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死決鬥
真快,石不全已手持一封信函匆匆地又被人抬來了。
除了信函之外,還有一包銀子大約三十餘兩。
石不全把信與銀子往包震天的面前一放,道:「包老弟,做兄弟的也只能為你做這些了。」
包震天感動地道:「已是仁至義盡了,石兄。」
他把信函與銀子往懷中揣,又道:「北王面前我不會忘記替石兄美言的。」
石不全道:「那就拜託了,哈……」
石小開轉頭向外面看,他的臉上不愉快,因為石壯叫車此刻還未來。
等了一陣子,石小開只得站起來,他對包震天道:「包老爺子,我去看大車備好沒有。」
包震天道:「少東,也不急在一時。」
就在這時候,只見石壯匆匆走來。
石小開道:「好了?」
石壯道:「小李那小子,又去會他的老相好去了,我是在他們相會的地方找到他,少東,車已停在門外了。」
石小開這才對包震天道:「包老爺子,你的時間比金子還貴重,你老得快了。」
包震天站起來了。
突然,包震天伸手拉住君不畏,道:「我的好兄弟,真想和你在一起,老夫甚至想以生命在北王那裡保你一個官噹噹。」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不是當官料子,好意我領了,包老,你……唉!你……」
他看看石家父子,發覺這父子兩人笑得真自在,如果不是太平天國的內部鬥爭,他真想馬上拆穿石家父子兩人的陰謀詭計。
君不畏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他向包震天揮揮手,於是,包震天大步往外走了。
石小開送他到門外,他在快出門的時候還回頭對君不畏點點頭。
點頭的意思當然是對君不畏的合作加以肯定。
君不畏的內心中好一陣子不舒服,因為他實在不是那種與人同流合污的人,如果換一種情況,他早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包震天了。
一個人的心中有了不愉快,就很容易顯露出來。
君不畏的表現就是鼻孔中冷冷哼了一聲,僅只這麼一聲,石不全便明白了。
石不全端起酒杯,對君不畏晃晃,道:「老弟,咱們再干一杯,我知道你心理有疙瘩。」
君不畏道:「不錯,我做了一件我從不願做的事,這件事我仍然不知道應不應該做。」
石不全一聲哈哈,道:「你做得對極了。」
君不畏道:「那只是你們以為對。」
石不全道:「我已聽小開說過了,是你答應過的,小兄弟,大丈夫既然答應就不必再後悔,既然做了更不必再去計較,要知道江湖之上的是是非非是很難判得清楚的,你以為對嗎?」
君不畏道:「再是是非非難分,良心的審判是無人可以逃得過的。」
石不全呵呵撫髯笑了。他笑對一邊的任一奪道:「良心!良心的審判!哈……哈……你我江湖數十春,如果單憑良心,只怕咱們老哥倆早就被江湖巨浪淹沒了。」
任山奪道:「江湖上憑藉的乃是實力,老夫只相信實力,良心能值幾何!」
君不畏猛把酒灌下喉,他剛放下酒杯,石小開已哈哈笑著走進來了。
石小開貼近君不畏坐下來,道:「君兄,你果然信守你的承諾,沒有把實情告訴包震天。」
人剛走,他便直呼包震天了。
君不畏道:「我該做的為你做了,石兄,你該拿出所欠我的了吧?」
石小開笑了,道:「當然,當然。」他拍拍君不畏,又道:「你打算何時要那欠你的八百兩銀子?」
君不畏道:「最好現在。」
石小開搖搖頭,他看看任一奪,又笑笑道:「君兄,你急甚麼?」
君不畏道:「怎麼,你還有指教?」
石小開道:「君兄,我以為當你與任老爺子較量過以後,我如數奉上,萬……咳……」
君不畏冷冷道:「萬一我被任老一刀殺死,你就不必多此一舉了,是嗎?」
石小開笑道:「這是你說的。」
君不畏道:「我說的是你心中想的。」
石小開呵呵笑了。
石不全也在笑,但多一半是冷笑。
只有任一奪不笑,他雙目注視著酒杯,就好像在思索著如何能像那杯酒一樣一口把君不畏吞掉。
君不畏站起來了。
他沖著三人抱拳,道:「酒足菜飽,在下告辭。」
石小開一把拉住君不畏,道:「怎麼可以走啊?」
君不畏道:「難道你還管住?」
石小開道:「而且住得令你舒服至極。」
君不畏道:「莫非你怕我會撒鴨子一去不回頭?」
石小開笑笑,道:「這又是你說的。」
君不畏道:「難道不是你心裡想的?」
石小開道:「無論如何,那得等明日較手之後,你老兄才能離開。」
君不畏道:「我若留下來,怕等不到明日比武了。」
石不全胸脯拍得「叭叭」響,道:「君兄弟,我以老命擔保,你一定平安地到明天過午,怎麼樣?」
君不畏道:「我有別的選擇嗎?」
石小開哈哈笑了。
君不畏道:「如此說來,我好像只有住在這裡了。」
石小道:「不是住這裡。」
君不畏道:「怎麼說?」
石小開道:「難道君兄忘了,『石敢當賭館』的後院也是一處美好的快樂窩呀!」
君不畏仰天哈哈笑了。他對石不全道:「石老,在下告辭了,這就去住在你的賭館,或可以再賭上幾把,哈……」
石小開道:「我陪君兄回賭館去。」他對任一奪點點頭,道:
「任老,小侄告退了。」
任一奪道:「你們請便。」
君不畏與石小開走了,從外表上看,這兩人就好像老朋友似的走得很近。
就在往賭館的路上,石小開又有心眼了。
「君兄,你好像過去沒聽過『閃電刀』的名字吧?」
「不錯。」
「你應該打聽一下的。」
「你不是要告訴我嗎?」
石小開笑笑,道:「那麼我便把我所知道的『閃電刀』任老的刀法告訴君兄。」他故意神秘一笑,又道:「我這是對君兄特別的照顧,別到時候措手不及。」
君不畏道:「能令賢父子兩人如此推崇的人物,想來這姓任的必定有幾手絕學了。」
石小開道:「天知道任老有幾手絕招,因為江湖上從未見過任老有第二次出手,因為他是閃電刀,刀出如閃電,敵人便叫出一聲的機會也沒有。」
君不畏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得多加小心了。」
石小開道:「君兄應該小心。」
君不畏道:「唉,我這個人呀,又不太珍惜自己,石兄,我今夜不賭了,我想翡翠姑娘一定等著我了,今夜有得折騰了。」
石小開哈哈大笑,道:「我賭館的三美,今夜就隨你喜歡地挑吧。」
君不畏道:「這話是你說的。」
石小開道:「這兒也沒別人呀。」
君不畏道:「那好,今夜我要你的蘭兒侍候我。」
他真的不想活了。
他在找死了。
石小開不笑了,他重重地道:「你……要蘭兒?」
君不畏道:「怎麼,你捨不得?」
石小開道:「非也。」
君不畏只說了兩個字:「為何?」
石小開又笑了:「君兄,你忘了蘭兒會用毒,你不怕她把你毒死?」
君不畏道:「那比明天挨姓任的刀要妙多了,你也知道牡丹花下死,可做個風流鬼,被人用刀殺死後是野鬼,我寧願當風流鬼。」
石小開一拍巴掌,道:「君兄,你放心,如果蘭兒今夜對你下手,我叫她陪葬!」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早就料定石家父子兩人的心意了,在未決鬥之前,他的處境一點也不危險,不會有人前來找他麻煩,他盡可以安心地去享受。
他與石小開已經往石階上登去,賭館內可真熱鬧,只不過君不畏真的不賭,他跟著石小開來到後院。
這地方他很熟,後院的三個姑娘在對他吃吃笑了。
石小開把翡翠、蘭兒與另一姑娘召到面前,他很慎重地對三位姑娘吩咐:「今夜君先生住在咱們這兒,我把君先生交由你們三位好生侍候,不過我可得提醒你三人,君先生明天還得和任老比斗,你們不能有傷君先生分毫,吃喝玩樂可以,下暗手不許來,否則,老東家剝你們的皮。」
還真嚴重,三位姑娘齊聲應「是」。
石小開又對哈哈笑的君不畏道:「君兄,我也只能服侍你到此了,餘下的便全由你自己表演了,哈……」
「哈……」
君不畏也打哈哈,他對石小開道:「石兄,咱們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們之間有交易,你心裡只想著剝我的皮抽我的筋,但是你要我死得大家都沒話說,尤其是鏢局裡的那對兄妹,你就無法交代,如果我在你這兒死得不明不白,苗姑娘就會恨你一輩子,你也就休想打她的主意,所以你父子安排一場比武,便是我死了,你也一點責任沒有,而且你也省了欠我的八百兩銀子,苗小姐那裡你又有說詞了。」
石小開哈哈笑道:「我肚子里的蛔蟲便也不比你知道的多呀。」
君不畏道:「說到心裏面了。」
石小開道:「君兄,當你被姓任的宰了之後,你知道我會對苗小玉說甚麼?」
君不畏道:「很簡單。」
