尖刀殺了上去。

站在中院房頭上的二人,正欲跳下來助戰,忽聽破空聲,有暗器朝他二人飛來,便連忙從房頭上躍下,回頭一看,他二人站立的地方,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高個子朝他們一來發暗器,立即就有人受傷大叫。這後院天井雖說也算寬大,但哪裡容得下五六十人廝殺,因此大家都施展不開,擁塞在一起,難躲暗器。

霍繼統沒想到中了埋伏,不禁又驚又怒,趕緊叫走人,於是一個個當即從院牆躍出,拚命飛逃。萬古雷欲追趕,卻聽張大勇的聲音道:「萬老弟,由他們去吧,諒他們不敢再來!」

萬古雷等本就奇怪,不知他們是何許人,一聽聲音這才恍然大悟,忙道:「原來是張兄,多謝援手之恩,請屋裡坐。」

鍾玉桃等連忙進屋點了燈,張大勇、王超、徐忠走了進來,其餘人仍立在院中。

張大勇笑道:「道衍法師叫咱請各位回來,算定錦衣衛這班免崽子定要來行兇,命咱帶人埋伏在外,哈哈,果如法師所料……」一頓又道:「夜已深,咱們不久留,改日再敘!」

萬古雷等人謝了又謝,挽留不住,只好在天井看著眾人躍上房頭而去。

眾人正要回屋,萬古雷發現西門屋前有人,「咦」了一聲還未及喝問,就聽有人笑道:「你叫我們好找,卻原來在這裡納福!」

萬古雷大喜:「啊喲,湯師叔……」

耿牛早奔了過去,嚷道:「湯師叔、劉師叔,俺師傅和宮師伯來了嗎?」

劉二本道:「咱二人跑腿,他們沒來!」

眾人擁著湯老五、劉二本進屋,中院、前院被驚醒的士卒和僕婦正慌慌張張來後院,黎成出去說明情況,將他們打發回去睡覺。

此時湯老五笑嘻嘻從懷中掏出封書信,道:「這是嬌嬌給你的書信,小丫頭掛著你呢!」

萬古雷心跳了起來,連忙雙手接過,藏進懷裡,見眾人都瞧著他,忙轉了話題,道:「二位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劉二本道:「我二人是昨日到北平府的,今天早上我們按你在六順巷說的店址去找,沒想到碰上了追命鬼玄木老道和病駝郡天貴兩個老小子,猜想他們是來逮你的,便跟著他們。跟了一陣子,他二人進府台門去了。我二人到了店裡,夥計死活不肯說出東家住址。無奈何,我們就到府台衙門附近呆著,看那些老小子出不出來。等了半天,沒個人影。我二人便回旅舍,打算晚上到衙門一探。夜裡剛到衙門口,便見這班老小子一個個往外躥,我二人便悄悄跟在後頭。來到你家附近時,發現還有一伙人埋伏著,與衙門出來的人不是一路。便耐心等著……」一頓,續道:「公冶公子已回到京師,任了忠信衛指揮使,聽嬌嬌說,皇宮裡也不平靜,她大哥忙得歸不了家……」

萬古雷:「沒有柳小姐的消息嗎?」

湯老五道:「沒有,只聽說她死了。」

又說了一陣閑話,黎成帶二人到中院歇息,明早再搬過來。其餘人也各自就寢。

萬古雷回到房中,急不可耐拆開了書信。

只見信上除了兩首詩,並無其他語句。

第一首:

誰知別易應會難,

目斷青鸞信渺漫。

情似藍橋橋下水,

年來流恨幾時千?

這意思是說,哪曉得分別這麼容易,見面卻是這般的難,望穿秋水也看不到神鳥傳來的書信,我對你的情愛、對你的無窮思念,像藍橋下的流水,何年何月才會完結?

第二首:

雲色鮫綃拭淚顏,

一簾春雨杏花寒。

幾時重會鴛鴦侶,

月下吹笙如彩鸞。

這意思是:潔白的手帕擦拭淚水,簾外的杏花在春雨中也顯得憂傷,什麼時候你我像鴛鴦一樣在月光下、在音樂聲中配對成雙。

這是唐代詩人唐豢廉的《無題十首》中的兩首,嬌嬌以此表露了她對他的深情和思念。

眼眶濕了,心在顫抖,萬古雷心中充滿了苦澀和甜蜜,他真想立即跨上駿馬,無日無夜賓士,趕到她身邊,伏在她石榴裙下……

啊,嬌嬌、嬌嬌,哥哥對天盟誓,我與你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哪怕今後天翻地覆也矢志不渝!

