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大宋開寶四年,春二月,汴梁城。
料峭春寒未退,桃紅已顫巍巍地開在宮牆外了。宮牆內是這個都城最暖的地方,那暖就著燭煙越過宮牆傳出來,為雨後清冷的空氣摻進一點炭氣。
宮牆上的椒粉還是新刷的,卻被早來的雨浸出一點斑駁。桃紅的骨朵兒粘在枝上,像貪懶不肯起床、埋在被窩裡的孩子,剛剛露出張小嘴,吐紅吐艷地嘟著。
宮牆下的路黑濕濕的。
這時,宮牆外的夾道上,正走過一個婦人。她的身材還算窈窕,如果人更年輕一點,那一步步,也能顫成婀娜吧?可她年紀總好有四十許了,身段再瘦,也瘦不成臨春的嫩柳,反倒似入冬的僵柯。
她的腰間有一點綳著的架勢。宮牆外的路邊上,正有五六個燒著什麼的花木使,個個都是雜佣的打扮,都穿著渾濁的黑衣,正哈著腰在桃樹邊上燒著殘枝敗葉,像要催花的架勢想讓那花兒早點開。
那些燃著的殘枝敗葉都很濕,燒出一蓬蓬的煙來。那婦人就要經過那幾個花木使身邊,走進那蓬煙霧裡了。她忽然停下身,沖那幾個花木使一笑:一大早,就燒上了?
那幾個花木使沒料到她會開口,雜七雜八地點頭,判斷不清她的身份、不敢接話的樣子。
那婦人掠掠鬢,順便用衣袖遮住了鼻。她的袖子有若分花拂柳而來,被晨起的露水打得有些濕,她就用那濕袖擋住了煙霧。只聽她輕倩地道:自從你們花木司今年生出了這些新花樣,從正月起就開始催花,不停地燒這些勞什子,還內供了花髓香料和秘制的香燭,這宮裡就很有些人病了。
那幾個花木使神色就略見緊張。
卻聽那婦人繼續緩緩說道:不只你們在燒,宮裡也開始要燒了。從你們弄出這些花樣起,宮裡似乎就染上了疫氣,一撥一撥地有人病倒、死掉。死掉的人馬上就要抬出城外荒墳地里燒。我真好奇,你們到底在燒些什麼?會燒出這些瘴氣來?而且直到現在,掌握這宮城的禁軍竟還不知道
她一句話沒說完,那五六個花木使忽一改他們仆佣似的麻木神色,極快地互看一眼,竟個個身手敏捷地躍了起來。宮牆外這條夾道只有七八尺寬,他們左二、右三、路旁一,已把那婦人的前後退路都給封住了。
那婦人背襯著一面新粉過的椒牆,忽然揚脖一笑:南漢來的瘴癘使,露出馬腳來了吧!你們這些煙火教來的徒子徒孫們,竟這麼受不住激,準備滅我的口了?
那六個黑衣人從懷裡迅速地掏出了幾個火摺子,就想迎風晃開。那婦人本來掩鼻的袖梢忽然暴長,一袖飛舞,於瞬間就撲滅了他們才要點燃的火摺子。那幾個黑衣人身形忽起,兔起鶻落,似乎暫時還不打算動手對付那婦人,卻搶著要抖燃自己手裡的火。婦人與他們爭的就是這個,她不讓他們點燃手裡的火。一時只見幾個人影奔走撲躲,那婦人袖梢飛舞,那幾個黑衣人身如狐兔。終於,撲的一響,有一個火摺子終於點亮了,可那婦人已搶到上風之處。她忽然停手,以袖掩鼻,左手在那袖中緩緩地抽出一把刃來。
那把刃寬僅指許,被她緩緩地從袖中抽出,精明雪亮。她一寸一寸抽著她袖中的刃,那刃長剛好由腕至肘,她像在同時抽拔出自己的殺意。那窄刃的光芒在一地青煙里顫了出來。六個瘴癘使已點燃了自己的火摺子,火光下晃動的似乎是檀木條子,上面五顏六色的各自發出不同色彩的煙來,這是瘴癘使獨門的殺器:彩泣。
那煙霧被他們催動,一根根帶子似的向那婦人捲來。它們可攻擊的並不只是敵人的鼻,對眼、耳、舌同樣都有殺傷力,一旦沾上粘膜,只怕立生潰瘍。
可那婦人的刀子卻已經抽出,於一地彩帶中雪亮飛起。那刀飛起時,只聽她笑道:可惜,你們雖善瘴氣,卻不算煙火教中的技擊名家。殺你們,我一人足矣!
她說得沒錯,雪刃橫飛之下,不一時,那六個瘴癘使俱就已橫屍於宮牆之外。
殺完人的她,卻在臉上露出一點嘆息的神情。她用袖裹著手,把他們的屍體挪到了一處。然後,從他們懷裡掏出了個革囊,在裡面傾倒出一點粉末,撒在那些屍身上。最後,她晃亮了一點火,那粉末樣的毒物陰陰地燃了起來,它似乎能吸出人體內的油脂,把那些人整個向內燒去。
那婦人此時才若怨若嘆地向那宮牆內看了一眼胤,這外面的世界依舊是兇殺不斷;而你那裡,焚燒的可是與這裡不一樣的龍髓鳳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