石小開道:「簡單?」
君不畏道:「不錯,你只需對苗姑娘說,你曾千方百計攔住,但我不聽你的,因為我自恃武功高,目空一切,你無可奈何。」
「哈……」石小開笑開懷了,他拍拍君不畏的肩,道:「君兄,你實在是武林奇葩,不可多得的人材,只可惜你不願為我所用。」
君不畏道:「你不配!」
石小開道:「所以你就活不長!」
君不畏道:「但願被你說中。」
石小開道:「你後悔了嗎?你怕了嗎?那麼我提個意見你琢磨一下。」
君不畏道:「甚麼意見?」
石小開道:「逃哇。」
君不畏道:「石兄,謝謝了,你雖然意見實在,但美女當前,銀子未取,走了實在可惜。」
石小開道:「你不逃?」
君不畏道:「我不會當夾尾巴狗的。」
石小開大笑道:「哈……這樣,我便也放心了。」
他揮揮手,又道:「你這也許是最後一夜的美夢,你快快享受吧!哈哈……」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謝了,好走。」
他看著石小開走往前面,這才緩緩地轉過身來,又開始露出那副浪子的模樣了。
「嘻……」
「哈……」
三個姑娘迎上來了。
君不畏雙臂一張,三個姑娘便擁在他的懷中了。
四個人一起擠進那間耳房中,一片哈哈嘻嘻,誰的心中想甚麼,似乎已不重要了。
君不畏坐在椅上,他指著酒杯,笑道:「怎麼還有酒呀?」
翡翠笑道:「君先生,你忘了,酒與女人永遠是分不開的呀。」
蘭兒也道:「醇酒美人,本來就分不開呀。」
君不畏道:「蘭兒。」
蘭兒俏目溜轉,勾魂似的斜睨著君不畏,道:「嗯,君先生,我知道你恨我。」
君不畏坦然地道:「你猜錯了。」
蘭兒道:「我曾經要過你命呀。」
君不畏道:「你還不了解我這個人,我是個不想過去與未來的人,我只注意現在。」
蘭兒道:「你不恨我了?」
君不畏道:「只有傻瓜才會恨一個美麗的女人。」
他把指頭點了一下蘭兒的鼻子,又道:「我不想當傻瓜,所以……」
蘭兒道:「所以怎麼樣?」
君不畏道:「所以今夜我把你留在我身邊,蘭兒,你不會再用毒來迷我吧?」
蘭兒吃吃地笑了。
她笑得十分得意,因為她怎麼也想不到君不畏不但不記恨她,甚至還要她留下來,太意外了。
君不畏就是喜歡製造意外,他是個不平常的人。
翡翠不笑了。
她一直在期盼著君不畏再來,如今君不畏來了,卻要蘭兒侍候,她笑不出來了。
另一姑娘只淡淡地一笑,她並不太熱衷於留下來。
她識趣地起身要離去,卻又被君不畏拉住了。
「你……君先生。」
君不畏笑笑,道:「姑娘,你的芳名是……」
「我叫美玉。」
君不畏道:「你也真像一塊美玉,我今夜也少不了你。」
美玉一怔,道:「你……」
君不畏又笑笑,道:「我是個相當饞嘴的貓。」
美玉道:「你要我也留下來?」
君不畏道:「我是一頭狂獅,你需要好好休息,去吧,我會請你過來的。」美玉起身欲往外走,她還半帶羞。
於是翡翠嘆口氣,她無奈了。
君不畏今夜已有兩人侍候他,他已沒時間與精神來和她同樂了。君不畏卻伸手拉住翡翠,笑笑道:「我不會忘了那夜咱兩人的歡樂光景。」
翡翠道:「你不是不想過去嗎?」
君不畏道:「歡樂之事忘不掉,我們之間就是歡樂,你我都不會忘,是嗎?」
翡翠道:「可是今夜你已有兩個姑娘侍候你了。」
君不畏道:「不是兩個,是三個。」
翡翠大吃一驚,道:「三個?」
君不畏道:「還有你呀。」
翡翠吃驚地道:「還有我?」
「不錯。」
※※※※※※
次日,君不畏這裡剛剛吃完酒菜,便聽得一陣哈哈笑聲傳過來了。
那當然是石小開的笑聲。
君不畏立刻變了樣,當然他不是被這聲音嚇著的。
他變得一副萎縮樣,面色也黃青一片,眼神也失了光芒,背部也微微帶著駝,看上去他一夜之間老了三十歲。
他為什麼要這樣?
不旋踵間,他的眼圈四周有黑雲出現,那比刻意地化妝還要明顯。
石小開走進來,君不畏一聲咳。
這光景看在石小開的眼裡,他樂透了。
「君兄,你這一夜溫柔,想必是愉快至極了。」
翡翠已迎著石小開一禮,道:「少東家。」
石小開點點頭,道:「好,好,你們儘力了,沒有令我失望,哈哈……」
他走近無精打彩的君不畏,笑道:「君兄,你好像……」
君不畏吸口氣,眨眨眼皮子,用力地道:「她們三個真厲害,我這一夜頂十夜,尤其是她。」他指向翡翠姑娘,又道:「你看看,我變成這樣子了。」
石小開道:「沒關係,距離比武還有一個多時辰,你老兄吃飽了睡個夠吧。」
君不畏道:「一個時辰怎能把精神養好啊?五個時辰差不多。」
石小開道:「君兄,你昨日答應得爽快,你寧願牡丹花下死呀。」
君不畏道:「我沒有忘記,石兄,我會按時去赴會的,我不想當個食言的小人。」
石小開哈哈笑了。
翡翠姑娘臉上早有不解,但此刻她明白了,君不畏果然不簡單,他的應付能力是高人一等的。她相信,如果君不畏仍然精力旺盛,石小開便會暗中再使小動作,君不畏便防不勝防了。
石小開不走,他一直陪著君不畏。
不但陪著,而且賭館的前後兩處通路也有人把守,只不過耳房中的君不畏不知道。
前後把守的人並非別人,正是莫文中、尤不白、尹在東三人,還有個獨眼龍李克發。
李克發是被君不畏打壞一隻眼的,他恨透了君不畏,如今四人分成兩撥就把前後門堵住了。
除了他們四人,石小開還召來二十多個年輕力壯、有武功底子的大漢暗中侍候。
石小開說過,小風城是他父子二人的天下,如果君不畏還敢上門來,他要慢慢地把君不畏弄死在小風城。
君不畏還想他的八百兩欠銀,在石小開的心中,那是在做夢。
君不畏如今的模樣真可憐,他好像三天沒吃飯,又像是個癆病鬼。
他不時乾咳一聲,直搖著頭。
他還自言自語:「我怎麼全身沒力氣,力氣到哪兒去了?」
石小開心中明白,暗道:「小子啊,你的力氣都被女人吸幹了。」
他差一點笑出聲來。
他的口吻卻是關心的:「君兄,要不要我命人給你送上一碗老山人蔘湯?」
君不畏當然想再喝上一碗人蔘湯,那會增強他的力道,只不過他又怕石小開動手腳。
他搖搖頭,道:「不用了,我看我今天要倒霉了。」
石小開道:「君兄,你的武功高強,我以為你一定可以打敗任一奪。」
君不畏一把拉住石小開,他帶點哆嗦地道:「石兄,你說說,任一奪跟那個『刀聖』洪巴兩人,誰的刀法高?」
石小開笑笑,道:「他們各有專長,我庸俗,實在看不出來。」
君不畏嘆口氣,道:「想不到我這浪子與世無爭,卻不幸被卷進你們的漩渦了,唉!」
石小開道:「你嘆的甚麼氣?」
君不畏道:「石兄,念在我對你誠實不欺份上,我這裡有個要求。」
石小開道:「你說。」
君不畏道:「我是個標準的浪子,無親又無故,如果真的不幸我挨了刀,死在你們這裡,你大方地弄上一口棺木把我裝起來,然後在棺木中塞上幾塊大石頭,抬到海中沉下去,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這裡說著,一邊的翡翠落下眼淚了。
君不畏心中一動。
石小開卻又呵呵笑了。
「君兄,別這麼泄氣,你不是說過,人是活的,刀是死的,如果有本事的人與刀合一,戰無不勝!你怎麼忘了你那豪情風發的高論了?」
君不畏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石小開道:「這話怎麼說?」
君不畏道:「玩『女』喪志呀,你看我這模樣,與昨日已判若兩人了。」
石小開又是一聲哈哈,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昨日還提醒你的,可是你卻是見『女』心喜,一夜之間三次銷魂,太過份了。」他還把麵皮一緊,又道:「做朋友仁至義盡,何況咱們曾翻過臉,你應有所警惕呀。」
君不畏巴掌猛一拍,道:「咎由自取,我不再說甚麼了,不就是命一條嗎?」他站起身來,又道:「走,咱們這就去比斗。」
石小開大笑,道:「對,這才像個人物,我自從初次見到你君兄,便被你這種豪氣凌雲的樣子折服,走,我們回後街去。」
石家的大宅院就在小風城的後街。
君不畏挺起腰肢沒站穩,他皺眉,道:「唷,怎麼腰也酸了?」
石小開還想去扶他一把呢,因為他怕君不畏賴約,借病不去赴會。
君不畏用力扭扭腰,他嘆了一口氣。
他伸手摸摸翡翠,道:「我兩人同床共枕兩次了,萬一我不幸,你會不會……」
翡翠又落淚了。
她拉拉君不畏,道:「你小心……」
君不畏笑了。
他不能說不感動,因為他明白翡翠這是動了真情。
石小開手拉君不畏,兩人就好像多年老友似的,一邊走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話,就這麼地出了「石敢當賭館」的大門。
