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

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

楊牧揭開帳逢一角,看出去只見附近幾個營地的軍隊都已出動,列成陣形,火把通明。

楊牧久列戎行,說道:「看此請形,十九是敵人夜襲!」楊炎聽得敵人二字,心中不滿,但想到父親本是清宮衛士,說慣了口頭用語,一時改不過來亦無可厚非。這一點不滿的心情迅即被喜出望外的心情替代,說道:「這可好了!一定是柴達木的義軍來了。」

楊牧苦笑道:「好雖是好,但如今外面正在列隊備戰,火把通明,你們要闖出去可就更難了。」

原來監軍營帳所在地,乃是清兵大營的中樞,附近幾營士兵,都是主帥丁兆庸最精銳的親兵。故此雖然碰上敵人偷營劫寨,隊伍卻還是整齊有序,並不慌亂的。

話猶未了,只聽得蹄聲得得,聽得出已是有兩匹馬,向著監軍帳跑來了。

楊牧經驗豐富,料想必是丁兆庸派來傳命令的人,他當機立斷,說道:「快把我縛起來,衛大人,對不住,請你和我合演一齣戲。」匆匆授計,楊炎、龍靈珠按計行事。

他們二人都是清兵服飾,當下龍靈珠縛住楊牧,偽裝看守他的人。楊炎則冒充衛長青的跟隨,站在他的身旁。

楊炎解開了衛長青的穴道,但用的卻是一種獨門手法,使得衛長青雖然可以行動如常,但功力卻是不能恢復。跟著把閔成龍塞進炕底。

「你若敢亂說亂動,休怪我手下無情。我可以令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你的部屬前把你折磨夠了,才把你處死!」

楊炎在衛長青耳邊說了這幾句話,不久那兩個人就進來了。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天山鎩羽而歸的那兩個大內衛士——賀鑄和陶煉。

這兩個人在天山雖然見過楊炎,但此時楊炎已經改容易貌,且又換了清兵眼飾,他們怎認得出來。只不過稍為有點奇怪,何以衛長青的身邊不是閔成龍而已換人,但這一點懷疑,迅即亦告冰消,兩人俱是想道:「閔成龍是楊牧的徒弟,他縛了楊牧,自不能再用閔成龍了。」

「衛大人你辦事真是迅速,原來早已把這姦細捉來了。」賀鑄說道。」

衛長青道:「我正要親自把這姦細送去給丁大帥審問。」

陶煉說道:「丁大人哪裡還有閑功夫審這姦細,他已經交待我們將這姦細暫時收押,你移交給我們就是。」

衛長青道:「對啦,我還沒有請問兩位此來,有何公幹?」

賀鑄說道:「一來是提取姦細;二來是向你稟報軍情。」

衛長青道:「外面金鼓聲敲得這詳急,不知是有甚緊急軍情?」

賀鑄說道:「那還用問,當然是有敵人夜襲了!」

陶煉接下去說道:「黑夜中不知敵人多寡,但似乎是來得不少。如今已是在下面山谷展開混戰,而且已經殺向山上來了。」

賀鑄跟著說道:「據前營負傷的將士回來報道,業己發現的敵人,有柴達木的賊人,還有回疆幾個部落的叛軍。柴達木匪首孟元超已經在賊人之中發現!」

侍立在衛長青身邊的楊炎,雖然極力抑制自己,但心中的狂喜,還是禁不住稍稍在臉色上顯出來。

陶煉說道:「丁大人如今正在帥營前面的平台調兵遣將,他說本來應該親自來知會監軍大人的。但逼于軍情緊急,如今只好請衛監軍屈駕前去與他共商對敵之策了。我們不多說啦,這就告辭!」

說罷,賀陶二人就準備把楊牧帶走。

衛長青忽道:「我這個隨從武功很好,押解要犯,恐防有失,你和他們一起去吧。」說話之間,暗暗使了一個眼色。楊炎站在旁邊,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

賀陶二人本已對楊炎起了一點疑心,一聽此言,登時警覺,唰的就拔出劍來,去搶楊牧。兩人同聲喝道:「用不著,把姦細交給我就是!」

他們話猶未了,只聽得楊炎已是哈哈一笑說道:「太遲啦!」一個飛身,擋住兩個大內高手,閃電出招!

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兩名大內高手同時倒了下去。

賀鑄的神情古怪,在倒下去的時候突然叫道:「胡茄十八拍!」聲音充滿驚駭,好像是碰上絕對難以置信的事情!

原來楊炎用正是丹丘生那日用來刺傷這兩個人的這一招「胡笳十八拍」!

他悟性極高,那日看了丹丘生和孟華先後使這一招,對其中奧秘早已是豁然貫通。論造詣雖然還比不上哥哥,卻已有了自創的劍法。

賀鑄、陶煉本是大內侍衛中有數的劍術高手,若在平時,楊炎以一敵一,恐怕也難輕易言勝。但一來由於這兩個人曾傷在此招之下,驚弓之鳥,心中猶有餘悸;二來他們做夢也料想不到,除了丹丘生和孟華之外,居然還有人會使出此招,使得如此神妙,而且是出於一個「貌不驚人」的少年之手!待他們知道是楊炎之時,已經遲了!

衛長青驚得目瞪口呆,半晌嘆口氣道:「楊炎,請你用這招胡笳十八拍殺了我吧。我死在這一招之下,還算值得。」

楊炎沒功夫理會他,上去替父親解綁。

楊牧怒道:「不要解!」楊炎怔了一怔,說道:「為什麼?」楊牧緩緩說道:「你叫衛長青押我去見丁兆庸!」

楊炎急道:「爹,你就束手待斃?好歹也要衝出去!」楊牧說道:「解了縛就能夠衝出去嗎?我這辦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當然不是由衛長青一個人將我押解,你們仍然扮作他的隨從。炎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炎猛然一省,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懂得了!」心裡想道:「唯今之計,也只有這樣才能接近丁兆庸了。到時出其不意,把丁兆庸拿作人質,說不定還可死裡逃生!」其實他還沒有完全懂得楊牧的心思,原來楊牧自知命不久長,這是決意犧牲自己,以求能夠給兒子帶來一線生機!他作了這樣的決定,肉體雖然還有疼痛,心情卻是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暢。想道:「我盼了這許多年,今天才盼到他叫我一聲爹爹,我已是可以死而無憾了!」

楊炎回過頭來,對衛長青冷笑道:「你想死得痛快,那有這樣便宜的事?」指頭在他身上一戳,衛長青登時感覺好像有千百根利針在刺他的關節要害,這痛苦勝過世上任何毒刑。更慘的是,他的功力已經消失,想要自斷經脈而亡亦不可能。他只能哀求:「你要我幹什麼,我依你就是,饒了我吧!」

楊炎說道:「按照我的吩咐去見丁兆庸!哼,你若敢再弄花招,我有十八種酷刑讓你一一消受!」說罷,把賀陶二人屍體緩入炕底,便即令衛長青依計行事。

殺聲震大,風雲變色。

本來是星月交輝的夜空,突破烏雲掩蓋,而且颳起狂風。

丁兆庸調兵遣將已畢,此時正在率領一隊親兵,巡視後防陣地,作第三道防線的部署。他皺了皺眉頭,說!」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看情形恐怕會有場大雨。」要知若是夜間「變天」,風雨之夜,那就更有利於敵人的夜襲了。

親兵隊長成天德道:「大帥萬安,草寇劫寨,諒它也只是騷擾性質,縱能得逞一時,絕不能衝破咱們的三重防線,殺到這裡來的!」

話猶未了,忽見前面一座山頭,火光衝天,廝殺的聲音由於距離較近,聽得份外驚心,殺聲中夾著此起彼落的傷兵慘叫。

這座山頭距主帥帳不到三里路,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之內的要地了。

丁兆庸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賊人怎的會來得這樣快!趕快派人去探軍情!」

成天德執行命令,說道:「其他三面都沒事發生,看來只是小股草寇來偷襲黑虎崗吧。」黑虎崗是那座山頭的清兵營地。

丁兆庸皺眉道:「黑虎崗地形險峻,對方縱是奇兵突襲,亦難衝破重重防線,那有突然就來到黑虎崗之理,除非他是插翼飛來!」他想不通其中道理,心頭更增憂懼。

狂風已經颳了起來了,忽地聽得「蓬」的一聲,大營前面的旗杆忽被狂風吹倒,帥旗飄落。這是「不吉之兆」,丁兆庸心中越發不快,喝道:「黑虎崗為何尚未有人來報軍情,快馬再催!」

武毅隨侍在側,他定睛一瞧,說道:「有幾個人來了!」丁兆庸回頭一望,問道:「在那裡?」武毅說道:「不是望虎崗來的,是在前方那面山坡。」丁兆庸這才看見山坡上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影。

成天德「咦」了一聲道:「這幾個人似乎輕功不弱!」丁兆庸起了疑心,喝道:「問他們是誰?」要知倘若是從前方回來稟告軍情的士兵,按理應該是騎馬的。

武毅內功造詣比成天德高明得多,當下便即由他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山下喝問。丁兆庸豎起耳朵來聽,說道:「聽不清楚,好像是衛監軍。你再喝問!」

武毅又再喝問,方始清清楚楚聽得見對方回答!」是衛監軍來會大帥,大帥要提審的那個犯人,衛監軍亦已將他押解來了!」但說話的卻不是衛長青本人。

原來衛長青因為功力已失,聲音不能及遠。這幾句話是楊炎代答的。

本來監軍這樣高的身分,由隨從代他傳話,事情亦屬尋常。但破綻在於:楊炎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替他傳話,而是在對方再次喝問時才傳話的。

楊炎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及這個小節,這就不能不引起武毅的思疑了。

武毅暗自思疑:「衛長青的內功造詣絕不在我之下,他何以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

楊炎這一行人又來得近了一些,他性子急,在跑上山時,是拉著衛長青的手跑的。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方始放開。但武毅已經瞧在眼內了。

武毅又再想道:「軍情緊急,按常理說,衛長青是應該騎馬先趕來的。押解姦細,交給隨從慢一步押來也還不遲。他這隨從緊緊靠在地的身邊,輕功似乎比他還好,亦是可疑!」好在他不曾想到,是衛長青要靠楊炎拉著他跑,才能跑得這樣快的。

丁兆庸正要下馬上前迎接,武毅在他耳邊說道:「大帥請別下馬,待我上去答話。」

武毅和成天德二人剛剛跳下馬背,楊炎這一行人亦已來到了。

丁兆庸勒住馬頭問道:「我剛剛差遣賀鑄和陶煉二人去你那兒提解犯人,你見到他沒有?」

衛長青按照楊牧早已吩咐他的說話回道:「我因知道軍情緊急,叫他們上前方督戰去了。姦細我親自解來,免得浪費人力。」

丁兆庸道:「我正要去巡視陣地,無暇審問犯人。請衛大人恕我失禮。」

監身的地位與主帥平行,但由於衛長青是皇帝身邊的人來作監軍,丁兆庸一向是巴結他的。他沒下馬迎接,衛長青已經猜到幾分。當下立即恭恭敬敬的說道:「卑職如何敢勞大帥下馬相迎,大帥不必客氣!」

這話更露「破綻」了,以監軍的身份,豈有自稱「卑職」之理?楊炎不懂官場規矩,並不在意。楊牧聽了可是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不是衛長青故意自露破綻么?」但他以犯人身分,可不能出言提醒楊炎。

待到楊炎省覺之時,已經遲了。

丁兆庸沒有下馬,武毅和成天德代表他上前迎接監軍。楊炎剛在躊躇未決,不知是先對付他們好,還是逞自撲向丁兆庸的好。這兩人武功不弱,他生怕一擊不中就會打草驚蛇。就在此時,忽聽得丁兆庸喝道:「我無暇審問姦細,把他斃了吧!」

成天德一聲:「遵命」,立即一刀向雙手反縛的楊牧斬下。

與此同時,武毅也突然一掌向衛長青擊去。

龍靈珠是偽裝衛長青的親兵,負責押解楊牧的,好在她亦已早有準備,立即出劍擋住成天德的鋼刀。

但武毅這一擊,卻是完全出乎楊炎意料之外!他站在衛長青背後,雖然立即出手抓住衛長青,但已是著了道兒了。他的手一接觸衛長青身體,只覺一股大力反震回來。衛長青跌過一旁,武毅接著一掌,就向他當頭劈下。