※※※※※※

大清早,萬古雷等人就穿戴整齊,坐在客室用早膳,姑娘們十分興奮,說的話比吃的東西多。昨下午燕山右衛指揮使張大勇派人知會,說燕王殿下明早請大家去狩獵。這對天天在家無事可乾的諸俠來說,自然是個大大的好消息,人人感到興奮,恨不得太陽早落,趕快到第二天。

湯老五、劉二本在萬家住了五天,估計錦衣衛那班人不敢再來,便打算回京師。萬古雷請他們帶封書信給嬌嬌,他也沒有寫多少字,自擬一首四言詩:「天荒地老,情意綿綿,永結同心,矢志不渝!」

五天中,他與湯老五、劉二本說過他成了燕山右衛千戶的苦衷,還把道衍和尚的話也說了,還說他不希望有燃起烽火的那一天。

湯、劉告訴他,據宮知非說,狂叟本意就是要他投效燕王,只不過時機未到,所以狂叟未告訴他。宮知非也判定,一旦皇上駕崩,天下就要大亂,這日子為期不遠,要他順應天時,不必瞻前顧後,人人都要歷此一劫。

二人的話,使他稍稍心安。

此刻,張大勇已派人來接,女的乘車,男的騎馬。眾女見是一輛四駕轅馬的豪華大車,喜歡得又是跳又是叫。侍衛說,車是王府的,這使她們更是高興,感到無比的風光。

長鞭一響,車輪滾動,駛向大街。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城北德勝門外二里地,燕山右衛指揮同知王超正等候他們。

元朝大都城牆離德勝門還有五里,洪武初年,為防元蒙殘餘勢力騷擾,主持北方軍務的大將徐達,將北部都城的空曠地帶劃歸城外,縮退了五里重修城牆。這樣一來,原本地曠人稀的北部地界更是人煙全無,十分荒涼,難怪成了王爺狩獵的好去處。

萬古雷見前面二三十丈外有百十個侍衛站立道旁,馬匹都拴在行道樹上。王超說,燕王殿下就在前面,大家步行過去。

姑娘們下了車,整整衣服,四處張望。王超當先走去,眾人隨後緊跟。來到侍衛站立處侍衛們躬身放行。越過侍衛行列,就見七八丈外有數十人站在一片林地前。王超與眾人來到時,侍衛行禮放行。萬古雷心想,為何戒備如此森嚴,莫非燕王在林中狩獵?

這片林子又稠又密,過了林子,眼前是一片空場地,三面蓋有三排平屋。迎面空著的一方立有牌坊,牌坊上無字,是通道口。

過了牌坊,只見西側平屋前支放了許多桌椅,不少人或坐或站。萬古雷見燕山左衛的孫銳鋒、季國盛都在,燕王殿下想必會在中間,果然,王超示意大家跟他去見殿下,眾人加快腳步,繞向正面,果見燕王殿下和徐妃以及別的王妃坐在中間,便走上前行禮。

燕王笑道:「各位免禮,先請觀看演武,然後再一顯身手如何?」

萬古雷一愣,敢情不是狩獵是演武。

眾人躬身回答:「尊旨!」

行完禮,張大勇叫他們到右側坐下,姑娘們卻被季蘭叫走,左側有她們青娥隊的人在。

季國盛、王兆康、劉繼賢過來與萬古雷等人見禮,告訴他這裡是一處秘密演武場地,燕王殿下經常來此考核部下武藝。

說話間,對面屋裡出來許多士卒,每人抱一個箭靶支放在地上,共有二十個。

箭靶置放好,一聲鑼響,就見屋後走出兩隊武士,一隊男的,一隊女的,每隊百十人,走到兩側面對箭靶站下,相距箭靶七八丈遠。

又一聲鑼響后,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和一個五旬老者並肩走到場中,先向燕王行禮,然後由老者宣布演武開始,男女隊各出五人,先單射,后齊射,最後驗看箭靶,以定輸贏。