也真叫巧,迎面走來兩個人。
兩個一黑一白的女人,是的,苗小玉與黑妞兒過來了。
苗小玉走上前,她吃驚地看著君不畏,道:「君兄,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你病了?」
君不畏未回答,石小開說話了。
「他沒病,他累成這樣子。」
苗小玉訝異地道:「幹什麼會累成這樣子?」
石小開道:「天底下最耗損身子的工作是甚麼?」
君不畏搖搖頭,道:「別說了,行嗎?」
苗小玉卻想知道,她關懷地道:「賭了一夜?」
石小開笑道:「比賭還厲害。」
苗小玉道:「那會是甚麼?」
石小開掀底牌了,這時候他相信,君不畏這模樣連他也打得過。
石小開呵呵一聲笑,道:「他一夜之間睡了三個姑娘,是個大色狼,他怎麼不這樣?便是鐵羅漢也完蛋。」
苗小玉眼睜大了。
她絕不相信君不畏是這樣的人,他不是色狼,因為她也曾在君不畏的懷裡躺過,很溫暖而無雜念,他……
一邊的黑妞兒大叫:「君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不料君不畏開口了。
「他說的是實話,我真的被掏空了。」
「哈哈……」石小開笑了。
苗小玉上前拉君不畏,這動作是石小開不想看到的,苗小玉也明白這一點。
石小開用力一擋,對苗小玉道:「苗姑娘,你們讓一讓,我們這是去赴約的。」
苗小玉道:「赴甚麼約?」
石小開愉快地道:「生死之約。」
苗小玉吃驚地道:「石小開,甚麼生死之約?」
石小開道:「苗姑娘,我不妨告訴你,再過半個時辰,君兄就要與人一決生死了。」
苗小玉道:「誰?」
石小開道:「就是那『閃電刀』任一奪任老爺子。」
苗小玉幾乎張口合不起來了。
她大叫:「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石小開道:「天下沒有絕對公平的事情,苗姑娘,你要不要跟著去看看?」
君不畏卻立刻對苗小玉道:「你們回去吧,別再為我操心了。」
石小開也笑道:「是呀,他自己不為自己操心,你管那麼多幹甚麼?」
苗小玉道:「君兄,別去!」
石小開道:「不去行嗎?」
君不畏道:「苗小姐,回去吧,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就算完蛋了,也得死在守信兩字上,你們回去吧。」
黑妞兒道:「小姐,咱們跟去看看。」
苗小玉點點頭,道:「當然要去。」
她此言一出,君不畏無奈了。
石小開笑開了懷,道:「好呀,有熱鬧大家一齊觀看,苗姑娘,我會命人拿椅子給你坐的。」
苗小玉冷冷地斜了石小開一眼,便跟著往後街走去。
往後街的不只他們幾個人,把守在賭場四周的漢子們,在李克發四人的指揮下,全都移向後街去了。
君不畏發覺有很多人往後街走,他心中明白,這些人全是石家父子的爪牙。
他也發現李克發等四人了,君不畏心想,今天這光景怕是要善罷甘休也難了,只有動真的吧!
石不全還真會安排場面,他把門前的大場子美化了。
甚麼叫美化?
只見廣場的旗幟五顏六色,好大的鼙鼓之外,還有銅鑼與吹喇叭的,這不是比武,是過年節了。
再看場中央,還有那麼一座五丈方圓的木搭比武檯子,檯子四周不見欄杆,光滑滑的木板都是三寸那麼厚,另外便是一個木牌子在台前豎起來。
牌子上寫著字,好像是「生死決鬥」四個字。
還真嚇人,這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沒多久,小風城已傳遍了。
消息既然傳開,便有不少人前來圍觀,時辰還未到,檯子四周已站了三四百人之多。
石不全宅前面的廣場一時間人聲囂雜,熱鬧極了。
君不畏與石小開二人走進石家大宅,苗小玉與黑妞兒也跟進去了。
四個人剛剛走到正堂屋前面的石廊上,只見石不全哈哈笑著走出來了。
任一奪也跟著出來了。
任一奪只看了君不畏一眼,便笑呵呵地道:「君老弟呀,你不用太緊張,緊張得一夜未睡好,怎麼與昨日的你判若兩人,真叫人看了不忍。」
君不畏道:「我是個只看眼前的人,我從不去想過去或未來,所以任老的話說錯了。」
任一奪雙目一亮,道:「難道君老弟病了?」
君不畏道:「唉,比病還令人不舒坦,我呀,也就別提了。」
任一奪道:「老夫不忍,君老弟可要改一改比武時間?你這樣子,老夫便是贏了,也贏得窩囊。」
石小開立刻搖手,道:「既已約定,就不好改期,任老一片仁慈之心,君兄也不一定承你老的情。」
君不畏道:「如果再改期,我可能只存一口氣了。」
任一奪道:「這是為甚麼?」
君不畏道:「任老,你能一夜之間應付三個浪女人的折騰嗎?」
任一奪仰天一聲笑,道:「原來是個好色之徒呀,哈哈……」
苗小玉的面色變了。
她知道君不畏不是好色之徒。
君不畏也許是個浪子,但他是有分寸的,他是個真正的俠士。
苗小玉幾乎要大叫了。
石不全伸手一讓,道:「既來之則安之,便真的頭掉了也不過碗口大的一個疤,走,前面去吧!」
他說完當先往前一揮手,立刻有兩個大漢來抬他。
他走,別的人也只得跟上去,石小開幾乎樂開懷了。
石家的人都樂極了。
君不畏對苗小玉道:「苗小姐,我曾對石少東要求過一件事情,這件事我倒想麻煩你了。」
苗小玉走在君不畏身後,聞言忙問:「甚麼事?」
君不畏道:「我這個人是浪子,既無家又無業,我若今天不幸挨刀,但求一副薄棺,棺內加滿石頭,煩請拋入大海。」
苗小玉抹淚了。
她低聲問:「為甚麼一定要拋進大海里啊?」
君不畏道:「人活千年也是死,萬年之後歸大海,世上所有活著的,到頭來都將歸大海,我雖年紀不大,卻早看透了人生,也就把生死看得淡而無味,何如早人大海,圖個死後安靜。」
苗小玉哭起來了。
石小開冷冷道:「苗姑娘,你此刻哭喪,太不吉利呀。」
苗小玉突然厲聲道:「縱使君先生被殺,我也不會嫁給你的。」
石小開道:「這話你已說過,但我不會死心的。」
苗小玉咬牙了。
幾個人在石不全的太師椅後面一齊出現的時候,場子上原本熱鬧的人群,突然間鴉雀無聲。
幾百隻眼睛看過來,就是沒人出大氣。
石不全撫髯微笑,獨目一亮,便見兩個大漢把他放在大門下的石階上。
他這是高高在上觀戰了,那比武的檯子正面對著石不全,看上去只有一丈五尺那麼高。
這個高度正合適,四周的人全都看得清楚。
苗小玉上前拉住君不畏,道:「你……君兄,我替你出場,好嗎?」
君不畏笑笑,道:「他們要殺的是我,決不會答應讓你上台的。」
苗小玉道:「你真可以應付嗎?」
她看看微笑的任一奪,又道:「三十年前『閃電刀』便在江湖上立萬了,聽說他從未對一個敵人出過第二刀,君兄,為甚麼……這場比武為甚麼?」
君不畏道:「江湖上沒有為甚麼這句話,江湖上只認誰的胳膊粗。」
苗小玉愣然了。
她看得出君不畏非上台不可了。
她無奈地又道:「君兄,打不過便走,別硬幹。」
君不畏一笑,道:「你難道沒看到那牌子上的字——『生死決鬥』呀!」
那就是這場決鬥非死人不可。
「閃電刀」任一奪緩緩走到台前,他轉身向石不全抱拳一笑,道:「石兄,這種場面倒也新鮮。」
石不全道:「任兄,我很久未見你再出刀了,為了能見識你的絕技,也讓小風城的父老兄弟們得以目睹,便也自做主張搭起這座小小的檯子,任兄,看你的了。」
任一奪哈哈一笑,道:「石兄,其實當年咱哥們在道上南奔北闖,哪一個不知道你石兄的刀法精湛,而我這一招,何堪你的謬讚。」
石不全道:「老了,缺眼斷腿不成氣候了。」
任一奪猛回頭,他看看那好像病懨懨的君不畏,道:「君兄,你可以上台了。」
君不畏沖著苗小玉露齒一笑,道:「苗小姐,死神在向我招手了。」
苗小玉道:「僅僅不過兩天,怎麼會有這種事?」
她無奈,也不敢相信。
但君不畏卻笑笑,道:「兩天已經很長了,兩天之內江湖上已經發生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了。」
苗小玉道:「我為你操心,君兄。」
君不畏道:「你休擔甚麼心,命是我自己的。」
他一躍登上檯子,立刻引起四周的「唔」聲。
苗小玉聽不懂君不畏最後那句話,還以為君不畏說她多事,其實,君不畏是暗示她,命是他自己的,他不會就那麼容易被人宰殺。
黑妞兒拉住苗小玉,她以為苗小玉會跟上台。
任一奪沒有立刻躍上台,他站在台下面觀。
他先圍著檯子走一圈,頻頻向四周的人微微笑,就好像他有些不好意思上去對付一個好像病了的年輕人。
君不畏卻淡然地站著,他的雙目幾乎要閉上了。
他在登上台的剎那間,有一件東西塞人他的口中,然後壓在他的舌頭下方,那是甚麼東西?
