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網羅四面
羅端一聲長嘯,身子凌空直拔,猛可一吸真氣,雙臂一分,恍若天馬行空到達鬼女頭頂,一招「掣電飛雷」但見網一般的掌影疾向鬼女主婢罩落。
九幽鬼女厲喝一聲:「打!」主婢粉臂齊揮,十幾道勁呼嘯而起,「轟隆」一聲巨響過後,九幽鬼女見這下了鍋的魚,居然利用自己主婢的掌勁由頭頂溜走,真是氣急攻心,大叫一聲:「快追!」霎時間嬌叱連聲,衣香四溢,幾道纖影如飛鳥般凌空疾掠。
羅端為了冬竹的安全,空有一身藝業,也不得不由威猛的老虎作荏弱的小兔,腳下一沾地面,便即再度騰身,起落之間,又遠沖好幾十丈。
「站住!」暴雷似一聲怒喝,幾條身影同時由土丘後面冒起,前面一排,橫列著馬氏三老,後面一排,卻是面目陌生的老人。
羅端為了爭取主動,一聲豪笑,一連劈出幾十掌,那漫空飛卷的塵沙遮蓋得對面看不見人影。
馬鳴積聲若巨雷,叫道:「今天再叫你這小賊走脫,雪峰三老從此退出江湖。」
他在怒吼聲中,與同行諸老同時揮劈,十幾股威猛絕倫的掌勁匯成一股足夠移山撼岳的颶風,「呼——」聲銳嘯,漫空塵沙被吹高几十丈,一種略帶暗灰色的輕霧迅速補充塵下空間,難以數計的寒星透過霧煙,竟向羅端疾射。
羅端見雪峰三老一出手就是冰魄神針,那暗灰色輕霧更不知為何物,但覺氣勁撲面生寒,急一步躍開數丈。
然而,後面一排老人齊聲吆喝,衣袂齊飄,已分作兩組包抄而到,還不待羅端定下身形,十一對巨掌已同時劈出。
羅端心頭一懍,趕忙一退數丈,雙掌封出,厲聲道:「八老何人,為何……」
「蓬!」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震耳欲聾,隨見勁風激蕩,霧氣騰空,掌勁交擊的地面裂開幾十道深溝。
十一位老人的歲數已是累百盈千,由得羅端功力深厚,也抵不住諸老合起來的千年功力,何況他還背著一個冬竹?
但見他雙臂緊急往身後一掩,連帶冬竹翻出十丈開外。
他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候,還不肯放下冬竹以致吃了大虧,但那十一位老人也各被掌力反震,後退尋丈。
羅端好容易剎住筋斗,一看冬竹已暈了過去,索性把她放落,「鏘——」一聲寶劍出鞘,俊臉生寒,厲聲罵道:「你這伙該死的老魔,快來劍下送死!」
馬鳴積哈哈大笑道:「神獨靈氣居然也加深了這小賊不少功力,姑念你來得不易,且饒你再活片刻,先問你把我那兩個逆女拐往那裡去了?」
羅端本是一心救出冬竹,好問那伙嬰兒是否自己所生,這時冬竹暈倒,強敵當前,要想把人帶走,談何容易?恨恨道:「小爺這劍鋒自然會告訴你!」
馬鳴積臉色一沉,喝道:「你真敢不說?」
羅端傲然道:「大不了是人兩個,命兩條,有什麼不馬鳴積冷冷道:「好吧!老夫必定成全你生同衾、死同穴的願望,你背來這人是誰?」
羅端漠然說一聲:「你管不著!」
馬鳴積身居三老之首,怎容人這般輕視?重重地踏上一步。
「馬兄且慢!」后列一位老人先打個招呼,接著道:「待兄弟再問這小子幾句!」
馬鳴積略退半步道:「冉兄請說!」