張大勇對萬古雷等人解釋道:「這兩位是燕王府衛隊的正副總教習。說話的是總教習石洪,人稱神鐧。另一位是黃浩東,人稱開山拳。二人都是北五省響噹噹的人物,被燕王禮聘入府,授官職指揮僉事。王府衛隊總頭目由孫銳鋒兼任,新來的方大少爺任副指揮。」

萬古雷心想,孫銳鋒是王府衛隊指揮,與殿下接近較多,難怪權勢極重。

這時見季蘭和她娘趙芝蘭、沐香菊走到青娥隊。季蘭挎上箭囊,手持雕弓,首先出場,後面跟著四名姑娘。向王爺、王妃行禮后,又轉身面向箭靶,一個對著一個靶子。男侍衛隊也出來了五人,行禮後站好。季蘭抬手拉弓,只聽噗哧噗哧一陣響,她發出的是彈丸,鐵彈一顆連一顆,打出八顆,靶心上出現了一個空心「王」字,引得一陣熱烈的彩聲。

季蘭轉身向王爺王妃行禮,又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去瞧孫銳鋒,似在等他讚揚。孫銳鋒連連點頭,方天岳則大聲叫好。季蘭笑了笑,這才轉身去看男衛隊的頭目焦雷射箭。

焦雷年近三十,生得豹頭環耳,魁梧健壯,只見他拈弓搭箭,「嗖嗖嗖」一連射出十支,支支中紅心靶,而且排列整齊,上下各三支,中間四支,贏得了燕王的嘉許和彩聲。

接下來四女四男依次進行,女的射彈丸,男的射箭,無不射中靶心,決無失誤。

接下來是十人齊射,男女衛隊輪次上場,所有人均中靶心,無一例外。

燕王看得興起,站了起來,左右連忙奉上一副弓箭。燕王搭三隻箭,弓弦響處,一併射出,三箭齊中靶心。他又射了兩次,仍然是三箭齊發,支支中的。在場人眾,齊聲歡呼。

萬古雷也十分欽佩燕王的神技,沒想到養尊處優的殿下還有這樣一手好功夫。

燕王含笑回座,命世子和兩位郡王演射。

世子朱高熾,體態微胖,拈弓箭射出三支,雖然支支中的,但不在紅心正中。二郡王朱高煦,英武健壯,一弓雙箭齊放,三次發六箭,箭箭中靶心。三郡王朱高燧年不過十三四歲,但也箭箭中的。三位相較,世子最差。

按皇室規定,藩王長子立為世子,其餘諸子封為郡王。

世子將來繼承藩王之位。

燕王讚揚二郡王射得好,對世子和三郡王都有責備之意,命他們爭加習練。

接著燕王要萬古雷等人顯顯身手,新任左衛千戶鄒、吳便欣然出場,他二人拈弓搭箭、箭箭中靶心。鄒強射出的九隻箭,在靶心成了個「+」字。吳紹南射了六支,排成個小圓圈。眾人齊聲喝彩,為二人叫好。

萬古雷、羅斌、耿牛沒有射過箭,郭劍平、曹罡便出場演射。先是曹罡動手,他把五隻箭一箭箭射到靶心中間,擠成一團,五隻箭就像一隻箭,贏得一片彩聲。郭劍平不讓侍衛換靶,他把五隻箭都射到靶心上五隻箭的箭尾上,結果像五支長箭釘在靶心上。這一手十分不易,既要准,力道又要合適,否則射穿了箭尾。這一手震驚全場,燕王帶頭喝彩,一時歡聲雷動,在場人眾無不欽佩。

燕王道:「軍中爭戰,比不得江湖廝殺,各位空閑時要多加習練!」

萬古雷等人齊聲道:「遵旨!」

燕王搖手笑道:「隨便說說,不要拘謹。」

接下來,由孫銳鋒下令排演陣法,由男女侍衛隊操演。

趙芝蘭、沐香菊、季蘭也參子其中。萬古雷不懂陣法,郭劍平便為他講解。

陣法操完,接下來是侍衛隊的人操演兵刃。女的十個一隊,演練一路刀法。男的十人一隊,演練一套槍法。之後孫銳鋒宣布個人單練,並可比武。話聲一落,又是一聲鑼響,場上出現了十男十女,他們捉對兒廝殺。這些侍衛武功都有很好的根底,雙方斗滿五十招停手。