原來武毅打向衛長青身上的力道完全傳到了衛長青背後的楊炎身上。若非楊炎近來內功大進,這突然其來的一掌只怕他就接受不起。

不過,事情的變化固然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也大出武毅的意料之外,他所能猜想得到的只是,衛長青這個隨從必定是「小姦細」,但做夢也想不到這「小姦細」的武功竟然如此的高強,只有在他之上,絕不在他之下。

他的第一掌收到了效果,第二掌則落了空。楊炎輕功本來就比他好,一閃閃開。他是和楊炎交過手的,但僅此一招,他還未曾看得出是楊炎。陡然間,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楊炎避招出劍,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劍鋒已是削到了他的手腕,饒他縮手得快,也給削掉了兩根指頭。

追風劍式,連環三招,武毅大驚之下,慌忙伏地一滾,這才能夠避開楊炎的殺著。但他在地上急急滾動之時,剛剛跌倒的衛長青也給他衝下了斜坡。

衛長青功力已失,「隔物傳功」的力道雖然不是用在他的身上,那一震他亦已禁受不起,如今又再加上給武毅一撞,骨碌碌的滾下斜坡,終於還是一命嗚呼。

成天德的武功不及龍靈珠,但也相差不遠。本來他只要能夠抵敵幾招,後援就會來到的。卻想不到武毅敗得這樣快。衛長青絕命之際那一聲慘叫,嚇得成天德也不禁慌了。龍靈珠左手的銀絲鞭一揮,登時捲住他的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庸的兩名衛士已是向著龍靈珠撲來。

他們來得快,楊炎來得更快。龍靈珠尚未騰出手來,只見劍光連閃,那兩名衛士已是傷在楊炎的追風劍式之下。

龍靈珠軟鞭一抖,把成天德摔下山谷。立即迎戰其他衛士。

楊炎說道:「靈珠,你先衝殺出去!」說話之時,一根長矛正在向他刺來,楊炎身形平地拔起,腳尖在矛頭一點,借對方的猛力,「呼」的一聲,從幾頭名衛士頭頂掠過,直撲騎在馬上的丁兆庸。

丁兆庸那曾見過如此駭人的輕功,饒他身經百戰,也給嚇得慌了,還未來得及施展鐙里藏身,楊炎已是從半空中撲下!

楊炎生怕不能一擊成功,一出手就是新練成的「胡茄十八拍」絕招,一招之內刺丁兆庸身上的十八處要害穴道!

丐幫有數的高手武毅都抵敵不了他這一招胡茄十八拍,何況是早已養尊處優的丁兆庸?丁兆庸雖然懂得打仗,卻是不懂深奧武功的?楊炎這一劍刺出,料想要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

哪知又是一個出乎揚炎意料之外的結果。就在此時,一條黑影也突然向他撲來,楊炎的腳尖未踏著馬鞍,兩人都是身子懸空,就碰個正著!

那人抖開披在身上的斗蓬,當作一面軟盾牌,接下了楊炎這一招胡茄十八拍。

了兆庸滾下雕鞍,楊炎與那人也都落在地上。那人百忙中抵頭一看,只見斗蓬上已是布滿蜂巢似的一個小小窟窿,不由得心裡大驚:「這人的劍法委實不在當年的孟華之下。」

他吃驚,楊炎也是吃驚:「想不到丁兆庸身邊還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衛士,衛長青與武毅恐怕都還及不上他!」

楊炎不知這個人的來頭甚大,不但武功比衛長青高,論「資歷」也比衛長青高的。他是十多年前號稱大內第一高手的衛托平。只因有一次不能完成朝廷交給他的任務,敗在孟華劍下,以致不能在官場得意,只能以普通大內衛土的身分「外放」,調至丁兆庸的軍前效力。

衛托平急於立功贖罪,立即又狠狠撲向楊炎。

楊炎與他纜身游斗,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三種劍法。第一招劍勢畫圈,用蕭逸客所傳的掃葉掌法化為劍招;第二招長劍掄圓,把劍當作大刀來使,用的是龍靈珠爺爺所傳龍形十八劍的絕招;第三招突然變為輕靈翔動,快如閃電,是本門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三大絕招,曲盡其妙,那知仍然是給衛托平一一化解。那件穿了十八個窟窿的斗蓬,被他揮舞起來,竟似勝過鋼鐵鑄造的盾牌,遮攔得風雨不透。

龍靈珠殺傷幾名衛士,正要殺過來與楊炎會合。倒在地上的武毅忽又跳了起來,搶過一名士兵的長矛,堵住龍靈珠的去路,原來他只是給楊炎削掉左手的兩根指頭,傷勢並無大礙,他的功力遠在龍靈珠之上,龍靈珠殺不過去,登時只能自保。

烏雲蔽天,月亮早已不見。突然打了幾個焦雷,大雨驟降。丁兆庸這隊親兵,本來是有十幾個人持著火把的,大雨一降,火把熄滅了十之八九,還有兩盞風燈,雖然不怕雨淋,燈光也甚為暗淡,只能照亮方圓數丈之地。

衛托平忽地想起丁兆庸剛剛落馬,不知是否受傷,連忙叫道:「你們快去找尋大帥!」

丁兆庸叫道:「我在這兒!」他跌斷一根肋骨,痛得幾乎暈了過去,此時正在掙扎著爬起身來。那兩個打著風燈的親兵,連忙跑過去扶他。另外有幾名幫武毅圍攻龍靈珠的衛士也跑回來了。這幾名衛士都是軍中有數的武功高手,丁兆庸忍著疼痛道:「我沒有事,你們趕快捉賊人要緊!」

就在此時,黑綽綽的只見一隊人馬從黑虎崗那個方向馳來,親兵副隊長於萬山鬆了口氣,說道:「好,咱們的援軍來了,諒那兩個小賊插翼難逃。」

丁兆庸身經百戰,閱歷極豐,心念一動,說道:「不對,黑虎崗被敵人偷襲,逃出來的親兵應該是蹄聲雜亂的,這一隊人馬卻並無潰敗跡象。」

那兩名親兵高舉風燈,凝神望去,那隊人馬亦已來得更加近了,他們看得清楚,大喜說道:「大帥不用擔憂,的確是咱們的兵士!」

忽地一陣狂風捲來,風中夾著沙石,兩盞風燈同時熄滅。軍中所用的風燈,是在玻璃燈罩的外面還圍著一圈絲網的,按說不會被狂風捲來的小粒沙石打碎,丁兆庸一想有點不對,正要下令隨從戒備,忽然雙肩劇痛,給人緊緊抓著了他的琵琶骨了!

那人十指如鉤,抓得他痛徹心肺。儘管丁兆庸極力要顧住大帥身分,劇痛之下也顧不住了,殺豬般的號叫起來,奇變突來,丁兆庸的親兵在黑暗中卻是不敢妄動。

衛托平聽得主帥的呼號,不敢戀戰,忙跑回去。龍靈珠在黑暗中也擺脫了武毅的纏鬥,與楊炎會合。狂風暴雨,火把都己熄滅,本來正是他們逃跑的最好機會。但楊牧尚未找到,他們又怎能逃跑?楊炎悄悄與龍靈珠說道:「丁兆庸殺豬般的號叫,好像是被人所擒,咱們過去看看。」

話猶未了,那邊丁兆庸的親兵副隊長於萬山已是點燃隨身攜帶的火熠,火熠一晃,看清楚抓著丁兆庸的那個人是誰了,只聽得於萬山又驚又怒的聲音。」楊牧,你好大膽,竟敢劫持主帥!」

原來抓著丁兆庸這個人正是楊牧。縛在他身上的繩索本來是打著活結的,早已解開。黑暗中誰也沒留意他,他趁著那兩盞風燈剛被打滅之際,一抓就抓著了丁兆庸的琵琶骨。

楊家的六陽手乃是武林一絕,非同小可。楊牧雖然業已受了重傷,但拚死偷襲,氣力竟是不遜平時,一抓抓著了丁兆庸,立即把他當作盾牌。

楊牧喝道:「你們不顧丁兆庸的性命,那就來吧,哼,反正他要殺我,我拼著與他同歸於盡就是!」丁兆庸的一眾親兵,刀槍紛舉,但誰也不敢真的動手,僵持不過片刻,那一隊清兵亦已來了。為首的軍官忽地「咦」了一聲,亮起火把,對著楊牧就衝過來。楊炎早已混在人叢之中,只道這個軍官要不顧一切救主帥,他生怕這個軍官傷了他的父親,不假思索,搶先一劍刺過去,第三次使出了「胡笳十八拍」的絕招!

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楊炎這一招「胡茄十八拍」竟然被他橫刀一擋化解開去,十幾個劍點沒有一個劍點落在他的身上。金鐵交鳴聲中楊牧尖聲驚呼:「孟元超,是你!」孟元超也在同時叫道:「炎兒,原來是你!」原來剛才偷襲黑虎崗的那隊人馬正是盂元超率領的精兵,他們穿上清兵的服飾穿過險峻的山道,騙過敵人的眼睛,一路如入無人之境。那兩盞風燈也是孟元超飛石打滅的。他對楊牧的所為,也是驚奇不已!盂元超與楊炎交了一招,連忙止手。但在楊炎的背後,卻有一個人也在向楊炎偷襲了。這個人是衛托平!

衛托平倒是很會利用時機,趁著楊炎與孟元超交手的時候,突然就撲上來,一掌劈向他的背心大穴。衛托平練的是大鷹爪功,這一掌有開碑裂石之能!

楊炎那一招「胡茄十八拍」被孟元超以天下無雙的快刀化解,不但長劍盪開,虎口也給震得酸麻。此時他剛剛收劍,如何能夠抵擋衛托平這雷霆萬鈞的一掌,而且是在他的背後偷襲。

眼看楊炎就要斃在他的掌下,間不容髮之際,孟元超已是撲了上來,把楊炎撞開,接了衛托平這掌。

兩人功力悉敵,雙方都是用上全力,衛托平震退數步,盂元超身形不動,但卻「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表面看來,是孟元超吃虧更大,但衛托平那一口冒上喉頭的鮮血是咽下去的。他是為了顧全面子,沒吐出來而已。沒吐出來,內傷更重。

孟元超把楊炎撞開,用的是一股巧勁,楊炎斜躍數步,雖然也覺胸中氣血翻湧,但那是受了衛托平劈空掌力的震動所致,並沒受傷。他腳步一穩,立即退而復上,第四次使出「胡茄十八拍」的絕招!

說時遲,那時快,孟元超的寶刀亦已再度出鞘,向衛托平劈下。

衛托平背腹受敵,本來就難抵敵,他正在撲向楊炎,意欲與楊炎同歸於盡,龍靈珠的銀絲軟鞭亦已卷上他的右腿。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孟元超快刀如電,已是將他劈為兩截,楊炎的「胡茄十八拍」中途轉向,恰好迎上了丁兆庸的親兵副隊長於萬山,在他的身上刺了十八個窟窿。

狂風暴雨來得快去得快,躲在烏雲里的半輪明月又露出來了。

楊牧一鬆手。身形似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楊炎抓住了身向前傾的丁兆庸,孟元超把楊牧扶穩,只見他已是氣喘吁吁,面無人色。

孟元超道:「你歇會兒吧。」正待施救,楊牧苦笑道:「元超,不用費心了。我、我對你不起,但願你把炎兒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我就放心了!」

楊炎大吃一驚,將丁兆庸推開,由孟元超的手下將他看管,急忙回過頭來,叫道:「爹爹你、你不能……」

一個「死」字尚未吐出,楊牧已是死了。他是在說出「放心」兩個字之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的。用不著孟元超答覆,他也知道孟元超一定會這樣做的,是以他的確是放心而去,臉上留下笑容。楊牧身亡

楊炎抱起父親的屍體,屍體開始僵冷,他的心中也才開始感到親情的溫暖。他欲哭無淚,只是喃喃說道:「爹爹,爹爹,可惜你來遲了。」

大家都懂得「來遲了」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半晌孟元超說道:「也還不算太遲,他如今已經是活在你的心中了!聽了孟元超這一句話,楊炎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孟元超緩緩說道:「炎兒,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們需要你幫忙突圍。你的爹爹交給我吧。」從楊炎手中接過楊牧的屍體,立即吩咐親兵就地掩埋,安上標記,說道:「炎兒,待打勝了這一仗,咱們再來替你的爹爹遷葬。如今你必須重振精神,跟我殺敵。」楊炎抹乾眼淚,說道:「爹爹說得是,孩兒遵命!」這是他第一次叫孟元超做「爹爹」,從孟元超那裡感受到的父愛,減輕了他的悲痛,心裡想道:「我已經比別人幸福得多了,死了一個爹爹,還有一個爹爹。眼淚剛剛抹乾,不覺又流出來了。