那老人答應一聲,隨即面向羅端道:「小哥兒!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為何擄去我的小孫女冉春娥?」
羅端見對方因孫女被擄而來,也覺值得同情,從容道:「區區幾年來被千日香所迷,不知置身何地,直至方才醒了過來,即遇上列位搜山,幾時見過令孫女?」
冉老者似是十分留意羅端說話的神情,淡淡一笑道:「老夫也知春娥不是你親手擄去,但馬如珍既是你的妻小,她擄和你擄又有什麼不同?」
說到馬如珍的名字,羅端頓時恨滿心頭,怒道:「馬如珍也配是我的妻小?我恨不得一掌把她劈成肉漿。」
馬鳴積忽然插口道:「你這小子休得賴帳,如珍、嫻珍經聖母親口賜婚,在無量山竟背叛本派,幫你破去本派大陣,三年來四處找你這伙忘恩負義……」
羅端聽說自己果然被擄三年,心裡也暗驚鬼母的「千日香」厲害,大喝一聲,叱斷對方話頭,隨即罵道:「小爺忘了誰的恩,負了誰的義?」
馬鳴積冷笑道:「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你也像方老怪同樣地賴帳,那兩個賤婢在什麼地方,趕快說來。」
冉老者也介面道:「小兒快說,老夫還可保你一命!」
羅端冷笑道:「羅某素來不受脅迫,要打,定可奉陪,要羅某說,那是今生休想。」
冉老者縱聲大笑道:「好小子!可惜你生的太晚,不知老夫是什麼人,你若早生五十年,只消說出冉樂天三個字,你得逃避三百里!」
羅端曾由伏魔劍客處獲知「崆峒八劍」的名頭,在五十年前確是名震一時的人物,而且八劍聯手,銳不可擋,但也像糜古蒼那樣對敵時下手太狠,被神劍一塵子找上崆峒絕頂,比劍結果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從那次以後,江湖上便不見「八劍」滋事的消息。
這時冉老者報出名字,赫然是「八劍」之末,再看其餘七老,裝束和冉樂天相同,用不著說也知是其餘七劍,心下也微微一震,但旋即想起八劍因神劍子而隱晦多年,神劍子又在龍宗惡魔之列,自己何必人前示弱?念頭一轉,不覺傲然長笑道:「但憑名頭赫人,不見得就有真實本領,崆峒八劍若能目空一切,何必寄人籬下,當雪峰三老的尾巴?」
這話一出,馬氏三老固然面現得意色,但后列八老俱臉色一沉,一位半邊黑臉半邊蘭臉的老人越眾而出,振聲長笑道:「馬氏三友!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這一場就讓給我八弟兄好了。」
羅端既知崆峒八劍在場,由這老人的形像上知是八劍之首——陰陽劍客嚴樂水,暗忖:「你氣勁雖是上乘,方才也領略過啦。」
但那馬鳴積卻又笑道:「嚴兄休中這毒狼挑撥離間之計。」
嚴樂水恨聲道:「我輩相知多年,由得他再狡猾,今天也要剝下他一層狼皮再說。」
話聲一落,單臂一揮,后列六老和冉樂天各自吆喝一聲,但見身影連閃,已各佔一個方位,八對枝幹削瘦的手掌像十六朵蓮花,取了一個「雙手托天」之勢。
羅端情知對方聚氣凝力,一擊之下生死立判,向暈倒身側的冬竹瞥了一眼,心想這又將是一條血債。
馬鳴山呵呵大笑道:「這小子臨死不忘美人,崆峒八友稍緩一步,小弟先教他懂得心痛。」
羅端還未明白對方意圖,馬鳴山已遙向冬竹伸手一招,猛悟馬鳴山原來要先奪冬竹,趕忙斷喝一聲,左掌猛力劈出。