此時燕王忽然道:「我聽季愛卿說,古雷愛卿武藝高強,可否一展身手?」

萬古雷連忙起立,道:「卑職微末之技,不敢獻醜!」

孫銳鋒道:「殿下之命,不可違迕,萬古雷速速出場獻藝!」

張大勇低聲道:「萬老弟快出場,你演一套劍法就是。」

萬古雷無奈,大聲答道:「遵旨!」

他取出劍,對燕王道:「卑職演劍法……」

話未落音,坐在燕王殿下後面的四個貼身,有一個站了起來。

他道:「殿下,萬千戶獨自演練無趣,由卑職與他走幾個回合,以供殿下觀賞。」

燕王大喜:「好哇,這樣更有趣些。」一頓又道:「高手較技,一開眼界,二有收益,爾等侍衛男女,應看仔細了!」

侍衛男女大聲應答:「遵旨!」

萬古雷心中忐忑,這四衛士曾在曉月樓見過一面,因無人引薦,不知姓氏也不知來歷,這當眾較技,是勝是敗都不是好事。

不由他多想衛士已走到場中。

忽然,在燕王左側的孫銳鋒站了起來,道:「侍衛隊聽好了,熊大人是使劍的高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提起關中四劍,可說是無人不曉。萬千戶使的也是劍,劍術上自有一番造詣。你們平日無福親見熊大人的神技,今日可一飽眼福矣!」

這番說詞,揚熊抑萬,萬古雷豈能聽不出來?心中不禁有些慍意。但他不說話,只是把眼看著對方。這位熊爺年近四旬,貌相威武,雙目炯炯有神,但神態中透著幾許傲慢。

「咣!」鑼聲響起,熊傑熊四爺轉向燕王行禮,萬古雷也學著他行了禮。

熊傑亮出劍:道:「動手吧!」

萬古雷一抱拳:「請熊爺賜招。」

熊傑道:「好,小心了,看劍!」

「劍」字落音,他就搶制先機,劍出如風,不僅劍式精妙,而且劍勁極強。

萬古雷擋了他五劍后才能反攻一劍,從這五劍中他掂出了對方的份量,這關中四劍果然名不虛傳,論功力論劍招都不弱於衡山三劍。

片刻間,熊傑又攻了十劍,萬古雷從從容容擋住了進攻。他並不想勝了對方,也不願敗在對方手上,只想打成平局,保住雙方顏面。

但熊傑可不是這麼想的,他本想在五招內取勝,而十五招都被對方化解去之後,他覺得大大掃了面子。以他的身份,他的名望,都應該在五招內取勝的,因為對手只不過是一個無名小輩。對這樣的無名小輩,本不值得動手較技的,可是季國盛之流竟把這小子吹上了天,說他如何勝了陰司四煞,如何如何了不得,居然稱他是什麼「江南神劍」,因而在燕山右衛騙得了千戶的職位。今日當著燕王的面與這小子比武,就為的是戳穿騙局,掃他燕山三傑的臉面。抱著這等心思,他十五招還未能取勝,不由勃發了怒火。他立即提起七成功力,五劍內不是讓對方身上帶點傷,就是震飛了對方的兵刃,讓對方出點丑。可是,他發現依然勝不了對方,對方照舊從從容容地防守,只偶然回他一劍。這一劍往往十分巧妙,迫得他閃避後退。他因此更為惱怒,便放開了手腳,施出全付本領,非把對方擊敗不可!

萬古雷見對方一劍狠似一劍,就像兩個仇人在拼生死一般,再這麼讓下去,只怕不是辦法。於是他用上了天弓劍法中的「粘」字訣,藉以檢驗自己對「粘」字訣悟通了多少。

哪知不過使用了三招,就截斷了對方的劍路,迫使對方改攻為守,這樣打下去,頂多五招就可擊敗對方。他不由大喜過望,不再使用「粘」字訣,但開始了反擊,遏止了對方兇猛的攻勢。

突然間只聽「當」的一聲鑼響,遂又聽孫銳鋒的喊聲:「殿下命令你二人停手!」這才知道鑼聲的涵義,連忙收式跳出圈外。

熊傑不服,拱手道:「殿下,勝負未分,何以止斗?」

燕王笑道:「兩位劍術高超,令人大開眼界。尤其是萬愛卿,居然能與熊愛卿戰成平手,實出本王意料之外。好、好、好!王府從此又多了一名高手,本王十分高興。」一頓,又道:「季愛卿薦賢有功,暫且記下,今後獎賞!」