孟元超把丁兆庸抓了起來,說道:「丁大帥,讓我們這些『草寇』伺候你去督戰吧!」丁兆庸折斷一根肋骨,忍著疼痛,破口大罵:「我身為大帥,寧死不辱!孟元超,你殺了我吧,我絕不能任你擺布!」

孟元超哈哈大笑,說道,「丁大帥,事到如今,恐怕不能由你作主了!」點了丁兆庸的穴道,說道:「咱們正用得著這個大帥,就讓他繼續做大帥吧。對大帥應該優待一些,把我的坐騎給他坐。」

盂元超點穴功夫甚為奇巧,丁兆庸著了他的重手法點穴,全身肌肉僵硬,放在馬上,腰板挺得筆直,若然不是來到他的身前,很難看出異狀。

龍靈珠笑道:「他這副模樣,倒是很像個神氣威嚴的大將軍,就只怕他坐不穩雕鞍。孟元超道「我自有辦法擺布他。」取出一卷鋼絲,把丁兆庸縛在馬上。鋼絲和普通的縫衣棉線一般粗細,燈火下肉眼都幾乎看不出來,這卷鋼絲拉開來有七八丈長,孟元超拿著鋼絲的另一頭,笑道:「如今這位大帥已是變成了我手中的傀儡,不怕他不任由我的擺布了。」

當下孟元超這隊人馬,扮作丁兆庸的親兵,俞呼后擁,奔向戰場。孟元超換了一匹坐騎,與他並轡驅馳。他原來那匹坐騎是經他親自訓練出來的戰馬,他在旁邊,一樣可以指揮如意。

戰場已經向山上推移,萬馬德軍,正在展開混戰。

大部份清兵都已投入戰楊,但按照丁兆庸的部署,還有三個最精銳的騎兵營是留下來保護他的。這三個營只有在兩種情況之下,方准開動,一是在敵人已經殺到來的時候;一是有主帥親臨發出號令,才能出戰。

戰場雖然已經擴展到了山上,但還未殺到帥帳的附近。亦即是說第一種情況還未出現。

孟元超在高處望下去,新的情況又出現了。只見附近山頭,烽煙四起,對著魯特安旗城門那一面,火把婉蜒,人馬如潮。

看這情形,孟元超立即可以作出判斷。回疆的十八個部落,雖然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出去,但確信已是有援兵四面來到。

但援兵來到,堅守魯特安旗的羅海部隊,亦已開城殺出來了。

戰鬥越來越激烈,援兵亦已投入戰楊了。火光中可以看見刀槍如雪,戰烏賓士,黎明前的山谷也彷彿給慘烈的喊殺聲撼動了,當真是地動山搖。

孟元超知道,清兵有五萬之多,援兵加上羅海原來的部隊再加上柴達木來的義軍,數量上恐怕還是比不上清兵的。而且各個部落的回人兵士,未經兵法部勒,只憑氣血之勇,嚴格說來,乃是烏合之眾,戰鬥力恐怕也未必比得久經訓練的清軍。

孟元超當機立斷,押著丁兆庸在留守最後一道防線的三個大營的營門馳過,大聲喝道:「大帥有令,三大營速向後山撤退!留守部隊,改作前頭部隊,天明之前!必須離開成場三十里地,不得有誤!」他用深厚的內功傳令,三營清兵,聽得清清楚楚。

士兵誰想真箇賣命?一聽此令,都是喜出望外,當然是立即執行了,其中雖然有幾個比較細心的長官有點懷疑,疑點之一,這個傳令的「中軍」他們從未見過,疑點之二,丁兆庸沒傳他們進見,按常理說,他們是統兵的將領,縱然是在緊急關頭,丁兆庸也該接見他們,吩咐幾句;三來丁兆庸叫他們撤退,他自己反而率領親兵奔趕戰場。

但疑點雖多,他們親眼看見丁兆庸騎在馬上,也絕計不敢疑心命令是假。他們只能如此想道:丁兆庸是主帥身分,為了要表示他是盡忠朝廷,他必須親臨陣地,指揮余部突圍。如此一想,他們倒是不能不佩服丁兆庸了。而且,可以避開慘烈的戰鬥,兵和官都是人同此心的,又有誰願意「多事」去問主帥呢?

孟元超這隊人馬踏入戰場,已是拂曉時分。

戰場在擴展,戰鬥更激烈!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到處是一群一簇滾動的人潮。有捉對的廝殺,有小隊的混戰,有騎兵的衝鋒,有步兵的搏鬥,甚至還有赤手空拳的扭打……沒有保持完整的隊形,雙方亦沒有固定的陣地。

在這樣情形底下,根本不可能像兩軍對陣那樣鳴金收兵,也不可能把官兵召集來傳達撤退的命令。殺聲震天,孟元超多好的內功,他的聲音亦已不能及遠。

不過,騎在馬背上的丁兆庸還是很快就給發現了。有義軍方面的亂箭射未,也有尚未陷入包圍的清軍軍官,為了保護主帥,帶領他們的衛士跑來。孟元超一面撥打亂箭,一面向這些要來效忠主帥的軍官傳達撤退命令。可惜戰地太過廣闊,消息雖在迅速傳開,戰鬥還未能阻抑。

忽地有一隊騎兵奔來,為首的少年軍官叫道:「爹爹,咱們並沒打敗仗,為何你要撤退?」這個少年軍官是丁兆庸的兒子丁顯武。他對撤退的命令半信半疑,特地來向父親問個明白的。

他是丁兆庸的兒子,孟元超當然不能阻止他和父親面談,只要給他跑到丁兆庸面前,破綻立即就顯露,不過,孟元超亦早已有了主意。待他走近,孟元超陡地一聲大喝,楊炎立即把他活捉過來。

丁顯武這隊清兵大驚失色,還未弄清楚是什麼事情,已是給孟元超人馬沖得七零八落,人人只顧逃命!天色已經大亮,這個「奇峰突起」的變化,兩邊的兵士,都有許多人看見了。

從柴達木來的義軍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各個部落的援軍,看了「清兵」斬殺清兵這幕,雖然莫名其妙,但也知道孟元超這隊『韃子兵」不是他們的敵人了,亂箭登時停止向他們射來。

但孟元超仍然是在和丁兆庸並轡驅馳,附近的清兵思疑不定,縱然想得到他們可能是被敵人挾侍,也不敢上前攔阻。

不遠處有個山崗,山崗上有個平滑如鏡的大石台,石台上有三五十名清兵正在圍攻十多名義軍。

孟元超殺散清兵,笑道:「咱們可以恢複本來面目啦!」一聲令下,手下幾百多人立即脫下清兵的號衣,恢復義軍裝束。

他駐馬山頭,把丁兆庸高高舉起。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遍照大地。昨夜一楊大雨,今朝分外氣朗天青!

孟元超站在高處,山下方圓數里之內的士兵都看得見。

這件意外事情來得太過突兀,雙方的士兵不知不覺都停止了戰鬥,注視著事情的變化!

孟元超把手中的人質作了個旋風急舞,大聲喝道:「這個人是清兵的主帥丁兆庸!如今他已是被我們活捉了!」

「清軍兄弟,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們不殺俘虜!不願意投降的,也可以立即回家,我以義軍統帥的身分,保證絕不傷害你們!」

俗語說蛇無頭而不行,何況絕大部份的官兵都是不願意替皇帝賣命的。一看,主帥果然已是被敵方所擒,誰人還肯應戰?孟元超語音剛落,地上的兵器已是堆積如山,一部份清兵投降,不肯投降的,也都立即離開戰場。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好像插上翅膀,迅即傳遍整個戰場,不到半個時辰,戰事全部結束!

回疆各個部落的總「格老」(酋長)和他的親兵隊長沙遼迎上前來,向孟元超致謝。

「孟大俠,多虧你抓著了敵人的主帥,否則這一仗勝敗實是難料!」羅海說道。

孟元超微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是他的爹爹活擒丁兆庸的。」他指著楊炎說。

羅海已知道楊炎的父親就是清廷大內衛士楊牧,聞言不覺一愕。

孟元超繼續說道:「他的爹爹也是我的舊日一位朋友,我們分手十多年剛才方始重逢,只可惜他為我們建此大功,卻是不能和找一起喝一杯慶功酒了。」

羅海不便問其中原由,說道:「這位楊大俠是我們的大恩人,戰事結束,我們必定替他建築新墳,在他的墳前澆下慶功酒!楊少俠,請你節哀。並請你代表令尊受我一拜!」」

楊炎心情激動,與他相對一拜,說道:「不敢當。我爹爹得你認他為友,相信他亦可以死而無憾了。」

羅海留下部份士兵清理戰場,便即和孟元超這一行人回魯特安旗的城中。

途中沙遼方始有空與龍靈珠說話,原來昨日龍靈珠來到之時,是沙遼把楊炎夜探敵營的消息告訴她的。

楊炎也是此時方始有空向龍靈珠發問:「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龍靈珠未曾回答,沙遼卻已哈哈一笑說道:「楊少俠,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胡塗?她當然是為了你的緣故,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趕來這裡的啊!」

龍靈珠面上一紅,小嘴兒一撅,說道:「我才不是為了他呢。」

沙遼哈哈笑道:「還說不是為了他,你一來到,就問他來了沒有。你一聽說他已經私自離城,夜探清營,你席未暇暖,立即也跟著走了。我攔阻你都攔阻不住,還說不是為他?」

楊炎則是半信半疑,心裡想道:「當日她在山上混亂之際,不辭而別,我只道她是恨我無情,不願再見了,怎的又會再找我?莫非她是為找尋冷姊姊而來?但冷妹妹失蹤是在她走了之後,除非她又上山,否則她焉能知道這個消息?」

他不便在沙遼面前談及他們三人之間的私事,心中存著疑團,只能如此發問:「但你怎麼又知道我是來了這裡呢?」

這次是龍靈珠親自答他了:「我下山之時,碰見你的哥哥。」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哦,你碰見我的哥哥嗎,怎的我不知道。」

龍錄珠道:「因為那個時候,你早已與哥哥分手,獨自下山了。」

楊炎還是覺得奇怪,說道:「你是在我之前離山的,哥哥不過送我一程,就回山了。怎的你又會碰上他?難道當時你尚未離開天山?」

龍靈珠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問得太多了,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不如待喝過慶功酒之後,我再和你說吧。」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回到城中了。

當晚羅海大排筵席,全軍上下都在興高采烈的喝慶功酒。楊炎當然也很高興,但他記掛著與龍靈珠的約會,恐防喝醉,卻是不敢開懷暢飲。筵席未散,他就悄悄的把龍靈珠拉走。眾人正在鬧酒,且又把他們當作一對小情人看待,雖然發現他們中途退席,也沒人攔阻。

走到外面,楊炎一看四下無人,問道:「靈珠,你好像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是嗎?」

龍靈珠道:「不錯,我先問你,你惦不惦記你的冷姊姊?」

楊炎說道:「哦,原來你已經知道冷妹妹失蹤的事了。我正是來找尋她的。她並沒來過此地。至如今,我還未知她身在何處?」

龍靈珠道:「那你打算怎樣?」

楊炎說道:「當然是繼續找尋她了,啊,不,我應該先送你回去。」

龍靈珠道:「送我回去?回那裡去?」

楊炎方始發覺自己這句話有「語病」,笑道:「我的意思是送你回到爺爺那兒,他住在大吉嶺的靈鷲峰上,那個地方,你雖然從來沒有去過,但他是你的爺爺,你去和他作伴,也等於是回家一樣。」

龍靈珠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

楊炎說道:「你還在恨他嗎?他當年雖然做錯了事,對不起你的爹娘。但他也為這件事情悔恨了大半生,受苦也受夠了。如今他已是個孤苦無依的老人。你還不能諒解他嗎?你已經答應過我回去安慰他的晚年的。」

龍靈珠道:「我並沒悔約,我是要回去陪伴他的,但現在還不是回去的時候。」

楊炎說道:「你是想幫我找尋冷姊姊嗎?但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得著她,爺爺又這樣老了,恐怕也不能再活幾年了。因此不如我先送你回去,你留下來陪伴爺爺,我去找冷姊姊。」

龍靈珠道:「我想先去一個地方,最多是一個月工夫,用不了幾年的。」

楊炎道:「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白駝山!」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你要單獨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這可使不得!白駝山主不過五十左右年紀,不會這樣快死的,不如再等幾年。」