「乒!」一聲震天裂地的巨響起處,馬鳴山已被羅端那威猛無倫的掌力震得一連倒退五步。
嚴樂水斷喝一聲,崆峒八劍十六隻手掌同時往下一落,一種如煙如霧的氣勁迅速橫張,羅端並非不能避實就虛,施展絕學對敵,但那樣一來,勢必離開暈倒的冬竹,讓她暴露在敵人萬鈞重掌之下,他既然要保護冬竹,只有採取守勢,以畢生的功力硬接十六道移山動岳的掌勁。
但見他略坐身形,兩臂向上一舉,渾身罡氣立即透過雙臂發出,「轟隆」一聲巨響,十丈內沙飛石走,八道人影恍若投石濺水,向外方飛射。
顯然,崆峒八劍凝聚百年功力,以多求勝,但在羅端奮罡一揮之下,仍是技差一著,力弱半籌,以致被彈震倒飛。
然而,羅端這一個「九野歸一」罡氣施展出來,也覺對方勁道重逾山嶽,自己被震得雙臂發麻,胸中氣血翻湧,禁不住「冬」一聲坐回地面。
「好小子!武林上雖任你曇花一現,但也由此時開始除名!」
馬鳴石眼見羅端真氣不斷,坐地調息,竟要趁機打落水狗,狂叫聲中,一躍而上。
他掌勢方動,羅端忽然奮身一躍,雙掌齊揮一股狂飆向前猛衝。
馬鳴石萬料不到羅端還有這樣威猛的後勁,趕忙加足真氣封出。
「轟」一聲巨響過後,羅端悶哼一聲坐回原地,馬鳴石卻慘呼一聲,一連滾出十幾丈外。
馬鳴積驚叫一聲:「二弟!」
人隨聲起,追上馬鳴石,把他接落地面,一眼瞥去,已是口角沁血,氣若遊絲,急塞給他一粒丹藥,隨即厲聲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三弟不必留手!」
羅端為保自己和冬竹的生命,顧不得運氣行功,奮身一擊,這一擊敢情已使盡餘力,是以落地之後幾乎無法定坐。但見馬鳴山奔來,不由得激發人類僅存的暴性,立即撈起寶劍,怒吼一聲:「找死!」同時施展出「迴文步」配同冥王劍法猛撲上前。
馬鳴山分明見他已是強弩之末,坐回地上尚且搖搖欲倒,怎料他忽然舍掌用劍,而且十分凌厲,倉卒間未及拔出兵刃,只得雙袖頻揮,由袖裡飛出無量數的冰魄神針,向羅端疾射。
羅端鯨魚島之行,學到師門新成的絕學,到無量山沾獲神獨靈氣之後,功力更進幾分,若不是馬氏二女乘他迷失本性后,恣意採擷,何致於連一個九幽鬼女也幾乎與他匹敵?
他這時雖已氣虛力疲,但含恨發招,到底不比尋常,自知單以掌力已無法劈飛那些如煙似霧的冰魄神針,索性一變劍法,一套「蕉雨椰風」施展開來,但見光網流轉,嘰嘰生風,那冰魄神針遇上,竟似飄雪遇上火山,頃刻都盡。心裡一喜,精神陡長,高呼一聲:「你死定了!」竟一步飛出。
馬鳴積甫將傷者安頓下來,即見他三弟鳴山的冰魄神針全被毀去,敵人節節進逼,不禁大吃一驚,急叫一聲:「美珍快上!」
九幽鬼女馬美珍當時被羅端越過她的頭頂遁走,早已率領侍女追來,在羅端身後十丈開外列成半圓弧防他逃脫,敢情因長輩與人交手,才不上前合擊,這時一聽令下,立叱一聲:「秋月去帶那賤婢!」並即一展身法疾撲羅端。
若非她見冬竹暈倒地上,想趁機佔個便宜,先吩咐秋月帶人,敢情羅端難首尾相顧,但經這麼一叫,羅端立即驚覺,身子一輕,風一般回到冬竹身邊,椰木箭一揮,已把侍婢秋月斬成兩段。
諸侍女一聲驚呼,九幽鬼女面目俱寒,左袖一揮,一道碧綠光華直上半空,「波!」一聲爆裂開來,灑出漫空光雨,隨即厲喝一聲:「毒狼接招!」劍走龍蛇,直逼羅端身前。