季國盛連忙起立躬身行禮:「謝殿下!」

熊傑無奈,退回原位。萬古雷也急忙下場,回到張大勇等人身邊。

張大勇小聲道:「賢弟未出全力嗎?」

萬古雷忙道:「小弟不是對手……」

張大勇沖著他一笑:「戰成平局最好。」

萬古雷不知他這話何意,沒有出聲。

接下來男女侍衛有人進場對練,以鑼聲為號,鑼響開始,鑼響停止。

頓飯功夫后,孫銳鋒大聲宣布:「演武到此結束,望各位加緊練功,不得有誤,休要辜負了殿下,各位當知,用武之時,為期不遠!」

在場所有人眾大呼道:「效忠燕王,矢志不渝!」

聲音宏大雄壯,豪邁堅定,使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萬古雷等人激動不已。

此時有人喝道:「起駕回宮!」

男女侍衛迅速集隊,走出牌坊。燕王和王妃、世子、郡王在妃嬪簇涌下步行出門,四衛士及燕山左右衛的頭兒則相隔數丈在後。

就在侍衛隊進了林子,燕王等人慾進林子之時,突然從一株樹上躍下兩個黑衣蒙面人來,兩人手上捏著明晃晃的長劍,直撲燕王。

這事發生得太突然,沒有人會想到林中藏有刺客,待走在後面的人發現時,已不及救援,驚得一個個叫喊出聲。與此同時,卻有一人躍了出去,口中大喊:「逆賊找死!」在他之後又躍起了兩人。前面的一人正好擋在兩名刺客之前,只見他手起劍落,快如閃電,一名刺客被他戳了一個透心涼。

第二名刺客被后一步到的兩人截住,一人出劍,一人出牛耳尖刀,蒙面人剛接得一招,被先到的那人一劍從後背透出,刺客猛地回過頭來,說了個「你」字,便倒地身亡。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兩個刺客一倒地,後面的四侍衛、孫銳鋒等等也正好趕到。燕王和王妃宮女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接著事情就已了結,真正是有驚無險。

但孫銳鋒立即下令搜查林子,四侍衛則護駕出林,喝令守林衛士圍在林外,以防漏網刺客。

燕王並不驚慌,到馬車上坐下后不讓起程,要等著看林子里還有無刺客,不到頓飯功夫,數百人從林中出來,除了已死二人,再無刺客。燕王問可知刺客身份,經孫銳鋒驗屍,是兩個陌生人,無法查知他們的身份。

燕王道:「真是怪事,生平頭一次遭人行刺,兩個陌生人居然知道我在這裡……」

燕山左右衛的頭兒們都恭立馬車前請罪。

燕王道:「事出意外,眾卿何罪之有?」一頓,又道:「方愛卿最先趕到救駕,使本王、王妃、世子、郡王免受傷害,特授方愛卿指揮同知職,入燕山左衛視事!後到的萬愛卿還有……這位勇士……」

燕王叫不出耿牛的名,季國盛連忙稟告。

燕王續道:「耿牛耿愛卿攔截刺客有功,給予嘉獎,賜金銀各五十兩!」

方天岳連忙跪下謝恩。萬古雷、耿牛也跟著跪下。燕王叫他們免禮,這才起駕回宮。

待所有之人走得沒了蹤影的時候,林中又躥出了一個蒙面人,他找到遺有兩名刺客血跡的地方,不禁跪下大哭起來,旋又抽出長劍,狠狠插在地上吼道:「張大哥、許三弟,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

從演武場回來的第三天早上,道衍法師請燕王右衛的人捎口信給萬古雷,請他到大慶壽寺一敘。萬古雷當即騎馬前往。

在方丈室,除了道衍,還有一位中年寒士,經引薦,此人姓金名忠,精通易經,善占卜,在北平府地面以占卜為生,頗有名氣,人稱「神卜」。古雷心想,莫不是和宮師叔一樣,借算卦隱跡謀生、遊戲風塵,但觀其神態貌相,斯斯文文,又有些不像。