龍靈珠道:「我並不是僅僅為了自己報仇,也絕不能再等幾年!」

楊炎道:「不是為了報仇,那你去白駝山做什麼?」

龍靈珠尚未回答,忽地有兩個人向他們走來,是桑達兒和羅曼娜這對夫妻。

桑達兒道:「楊小俠,我還沒有和你喝酒呢。難得今天打了勝仗,我要借慶功酒敬你一杯,謝你上次救命之思。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們小倆口躲在這兒。」

楊炎道:「些許小事怎值得一提。你拿酒來,我和你干一杯。但只是為了慶功,可不許再提一個『謝』字。」

桑達兒夫婦和他們幹了一杯,羅曼娜頭道:「其實我們並不是只為了要和你喝一杯酒來的,你們中途退席,我早已看見了。這個時候,來找你們,我知道你們心裡一定要罵我不識相的。」

楊炎心頭一動,說道:「羅姊姊,你別拿我取笑了,你們肯來和我喝酒,我歡迎都來不及呢。但聽你這樣說,想必是還有別的事情?」

羅曼娜道:「齊世傑是你的表哥,對吧?我記得你一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向我打聽兩人,其中之一就是齊世傑。」

楊炎連忙問道:「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羅曼娜道:「不錯,我剛剛聽到一個關於他的消息。剛才席間手下人說起,可惜今晚的慶功酒齊世傑不能參加,他是曾經幫過我們許多忙的。我告訴他們,齊世傑是去天山。但神鷹族的格老跟著便告訴我,他在天山南路上碰上齊世傑,齊世傑不打算去天山了。」

楊炎道:「可知道他是去那裡嗎?」

羅曼娜道:「他告訴神鷹族的格老,是要去什麼白駝山,白駝山好像是在藏邊的。

楊炎吃了一驚,道:「他,他也去白駝山?」

羅曼娜道:「有什麼不對嗎?」

楊炎道:「沒什麼,不過我想知道他因何要去白駝山?」

羅曼娜道:「他走得很匆忙,沒有和神鷹族的格老詳言。」

楊炎起了疑心,兀自心神不定。羅曼娜道:「對啦,他還有幾句話是說給你聽的。」

楊炎道:「他怎樣說?」

羅曼娜道:「他說他知道龍姑娘要來魯特安旗,是以托神鷹族的格老傳話,假如你也來了此地的話,叫你就在這裡等龍姑娘,不必為他擔心,你要做的事情,他可以替你做。就這麼幾句話,說完,他匆匆就走了。他想不到龍姑娘來得比神鷹族的格老還快,口信還未捎到,你們已經會面了。」

楊炎心情混亂之極,獃獃出神。

羅曼娜道:「我不打擾你們了,桑達兒,咱們回去和大家喝酒吧。」她轉過身子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系在腰間的一串鎖匙搖得叮噹作響。

楊炎懂得她的意思,一把鎖匙只配一把鎖,她是要他只能選擇一個終身伴侶,不能再有三心兩意了。

羅曼娜一走,楊炎顫聲問道:「為,為什麼你們都要去白鴕山?」

龍靈珠嘆口氣道:「你還不明白嗎?因為冷姊妹正是在白鴕山上。」

冷冰兒不會無緣無故上白駝山的,用不著畫蛇添足,楊炎從這句話中,已經知道冷冰兒是被白駝山主所擒了。

儘管他早已猜到幾分,此時從龍靈珠的口中得到證實,還是不禁呆若木雞。

龍靈珠把那日她目睹冷冰兒被擒的經過告訴楊炎之後,安慰他道:「你的哥哥已經去了,如今又有齊世傑趕去白駝山幫他的忙,相信總有辦法可以把冷姊姊救出來的。」

楊炎稍稍寬心,抬頭一看天空,只見玉兔西沉,殘星明滅,估量已是四更時分。楊炎說道:「好,天一亮咱們就動身。」說到咱們二字,頓了一頓,似乎在想什麼,片刻,又說道:「不如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你先回去見你的爺爺好不好?」

龍靈珠道:「這是什麼話,你別忘了白駝山主乃是害死我父親的仇人。」

楊炎說道:「我知道。不過你的武功,你的武功……」

龍靈珠道,「我知道我的武功和他相差太遠,但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我縱然幫不上你們的忙,也好盡我的力才能心安。」

楊炎說道,「你聽我說,我不是阻攔你去報仇。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白駝山主武功實在太強,此次又是在他的老巢,哥哥和我再加上齊世傑,恐怕也未能夠一舉除他。我們此次是以救冷姊姊為主,至於報仇,留待你見了爺爺之後,練好你的家傳武功,那時我再從旁報仇,也還不遲。」龍靈珠望著楊炎,似笑非笑的說道:「何必要分兩次,你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去見冷姊妹吧?」

楊炎給他說中心事,不覺臉上一紅,正想砌辭回答,龍靈珠已是接下說道:「你、你放心。我不會妒忌你和冷姊姊要好的。我們三人都是苦命人,但冷姊妹比我還更可憐;我和你一樣,都是希望她得到幸福的,她是你的冷姊妹,也是我的冷姊妹啊,我只盼你們永遠把我當作你們的妹妹,我就心愿已足了。」說得極為誠懇,說罷,兩人的眼眶都有淚珠。

楊炎熱淚盈眶,緊握著她的手道:「珠妹,你真好!」一個「好」字,包含了許多方面的意思,正因他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他也只能用一個「好」字,來表達他對龍靈珠的感激了。惡戰白駝山

白駝山上,白駝山主宇文博正在繞室彷徨。

他回到白駝山已經一個月有多了,武功早已恢復如初。但恢復不了的是他的自信心。

他練成了寒冰掌與火焰刀,本以為憑著這兩大奇功足以縱橫天下的,但如今經過天山一戰,這信心卻不能不動搖了。不僅僅是因為他敗給孟華的緣故,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發現了「剋星」,這個「剋星」並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可以克他那個奇功的「物事」,具體來說,就是冰魄寒光劍、冰魄神彈和冰川劍法,尤其是冰川劍法。

孟華之所以能夠打敗他,固然是因為他曾有兩場惡鬥在前,那兩個對手——天山派的長老鍾展和天山派的掌門唐嘉源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但即使如此,假如當日孟華手中沒有冰魄寒光劍的話,他相信自己也未必就會輸給孟華。

更令他顧忌的是冰川劍法,不錯,冷冰兒曾經用上了冰魄神彈和冰川劍法,也還是被他所擒,但先後兩次交手,冷冰兒給他的威脅卻已是令他大大震驚。冷冰兒的功力和他相差太遠而能令他感到威脅,自是冰川劍法之功了。還好,孟華不會冰川劍法,當日他還可以僥倖逃生;假如有個功力和孟華相等的人,會使冰川劍法,用的兵器又是冰魄寒光劍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因此,他把冷冰兒捉回來,目的就是要迫她獻出冰川劍法。然後設法再奪那把冰魄寒光劍,他已知道冰魄寒光劍目前是在楊炎手中。識得冰川劍法的奧妙之後,他自信憑著自己的武學道詣,當可補足自己那兩大奇功的缺點,最不濟也可知道如何防禦了。

但冷冰兒卻似知道他的用心,她被囚一個多月了,仍是寧死也不肯把冰川劍法寫出來給他。

冷冰兒還總算是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另一個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女子如今尚未知下落。這個女子就是比冷冰兒更年輕的龍靈珠。

對龍靈珠,他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不但是為了斬草除根,另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為了取得龍靈珠祖父的寶藏。

龍靈珠祖父展南冥是四十年前縱橫東海的大盜,他的父親是展南冥部下!他十二歲那年,他的父親和展南冥在一次與官軍的交戰中,同時被官軍的炮火打傷,傷重而亡。他曾聽得父親說過,展南冥有一筆巨大的財富埋藏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島名雖然不知,這筆財富卻是令他念念不忘。他認定寶藏的秘密展南冥的後人必然知道,多半還會有一張藏寶的地圖。因此在十多年前,他一打聽到展南冥的兒子,「玉龍太子」展靈錕匿居在某一山村的消息,就跑去暗殺展靈錕。但結果偷襲雖然得手,他也受了重傷,展靈錕的妻子帶了女兒逃了。那張藏寶圖他搜不到,也認定了必然是給她們母女帶走了。母親死後,藏寶圖當然留給女兒。

第二個原因則是為了恐懼。那次他雖然殺了展靈錕,但是偷襲成功的,展靈錕的武功遠勝於他,他自己心裡明白。他練火焰刀與寒冰掌就是為了對付展家武功的。但是否能夠勝過展家的武功,他可沒有把握。因此他要趁著龍靈珠目前的武功還最遠不及他之際,將她擒來,像對待冷冰兒一樣,迫她交出家傳的武功秘笈。若不肯交出,就將她殺掉。(在武功方面,他對龍靈珠的顧忌不如對冷冰兒的顧忌。因為他已經知道冰川劍法最他的剋星,而展家的武學是否能夠勝過他現今的武功,對他還是個謎。所以他把取得冰川劍法放在第一位,非到必要關頭,不會殺掉冷冰兒)。

為了這兩個原因,他對龍靈珠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但目前他最害怕的還是孟華。想起孟華,他是又氣又恨,「要不是敗給孟華,這女娃兒已經落在我的手上了!」

他知道他捉了冷冰兒,孟華遲早都會跑來找他算帳的。儘管他武功已經恢復,他可沒有把握再戰就必定能勝孟華。

正在他繞室彷徨,忽有一個弟子進來呈遞拜帖,拜帖上的具名正是「孟華」二字!

不錯,他是早有準備,準備孟華來找他,但還是想不到孟華會來得這樣快!他不由得勃然變色!

這弟子囁囁嚅嚅說道:「是擋駕還是接見,請師父示下。」

宇文博定了定神,接下拜帖,說道:「帶他進來!」立即按照即定計劃布置。

布置剛剛停妥,孟華大踏步的進來了!

奇怪的是,只見孟華笑吟吟的走進來,滿面春風,那裡像是前來尋仇的模樣?

白駝山主按照原定的計劃部署,他自己端坐堂上,八名得力弟子,分列兩旁,肅立迎賓。這八名弟子都是擅於使用喂毒暗器的,倘若孟華一有異動,白駝山主只須使個眼色,八名弟子便將與他同時出手,那時喂毒的暗器從四面八方打未,孟華本領再高,也難逃避!這些喂毒暗器,卻是要有白駝山主的獨門解藥才能救治的。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老朋友了,何須這樣客氣。」他一面和白鴕山主打招呼,一面對迎賓的弟子點首為禮。突然拍向左手第一名弟子的肩頭,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大家隨便點好,別這樣拘禮!」這八名弟子本來都是心懷戒慎,恐防孟華突然發難的。但孟華出手實在太快,不但身受者無法閃避、另外那七名弟子直待孟華拍中了那名弟子的肩頭,也還不是立時發覺。

那七名弟子正要射出暗器,但未得師父暗示,不約而同都抬頭看師父面色,暗器捏在手心,已是「如箭在弦」,就在這緊張的剎那間,只見那名被孟華拍著肩頭的弟子已是面露笑容,側身拱手,口裡也在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白駝山主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以孟華的身分,只能和我交手。我未出手,他是絕無向我的弟子偷襲之理。」當下笑道:「孟大俠,你才是太過客氣呢。你是貴賓,小徒自當以禮相待。」

原來孟華拍那名弟子的肩頭,絲毫沒有使上內力。那名弟子只是嚇了一跳,立即就知道孟華並無惡意了。江湖人物,大都豪放,拍拍肩頭,那也是表示親熱的一種方式。事情雖然出乎白駝山主意料之外——孟華並不是屬於「江湖好漢」一類人物,他的性格,據白駝山主所知,亦非放蕩不羈的。但白駝山主見這名弟子平安無事,他也只道這是孟華尊重主人的一種表示,他自覺有了面子,也就不能不對孟華表示一點客氣了。

孟華哈哈笑道:「禮尚往來,請容我也向令高足表示一點謝意。」一面說,一面和其他七名弟子或拉拉手,或拍拍肩頭,不住笑道:「武林規矩,一向講究各交各的,我和你們的師父是朋友,和你們也是朋友!」這七名弟子雖然心裡把孟華當作敵人,但亦感覺得到孟華認為「朋友」,實在一件光榮的事,也就爭先恐後與他拉手了。

宇文博本來是大馬金刀坐在堂上的,但見孟華對他的弟子都這樣有禮,心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自覺面上有了光彩,因此也就不能不改變態度,前倔而後恭了。