有的人還以為他吃了一粒大的糖果,但多半沒看他的手為甚麼去抹了一下口唇。
任一奪又來到檯子正面,他的動作很簡單,只是抖了一下雙袖,那麼利落地斜著一個雲里翻,漂亮地站在檯子上了。「好哇!」這是個滿場彩,大夥誰不叫聲好。
幾百人的聲音當然宏亮,就好像打雷。
「鏘!」鑼聲響了。
石不全在門下大聲道:「各位,今天乃是一決生死的決鬥,他們兩人都具有一身上乘武功,兩人決鬥,百年難得一見,各位,誰輸誰贏各憑本事,咱們大夥都是見證人。」
他把手一舉,便立刻傳來一陣擊鼓聲。
鼓聲之外有喇叭聲,聽得人心中發毛,因為喇叭吹的是哭調,就好像有人死了去城隍那裡報到一樣。
石不全的手突然放下來。
鑼鼓喇叭也靜了。
場上的人聲更靜,因為可以聽到呼吸聲。
於是,任一奪不笑了。
他在君不畏對面冷冷地道:「君朋友,你實在叫我下不了手。」
君不畏道:「為甚麼?」
任一奪道:「因為你這模樣令老夫覺得可憐,我以為任何一個二流角色,此刻也能輕易把你擺平,我有些許不恥。」
君不畏淡淡地道:「任老,你乃長者作風,一個人孤傲慣了,便會生出輕敵之心,你老不應該產生這種心理,那會很危險。」
任一奪道:「是嗎?你到了此刻還說大話?」
君不畏道:「這也是我習慣了。」
任一奪道:「聽少東說,你已交代後事了?」
君不畏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任一奪道:「那麼你已無遺憾了。」
君不畏道:「所以我等任老出刀了。」
任一奪道:「也聽說你曾打敗過『刀聖』洪巴。」
君不畏道:「你已經早就知道了。」
任一奪雙眉一挑,道:「我不是洪巴,洪巴的刀沒有我的紮實與快速,因為老夫從不對敵人下第二刀。」
君不畏道:「我也聽過。」
「所以你交代了你的後事。」
「就算是吧。」
「那麼,我現在就要出手了。」
「你根本就不該說那麼多廢話。」
「廢話?」
「難道不是?」
於是,就宛如天外飛來的一朵雲,那麼凌厲迅速地罩向君不畏。
君不畏也動,他的動是後者,但他的人已先在半空中等著他的敵人了。
空中交響樂章,也似五月花炮,冷焰沙沙爆出,分不出誰是誰了。
兩個人的軀體至少在空中停峙半晌才往下落,便在快落到檯子上的時候,突然一聲蒼老的聲音大叫。
「唔……啊!」
人們只看見兩人之間刀芒出現,自半空中一直到檯面上,然後就見『閃電刀』任一奪抖灑著鮮血往台下飛去,他的前幾步都踩在人的頭頂上。
他奔得好凄慘,因為他的一隻手還按在脖子上,顯然他的脖子上挨刀了。
君不畏並未去追殺任一奪,他的雙目亮極了。
他不再去看任一奪。
他看的是吃一大驚的石家父子兩人。
苗小玉笑了,黑妞兒還在拍手掌。
「小姐,,你看看,君先生多有精神啊!」是的,君不畏此刻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的臉上一片紅,雙目炯炯嚇死人。
石小開就吃了一驚。
再看任一奪,早就不見了,這老傢伙保命要緊。
江湖上能活到他那麼大年紀的人還真不容易,不過越老越不想死。
石不全愣在太師椅子上,啞口無言以對,他也沒看清君不畏怎麼會殺傷任一奪,他只看到他倆的尖刀在兩人之間胡攪蠻纏,難以分開,卻未看到君不畏怎麼出刀抹過任一奪的脖子。
他愣然不知如何是好。
石小開這時候當先鼓掌了,而且拍巴掌大聲叫道:「好,好哇!」
於是,全場也一片叫好聲。
君不畏沒有反應,殺人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有甚麼叫好的。
只不過他伸出手來了。
他把手伸向石小開,道:「石兄,該給我的銀子拿來吧。」
石小開眼一瞪,他從沒想到還要付君不畏的錢。
只是他一念之間又笑了:「君兄,下來吧,回去裡面我紿你。」
君不畏搖搖頭,道:「不,我現在拿了我的八百兩銀子就走。」
石小開道;「可是……可是我現在沒有呀。」
君不畏道:「我不急,你快進去拿。」
場子上站了幾百人沒有離開,聽得君不畏的話,大家都奇怪,怎麼石家還欠這人的銀子?石家不但在小風城是大戶,而且也是誰也不敢惹的梟霸,這人竟然敢伸手向石小開討銀子。
大門下面,石不全厲聲對他的兒子石小開叫道:「羅嗦甚麼,答應人家的就要爽快地給人家,八百兩銀子算甚麼,石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石小開目露凶芒地抽著鼻子,他真的不想要君不畏活,如果此刻有人上台去殺了君不畏,他會送這人八千兩銀子。
石小開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君兄,你好像非取銀子不走了?」
君不畏道:「不錯!」
就在這時候,門下的石不全手拍太師椅,道:「回去!」
立刻,兩個大漢走過來,兩邊用手托,便把憤怒的石不全抬回去了。
石小開揮揮手,高聲道:「各位鄉親們,比武已結束,各位可以回去了。」
他這麼大聲吼叫,小風城的人誰敢再留下?
人群中就有人在罵。
「聽見沒有,他娘的還不走!」
「滾,娘的皮,看熱鬧帶起鬨,完了還賴著不走,想吃鞭子不是?」
只這麼幾句罵,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看熱鬧的人群,就好像幾隻牧羊犬趕走一群老綿羊,霎時間場上的人全走了。
苗小玉與黑妞兒未走,兩人站在台下面。
苗小玉目瞪口呆不說話。
黑妞兒高興得拍巴掌,道:「大小姐,君先生真厲害,他沒有受傷吧?」
君不畏卻站在台上舉目望,他發現場子上還有二十多名大漢怒視著他,這其中就有中、發、白與那個尹在東。
李克發仰著一隻獨眼,眼珠子就快憋出眼眶外,那股子恨,就好像要吃掉君不畏似的。
君不畏卻對這些人笑笑,他好自在。
石小開緩緩地往大宅子裡面走,每走兩步就回頭看。
他當然是看檯子上的君不畏。
石小開心中有件事情想不通,因為他沒看見任一奪是怎麼受的傷。
當然,還有一件事也令他理不出個頭緒,那就是君不畏昨夜已被他的三個女人侍候得像個癆病鬼一樣,上台的時候差點站不穩,他是怎麼突然發威得宛似一頭大花豹,比大花豹還兇狠。
這兩件事他想不通,但一定要弄明白,如果他想要君不畏的命,非把這事情搞清楚。
石小開皺著眉頭走入大宅子,一會兒又冷笑著走出來,手上提的是現銀八百兩,那布包像個快要撐破的大西瓜似的。
石小開提著銀子走上台,站在君不畏面前。
「君兄,我手上提的是五兩一個的銀錠,一共一百六十個,正好八百兩。」
君不畏道:「這一點我信得過。」
石小開道:「有兩件事情想在君兄台前請教。」
君不畏道:「你說。」
石小開道:「君兄出刀夠快,但你同任老交手,雙方的刀一直在糾纏著,你是如何把任老殺得逃走的?」
君不畏道:「也許是我運氣好吧。」
石小開冷笑道:「我請你說實話。」
君不畏道:「也許任老太驕了吧。」
有道是驕兵必敗。
石小開怎麼會知道「地龍」殺人並不在手中的刀。
君不畏也不會把真話告訴石小開,因為君不畏還沒有傻到那種程度。
石小開想了一下,遂問:「君兄,也許任老是應了驕兵必敗這句話,但我卻弄不懂,你老兄以一敵三,油干燈枯,一大早見你好像生大病,但剛才那一搏,你卻生龍活虎似的,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君不畏笑笑,道:「人類都有一種本能的力量,只要一旦到了生死關頭,這種本能便會發泄出來,我說這話你若不相信,令尊一定相信。」
石小開一瞪眼,他四下里看一遍,發現場上只有他的人馬在,於是他惡向膽邊生了。
石小開冷酷地一笑,道:「君兄,你這話我有點不大相信,你可否再一次顯示你的本能?」
君不畏道:「那要在拚命的時刻。」
石小開手一揮,道:「我會給君兄安排一次叫你展示本能的機會。」
「呼呼」之聲起處,台上分別站了五個大漢,除了中、發、白與尹在東之外,那石壯也嘿嘿笑著站上來了。
石壯乃石家總管,當總管的人物都有幾手絕活,石壯自然也不例外。
石小開道:「叫他們幾人侍候你走幾招,我在台下看你如何把你的本能再次發揮出來。」