羅端劍目一掃,見馬鳴積租崆峒八劍也再度撲來,遠處紛紛出現奔來的身影,情知已處於四面包圍中,索性縱聲狂笑道:「好吧,不怕死的統統上來!」
他雖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又生怕冬竹受到傷害,明知自己或死或俘,冬竹定難逃出魔掌之下。然而,一息尚存,他仍得盡保護的責任,藉以安慰自己的良心。
於是,他一劍逼開九幽鬼女,便即以冬竹作為中心,施展迴文步,揮舞椰木劍,不但把自己的身子護得潑水不進,連暈迷如死的冬竹也分毫沒有受到侵害。
一九幽鬼女見狀高呼道:「爺爺和伯伯用不著和這小子拚命,我們只要以神針招呼他就行!」
馬鳴積和諸老吃她一語提醒,立即止步在十丈開外輪流向羅端發射暗器,霎時間銳嘯震耳,寒星射目。
羅端落在敵人暗器圍攻之下,雖然右掌左掌揮個不停,把射來的暗器擊得漫空濺射,但他在真氣不繼之後,到底也累得一身臭汗。一股怒氣無處發泄,破口怒罵道:「你這淫賤比你老子還要歹毒!」
九幽鬼女得意地格格笑道:「不毒不丈夫,不淫非美女,好毒狼,你說對了,但你能咬得著我么?」
她在說話聲中,一連幾十根冰魄神針貼地射向冬竹。
羅端趕忙垂下劍尖,劃地拔針,塵土飛揚中,但見劍光如雲,把九幽鬼女射來的「神針」悉數盪開。
然而,暈倒地上的冬竹忽然一聲呻吟,接著輕喚一聲:「羅郎!」
羅端喜道:「妹妹你醒過來了!」那知他方低頭看冬竹一眼,劍勢略緩,馬鳴積神針乘隙而進,恰射中冬竹身上。
冬竹一聲慘呼,躍身而起,但又搖搖欲倒,羅端趕忙一伸左臂,摟緊她的纖腰,不料冬竹猛可一掙,泫然道:「我不行了,你趕緊走吧!」
雖是簡短兩句,但已動人肝腸,凄然欲絕。
馬鳴積一聽冬竹慘呼,立即縱聲大笑道:「好小子!你先替她準備後事吧!你的後事由老夫代辦好了!」
他似把羅端看成瓮中之鱉,接著又揚聲道:「馬某替粉面毒狼討個人情,讓他兩人來個訣別,列位仁人君子可否大施慈悲,請即發話。」
「好!」四面呼聲齊起,震撼山嶽。
羅端俊目一掃,見虎宗七少年已環立在鬼女身後,除了雪峰二老、崆峒八劍之外,還有一大群黑巾蒙面人,雖由衣著上分得出男女,卻不能看出年齡老少。
他心裡已是怒極,但眼前形勢決不是鬥嘴的時候,俊目含淚望著冬竹那慘白的秀臉,顫聲道:「妹妹你究竟傷在哪裡?」
「唔——」冬竹嬌羞地輕輕搖頭,腰肢下不停地發顫。
羅端詫異地低頭一看,但見一陣陣黑血由褲管滴下,不禁驚呼道:「怎會傷在這個部位?」
冬竹點點頭道:「羅郎你猜對了,我只覺十分疼痛,陣陣冷氣攻心,想是不行了,你有一身絕藝,也許能夠逃脫……」
羅端何嘗不知要帶冬竹突破重圍是極端困難,但他眼見冬竹滿臉凄楚,實不忍心離開,不待話畢,已搶先道:「妹妹休再說了,你若身死,我不獨生。」
冬竹那凄苦的臉上泛起一絲慘笑,搖頭道:「丁惠得此一語,死也瞑目,但你必須逃生,好向我家報個凶信,我家住在昆明蘭帶河的北岸丁家莊,只要向莊主丁陽說她最幼的孫女已死,他便可聚集武林耆宿,替我報仇雪恨。」
「啊!」羅端無限詫異道:「原來妹妹竟是八臂哪吒丁莊主的孫女,怎麼不懂得武藝?」