彼此寒喧后坐下,自有小沙彌看茶。

道衍笑道:「金施主被北平百姓稱為神卜,倒並非浪得虛名之輩,來求卦者,十有九中。老衲曾將金施主引薦給燕王殿下,殿下以生病為由請金施主占卜,金施主從卦象中得知,燕王有天子之象,與老衲之見,不謀而合。」

金忠笑道:「此天意也,並非在下妄言。」

道衍道:「今日請賢侄來有事相商,先請賢侄說說前幾天刺客行刺燕王的事。」

萬古雷道:「小侄和燕山左右衛的大人走在後,離殿下五六丈遠,殿下與王妃世子等未進林的剎那,突從樹下躍下兩個蒙面人來……」

道衍插話道:「聽說方天岳施主先一步趕到救駕,師侄后一步到。據老衲所知,師侄功力不亞於方施主,為何卻慢了一步,是不是師侄發現刺客時晚於方施主?」

萬古雷道:「當時許多人都在交談,惟小侄與耿兄弟等人在後沒有說話,目光一直朝前,突見樹上躍下持兵刃的蒙面人,當即不加思索躍了出,沒想到方天岳在先一步,足見方公子反應極快,功力精深,強於小侄。」

道衍和金忠對看了一眼,又道:「師侄發現刺客就立即躍出,其餘人如孫施主、季施主、張施主又落在施主之後,也只是先到一步後到一步之差,他們莫非沒有及時發現蒙面人嗎?」

萬古雷想了想,道:「雖說他們都在說話,但關中四劍和其他人們目光都朝前面看,因之刺客出現時大家都應該看見了。」

道衍點點頭道:「這麼說來,方施主與刺客幾乎同時到達,這樣說不知妥不妥?」

萬古雷道:「照當時情形所見,蒙面人剛到,方公子也就到了,這當中僅剎那之差。」

道衍道:「依師侄所見,蒙面人武功如何?為何方施主一劍就結果了他?」

萬古雷道:「那刺客陡見方公子趕倒,也許是受了驚,似乎愣了一愣,方公子出劍如風,待他清醒自然就來不及了。小侄與耿兄弟截住的第二個刺客,武功不弱,只因同時受到小侄、耿兄弟的攻擊,他只好全力防衛,方公子拿捏住時機,一劍從後背穿心……」

金忠問:「為何不留活口?」

萬古雷道:「想是救駕心切,不及細想。」

道衍道:「城北演武基地一向隱密,再說殿下欲去看操練,周圍防衛極嚴,這兩個刺客竟然藏在林中,若對地形不熟,焉能做到。因此,老衲推測,必是知情人所為。」

萬古雷一驚:「師叔是說有內奸?」

道衍笑道:「只是推測罷了,並無實據。」

金忠道:「這事頗為蹊蹺,刺客剛從樹上躍下,就被一劍穿胸斃命……在下請教萬公子,刺客離殿下有多遠?」

萬古雷想了想,道:「殿下等人剛欲進林,離林子也就兩三丈吧。」

金忠道:「既如此,刺客為何不從樹上直撲殿下?」

萬古雷道:「刺客落在林前阻路……」

金忠道:「這不是怪事嗎?」

萬古雷一驚,他說的是呀,刺客盡可從樹上飛掠而出,朝殿下凌空劈出一劍,卻為何要先在林前阻路,再舉劍刺殺,這不太笨了嗎?

道衍道:「這事不說了吧,刺客已死,死無對證,說之無益。老衲今請師侄來,是想請師侄充任教頭,訓練出一批勇士來,不知師侄願不願意?」

萬古雷道:「小侄願效勞,師叔請吩咐。」

道衍道:「老衲夜觀天象,帝星已弱,不出三個月,只怕有大事發生,為應急之用,老衲與金施主早已募得數百人之眾,隱藏於城外天豹庄。這幾百人武功已有根底,以查俊、關良、饒信、褚江、柏偉為隊首。經半年調教,對燕王殿下忠心不二,發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一頓續道:「老衲預料皇上駕崩之後,燕王殿下岌岌可危,將有一段艱難日子,到時這批人就是保駕的死士……」又一頓,神情變得極為嚴肅,加強語氣續道:「因此老衲將這批死士交託給師侄,責任之重大,可想而知。這批死士就是殿下帝業的依託,不能有半點差池。因此燕王府能人雖多,老衲一直未選中領頭之人,如今師侄由遠道而來,豈非天意哉!」