他不待孟華走近,便即離座相迎,長揖為禮。

他不敢和孟華握手行禮,那是因為他對孟華尚存顧忌之故。要知他的身分與弟子輩不同,孟華不會暗算他的弟子,但卻很有可能以握手行禮為名與他較量內功。他沒有取勝的把握,只怕一被纏上,就不得脫身。雙方作揖,雖然也可使用劈空掌力,但最少不至被對方纏上。當前的情況是孟華「深入虎穴」,而白駝山主則是早有布置的。一來白駝山主自問在內功造詣上未必比得上孟華,二來他早有布置,也無須先行發難。因此他當然不會先發劈空掌力,只是像拉緊了的弓弦一樣,全神戒備,蓄力不發。若然孟華先發劈空掌力攻他,他採取守勢,比較容易對付。了

兩人相對一揖,雙方都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宇文博想道:「莫非他真的是想來與我講和,倒是我多疑了。」原來孟華那一揖真的只是尋常行禮的作揖,絲毫也不帶掌風。

孟華則在心裡暗笑:「好在他給我唬住,不敢使用劈空掌力,否則只怕我的馬腳就要露出來了。」

「請問盂大俠是因何事屈駕前來敝山?」宇文博惴惴不安的問道。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不打不成相識,乞嗤,乞嗤,我是特地前來拜候的,乞嗤,乞嗤……」他說了兩句話,接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宇文博怔了一怔,看了看孟華,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便開口。

孟華則好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不知我是否不適應貴山的氣候,上山後忽然患了傷風。」

宇文博道:「孟大俠內功深厚,想來不至於是因氣候不適而患傷風。」

孟華說道:「對啦,我正想向你請教一樁事情,乞嗤,乞嗤,對不住,我已經極力忍住了,噴嚏還是打了出來。」他說罷,深深吸了口氣,裝作運功強忍的模樣。

宇文博道:「你是否在白駝山上見到在別處未見過的什麼奇花異草?」

孟華說道:「對了,對了。我看見一種花瓣金色,莖有芒刺的花,十分可愛。那知我尚未摘下,只是沾上花粉,就覺鼻孔奇癢,忍不住要打噴嚏。」

宇文博道:「這花名叫金芒花,它的花粉有一樣奇特之處,有些人沾上了鼻子會堵塞不通,忍不住要常打噴嚏。但有些人沾上了又完全沒事。」

孟華苦笑道,「如此說來,這妖異奇花倒是看上我了。」

宇文博心道:「怪不得他的口音好像與前有點不同,鼻音特重,原來是這個緣故。」笑道:「這種花粉其實對人體也並無大礙的,不過是不舒服罷了。我倒有對這花粉的解藥,要是孟大俠信得我……」

孟華說道,「我是專程來和你交朋友的,要是信不過你,豈敢獨自來此拜山。就請山主賜予解藥,解我疾苦吧。」

宇文博取出一個小小的筒子,說道:「你只須擠出一點藥膏,送進鼻孔,噴嚏立止。但鼻子還不能完全暢通,要每日用三次葯,兩天之後,方可根治。」

孟華說聲「多謝」,在他手中接過葯筒,當面擠出一點藥膏,塞入鼻孔,說道:「果然舒服多了。」聲音仍比常人較為重濁,但這是應有的現象,白駝山主根本就沒想到,藥膏一到孟華之手已經給他以極快極巧的手法掉換。

白鴕山主暗暗得意:「終於你著了我的道兒。」原來這藥膏不單是解金花芒病毒的解藥,他在藥膏中又滲了另一種毒藥,這種毒藥不會立即發作,但只要他灑出另一種藥粉,孟華一聞到這種藥粉的氣味,這種毒藥就會發生作用,令他中毒昏迷。這是白駝山主一種獨門的使毒功夫,名叫連鎖性藥物反應。假如孟華真的與他修好,他不用第二種藥物,第一種藥物也就不會發生作用。

孟華也在心裡暗暗得意:「好在我知道有一種金芒花,騙得他相信。否則我模仿孟華的口音,恐怕還是不免要露出一點破綻的。」

兩人互斗心機,坐下之後,白駝山主再次問孟華來意。

孟華笑道:「我早已說過,我和山主乃是不打不成相識。特來拜候的。」白駝山主亦連稱「不敢」,他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孟華閑聊,孟華稱讚白駝山的風景,稱讚他的武功,就是不說「正經事」。

宇文博忍耐不住,第三次問道:「孟大俠,你是真的為了和我結交朋友而來?」

孟華裝作怔了一征,然後肅容說道:「我當然是有此心,但交不交得成朋友,那可就得看山主你了!」

字文傅道:「孟大俠肯折節下交,我是深感榮寵,掉句書袋:是所願也,不敢請耳。就只怕孟大俠不是真心!」

孟華說道:「哦,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宇文博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和貴派多少有點過節。我想孟大俠此來,恐怕不只是為了和我談風花雪月而來的吧?」

孟華笑道:「原來你是懷疑我未說真話?」

宇文博說道:「不錯,要是你不肯說真話,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孟華說道:「我稱讚貴山風景幽美,稱讚山主武功了得,這都不是假話啊!不過,我當然不只是要來和你談論風景、武功,順便也有兩件事情,想與山主商榷商榷。」

宇文博心道:「來了,來了。」便即亢聲說道:「要是這兩件事情,咱們意見不合,那麼孟大俠想必就不會把我當作朋友了?」

孟華說道:「那也要看咱們到底是多大距離。」心想,「我雖然是在騙他,但這句倒也適合孟華身分。」

宇文博道:「好,那麼請說吧,是那兩件事情?」

孟華說道:「第一件事是神仙丸事情。神仙丸毒害甚大,希望山主不要再煉製神仙丸來害人了。」

宇文博道:「盂大俠,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神仙丸也可以用來作葯,治病救人的。」

孟華說道:「山主剛才說得好,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神仙丸沒病的人吃了也會上癮,一上了癮就會變成廢人。害處比好處是大得太多吧?」

字文傅心想:「這件事情我可以讓步,反正只是口頭讓步。」便道:「好,那我答應孟大俠,此後我制煉的神仙丸只能用來治病,不再讓門下弟子會它出售圖利就是,第二件又是什麼?」

孟華說道:「我聽到一個消息,我們天山派門下的一個女弟子冷冰兒是被山主所擒,不知否屬實?若然屬實,請山主高抬貴手,讓我帶她回去。」他故意說成只是「風聞」,那是有心讓白駝山主狡賴的,因為他明知白駝山主不可能輕易放回冷冰兒,此際他的主要目的是在拖延時間!

宇文博卻怎知他有這心思,心想:「好,你來講和,便得答應我的條件。」眼珠一轉,已是打好主意。

出乎孟華意料之外,宇文博並不「狡賴」,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你的消息可真靈通,一點不錯,貴派的冷冰兒是在我的手上,你要我放她不難,不過……」

孟華道:「不過怎樣?」

宇文博道:「你只須叫冷冰兒把冰川劍法抄一份給我,我就放她!」

孟華故作詫異,說道:「為什麼你要她的冰川劍法?」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吧?」

孟華攤開雙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宇文博冷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但總而言之,這是我的交換條件,我也用不著向你解釋了。」

孟華正想假裝「討價還價」,與他胡扯一通,就在此時,宇文博的一個部下,忽地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嘶啞著聲音叫道:「不,不好,有……有人劫囚,少山主已受傷了!」

這人口中的「少山主」即是白駝山主的侄兒宇文雷。宇文雷的武功在白駝山是第三把好手,奉命看守冷冰兒的。

宇文博聞言大驚,這剎那間已是無暇顧及外人在座,連忙喝問:「那人是誰?」

那部下喘口氣,說道:「聽說那人正是孟華!」他是在後山協助宇文雷看守冷冰兒的,尚未知道孟華已來「拜山」的事,如今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個來「拜山」的孟華。

字義搏登時恍然大悟,喝道:「好呀,你原來是冒牌貨!」

「孟華」也在同時哈哈大笑道:「對不住,真的來了,那我可要失陪啦。」

宇文博一聲大喝,呼的一掌就打過去,喝道:「快,快放暗器!」

那知假孟華的輕功比真孟華更高明,一飄一閃已是避過了宇文博的劈空掌,那八名弟子竟然截他不住。

八名弟子同時伸手去掏暗器,也同時呆若木雞!原來他們身上所藏的諸般暗器都不見了!

假孟華哈哈大笑,「還給你們!」雙手一揚,暗器猶如雨落。宇文博吐以劈空掌力掃蕩暗器,饒是如此,也還是有兩名弟子受了傷!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你,原來就是騙了我那份紙片的快活張!」

一點不錯,這個假孟華正是快活張,他是和孟華一起來到白駝山,然後分頭辦事的。

宇文博曾經給快活張冒充武毅從他的手上騙取了石清泉那份認罪書,如今這個假孟華假得如此逼真,自是一想就想得到他是誰。他一再被決活張愚弄,當真是暴怒如雷!

決活張哈哈笑道:「那份認罪書你也是搶來的,你搶我騙,彼此,彼此,嘿,嘿,你現在知道老子是誰,已是太遲了!我勸你還是趕快為自己準備一份認罪書吧!」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以為你逃得快我就難奈你何嗎?哼,給我躺下!」

他身上的暗器也已給快活張剛才在接他那筒解藥之際,施展妙手空空絕技偷了去,但那可以引起「連鎖反應」的葯散是用一張很薄的錫箔包裹,藏在他的指甲縫中的,快活張就不知道這個秘密了。他飛步道來,距離七八文外,施展彈指神通功夫彈出。

快活張已經躍下石階,迎面又來了宇文博的兩個弟子,他們一見快活張,不覺都是一呆,同聲叫道:「見鬼啦,怎的又有一個孟華?」

這兩個人正是曾經跟隨師父前往天山鬧事的司空照與慕容垂。那日他們傷在孟華劍下,要不是後來得到師父不惜用珍貴的藥物替他們駁骨續筋,武功幾乎全部喪失。如今也不過才恢復兩三成,見了「孟華」當真是如驚弓之鳥,明知是假,也嚇得雙腿都不聽使喚了。

快活張取出那筒藥膏,以閃電股的手法在他們的鼻孔一塞,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波」的一聲,那枚用錫箔包裹成的丸形物事已是他的面前炸開,藥粉登時化作一片薄霧迷漫。

司空照與墓容垂被藥物引起了連鎖反應,不約而同的悶哼一聲,登時暈倒地上!

快活張哈哈大笑:「你的手段果然厲害,一聲喝令,立即就有人躺下。只可惜你的手段只能對付自己人。」大笑聲中,把白鴕山主遠遠甩在後面。

鐘聲大鳴,白駝山主的門人與部屬合群而出。

忽見孟華在一隊人群之中飛跑,人群四散流竄,有的在飛跑之際就倒在地上。原來他們本是要追捕孟華的,但一碰孟華,就給孟華以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摔得人仰馬翻,變成不是他們追逐孟畢,而是孟華追逐他們了。其實孟華也沒工夫理會他們。只因他要趕來與快活張會合,無暇繞道避開追兵,只能在人群之中穿過。

快活張碰上了孟華,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冷冰兒呢?」

他只道孟華已經把冷冰兒救了出來,冷冰兒已經先行下山去了。若然如此,他們就不必戀戰。

那知孟華也在向他發問:「宇文博這魔頭呢?只有抓著這個魔頭,咱們才能救冷冰兒?」

原來他雖然傷了看守冷冰兒的宇文雷,卻尚未知道冷冰兒被囚何處。

他本是想抓著宇文雷逼出他的口供的,但宇文雷武功不弱,見面一招,他只能夠令宇文雷受傷,未能把宇文雷活捉,宇文雷立即爆開一枚「烈焰金針毒霧彈」,烈焰、金針、毒霧雖然都傷不了孟華,但宇文雷卻借著煙霧的掩護遁逃了。

他抓著另外一個看守,這人知冷冰兒被囚在山腹中的地穴,但地穴是有機關的,如何才能踏入山腹,開啟地牢,只有宇文博與字文雷方知。

孟華無昭與快活張細說,只催快活張趕快帶領他回去去找宇文博。

快活張也還未來得及說話,只所得宇文博暴怒如雷的吼聲,已是震得他們的耳鼓嗡嗡作響。

孟華喝道,「宇文博,你親口說過的忘記了么?」宇文博那日與孟華在天山比武,是曾經親口說過倘若輸給孟華就任由孟華處置的。

宇文博最怕在一眾弟子面前給孟華說出這件醜事,登時滿面通紅,大怒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且看今日你處置我還是我處置你?」大喝聲中,飛身撲上,雙掌齊發。