他心中想:「剛才你發揮本能,就不信三個女人侍候你一夜,你還有精神對付這五個人的圍攻。我叫他們圍住你,慢慢地耗,就不信你是羅漢身。」
君不畏雙目冷然,卻不開口。
苗小玉叱道:「石小開,你想幹甚麼?」
石小開冷冷地道:「苗姑娘,咱們一邊瞧熱鬧呀!」
苗小玉道:「這算甚麼,你想倚多坑人?」
石小開道:「苗姑娘,君兄不反對呀。」
君不畏笑了。
他淡然地伸手,道:「石兄,咱們先清了帳,再來第二次,你以為如何?」
石小開大方地把一包銀子遞過去,笑道;「君兄,你不會令我失望吧?」
君不畏看看台上站的五個人,笑道:「那當然不會,我答應跟他們五位過幾招的。」
石小開拊掌笑了。
他對台下的苗小玉道:「你聽見了吧?君兄答應再與我這五位過幾招,只是過幾招嘛,哈哈……」
君不畏也冷笑了。
苗小玉道:「君兄,你……」
君不畏道:「苗小姐,別為我擔心。」
他轉而對石小開道:「石兄,我答應同他們五人過幾招,但我卻是有條件的。」
石小開一愣,道:「甚麼條件?」
君不畏道:「人生好比一場賭博呀!」
石小開道:「你要賭?」
君不畏道:「不錯!」
石小開道:「怎麼賭法?」
君不畏道:「玩槍動刀我賭的是命,而你只需出銀子,算一算,你合算。」
石小開道:「怎麼說?」
君不畏道:「這一場較量我明白,你是成心要我的命,對嗎?」
石小開哈哈笑了。
君不畏又道:「我若不接受,你石少東必然失望,我若接受,請問我圖的是甚麼?」
石小開怔了一下。
君不畏道:「我總得圖個甚麼吧?」
石小開道:「你還想要銀子?」
君不畏笑笑,道:「不錯,我圖的是銀子。」
石小開指著君不畏手上道:「八百兩銀子你剛接去呀!」
君不畏麵皮一緊,叱道:「你以為我喜歡這八百兩銀子?我心中窩囊至極,有一天包震天知道事情真相,他就對我火大了,我全被你收買了,知道嗎?」
石小開哈哈一笑,道:「包震天已在千里之外了。」
君不畏道:「所以我才決心把銀子取到手。」他看看五個欲出手的怒漢,又道:「丁是丁,卯是卯,你如果要我再和他們過招,我不多求,你出一千兩銀子來,這一場比武准叫石兄看得過癮。」
一邊的李克發已怒罵:「他奶奶的,又敲詐呀!」
君不畏怒道:「我並不強求,干不幹隨你們。」
石小開咬牙,道:「也是生死決鬥?」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笑指台邊掛著的牌子,道:「看,上面寫的生死決鬥,姓任的怕死,他逃掉了。」
石小開道:「如果是你,你會留下來?」
君不畏道:「我會流完最後一滴血。」
石小開拊掌一笑,道:「好,有你君兄這句話,我這就賭你白銀一千兩。」
君不畏道:「我等你去取銀子。」
石小開道;「不能先比嗎?你怕我賴帳?」
君不畏道:「老實說,我已經奉送你們一場了,我為甚麼要和姓任的老人比武?我又為甚麼和他們比武?石兄,你得為我想一想吧。」他頓了一下,又道:「剛才那一場決鬥,若論時價,可值白銀萬兩,石兄,你已省掉一萬兩銀子了。」
石小開道:「可惜敗的是任老。」
君不畏道:「如果是我就沒命了。」
石小開憤怒地道:「好,你等著,我馬上去取來。」
他跳下檯子便往大宅內奔去。
檯子上,李克發五人的刀發出閃耀的光芒。一個個齜牙咧嘴,像是欲撲咬的大野狼。
君不畏看看那個矮而壯的尹在東,他哈哈地笑道:「你老兄在上海曾露了一手地膛刀法,還真不賴。」
姓尹的冷哼道:「可惜沒把你的雙足斬斷。」
君不畏笑笑,道:「那是因為你碰上的是我,換了別人,你就會得手。」
姓尹的道:「不用換,你今天就會知道了。」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指指李克發,道:「李兄,你好像掌管綢緞莊,唉,你只有一隻眼睛了。」
李克發叫罵道:「也是拜你所賜,小子,今天是清帳的好日子,誰欠誰的該還了!」
君不畏道:「對,該誰的誰拿!」
於是,石小開提了另一包銀子走出來了。
他不上台,只站在台下面大聲叫道:「君兄,人為財死,這是一千兩銀子,要不要過來數一數?」
君不畏道:「當然,銀兩當面點清,過後絕不認帳。」
他轉而對黑妞兒道:「黑妞兒,派你個工作去干,去,數數,那包銀子有沒有一千兩,賣命的銀子不能少。」
苗小玉道:「君兄,何苦?」
君不畏道:「身不由己呀!」
黑妞兒走到石小開面前,道:「石少東,我數一數。」
石小開臉也氣白了。
他冷冷叱道:「信不過我?」
黑妞兒道:「那要數過以後才信你。」
石小開把包袱拋在地上,道:「數吧!」
黑妞兒打開布包來,白花花的銀子耀人眼目,一顆顆全是五十兩重,數一數一共二十顆,她笑了。
石小開戟指台上大吼:「你們給我狠宰啊!」
君不畏手提銀子一大包,那重量正是八百兩,苗小玉伸手叫:「君兄,快把你手裡的銀子拋過來!」
君不畏一笑搖頭,道;「苗小姐,你看我怎麼揍這五個惡豺狼。」
他的話甫落,尹在東厲吼一聲:「殺!」
他果然抱刀往君不畏滾殺過去。
就在尹在東發動的同時,四把砍刀齊出手,那麼狂烈地對準君不畏砍去。
「殺!」
「殺!」
君不畏拔空三丈高,他好像還在空中稍停,在這下方刀芒布滿等著分他的屍的時候,忽見空中似冰雹一般的東西激射下來。
「咚!砰!」
「啊唷!」
真嚇人,李克發五個人拋刀抱頭往外滾,就沒有一人不受傷的,四下里全是石家人,大夥看得吃了一驚。
君不畏人未落下,十錠五兩重的銀子他當鏢打,每人送兩個,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暈頭轉向。
如果君不畏要他們五人死,大概一個也活不成。
他沒有絕情得非殺人不可。
他似乎很珍惜地拾起台上的銀錠。
苗小玉張口結舌地愣住了。
石小開提布包的手在發抖。
他不是被君不畏的武功嚇倒,而是氣得發抖。
石小開把銀子拋過去,沉聲道:「君兄,這銀子是你的了。」
君不畏接過銀子,微微地笑了。
石小開道:「前前後後你已經弄去我七千兩銀子了,君兄,你可得省著花用,千萬別浪費光啊!」他吁地一聲大喘氣,又道:「君兄,對於你的這手天女散花絕技,我石小開開眼界了。」
君不畏道:「石兄,有關銀子,我已所剩不多,有關這一手絕技,也不叫天女散花。」
石小開道:「叫甚麼?」
君不畏道:「我也不知道應該叫甚麼,等到有一天我想好了名字,一定會首先告訴你。」他哈哈笑著躍下台。苗小玉與黑妞兒跟上來,那黑妞兒幾乎口唱凱旋歌兒了。
君不畏與苗小玉三人這就要走,石小開伸手攔阻,道:「慢著。」
君不畏道:「石兄,你還有何指教?」
石小開道:「我問你,七千兩銀子你所剩無幾了?」
君不畏一笑道:「我是個十分大方的人,老實說,前次那五千兩銀子,我在上海就用光了。」
石小開道:「你是怎麼用的?」
君不畏道:「石兄,對於已經過去的事,我從不再去想,何必多費思量。」
石小開咬牙道:「你真會拿些不相干的話搪塞。」
君不畏道:「石兄,銀子是我的,我愛怎麼浪費那是我的事,你管得著嗎?」
石小開愣然,可不是,自己管人習慣了,可是姓君的是不會聽的。
他淡淡地一聲苦笑,道:「君兄,你這就走了?」
君不畏道:「我已接受你的招待,更取回你欠我的銀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把石小開往一邊撥,當先大步往前走去。
苗小玉與黑妞兒也跟著走了。
三個人直待走到轉角,快到大街上,石小開這裡開罵了:「他奶奶個熊,小風城是我石家天下,容得你這無名小輩在此張牙舞爪呀,操他娘的,我咽不下這口氣!」
他往台邊看,他的幾員大將正在由人敷藥包紮,那李克發快要氣炸了。
李克發厲聲吼道:「少東家,不能就此罷手,老東家那裡怎麼交代?」
石小開道:「更可恨的是那苗丫頭,她更得意了。」
總管石壯仇恨地道:「少東,這是在咱們的兩畝田地上,只要咱們丟下一句話,『跨海鏢局』就得關門大吉。」
石小開冷冷哼一聲,他大步往街上走。
他當然是回「石敢當賭館」去了。
他不相信,三個女子陪君不畏一夜,姓君的還有那麼大的精神。
君不畏與苗小玉並肩走進鏢局門的時候,苗剛與幾位鏢師也正在商量著如何為死去的六個趟子手發放安家的撫恤金,這些人都是有家室的。