「誰說我不懂得武藝?」丁惠恨恨地說道:「只因被擄之後,吃那魔女點破氣勁,使不起力,尤其你昨夜……唉!你走吧!我不怨你。」
她話聲一落,猛可合下眼皮,臉色隨即大變。
羅端連喚帶拍,但見她口角滲出血水,猛思及定是嚼舌自戕,不禁悲從中來,雙淚滾滾而下。
「羅小子,你為惡多年,眼前還有個紅顏知己,足慰生平,也該瞑目了。休要耽擱攜手同歸的時刻,快上來納命吧。」
馬鳴積敢情愜意之極,在嘲笑聲中率眾步步進迫。
羅端雖是極度哀傷,但經敵人這麼一叫,忽然感到自己責任重大,再則丁惠嚼舌,未必身亡,趕忙併指一點,封閉她血門穴道,把她放落地面,悲嘯一聲道:「馬鳴積!不怕死的就先上前三步。」
馬鳴積對這指名叫陣,漠然無動於衷,冷笑道:「老夫毋須和你多費氣力,仍以原陣奉陪。」
羅端真想不到名震一時的雪峰三老,竟是這般無恥,一聲狂笑,身如電發,劍走龍蛇,一片青光,恍如錢塘潮湧,卷到對方身前。
馬鳴積見他挾憤而來,劍風銳嘯,趕忙一蹬腳跟,全身倒拔而起,崆峒八老齊聲吆喝,八劍齊揮,精光閃閃一道劍牆,已擋住羅端去路。
「好吧!小爺先叫你八劍懂得厲害。」
羅端激發狠性,把丁惠當作已死,解除後顧之憂,一振手中劍,疾向劍牆衝去。
一陣金鐵交擊之聲,響遍四野,但見崆峒同時倒退五步。
羅端豪情大發,一聲長笑,恍如虎嘯龍吟,劍起風雷,直向劍牆中間搗去。
椰木劍光驟斂成一線,這一線青湛湛的光華甫一觸到劍牆,立聞「當」一聲響,陰陽劍客嚴樂水已驚呼後退。
原來就在這剎那間,他那枝百鍊精鋼的寶劍已被削短兩寸,難怪驚得心膽俱寒。
馬鳴積見時機危急,厲喝一聲,揮出一片清光,罩向羅端頭上。
羅端俊目一瞥之下,已看出那是雪峰之寶——玉如意。趕忙一翻左掌,劈出一股勁風,劍鋒斜走,疾點由右側攻來的崆峒一老。
他這時打定殺出重圍,引誘敵人逼趕,好教丁惠暫時不被連累的主意,是以仗著內力修為,以硬拚硬。
馬鳴積雖然發招在先,可惜內力不足,竟被震得在空中連翻筋斗。
由右側攻上的崆峒一老在慘呼聲中倒躍三丈,地面留下一枝亮晶晶的寶劍和鮮血淋淋的手掌。羅端顧不得理會對方死傷,施展出一路「椰雨蕉風」劍法,但見劍氣漫空,光芒萬丈,疾向敵陣猛卷。
慘呼,厲喝,兵刃交擊,這些聲音亂作一團。
人影奔撲,陣勢迅移,擁著羅端的身形離開原地半里遙。
斷肢,腥血,頭顱,留在這廣漠的地面。
他已殺進重圍,但敵人的陣勢跟著移動,又不能突圍而出。一陣陣血腥撲鼻,衣服已被敵人的鮮血染得一片通紅。
「羅小子!你認命罷,由得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沖不出老夫這天門大陣。」
馬鳴積宏亮的笑聲,壓低所有的煩囂雜響。
羅端舉目環掃,看不見馬鳴積,但見身外人頭晃動,近身處是一堵厚厚的人牆,不知天門大陣到底有多廣多深,出動多少武林高手。
他同樣不能看見丁惠的景況如何,但估計她應已遺落在陣外,見馬鳴積恁地得意,使他怒火更熾,一聲長嘯,凌空直拔,一張絕大的劍網由手裡撒開,立即人頭滾滾,腥血狂噴。
他以群凶的頭頂作為墊腳基地,幾個橫飄直竄,已衝出大陣邊緣,腳剛沾地,立即繞陣疾奔。
三老、八劍、九幽鬼女、虎宗諸少年等一干高手,俱聚集在全陣垓心,邊緣只是尋常人物,怎能擋得住他狂風驟雨般劍揮掌劈!