孟華有心一試自己的功力,也是雙掌齊出,硬接散招。四掌相交,聲如響雷。孟華倒退三步,宇文博身影一晃。

表面看來,是宇文博稍稍佔了一點上風,但要知宇文博左手是「寒冰掌」,右手是「火焰刀」,這兩大奇功一發,登時就能使對方受到寒熱交侵之苦,而孟華只是憑著精純的內功就能夠把這兩大奇功化解,若然只比功力,他縱然不在白駝山主之上,也絕不會在白駝山主之下。試了這招,白駝山主固然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如此看來,那日我即使沒有先打兩場,只怕也是勝他不得。」孟華亦是暗暗叫苦,心裡想道:「今日我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要想擒他,只怕非斗到一千招開外不得!」

心念未已,白駝山主已是又撲上來。孟華拔劍出鞘,一個盤旋,左右併發。左一招「龍門鼓浪」,右一招「大漠飛砂」,織成一片光網,擋住了白駝山主的「火焰刀」,劍勢綿綿不絕,顯然尚有餘力反擊,白駝山主雖然不是劍術高手,卻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孟華劍勢,就知他是在伺機刺穴。但卻苦於不知他要刺那一處穴道。自己的身形已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之下,若然稍有疏失,任何一處穴道,都有被他刺中的可能。

白駝山主即恐防有失,趕忙雙掌齊發,以渾厚的掌力,化作一面無形的盾牌。忽聽得「哎喲、哎喲」兩聲尖叫。原來是兩名和他們距離較近的弟子,也不知是給白駝山主的掌力所震,還是被孟華的無形劍氣所傷,就在這一剎那間,不約而同的負傷倒地,幸而還不是傷得太重,趕忙在地上打滾,滾出六七丈外,方始脫離有可能受到波及的範圍。

孟華疾攻數招,搶回先手。陡地劍法一變,劍尖上好像懸了沉重的鉛塊一般,緩緩的在畫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斜圈圈、正圈圈。圈裡套圈,每一個圈圈都是罩著白駝山主的身形,白駝山主的面色也越發沉重了。

原來孟華已是用上了「重拙大」的三字劍訣,來施展天山派鎮山之寶的大須彌劍式,舉重若輕,以拙勝巧,大而化之,這是劍術的最高境界。孟華內力貫注劍尖,別看他只是那麼輕描淡寫的一指,一股無形的勁力便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饒是白駝山主功力深湛,也感到壓力的沉重。

白駝山主暗暗吃驚,這才知道孟華手上即使沒有冰魄寒光劍自己也是勝他不得。他只好抱著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打算,攻守兼施,全神應付,步步為營,但求不至於在眾弟子之前失了面子於願已足。

孟華劍圈漸漸擴大,宇文博的腳步也在不住後退。但雖然如此,他仍是未露敗象。他把寒冰掌與火焰刀這兩大奇功發揮得淋璃盡致,左掌一起,寒飈卷地,右掌一起,熱浪逼人。他的門下弟子,莫說插不上手,在距離五丈之內,亦已立足不穩。

白駝山主的弟子插不進手,便來圍捕快活張,快活張使出絕頂輕功和他們戲耍,在人叢中穿來插去,忽地捏一下這一個人的面龐,忽地址一下那個的耳朵,其中施展神偷妙手,把許多人口袋裡的值錢東西掏出來,隨地亂拋,他本來大有機會可以逃跑的,他卻偏偏不逃。

快活張正在得意,忽覺勁風颯然!一個人從他背後襲到,大聲喝道:「小賊,你別目中無人,叫你識得我的厲害!」

快活張心頭一凜,「想不到白駝山上還有如此高手!」百忙中身形一閃,只聽得「乓乓」兩聲,兩名白駝山弟子被那人的掌力波及,倒在地上。快活張雖然閃得快,背脊給掌風拂過,也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原來此人乃是白駝山上的第二把手,副山主司馬鐵。他是白駝山主的師弟,寒冰掌沒練成,火焰刀則已練成功了一半。

快活張的輕功天下第一,偷東西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但真實的武功則還不能擠人一流高手之列,若然單打獨鬥,比起司馬鐵來,他還是略有不如的。不過他仗著超妙的輕功,也可立於不敗之地。

司馬鐵緊緊逼著他,同時向白駝山弟子喝道:「不許慌亂,布陣困敵!」轉眼之間,白駝山的弟子已是每七個人一組,布成了二十八個『七星陣』,七星陣可以合七人之力為一,快活張要闖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快活張給他逼得緊,忽地躍入孟華與白駝山主交手的圈子。司馬鐵收勢不及,不覺也踏進了那個圈子。

雖然和這兩大高手的距離還在三丈開外,但那寒熱交侵的掌力和那股無形劍氣已是人所難受。

快活張仗著閃電般的身法,如蜻蜓點水,所受的壓力自是不如司馬鐵所受之大。司馬鐵饒是功力已差不多可及師兄的一半,一踏進這個圈子還是立感呼吸不舒。

孟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司馬鐵一踏進圈子,他左手立即反手一掌,右手的長劍仍然毫不放鬆的向白駝山主刺過去。

孟華這一反手一掌,用的不到三成功力,司馬鐵已是難以禁受,登時給震得接連退了七八步,幸而尚未至於摔倒,但胸口如受巨石所壓,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起來,他亦已是嚇得大驚失色了

快活張不敢在圈子久留,跟著也退出來,但他不肯逃走,仍然用這個辦法,一給逼得緊時就飛身躍入圈子暫避一時。

不知不覺白駝山主與孟華已經鬥了三百多招,兀是未分勝負。忽地又有一個白駝山的弟子匆匆跑來。

這名弟子見師父正在和強敵惡鬥,情知來得不合時宜,但茲事體大,還是不能不向師父稟告。

他不敢靠近斗場,遠遠的就揚聲說道:「稟師父,有外人闖入地道,地道我們進不去,大師兄雖然在裡面,但恐怕、恐怕,……」

他口中的大師兄即是宇文雷,白駝山主是早已知道宇文雷受了傷的,用不著這名弟子說下去,他已經知道他是恐怕什麼了。

地道的機關只有他和侄兒會開,按說外人絕難知曉這個秘密的。但此際又焉有餘暇向徒弟查問,他只能查問:「敵人來了多少,是些什麼人物?」那徒弟答道:「敵人只有一個,是個不知來歷的少年。」

只一個少年就能闖進他的極為秘密的地道,更是令他吃驚了。

高手搏鬥,那容稍有分神,孟華陡地使出追風劍式,只聽得嗤嗤聲響,白駝山主的衣裳開了三道裂縫,要不是他及時回掌防身,恐怕已傷在孟華劍下。他正在擔憂久戰下去終會輸給孟華,這個不利的消息時他來說倒也不是全無好處了。因為他可以抓著這個借口,擺脫孟華,這樣就不至於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了。

不但可以保住面子,甚至還可以化不利面為有利。他心思轉得極快,那青年闖入地道,當然是為了救冷冰兒,即使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華有關係的人。只要他抓著了這個人,就多了一個可以威脅孟華的人質。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白駝山主轉身就跑。

孟華喝道:「往哪裡跑?白駝山主反手一揚,指甲縫中彈出一道黑煙,這是他留為防身之用的五毒散,葯散藏在指甲縫中,彈出便即化為惆霧。

孟華功力深湛,立即以劈空掌力盪開煙霧,吸進一點毒煙,對他亦無大礙,但這片刻的阻延,白駝山主已經逃出去了。

「同馬師弟,你用陣法困住敵人。我捉住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小賊馬上回來!」宇文博交代這了兩句場面的話,一溜煙跑了。

雖然是場面的話,倒也不是全無實質的效果。他對付不聽話弟子,手段一向極為毒辣,眾弟子怕受他的懲罰,唯有拼力阻攔孟華。二十八個七星包圍得鐵桶一般,可也不是立即就能衝破的。

白駝山主想得到的,孟華自也想到了。

那個闖進地道的少年是誰?白駝山主想到的是:這個縱然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冷二人大有關係的人。

孟華則更進一步,心目中認定了一個人。

「這個膽大包天的人不是別人,一定是炎弟無疑!」他心裡想道。

楊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脾氣,這點,孟華早已「領教」過了。

為了冷冰兒,楊炎曾經做出驚世駭俗的事,不管「禮法」,不畏人言,甚至不惜與本門長老為敵,不怕被當作「叛徒」!

除了他,還有誰甘願為冷冰兒冒這樣大的危險!孟華既然認定了這個人是他的弟弟,心情的焦急自是可想而知,白駝山主的武功他已深知,楊炎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

楊炎怎的會知道進入地道的秘密,孟華不知;地道中有沒有別的機關,孟華也不知。但根據常理推測。楊炎即使懂得開啟進入地道的機關,地道里別的秘密機關他決不可能全都知曉。

孟華腦海中出現了一幅虛構的圖景,楊炎被困在地道,終於被擒,此際正在受著白駝山主的酷刑。

必須以快刀斬亂麻的辦法衝破重圍,才來得及救他的弟弟。二十八個「七星陣」如潮水般捲來,急切間孟華又焉得能破陣。

他目光一瞥,看見快活張已被捲入一個七星陣中,司馬鐵正在向他撲攻,逼得那麼緊,叫快活張無法騰出來應付別的敵人。只能仗著小巧騰挪的身法在陣中東閃西躲,但圈子亦是越來越收緊了。

孟華驀地一場大喝,飛身闖陣,一個鴛鴦連環腿把兩名白駝山弟子踢比陣去。說時遲,那時快,第二個七星陣已是卷上來困住快活張,司馬鐵則轉過身來對付孟華。

「休得猖狂,待我……」他以為孟華經過一場惡鬥,自己最不濟也可應付十招八招,只要纏住孟華片刻,第一個的七星陣便將合圍。那知說到「猖狂」二字,只見白光一閃,司馬鐵心頭一涼,說到一個「我」字,已然倒下地了。原來他已是被孟華以一招「胡茄十八拍」在他身上穿了幾個透明的窟隆,不過說了六個字便已氣絕!

副山主一招被殺,白駝山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驚。按照陣法,第一圈的七個七星陣本來是應該逐步推進,收緊圈子的,第一個七星陣已給孟華打亂,第二個七星陣是在包圍快活張,司馬鐵一死,他們慌不迭的立即退下,快活張之圍不攻自破。餘下的五個七星陣,三十五名白駝山弟子,也都在這一霎那間,不約而同的都是呆若木雞,停下了腳步。

快活張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孟大俠,待我替你打發他們吧,不必有勞你的神劍了!

笑聲中只見雙手連揚,登時金芒閃爍,煙霧迷漫。原來他剛才因為孟華與白駝山主尚在相持不下,他不敢亂髮有毒的暗器,此時已是無須有這顧忌。

神仙丸、毒霧彈、定形針、透骨釘、……各種各式的白駝山獨門暗器在他手中發出,好像冰雹亂落。不錯,這些弟子身上都有解藥,但中了暗器,總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解毒,吸進毒霧而功力又稍弱的,更是立即就昏迷了。

快活張口中雖含了解藥,也不敢在大霧中久留,白駝山弟子大約倒下過半的時候,他已是施展絕頂輕功沖了出去。

孟華哈哈大笑道:「以其人道還治其人之身,妙極,妙極!」笑聲未已,他亦是追上了快活張。

但前面還有阻攔。他們必須通過一條狹窄的山路才能到達後山,這座山峰上有二三十名白駝山弟子把守,他們亂箭射下來,石頭滾下來。弓箭石頭也還罷了,最厲害的是他們手中的噴火筒,毒火可以噴出十餘丈外,十兒條火龍交叉掃射,阻擋孟華上山。

孟華人急智生,說道:「張大叔,你還有毒霧金針烈焰彈嗎?」

快活張道:「還有兩枚。」孟華道:「好,給我!」接過兩枚毒彈。立即用彈指神通功夫彈出。

小小一枚彈子本來是打不到這麼遠的,但經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發出,就好像是從槍筒里射出來的子彈似的兩枚毒霧金針烈焰彈直射到山上,在那些人的頭頂上空爆炸。

快活張夾道:「以火攻火,以毒攻毒,這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妙極,妙極!」說話之間,已有幾個人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噴火筒當然也不能噴火了。

衝過這道防線,前面已是無人攔阻,但壓在孟華心上的石頭還是未能放下。

耽擱了這許多時候,如今趕去,還來得及嗎?