萬古雷一驚,忙起立道:「小侄無德無能,只怕擔不起如些重任,小侄可充教頭,這指揮之人,望師叔另選他人充任。孫大人、方公子均是文武全才,不如……」

金忠正色道:「萬公子不必推辭,在下雖然與公子初次見面,但深信法師眼力不差,此重任唯公子為最佳人選。未來時局一變,兇險萬分,公子統率的這批死士,便是燕王起事、順應天意的精銳之師,人數雖少,卻勇不可擋。到時以一當十,以十當百,所向披靡,打出個局面來。只要初戰告捷,保住北平府,燕王舊部便會來歸。總而言之,燕王帝業的成敗,最初就看這一批勇士能否效命了。以萬公子之德才,足堪當此大任,望勿推卻是幸!」

道衍接話道:「這批勇士老衲一直藏在城外,密而不宣,只有燕王殿下知曉,賢侄到任后要嚴加守密,直到起用之時,以防消息泄漏,被朝廷查知。不知賢侄可願擔此重任?」

萬古雷再無推辭之理,於是爽然道:「既然師叔和金前輩信得過晚輩,晚輩便接此重任。晚輩於危難中蒙殿下收留,此恩此德,晚輩當結草銜環以報,惟願二位前輩多多指教!」

道衍見他答應,十分高興,道:「賢侄擔此重任,愚師叔也就放心了。」

金忠笑道:「公子效命,乃應天時,此乃燕王之福、百姓之福也!」

萬古雷忙道:「晚輩惶恐,不敢當此讚譽,惟盡本分、效忠殿下而已!」

道衍道:「與師侄同來之人,也可帶入天豹庄,師侄以為當否?」

萬古雷道:「耿師弟武功高強,郭公子熟讀兵書,通曉陣法,羅賢弟忠誠老實,曹大哥為人剛直,他們都可與小侄共擔重任。」

道衍喜道:「好極好極,有這許多忠勇之士協助賢侄,何愁不能造就一支精銳之師!」一頓又道:「老衲受燕王殿下之託,有委任天豹衛官職之權。今以賢侄為天豹衛指揮使,郭公子、曹壯士為指揮同知,耿、羅二位為指揮僉事,原天豹隊五頭目均為百戶。待今後天豹衛擴軍之後,再酌情論功擢升,賢侄以為如何?」

萬古雷起立行禮:「謹遵台命!」

道衍道:「今日天黑后各位來此,由老衲送各位入庄。」

萬古雷道:「小侄已在燕山右衛掛職,若是張大人還有季前輩等人問起小侄行蹤,不知該如何回答?」

道衍道:「天豹庄極為秘密,燕山左右衛頭領均不得知曉,他們若問起,就說老衲將各位招至大慶壽寺,其他不知。」

萬古雷見事已談完,使告辭回府。

一到家,便將西門儀等老少請到正房客室,把道衍說的話擇其要說了,眾人很驚詫。

西門儀道:「事已至此,賢侄只管去,家中由老夫照料就是!」

羅斌之母舒玉瓊道:「賢侄、斌兒你們一走,要是徐王妃將我們召去又怎麼辦?」

萬古雷道:「嬸母和妹妹們自管去,照法師之言,天下不久大亂,正是燕王用人之際,我們蒙受燕王大恩,只有以誠報效!」

鍾玉桃道:「這樣一來,彼此不是分開了嗎?萬大哥為何不把我們姐妹也帶去?」

萬古雷道:「那兒沒有女的,妹妹們去了不便。再說這是一支保王駕的衛隊,燕王起事便以這天豹隊打先鋒,妹妹們不去為好。」

舒玉瓊道:「賢侄,燕王真要謀反嗎?那我們不都成了叛賊?這聽起來就叫人顫慄!」

羅斌道:「娘,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還管他什麼叛賊不叛賊!」

曹罡道:「反了好!免得俺們盡受氣,要是打回京師,俺就宰了錦衣衛那班兔崽子!」

萬古雷道:「世事難料,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們走後,不能透露半點風聲,季前輩他們問起,就說道衍法師招去,詳情不知。」

吃午飯時,又對黎成交代了一番。

天黑后,萬古雷等便去了大慶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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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落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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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燕京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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