驀地,他已看到丁惠仍靜悄悄伏在地上,急飛身一掠,取一個「蜻蜓點水」一式,要撈起她的纖腰飛奔。然而,一聲厲喝起自身後,使他趕忙縱步而去。
「好小子,還想帶人逃走么?」
天門陣中也冒起幾條人影,在吆喝聲中起步急追。
一連三顆流星由陣中射向半空,「波波波」三聲輕響,爆出二紅一綠,三朵彩雲,旋即幻成光雨,冉冉飄落。
羅端心知流星既起,陣外必定另有高手,說不定就藏身在樹林裡面,只得改個方向,朝曠野疾走。
一陣祥和樂音由遠處飄來,羅端不禁微微一怔,但他旋即悟出那正是九幽鬼女出現之前奏,百忙間無暇深思,又改向沒有樂聲之處飛奔。
「鏘——」一聲清磬的餘音未歇,立覺衣袂飄風的聲音由四方傳來,霎時香風四合,人影晃動,幾名妖冶絕倫的婦人已橫列在十丈開外。
羅端見面前這伙美婦雖由地面躍起,而地面又無洞穴足以棲身,不禁又是一驚,情知定是敵人一夥,厲喝一聲:「擋我者死!」邁開大步向美婦叢中衝去。
「嘻嘻!」那群美婦齊聲嬌笑,上軀向前一挺,一股似柔還剛的氣勁竟直逼身前。
羅端微微一懍,劍尖一指,射出一層薄霧似的劍光。
然而,他身軀甫動,那堵氣牆又直壓過來,駭得他連退三步。
敢情他久戰力疲,功力大減,但眼前這伙艷婦,也絕非平庸之輩。
居中那艷婦笑臉盈盈道:「小哥兒藝業還過得去,你究竟是誰,為何亂沖亂闖?」
羅端薄怒道:「你不知我是誰,為何擋我去路?」
那艷婦蛾眉微蹙,旋又嫣然一笑道:「擋路的事,也許是個偶合,你也不必驚慌,有名門十三寡在此,千軍萬馬也奈何你不得,你從實把來歷說明就是。」
羅端確實不知「名門十三寡」是什麼人物,先回頭一看,但見一片人海,遠在幾十丈外停止不動,兵刃耀目生輝,對方的話似乎不假,也就微躬上軀道:「小可便是被江湖誣為『粉面毒狼』的羅端。」
那艷婦聽羅端報出姓名,不覺嫣然一笑道:「原來你就是粉面毒狼,這也算是我十三寡婦姐妹的好運,要知我姐妹正是狼虎之年,有你這個毒狼,恰好解個悶兒,若肯跟我們回去,擔保你享受不盡。」
羅端為了藉機調息,強按滿肚子怒火,任對方說得口角春風,只給她不瞅不睬。
那艷婦見他低頭垂簾,立又冷笑一聲道:「你這人休要不識抬舉,不知死活,答不答應,趕快說來。」
羅端經片刻調息,中氣略順,生怕對方立刻動手,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伸手遙指身後追兵笑道:「有這般艷福,羅端十分甘願,但我有一女伴傷在那邊地上,請列位替我把她帶來,然後一齊上道。」
那艷婦向同伴掃了一眼,交換眼色,隨即笑靨盈盈道:「讓她一分甜頭也不要緊,我盧鍾英去替你討人,可不誰你逃跑。」
羅端默默地點頭,眼看盧鍾英如飛而去,向天門大陣揚起一方手帕,便直人陣中,不消多時,已背著丁惠飛奔而來。
盧鍾英一到近處,立即笑聲琅琅道:「幸不辱使命,我們走吧!」
羅端對這群寡婦,說不盡心中厭惡,只因強敵環伺,才故意出個難題,不料「名門十三寡」果然把人背來,怎好立時反悔?