鏢局裡湊的銀子並不多,如果不是君不畏慷慨地拿出那麼多銀子來,苗剛的出手便寒傖了。
現在,苗剛見君不畏回來,他的大妹子與黑妞兒也一齊回來,大夥立刻起身迎接。
苗剛道:「剛才聽說君兄弟與人比武,本想去瞧瞧,但鏢局正在為死難的兄弟發放些撫恤銀子,就沒去為君兄弟助威。」他看看苗小玉,又道:「和誰比武呀?」
苗小玉:「就是那『閃電刀』任一奪。」
「任一奪那老鬼?嗨,怎麼會是那老小子,他的刀法最辛辣,殺人不用第二刀,他……」苗剛說不下去了。
苗小玉笑笑,道:「還是被君兄殺跑了。」
苗剛一聽立刻豎起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君兄弟快來坐。」
君不畏坐下來,他把銀子往桌上一擱,道:「死難的兄弟們養家活口不容易,這些也添上吧。」
苗剛道:「君兄弟,你已經出了太多銀子,已仁至義盡了這些銀子……」
君不畏道:「我也只有這些,苗兄,你就別推辭,有一天我還需要各位兄弟為我幫忙。」
苗剛道:「兄弟,你若有事,一句話,我兄弟們水裡火里絕不推辭!」
苗小玉問黑妞兒道:「君先生的房間整理好了嗎?」
黑妞兒笑嘻嘻地道:「早就收拾好了,是我親自動的手,就在後院右邊的正中間。」
苗小玉道:「一應用具都有了?」
黑妞兒道:「應有盡有。」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道:「君兄,別再出外了,你樹大招風,還會有仇家暗中計算你。」
君不畏笑笑,道:「聽你說得多嚴重呀!」
苗小玉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呀。」
君不畏淡然地道:「你們都知道,我心中要殺的人就是大海盜田九旺,可是直到現在還不知道田九旺在哪裡。」
苗小玉道:「君兄,只要田九旺不死,終有一日會找到他的。」
君不畏道:「所以我只有賴在你們這兒等機會了。」
苗剛道:「這是甚麼話,君兄弟,我們請還不一定能把你請來,怎說賴在我這兒。」他頓了一下,巴掌拍在桌面上,又道:「對了,有件事情倒是忘了。」
君不畏道:「請講。」
苗剛道:「是這樣的,後院住著我老娘,她很少過問鏢局的事,這一回聽了你的一切,老太太一高興,就要請你後面吃頓酒,這頓酒我定在明日中午。」他又對副總鏢頭道:「同時也叫兄弟們加加菜,大家要高高興興地吃一頓。」
羅世人點頭笑道:「這是應該的,我就轉告兩船上的人去準備吧。」
苗小玉高興地斜睇著君不畏,就是不開口。
這頓酒是不好拒絕的,因為這是老太太的邀請。
苗剛對君不畏道:「兄弟,咱們也算自己人了,我苗剛講的是親兄弟明算帳,你的銀子我打算兩年之內還你,你看如何?」
君不畏道:「你打算還我銀子?」
「我不能白拿你的。」
「苗兄,我如果有了那些銀子,沒多久便送上賭桌,何不送你救急,所以嘛,銀子的事別再提,除非你打算攆我走。」
苗剛瞪大眼珠子,道:「好,兄弟,我今承你這份情,咱們二話不說,明日午時我兄妹敬你三大杯。」
君不畏呵呵笑了。
果然,第二天「跨海鏢局」的大門關上了。
關門並不是不做保鏢生意了,苗剛根本不打算歇業。
他叫人把大門關上,那是因為所有鏢局的人都集中在大廳上,算一算鏢局的人員加上幾位僕婦、帶眷的妻小,總共是四十一個人。
三張大桌開在前面,只有一張酒席擺在後院的堂屋裡,有個中年婦人扶著一位老太太,兩人就坐在桌正位,君不畏坐在苗剛身邊,苗小玉貼著她娘坐,另外便是副總鏢頭羅世人與四位鏢師了。
苗剛吩咐過,今天誰叫門也不開。
今天大夥不醉不收桌。
啊!單是老酒就是三大罈子擺在大廳下,另外又加了一壇高粱酒有二十斤重。
苗剛特別命大廚房多備菜,豬羊都是整頭的。
苗老太太一直打量君不畏,看得君不畏不自在地半低頭。
君不畏是個自由慣了的人,如今坐在這兒還真有些如坐針氈。
那中年婦人還誇讚:「老太太,你看看,鳳目膽鼻人中顯,天庭飽滿地閣圓,論身段是個男兒漢,這種人你老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如今卻坐在你老的面前了,嘻……」
她這麼一笑,君不畏差一點嘔了。
那是因為君不畏發覺這女人滿口牙齒像黑墨染過的,看樣子這女人吸大煙。
苗老太太吃吃笑,點點頭也眨眨她的老花眼,道:「我看清楚了,只不過有一點你未看出來。」
那中年婦人上下看看君不畏,道:「什麼地方?」
苗老太太道:「他的眉心泛紫氣,我曾聽過小玉她爹說過,這種人天賦異稟,學文是狀元,學武就是一流高手,如果我說得不對,你問他。」
君不畏吃一驚,這老太太看人入木三分,便注意地看向老太太。
啊,老太太又有話說了,道:「你看這年輕人,他的眼神煞氣重,也難怪剛兒說他打敗江湖成名多年的兩位高手。」
君不畏看向苗剛,只見苗剛正吃吃地笑。
苗小玉舉起酒杯對她兄長,道:「哥,莫忘了你昨日說過的話。」
苗剛道:「怎麼會忘記,我兄妹要敬君兄弟三大杯呀。」
他舉起酒杯來,羅世人也站起來了。
羅世人手上提酒壺,他為三人斟著酒。
這一頓酒菜吃了快一個時辰了。
前面傳來大行酒令聲,鏢局裡熱鬧極了。
當然最興奮的乃是苗小玉,她也喝了不少酒,面上一片桃花紅,艷麗的模樣令人怦然心動。
君不畏就經不住多看她幾眼。
「跨海鏢局」已經很久未曾關上門熱鬧過了,兩次出海都有死傷,任誰也無法快活。
這一回只因君不畏的俠義援手,苗剛這才安排這一餐酒筵,這原本是叫大夥高興的事,只不過卻在日落西山之前有人在前門拍大門。
「開門啦!」
鏢局前面的夥計大聲回應:「明日再來吧,今天沒空。」
「開門!開門!」
「不開,沒聽見嗎,今天沒空!」
「我有要事,快開門了!」
那夥計手上舉著酒杯去開門。
「呀」地一聲,門拉開了,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瘦漢,這人的額頭上冒汗珠。
瘦漢的手上拿著一封信,他問開門的漢子,道:「請問姓君的王八蛋在裡面嗎?」
那夥計眼一瞪,沉聲道:「你這是什麼話?」
瘦子一挺胸,道:「你只告訴我,姓君的王八蛋在裡面沒有?」
那夥計一口喝乾杯中酒,叱道:「滾!我們不歡迎沒有禮貌的人。」
瘦子道:「朋友,我也知道王八蛋是罵人話,可是我受人之託,拿了人家銀子,人家叫我這樣說,我便只有這麼說。」
那夥計就要關門了,聞言又問:「誰托你的?」
瘦子道:「你只說姓君的王八蛋在不在?」
那夥計火大了,道:「你還罵?」
瘦子道:「姓君的王八蛋如果在,我就把這封信親手交給他,我可告訴你,很重要啊!」
那夥計皺皺眉,道:「你等著,我進去問一問。」
他轉頭就走,匆匆地趕回後院堂屋去了。
那瘦子只得站在門下等。
那夥計奔到後面,站在堂屋門口,道:「總鏢頭,外面有人……」
苗剛叱道:「我早說過,任誰來也不開門。」
男瞅計道:「我是這麼說的,但那人卻手持一信要找姓君的王八蛋。」
苗剛一瞪眼,叱道:「放屁!你喝醉了?怎麼開口罵咱們的恩人?」
那夥計急道:「不是我罵,我也沒喝醉,實在是那人的口氣。」
苗剛道:「甚麼人?」
「是個瘦子。」
「啊里來的?」
「他沒說,只是有信給君……」他不能再說王八蛋了,遂改口又道:「他要親自把信送給姓君的……」
他又住口了。
君不畏哈哈一笑站起來了。
他對老太太一抱拳,道:「在下出去瞧瞧。」
老太太點點頭,苗小玉就想跟去,但被君不畏攔住了,他笑笑,道:「我馬上回來。」
苗剛道:「兄弟,我跟你出去瞧瞧。」
君不畏道:「還是我一個人前往。」
君不畏匆匆地跟那夥計走出去了。
兩人很快地到了大門下,只見那瘦子已經等得不耐煩,口中嘖嘖自言。
君不畏走到大門下,瘦子立刻問道:「喂,你就是姓君的王八蛋吧?」
君不畏一瞪眼,道:「你是誰?」
瘦子道:「你別問我是誰,你是不是姓君的王八蛋?」
君不畏道:「我姓君,但不叫王八蛋!」
瘦子把信往君不畏手上一塞,道:「拿去,拿去,這是送給你的。」
瘦子說完,回頭便走,霎時間出門而去。
君不畏看看那封信,他奇怪,這會是甚麼人送給他的信,這封信里寫些甚麼?