孟華心中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只怕弟弟業已遭了白駝山主的毒手。

何況楊炎是被困在地道之中的,即使未遭毒手,以他的武功而論,也絕不能擺脫白駝山主的纏鬥,楊炎騰不出手來開門,孟華也無法進入地道。

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快活張身上,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穿堂入室,有如探囊取物,重門深鎖都難不倒他。說不定他能夠探索出地道的秘密,憑他豐富的經驗,打得開封閉地道的機關、

當然首先還是希望揚炎未遭毒手,這第二個希望方始不至成泡影。兩一個毫無把握的希望加起來,這個加數的和只能是「負數」,亦即是說,成功的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冰窟恩仇未了情

白駝山主宇文博早已進入地道,也早已和那膽大包天的少年交上手了。

這少年並不是楊炎。

他已經抓住了躲在地道的宇文雷。白駝山主踏入地道之時,他正在威脅宇文雷,要宇文雷帶他去救冷冰兒。

白駝山主是曾經和楊炎交過手的,一見這個少年不是楊炎,他更加放心了。要知他在和孟華劇斗之後,功力少說也減三分。他心裡在想:「倘若是楊炎的話,我恐怕還要多費許多氣力,只要不是楊炎,小一輩的人物,還有誰能堪我一擊?」他這樣的想法倒並非自負,像楊炎那般的少年,甚至即使比楊炎大上十歲八歲的少年,能夠有楊炎這般武功的,當今之世的確是寥寥無幾。

那少年正在恐嚇宇文雷:「要死還是要活,要活的快給我帶路……」話猶未了,白駝山主已是旋風也似撲來,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白駝山主哈哈一笑道,說道:「我給你帶路,帶你入鬼門關!」

大笑聲中,呼的一掌拍在宇文雷的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的上乘武學,打在宇文雷身上,受到他這股真力衝擊的卻是那個少年,不怕侄兒遭受內傷。

他只道這一掌便能令那少年不死也受傷,那知結果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白駝山主的手掌剛剛碰著侄兒的背心,只覺一股強勁的力道,好似暗流洶湧,猛地撲來。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雷跌在地上,那少年「登、登、登」的接連退出六七步,白駝山主亦是立足不穩,禁不住在原地打了兩個盤旋,方能穩住身形。

大出白駝山主意料之外,這少年也會隔物傳功,而且功力足以和他相抗!

他們的隔物傳功是借宇文雷的身體作為媒介的,本來隔物傳功不會損壞隔在他們中間的物體,但人體到底不是一般的物體可比,物體受到震撼毫無知覺,人體受到震撼可就痛楚難當了。宇文雷雖不至於斃命,亦已奄奄一息!

白駝山主是個識貨的人,受到對方這股真力的震撼,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似乎是天竺佛門的龍象功,中土得到龍象功真傳的據我所知只有段劍青一人,怎的這少年居然也會運用龍象功,而且似乎不在段劍青之下。」

他大驚之下,立即喝道:「你是何人?和段劍青是否有同門關係?倘若你是受他所託,來此要人,大可與我好言相商,豈能擅闖山門!你知不知道,段劍青在我的面前,也是執晚輩之禮的!」那日段劍青被龍靈珠的暗器所傷,白駝山主在他受傷之後,搶走了冷冰兒,不理段劍青的死活,便即棄他而去。他只道段劍青記此仇恨,委託同門來和他搗亂。

那少年退了六七步,心裡也暗暗吃驚:「我的第八重龍象功居然奈他不何,看來今日只有拚死一戰了!」他唰的拔出劍來,冷笑說道:「我早已知道你和段劍青這小賊是狼狽為奸了,用不著你自己招供,看劍!」少年劍招一出,白駝山主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了!

幽暗的地道中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少年抖起幾朵劍花,頓然就像天上的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

他用的竟然是冰川劍法!手上拿的雖然不是冰魄寒光劍,白駝山主也感到寒意森然。

白駝山主忙於應付他的冰川劍法!已是顧不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侄兒了。

他先出右掌,「火焰刀」劈將出去,熱風呼呼。那少年道:「好,好舒服!」劍招絲毫不緩,第二招,第三招……儼似冰河解凍,滾滾而來!

白駝山主再發冰掌,狂陷卷地,寒意便濃。這少年忽地打了個寒噤,劍招方始暫緩。

白駝山主心中想道:「原來這小子雖然懂得冰川劍法,卻尚未練成足以抵擋奇寒的純陽內功。如此看來,即使他有冰魄寒光劍,他也是不能使用的了。」當下立即催緊掌力,不便火焰刀,把真力都集中左掌,發揮寒掌的威力。

不過那少年雖然給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還未露敗象。

白駝山主心中煩躁,暗自思量:「不知怎的他懂得開啟這秘道的機關,他既然懂得開,那就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同黨跟著進來。我要勝他,恐怕也非得數百招不行,怎麼是好?」人急生智,「我的寒冰掌可以克他,何不引他到冰窟去,他沒能練成抵擋寒潮的本領,那就容易擒他了。」主意打定,白駝山主轉身就走。少年喝道:「往哪裡跑!」白駝山主冷笑道:「你也應有自知之明,你不是我的對手,我當然不是怕你而逃,我只是怕你見不到冷冰兒你死不甘心。你冒這樣大危險來此,我就送給你一個人情,讓你見上冷冰兒方始送你歸西吧!」

少年哼了一聲,說道:「誰相信你的鬼話,你真有這樣好心帶引我去見冷冰兒?」

白駝山主冷笑道:「你本來打不過我,我何必騙你?你沒有膽量,那就不必跟來!」

少年喝道:「我怕你什麼,你逃上天我也要追!」他果然追來了。

忽聽得一個少女聲音叫道:「世傑,你別上他的當。我被困在冰窟之中,你救不了我的。別多賠一條性命,你趕快走吧!」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楊炎表兄齊世傑。

聲音從地底傳上來,鬱悶異常,但齊世傑當然還是聽得出冷冰兒的聲音的。

齊世傑心中暗笑:「白駝山主用誘敵之計,我正好將計就計。不過冷姊姊是知道我的本領的,白駝山主誘我進入冰窟,她應該為我高興才對,為何攔阻我呢?哦,對了,她大概是怕對方武功太強,倘若我和他相差太遠,在冰窟里我會死得更慘吧?其實,我雖然是比不上他,也還不至於相差太遠。只可惜我此刻還是不能明白的告訴冷妹妹。」他緊追不捨,跟著白駝山主踏進一個地底的山洞。說也奇怪,踏進山洞,眼睛反而明亮了。

原來這個山洞乃是億萬年前一條冰川的河床,由於地殼變化,這條古冰川早已消失活力,成為「死冰川」了,正如死火山不會噴火一樣,死冰川是永遠不會解凍的,冰川變化為冰窟,有的是亘古不化的冰層。眼前的光亮,乃是冰壁的反光。

一踏入冰窟,寒氣立即撲面捲來,奇寒刺骨,血液都似乎冷凝了。冰窟日夜兩次寒潮,這個時候正是第一次寒潮來到的時候。

白駝山主喝道:「你要見冷冰兒,先得自廢武功!」

齊世傑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言而無信,你有本領,你就來廢我的武功吧!」

白駝山主哈哈大笑:「好小子,這是你自己說的,你死了可別怨我!」大笑聲中,寒冰掌力已是有如狂濤一般向齊世傑猛掃過去!

又一次大出白駝山主意料之外,齊世傑並沒如他所料那樣冷僵,反而更顯精神了。冰川劍法使將出來,也比剛才更加有力!

楊炎和龍靈珠騎了羅海所贈的駿馬,兼程趕路,來到了白駝山,他們怕坐騎抵受不了山頂的奇寒,到了半山,便即下馬步行。

正在他們攀登山峰之際,忽見一個丐婦,低頭弓背,披頭散髮,衣裳污穢破爛,一人獨行。

白駝山上竟有丐婦出現,已是一奇;這個丐婦又好像是躲避他們的神態,更加令他們起疑了。

龍靈珠喝道:「你抬起頭來,我施捨食物與你,否則可有苦頭你吃!」

那丐婦渾身直打哆嗦,抬起頭來,臉上滿是血污!

龍靈珠「咦」了一聲,說道:「這個女人我好似在那裡見過似的。」

楊炎定眼一瞧,陡地喝道:「姓穆的妖婦,你以為扮成這個樣子,我就認不出你么?」

這個丐婦是白駝山主的寵妾穆欣欣。穆欣欣一向是喜歡打扮得十分妖艷的,楊炎做夢也想不到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穆欣欣退後兩步,突然跪下,說道:「求你們高抬貴手吧,你看我已經給白駝山主治成這個樣子了!」

楊炎大奇,問道:「你是給丈夫趕出來的嗎?為什麼?」

穆欣欣淚流滿面,說道:「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暴君,我是他的女奴。他喜歡的時候把我當金絲雀,不喜歡的時候把我當腳底泥。我怎知……嗚,嗚……」說著說著又哭起來了,卻未說出被逐的原因。

原來白駝山主恨她與人私通,對他背叛,故此派人將她捉了回去,廢了她的武功,毀了她的容貌,這才放她下山,讓她自生自滅。

龍靈珠雖曾吃過她的虧,此時倒是不禁有點同情她了,當下便即將她扶了起來,說道,「那你今後打算怎樣?」

穆欣欣拭去眼淚,幽幽說道:「我也不知還能夠活幾天,談得上什麼打算了唉,我自知對不起你們,你們要殺我我也死而無怨。但求你們給我一個痛快!」

龍靈珠道:「我們不會殺你,只盼你能幫忙我們一件事情。」

穆欣欣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來救冷冰兒的,你可知道她關在那裡?」

穆欣欣道:「就,就只你們兩人?」

楊炎知她害怕,把冰魄寒光劍一揚,說道,「我的哥哥也會來的。即使哥哥不來,我有這把劍也可以和他一拼了,這把劍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穆欣欣沉吟不語,似乎尚在患得患失之間。

楊炎說道:「你若害怕,我也不勉強你。但請你告訴我她被囚處,讓我們自己去找。」

穆欣欣恨火中燒,心裡想道,老賊害得我這洋慘,我拼了一死,也得報這個仇!」

她的抬起頭來,毅然說道:「那個地方外人是無法進入的,我帶你們去!」

白駝山上,除了宇文博叔侄之外,知道如何打開地道入口的人,就只有她了。白駝山主驅逐她時,可沒想到這點。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以前的寵妾,如今竟然變作了敵方的帶路人。

穆欣欣走的雖然是一條秘道,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臉,生怕給人發現。那知竟是浪靜風平,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順利,就給她來到了地道的入口處了,原來白駝山的弟子此時正在前山列陣,幫助師父,圍困孟華。

她在一面石壁之前停下腳步,石壁乍看也和別的山石一般,並無異狀,但仔細一看,就發現一塊古怪的石頭了。

那是一塊狀如蓮座的石頭,六面突出的稜角,好像蓮花的花瓣。

龍靈珠道:「咦,我好像在那裡見過這種石頭。」穆欣欣道:「這是用人工鑿成的,你怎能見過這種石頭?」

龍靈珠道:「對啦,我想起來了,我是在魔鬼城中一座古廟見過的,是佛像下面的金蓮寶座,佛像早已倒塌了,金蓮寶座還在那裡。那金蓮寶座是用石頭雕刻成的,形狀和這塊石頭一樣。」

穆欣欣道:「哦,真的嗎?但這塊石頭可正是進入地道的機關呀!」一面說,一面在「花瓣」上左扳右扳,但石頭還未見移動。

楊炎想起一事,問道,「你幾時去過魔鬼城?」

龍靈珠道:「小時候和母親到過那裡,那時我大約只有七八歲。」

說話之時,忽聽得「軋軋」聲響,蓮座形的石頭兩面分開。洞口出現了。

穆欣欣道:「我只聽得老賊說過,地道里有個冰窟,是用來囚禁犯了門規的弟子的,我可沒有進去過,冷姑娘多半是被囚在那兒。你們自己去找吧,恕我不泰陪了。」她走得匆忙,忘記把機關夫閉。

冰窟的寒潮已經來了,冰窟雖然是地道的盡頭,與入口處距離甚遠,但他們踏進了地道,亦已感到異樣的寒冷。

楊炎說道:「珠妹,你冷不冷?」龍靈珠笑道:「我是在冰天雪地長大的,再冷我也禁受得起,我倒是擔心你受不了呢。」

楊炎笑道:「我這點內功雖然微不足道,倒還不怕冷壞。對啦,魔鬼城的事我還沒有說完,你知不知道,齊世傑也曾到過魔鬼城?」

龍靈珠道:「早就聽你說過了,魔鬼城下面也有一個冰窟,他在冰窟被困三年,後來碰上地震,震坍了魔鬼城,他是在千鉤一發之際逃出生還的。」

楊炎說道:「有一點我還未告訴你,你知道他是因何墜入冰窟的嗎,原來你曾經見過的那座金蓮寶座也正是可以進入冰窟的機關。當時他和一個番僧在古廟打鬥,番僧開動機關,將他推下去的。」

龍靈珠道,「因何你想這件事?」

楊炎說道:「齊世傑是已經知道打開機關的辦法,假如魔鬼城那個機關和這個機關一樣……」

龍靈珠笑道:「哦,原來你是希望齊世傑也來救你的冷姊姊。」

楊炎說道:「我的冷姊姊也是他的冷姊姊啊!我在魯特安旗的時候,已經知道他要來白駝山了。他會冰川劍法,我有冰魄寒光劍,我正好可以把這把劍給他使用,那麼咱們對付白駝山主就可以多幾分勝算了。」

龍靈珠笑道:「齊世傑雖說要來,但那有來得這樣巧的事。」

偏偏就有這樣巧的事,龍靈珠話猶未了,就已聽見了冰窟里傳出來的聲音了。

齊世傑與白駝山主正在高呼酣斗!