他一皺眉頭,強裝笑臉道:「當然要走,但我這位女伴已嚼舌受傷,讓我……」
盧鍾英不待話畢,已嬌笑道:「你儘管放心,我已替你把她治好。」
在這剎那問,救人、治傷,一併完成,真使羅端大為驚異,暗自盤算如何才能逃脫這十三位寡婦的掌握。
盧寡婦看破他心意似的笑道:「你到底想不想走,也還是要人背你?」
羅端沒奈何地苦笑道:「走往哪裡?你們起步呀!」
他被十三位寡婦前呼後擁,像處身在綺羅堆里,又像乘著彩雲飄過樹頂,飄過原野,飄過山峰。
但他默默不發一言,不斷地尋求逃遁的方法,也帶著幾分好奇心,想刺探這群寡婦的來歷。
也不知走了多遠,但見一列高聳入雲的山峰,遙遙擋在前方,雲層之下隱約看出有紅牆綠瓦。
羅端心下微驚,指向那截山峰道:「你們可是住在那山上?」
盧寡婦緊傍他身側,聞言笑道:「是就是了,你還想不想走?」
此話問得羅端俊臉一紅,暗忖此時不走,只怕一進山區更走不脫了。但他還沒答話,盧寡婦接著又道:「其實想走也走不脫,你師父都曾在試車宮盤桓多時,何況你是藝業未成、功名未就的小哥兒?」
羅端驟聞「宮」字,驀地一驚,急叫一聲:「我就不信!」雙腳一頓,飛越寡婦頭頂,落荒逃遁。
盧寡婦萬料不到到口的美食,竟棄丁惠而逃,怒喝一聲:「你不要這賤婢了?」
發話聲中,十三朵彩雲似的身影已跟后疾追。
羅端頭也不回,卻故弄狡猾笑道:「你說逃不脫,我就試試看,若果下手傷她,我就永遠不回來了。」
眾寡婦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只好隨後狂追,忽聞半空中有人高呼:「羅端!羅端!」那聲音十分嬌嫩,各人全感驚訝。
羅端抬頭一看,已見一粒綠星飛臨頭上,猛想起那正是師姐方達所養的綠鸚鵡,趕忙揚聲叫道:「綠師兄快來救我!」
眾寡婦見他竟叫一隻鸚鵡為師兄,忍不住齊聲大笑。
盧寡婦更是嬌呼道:「自古把禽獸連在一起,也難怪毒狼把鸚鵡叫成師兄。」
哪知話聲甫落,綠鸚鵡一聲長笑,猛見一道綠線由半空向她頭頂瀉落。
一縷銳風挾著厲嘯而下,嚇得她大喝一聲:「畜生!」揚起右掌猛力劈去。
然而,她右臂剛一伸直,忽如觸及鋼針般猛可一縮,一聲嬌呼,把丁惠松落在地上,一步倒躍數丈,高叫道:「這畜生厲害,你們當心!」
原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綠鸚鵡也在那柔若無骨的掌心啄了一口,斜翼一掠,又到另一寡婦面前。
這位寡婦有盧鍾英作為前車之鑒,一覺風聲有異,趕忙雙掌翻飛,一連劈出十幾掌,那足可摧山動岳,綿綿不絕的掌勁,激蕩起一個極大的氣旋。