那夥計道:「君先生,你的脾氣真好,如果是我,我就揍他。」
君不畏道:「我以為這人也不是情願來送信,他也是不得已。」
那夥計問道:「這信……」
君不畏仍然未拆信,他回頭緩緩地往回走。
後面,那夥計又把大門關上了。
君不畏就快走到後堂屋了,苗剛迎面走出來。
苗剛大聲問:「甚麼人給兄弟的信?」
君不畏道:「沒有註明何人寫的。」
苗剛道:「怎不拆開來?」
君不畏笑笑,道:「苗兄,當心來者不善。」
「怎麼說?」
「你不以為這信來得怪?」
苗剛道:「難道這封信裡面……」
君不畏道:「苗兄,取一雙筷子來。」
苗剛走回屋裡,他取來一雙筷子交在君不畏手上。
君不畏接過筷子,遂用尖刀切破信封,用筷子夾出裡面的棉紙信箋。
苗剛看不出甚麼毛病,但君不畏卻十分小心。
君不畏慢慢地撥開信紙,赫然發現信紙上寫著「如果你還未死,快來東王廟領死吧。」
信紙的左下方繪著一把尖刀。
苗剛一瞪眼,驚道:「難道這信紙上有劇毒?」
君不畏道:「摸到便會中毒,走不出百步必毒發而亡。」
苗剛吃驚地道:「好傢夥,這人好毒。」
君不畏道:「他本來就是個毒物。」
「誰?」
君不畏哈哈笑了。
君不畏看罷來信,他對苗剛道:「苗兄快取火種來,這信要火化。」
苗剛奔回屋裡,當他出來的時候,羅世人與苗小玉兩人也來了。
苗小玉急問:「君兄要火種何用?」
君不畏自苗剛手中接過火種,以筷子夾起那封信紙燃燒起來。
真嚇人,只見火焰發出紫黑色,而且有些微的響聲,聽起來就好像遠方在放火炮。
君不畏把信舉得高,毒煙隨風而去,他拋去筷子,道:「各位,我的對頭冤家來了。」
苗剛道:「誰?」
君不畏笑笑,道:「說了各位也不會認識他,不過我得把話說明白,各位千萬別跟去,我去去就回來。」
苗小玉道:「你千萬小心哪!」
君不畏道:「我說過命是自己的,苗小姐,有人如果想把我君某人擺平,那得憑藉些甚麼。」
苗剛道:「兄弟,如今咱們已是自己人了,我以為我帶幾個,人與你同去,至少可以助助威吧。」
君不畏道:「苗兄,我不用助威。」他看看堂屋內,又道:「我就不再進去向老太太告別了,如果順利,我會很快回來。」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對了,東王廟離此多遠?」
苗剛道:「兄弟,我帶你去。」
君不畏道:「不,信上邀的是我一人,各位就別再堅持了,只告訴我東王廟在甚麼地方就可以了。」
苗剛手指西北,道:「出西門往西北那條路,快到山邊的時候,你會看到一片紫竹林,東王廟就在紫竹林子的南面,廟是前後兩道院,去了一看便知道。」
君不畏點點頭,道:「我清楚了。」
君不畏重重地看看苗小玉,回身便往門外走。
苗小玉伸出手,很想拉住君不畏,但她沒有拉,卻也露出依依不捨的樣子。
君不畏走了,主客已去,酒菜失去原味,老太太命人把席收去,她老人家對苗剛兄妹道:「人是不錯,卻是滿面帶煞,怕是玉丫頭制不住。」
苗小玉道:「娘,別再挑肥揀瘦了,行嗎?」
老太太搖搖頭,道:「我不反對,但彆強求。」
苗小玉道:「是,娘。」
苗剛早與羅世人幾位往前面去了。
他有些不放心君不畏,好像在合計著甚麼……
君不畏走出小風城的時候,便把他的那個比鴿蛋大不了多少的東西放入口中了。
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明白約他的人是個善於用毒的人,這個人君不畏早就認識。
對付他已認識的人,君不畏小心是必然的。
現在,他順著大路往西北行,不過五里多一點,便發現前面果然一片紫竹林。君不畏抬頭看天色,日已西沉快碰到山峰了。
再看紫竹林,南面已見琉璃一角,那便是東王廟了。
君不畏加快腳步,一口氣奔到廟前面,他見廟門關得緊,便舉手去拍門。
只不過他的手舉一半便停住了。
君不畏輕輕一笑,他已明白這門拍不得,說不定門上已塗了劇毒。
他退了一大步,只見側面一道矮牆一丈高,騰身便站在矮牆上了。
他這裡剛站定,廟內已傳來尖尖的一聲冷笑,道:「果然是你,君不畏,也算冤家路窄,咱們又遇上了。」
君不畏哈哈一聲笑,弓腰落在廟院中,抬頭看,只見從客廂中走出四個人來。
這四個人只有一個人君不畏不認得,那就是東王廟的唯一大和尚。
這和尚高頭大馬長得壯,滿面紅肉橫著長。
大和尚的脖子上套了一串念珠子,每一顆還發著光,一看便知道是鋼珠。
至於另外三個人,君不畏一看便冷笑了。
站在大和尚身邊的不是別人,「刀聖」洪巴目露凶芒正逼視著君不畏。
原來洪巴自從替大海盜丁一山等撐腰而找上「跨海鏢局」被君不畏殺傷以後,便一直躲在東王廟裡養傷,如今他傷養好了,也邀約來另外兩個人。
洪巴也說過,他丟不起這個人,一定會再向君不畏討回些甚麼。
至於另外兩人,君不畏一看便不愉快地冷哼不已。
兩個一男一女,那男的瘦削,模樣帶點女人味,兩隻眼睛有紅絲出現,這個人在江北有名氣,如果有人提到「俏郎君」彭朋,那就是說此人。
別以為彭朋手上一隻鐵算盤,那可是他的殺人利器。
君不畏當然最清楚不過。
彭朋除了手上嘩嘩啦啦的鐵算盤之外,左肩頭還掛了一個帆布褡褳,褡褳里是甚麼?君不畏心裡明白,裡面都是些要命的傢伙。
那另一位卻長得俏,細柳高挑的身段,雙手十指尖又長,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渦,一口貝齒也發亮光,這,當然是個女人。
這女人美得過了頭,手上還提了個小袋兒,笑的聲音似銀鈴,別說是男人見了會著迷,女人也會叫聲「美」。
你知道她是誰?「毒美人」宋心兒便是她的名。
江湖上只要有人聽說宋心兒的名,大多都會躲得遠遠的,就怕不小心被她毒死。
宋心兒怎麼也來了?