綠鸚鵡雖是天生異禽,也不敢冒險猛衝,但它仗著身子靈巧,競在那寡婦發掌的同一時間,接連由眾寡婦面門一掠而過,嚇得每一個人都要停身發掌。
羅端見一隻鸚鵡競能阻擋追兵,自己枉是萬物之靈,且又學成絕藝,仍然連番吃虧,心裡不禁一陣難過。
但他仔細觀看鸚鵡的打法,情知它是以快打慢,搶盡主動,迫使十三位寡婦收招自保,也就大徹大悟起來,一振劍尖,正欲依樣畫個葫蘆,忽見盧鍾英退在一旁,以布帛裹傷,丁惠被遺落在寡婦身後,又覺機不可失,救人要緊,迴文步一展,像一陣旋風繞過陣側,把丁惠往肩后一背,飛身就走。
盧鍾英正在低頭裹傷,忽見一道身影由幾十丈外掠過,略一抬頭,認得是羅端奪走俘女,厲喝一聲,飛步追去,不料還未離開陣側,又見一點綠星疾向胸前射到,趕忙一步閃開,高呼道:「我們分散追那小子!」
其餘十二位寡婦齊聲吆喝,疾如風卷彩雲,向羅端狂追。
那鸚鵡剛阻止得盧鍾英下來,卻見餘人分散,由它藝高飛速,把身形幻起幾十道綠線,輪番向諸寡婦猛撲,也還是阻得東邊西又走,攔得左側右又空,只好連聲高呼:「羅端快走!……」
驀地,一聲朗笑,兩條身影由一座小樹林疾掠而出,其中一人笑著罵道:「你這小綠婢著急了吧,誰教你要多事?」
另一人經過羅端身側,低叱一聲:「快走!」身軀一閃,已攔住翼側的追兵。
羅端倉卒間聽出一個是艾重人,一個是王車笠,不禁大喜過望,還想打個招呼,忽見他兩人全以黑巾蒙面,只得說一聲:「謝謝!」便縱步如飛而去。
他雖知有綠鸚鵡和二友擋住追兵,但對於十三寡婦那份至藝,確是又驚又佩,料想只是一時被阻,說不定又四散追來,是以脫離視線之後,仍然折東拐西疾走,進密林深處才敢停下步來,把丁惠攬進懷裡,在她背上輕輕一拍。
這一輕微振蕩,已震開她的穴道,只見她「呀」的一聲,星眸立即流轉。
羅端趕忙低聲說道:「強敵說不定還要追來,千萬不可高聲說話。」
丁惠星目中噴出兩道淚泉,嗚咽道:「丁惠自知命薄,既不能侍奉你終身,又不能自全於世上,只好嚼舌求死,免累你分心勞神,怎地還落在你懷中,那些惡人又在哪裡?」
羅端聽她幾句沒頭沒腦的話,雖覺十分凄切又不能盡情索解,隨口答道:「惡人被我幾位師兄擋住,暫時還不會來,你我小歇一下,然後再去助他。」
丁惠忽然由他懷裡躍起,說一聲:「休因我一個殘花敗柳,致令你師兄遺憾終生,含恨九泉!」
羅端愕然道:「妹妹這話怎講?」
丁惠冷冷道:「這話還不明白?雖然我失貞在你身上,再被你救離魔窟,但我決不能嫁你,若你留戀在這裡,你那幾位師兄又打不過敵人,豈不加重我的罪過?」
羅端還在思索她的真正意思,忽聞密林深處輕敲起一聲木魚,立即有個中年婦人宣起一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