當然,這是有牽連的。
只因為宋心兒的老爹宋連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有一回被人追殺得走投無路,還是洪巴出面為他解危,於是宋家便把洪巴當成自己人了。
宋心兒早就認識君不畏了。
君不畏還同宋心兒睡過一張床。雖然君不畏是浪子,卻也不喜歡身邊有個毒娘子,於是,君不畏拋下宋心兒走了,這事令宋心兒好一陣難過。
然而,巧在洪巴與君不畏的一場搏門,那洪巴一心要君不畏死,他想幾天才決定把宋心兒找來。
如今,四個人果然把君不畏找來了。
君不畏一看四個人那麼冷酷地站在他面前,不由得哈哈一笑,道:「甚麼話也別說,我明白今天免不了一場大拚殺。」
宋心兒尖笑,道:「君不畏,別說是洪老的邀請,便是我知道你在小風城,也會來找你的。」
君不畏道:「你找我何事?你已有了新歡,我便只有靠邊站了。」
宋心兒大怒,叱道:「是你不辭而去,說甚麼新歡舊歡,君不畏呀……嘻……」她突然笑了笑,又道:「就知道那封信毒你不死,廟門上我也知道難得一逞,只不過你既然敢來赴約,少不得大家全力一搏了。」
君不畏道:「我不會令各位失望,只不過我想弄明白,你是怎麼找來的?」
洪巴冷冷一笑,道:「君小子,她乃老夫至交的女兒,這樣你該明白了吧!」
宋心兒面色凝重地道:「君不畏,我要你明說,當你往院中落下的時候,你絕對逃不出我的地上毒物,但你卻仍然好端端的,難道你……」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宋心兒,你怎麼忘了我的雅號叫甚麼了?」
宋心兒道:「地龍!」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天地之間萬毒不傷地龍,而地龍卻偏食毒物,你的那點手段,很難把我毒斃。」
宋心兒道:「你仍然不敢以肉身觸摸我的毒物。」
君不畏道:「是我不願冒險,宋心兒,你有了這位俏郎君就該盡情享受了,真不該遠來趟這混水。」
不料一邊的「俏郎君」彭朋,高舉鐵算盤抖得嘩嘩響,道:「君不畏,我們早該決一死戰了!」
君不畏道:「決一死戰?」
彭朋道:「不錯!」
君不畏道:「為甚麼?」
彭朋指著宋心兒,道:「為她……」
君不畏再看那大和尚,只見大和尚一直盯住他看,看得君不畏心頭一緊。
廟院不算大,但用做搏鬥現場仍然足夠。
君不畏倒退兩大步,他目注「刀聖」洪巴,道:「看來這一切均是你老人家的安排,姓洪的,你是一位不受人尊敬的長者,我想你應該出刀了吧。」
不料洪巴揚聲大笑,道:「姓君的,老夫絕想不到你們之間還有那種爭風吃醋的酸事,那好,新仇舊恨今天一次解決了。」
君不畏冷冷地,道:「我在等你出刀了。」
洪巴道:「由我侄女先從你身上討些公道。」
君不畏立刻明白洪巴老奸巨猾,他要認得清看得准以後再出手,而且出手必一擊而中。
君不畏卻又大方地道:「今天既然來了,君某絕不令各位失望就是。」
言下之意,便是四人一齊上他也接了。
突聽那大和尚仰天大笑,道:「你的狂妄,卻也令我和尚見獵心喜,君施主,且由和尚向你討教幾招,如何?」
君不畏一瞪眼,道:「和尚的法號是……」
「八方和尚就是我。」
君不畏道:「你就是放火燒相國寺被趕跑的八方和尚?」
八方和尚又是一聲宏笑,道:「小子知道的真多。」
君不畏道:「妙!」
八方和尚道:「甚麼妙?妙甚麼?」
君不畏道:「有人傳言你投捻黨去了,怎麼跑到南邊來在這小風城外的東王廟?唔,我明白了!」
八方和尚道:「你又明白甚麼?」
君不畏道:「這東王廟原來的住持和尚,大概都被你打跑了,如今就是你一個和尚了,是嗎?」
八方和尚哈哈笑了。
君不畏道:「和尚,閑言越說越多,到後來免不了一拚,你出招吧!」
八方和尚走地有聲,邁開八字步走出三大步,卻突然一晃大腦袋平飛而起,直往君不畏撞去。
君不畏認得准,腰桿一偏,左手順手推舟,便聽得「轟」地一聲響,便見八方和尚半個腦袋已撞入一堵牆裡面,泥沙濺了一大片,他雙掌推牆,直挺挺地轉過身來。
八方和尚一點也未傷著,他伸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泥灰,沉聲道:「好小子,叫你知道和尚厲害。」
君不畏見八方和尚鐵頭功厲害,他當然不硬拚,他明白能練到八方和尚這樣的功力,便是一頭牛也會被他撞死。
突然傳來一聲厲吼,八方和尚側身挺進,他人在中途,忽聞「颼颼」之聲連響,三粒鋼珠已到了君不畏面門。
君不畏低頭閃,弓腰塌肩只一半,突然往八方和尚反擊過去。
好利的尖刀切向那撞來的和尚頭,立刻有一種怪聲音令人吃一驚。
「咔嚓!」
「唔……」
八方和尚以手按住右耳,他的臉上已在流血,但君不畏也吃一驚,因為他的尖刀刺在和尚頭頂,而敵人的頭頂未受損,只在刀的力道快消失的時候才割破和尚的側面。
八方和尚剛退,俏郎君彭朋迎上來了。
「姓君的,我來會你!」
君不畏道:「最好你兩人一齊上。」
「俏郎君」彭朋冷叱道:「你真狂!」
空中響起一片嘩嘩啦啦聲,彭朋的算盤抖得響,他的身法怪異,直往君不畏的懷中奔去。
君不畏不為所動,他出刀疾殺,雙方之間有響聲,好像有人撥算盤。
突然,彭朋大旋身,緊接著算盤子兒一粒接一粒地直往君不畏射去。
君不畏出刀撥得快,他一共撥了八九粒,猛孤丁一聲爆炸聲響起來了。
爆炸聲就在君不畏身側,那是一粒算盤子兒被君不畏以手上尖刀撥打而炸開來的。
君不畏的右側衣破,血肉露出巴掌大一片,所幸他剛巧是側面,如果是正面,他的肚皮就會被炸破。
君不畏皮肉綻開,他連吭一聲也沒有,暴旋身掌拍刀撥,旋著怪異的身法已到了「俏郎君」彭朋面前,只見他尖刀挑上敵人算盤只撥了一半,一道冷電激射而出。
於是……
「啊!」
「是地龍!」
尖叫與驚叫同時傳來,彭朋的臉上那道血痕幾乎連到脖子上,他暴閃又退,還是被「毒美人」宋心兒伸臂托住而未撞上牆。
驚叫聲出自「刀聖」洪巴之口。
洪巴一直未出刀,他的目的便是要看清君不畏是怎麼向敵人下刀。
他曾傷在君不畏手上,但他確實未看清是怎麼挨的刀,姓洪的在刀上浸淫數十年,連自己中刀也未看清,他心有不甘。
他就是為了這一點,所以一直守在小風城外東王廟,也著人請來助拳的目的,就是想守在一邊看仔細。
當君不畏要取彭朋命的時候,從君不畏的口中閃出一道霞光,只那麼一閃之間而消失不見,那模樣就如同大蜥蜴獵取食物張口吐出細長毒舌擲去似的。
毒地龍就是那種樣子。
現在,「刀聖」洪巴終於看清楚了。
「毒美人」宋心兒手托彭朋,另一手疾揮,一把沙狀毒物罩上來。
君不畏一聲怪叱,倒翻身就是五個後空翻,他立刻躲過宋心兒的奪命毒沙。
君不畏剛站定,眼前出現一大黑影子,是的,就在這時候洪巴出刀了。
他果然會找空隙,他的刀已沾上君不畏前胸了,誰都明白那是開膛破胸的一刀。
洪巴一刀就想要君不畏的命。
君不畏的反應夠快,當他感到痛的剎那間,身子拚命往左側旋,他的口中便也出現那道似電光般的光芒,直往敵人的脖子上纏去。
君不畏的那道流光比之洪巴的快多了。
洪巴心喜只一半,因為他的刀已入肉三分了,也聽到了切肉與骨裂聲,他就要得手了。
卻不料他發覺自己的脖子一緊,就這麼一霎間,他急急忙忙地往後閃。
雙方只一分開來,洪巴幾乎吸不進大氣,就像上一次一樣,用大手掌拚命地按壓住傷口。
他也心裡明白,如果拚上老命,他不必躲,一定可以把君不畏破腹,然而人是越老越珍惜生命。
「殺!」
宋心兒便在這時候騰空撲過來了,她的雙手各有一把尖刀。
君不畏明白,這女人手上的刀餵過劇毒,絕對中不得,便挑破皮也危險。
他極目直視,右手尖刀突然射出手。
他把尖刀當鏢打了,而他的另一絕活便是鏢。
宋心兒尚未落下地,她的雙尖刀並著舉,突然一道冷芒射來,她擰腰側轉只一半。
「啊!」
君不畏的尖刀已扎入宋心兒的左大腿上方兩寸地,尖刀入肉有兩寸深。
宋心兒大叫著幾乎是跌下地,君不畏已騰身上了那道矮牆上,他只是低頭看一眼,冷冷一笑便奔下去了。
他非走不可,因為他明白傷得不輕。
洪巴沒有追殺,另外三人也怒視著離去的君不畏,可也沒有人去追。
東王廟的搏殺很短暫,只不過誰也沒佔到便宜。
君不畏剛剛奔出紫竹林外,迎面傳來呼叫聲:「君兄弟,我們來了!」
君不畏抬頭看,苗剛、羅世人、苗小玉三人奔來了。
「君兄,你……」
苗小玉發覺君不畏半身衣褲儘是血,急得淚也流出來了,她雙手去抹。
君不畏道:「你們也來了。」
苗剛怒道:「甚麼人如此狠毒,兄弟,我們去為兄弟報仇。」
羅世人道:「走,到東王廟去!」
君不畏道:「不必了,先回去治傷,以後的事我會向他們討公道。」
苗小玉低頭看,抹著眼淚,道:「這傷口,為甚麼一大片呀?天爺……」
她當然不知道那是被炸傷的,「俏郎君」彭朋的鐵算盤中每十粒便有一粒會爆炸。
苗小玉再看君不畏的前胸,她幾乎大聲喊叫了:「這一刀真想要你的命呀!」
君不畏道:「雙方動刀,哪還有客氣的,只不過我也不吃虧,他們沒佔到甚麼便宜。」
「他們?你是說他們有幾個人?」
「四個。」
「四個殺你一個呀?」
後面跟的羅世人怒道:「如果我們三人在,正好一對一地殺。」
君不畏道:「這四人之中就有『刀聖』洪巴在內。」
他提到洪巴,羅世人倒抽一口冷氣。
苗剛沉聲道:「這老兒又來了?」
君不畏道:「也是姓洪的邀來幫手,他一心想取我的命,哼,且等再遇上,看誰要誰的命!」
苗小玉道:「另外三人又是誰?」
君不畏道:「東王廟的八方和尚,另外二人你們不知道,江北黑道最有名,一個是『毒美人』宋心兒,另一個叫『俏郎君』彭朋,他兩人心黑手也辣,不明底細的人往往被他們毒死還不知道怎麼死的。」
苗剛道:「怎麼這些黑道人物都趕來小風城了?」
也許這兒就快風雲際會有一番搏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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