白駝山主暗暗叫苦,想不到已經斗到一百招開外,雖然自己大佔上風,卻還是未能把齊世傑擊敗。

齊世傑好像越打越精神,反而是他,漸漸開始有點力不從心之感了。

原來齊世傑正是巴不得在冰窟中和他們惡鬥。

齊世傑曾在魔鬼城下的冰窟練功三年,天竺高僧伽象法師傳給他的神功比天山派的內功更能抵卸奇寒。魔鬼城的冰窟也是子午兩次寒潮,寒潮的威力比起此處的寒潮有過而無不及!他在魔鬼城的冰窟受過二千多次寒潮的衝擊,哪裡會怕這裡寒潮。

楊炎衝進來了,跟著龍靈珠也衝進來了。

可是楊炎卻沒法把冰魄寒光劍交到齊世傑的手中,他們正在冰窟中心的石台上惡鬥,而且是白駝山主占著上風的惡鬥。那個地方也正是寒潮的「潮眼」!楊炎不能把冰魄寒光劍拋過去,這樣做的話,冰魄寒光劍多半是會給白駝山主接去,不會落在齊世傑手中。

要幫助齊世傑,唯有他親自上前助戰。饒是楊炎練有少陽神功,接近「潮眼」之時,也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戰。

他必須運功抵抗寒潮,他又是不懂得冰川劍法的,能夠幫得齊世傑多少忙呢?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地道彼端有腳步聲傳來了。

孟華叫道,「炎弟,是你在裡面嗎?」

龍靈珠大喜叫道:「你的哥哥來了,你快答應他呀!」底下沒說出來的話是,你的哥哥來了,你就無須這樣冒險了。

但楊炎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為此際正是齊世傑與白駝山主生死相關的時刻!

白駝山主陡地咬破舌尖,向齊世傑猛撲過去。

原來他見到楊炎來到,已知不妙,唯有拼著兩敗俱傷,作最後一擊,他咬破舌尖,是在施展威力最強的邪派內功,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可使本身的功力驟增一倍,但也最傷元氣。兩個月前,天山之戰,他就是憑著這種邪派內功,在孟華劍下僥倖逃生的。本來他的功力剛恢復未久,極不適宜再用此法,但在這生死關頭,性命尚且難保,他自是顧不得這許多了。

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趁著孟華未曾來到,先把齊世傑斃於掌下,自己縱然元氣大傷,楊炎龍靈珠二人料想也還攔他不住。他還可以從秘道逃生。

那知人算不如天算,正當他作最後一擊之時,孟華已經進入冰窟,一聲大吼,喝道:「宇文博,休得逞凶!」

孟華用的是獅子吼功,練邪派內功的人,最易受這佛門獅子吼的感應,孟華剛剛踏入冰窟,距離冰窟中心的石台還有百步之遙,他要救齊世傑已來不及,只能嘗試用這獅子吼功來震撼白駝山主的心靈。

雙掌相交,「篷」的一聲,齊世傑口噴鮮血,倒在石台上,白駝山主卻似斷了線的風箏,在石台上摔下來!

全神貫注,窺伺一旁的楊炎正在等候這最後的一擊。說時遲,那時快,一招「胡茄十八拍」立即閃電也似的刺了出去。

白駝山主身子懸空,那能抵禦,身上中了七劍,方始腳落實地。但楊炎的劍給他的中指彈了三下,他殘餘的功力,也仍是非同小可,楊炎接連退了幾步,兀是穩不住身形,「咚」的一聲,坐在地上。

白駝山主在地上翻滾,龍靈珠軟鞭揮出,勒住他的喉嚨,登時氣絕。

孟華趕到,含笑說道:「龍姑娘,恭喜你報了父仇!」

龍靈珠道:「這是炎哥的功勞,啊,他不知怎麼樣了。你快去看!」

孟華無暇問冷冰兒下落,趕忙把手掌貼在弟弟背心,助他凝聚真氣,抵禦寒流。

冷冰兒的聲音從石台後面那座囚房裡傳出來,「齊大哥怎麼樣?」齊世傑是為她拚死的,楊炎是否受傷,她不知道,齊世傑身受重傷,她則是憑著聲音也聽得出來的。故此,龍靈珠第一個關心的是楊炎,她第一個關心的卻不能不是齊世傑了。

齊世傑已經坐了起來,說道:「我沒事。」口中雖說「沒事」,聲音卻是異樣的顫抖,牙關也在格格作響。要知他業已受了內傷,雖無性命之優,但功力大耗,自是不能抵禦寒潮的衝擊了。

冷冰兒「噫」了一聲,顯然的表露了她心裡的不安。過了片刻,又再問道:「炎弟呢?」

楊炎從她這一聲親切的呼喚,不知怎的,卻興起奇怪的感觸。他是個頑皮的孩子,從小就喜歡蹦蹦跳跳,偶然跌了一跤,只要冷冰兒在旁,冷冰兒必然跑來扶他起立;用又是疼愛又是責備的舊吻說他。此際他雖然不是「跌跤」,但這一聲「炎弟」,卻喚起了他童年的回憶,就像他小時候跌倒,冷冰兒在呼喚他一樣,令他感受到的,只是姊弟的關懷。

楊炎不覺一片茫然,忘了回答。孟華代答道:「他也沒事,宇文博這大魔頭已經給他殺了。」

楊炎此時方始如夢初醒,說道:「哥哥,你去幫忙世傑表哥,我真的沒事了。」孟華亦已試出他的真氣業已凝聚,便道:「好,你去打開牢門,接冷姊姊出來。」

那座牢房是窟中之窟,白駝山主將洞口改建加上厚厚的鐵門,楊炎無法打開。

忽聽得有人說道:「讓我試試。」楊炎回頭一看,原來是快活張來了。快活張開鎖的手法果然了得,不過片刻,牢門打開。

牢門打開,楊炎卻看得傻了。不錯,出來的是冷冰兒,但已經不是從前的「冷姊姊」模祥了。

冷冰兒變成了一個尼姑!

原來她在冰窟里,用堅逾精鋼的冰塊磨尖當作冰刀,早已將頭髮削得乾乾淨淨,身穿的衣裳也改樣裁作道袍了。

楊炎失聲驚呼!」冷姊姊,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

冷冰兒沒答他,眼睛朝齊世傑看去。齊世傑的面目已經有了血色,身體還在發抖。

冷冰兒道:「孟大哥,你歇一歇。」走上石台』與齊世傑雙手相握,過了一會,齊世傑不再抖顫了。他吁了口氣。說道:「行啦!」冷冰兒放開手,扶他站了起來。齊世傑說聲「多謝」,自己緩緩走下石台。原來冷冰兒由於得到唐夫人傳授他的冰川劍法,又把冰魄寒光劍給她,故而她練的少陽神功在同門中造詣最高。

冷冰兒跟著走下石台,楊炎獃獃的望著她,萬語千言,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冷冰兒微笑道:「炎弟,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變成這個模樣,我是自願出家的,我的第一個師父本來就是居姑,小時候我也曾戴發修行,如今不過自行剃度罷了。」冷冰兒本是青城派慧心師太的弟子,後來才改投天山派的。

孟華說道:「你跟我們回山嗎?」冷冰兒道:「我已經做了尼姑,不打算和你們回天山了!」

揚炎心情激動,忍不住大叫道:「冷姊姊,你為什麼要做尼姑?為什麼要做尼姑?」

冷冰兒反問他道:「做尼姑有什麼不好?」接著說道:「炎弟,你不遵守七年的禁約,我本來要責備你的。但如今我已經是出家人了,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這個禁約,也可以取消了。」弦外之音,禁約取消,七年後准許楊炎求婚之約當然也取消了。

龍靈珠道:「冷姊姊,你年紀還輕,難道就此甘心遁跡空門,過那凄涼歲月?」楊炎大叫道:「是啊,你受的苦還未受夠嗎?我也正是要這樣問你!」

冷冰兒笑道:「你們怎知我從此就是過凄涼歲月?我做了尼姑也未必就是遁跡空門呀!」

孟華聽她話中有話,問道:「那你打算今後如何?」

冷冰兒道:「叔叔告訴我,當年他們撤離小金川的時候,曾留下一支義軍。如今這支義軍由李光夏率領,又已逐漸壯大了。我打算回小金川幫他們建立女營,併兼訓練女兵,我以尼姑的身分,可以更便於接近一般的民間婦女。我相信我今後過的將是火熱的日子,絕對不會孤獨,更不會凄涼!」

這是楊炎都未曾想到過的境界,他更不知如何說了。

冷冰兒微微一笑,又再說道:「你不是說過,希望我得到幸福嗎?什麼是幸福,各人感受不同,我覺得我這樣做就是找到了幸福,此外我已別無他求了!」

楊炎無話可說,孟華點了點了頭,說道:「道路是自己走的。冰兒,你喜歡這樣做就這樣做吧,我不勉強你回山了。不過,我有一個請求,世傑尚未復原,請你順道送他回家,據我所知,他的母親也很想見你一見,炎弟,你呢?你可打算怎樣?」

楊炎心亂如麻,訥訥說道:「我,我,……」冷冰兒微笑道:「據我所知,他和龍姑娘也是有約的。如今龍姑娘大仇已報,他是應該和龍姑娘一起回去與她爺爺團聚了。」楊炎想起爺爺對地的恩情,亦無異議了。

景物依然人事改,江湖浪子又重來,一別三年,楊炎終於又回到靈鷲峰了。冰川映日,景色一如當年;異草奇花,開得更加繁盛。不同的是:三年前他孤伶伶一個人下山,如今他的身邊則多了一個伴侶。

龍靈珠馳目騁懷,只見冰川交錯,遍布山頭,在陽光照射下泛起千百道霞輝麗彩,還有許許多多冰塊堆成的「冰塔群」,像是蔚藍色的水晶寶塔,平地湧起,「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耀眼生纈。景物的壯麗。更是難畫難描!碗口大的雪蓮迎風搖曳,淘氣的小熊貓在雪地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觸目所及,說不盡的珍禽異獸,搖草奇花,龍靈珠心神如醉,嘖嘖讚賞:「真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楊炎笑道:「爺爺等著你呢,不要貪看風景了。」

他帶引龍靈珠回到舊居,未入門就大叫。」爺爺,爺爺!我回來啦!我給你報喜來了!」奇怪的是,不見爺爺跑出來,也沒聽見他回答。

楊炎趕忙沖入石室,方始聽聽見爺爺低沉的聲音說道:「炎兒,是你回來了嗎?」

他的爺爺躺在床上,像是給楊炎從夢中驚醒,正在有氣沒力的坐起來。楊炎叫道「爺爺,你瞧是誰來了?」

他揉揉眼睛,驀地叫道:「明明,明明,你,你終於回來了!」明明是他的女兒的乳名。

楊炎說道:「她不是明明,爺爺,她是你孫女兒,她叫龍靈珠!」

龍則靈這才想起女兒女婿都己死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悲傷,說道:「珠兒,你過來讓我瞧瞧。啊,你長得真像你媽!」

龍靈珠眼淚滿眶,撲進他的懷中說道:「爺爺,我媽已是沒福氣回來陪伴你了。」

龍則靈喃喃道:「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珠兒,我想問你一件事情,當年我做錯了事,對不起你的母親,不知她可肯原諒我這個狠心的老父?」

龍靈珠以袖試淚,說道:「媽臨終時曾一再叮囑,叫我回來看你。媽是一直惦記著你的。我跟你一個姓,這也是媽的意思。」無須再加解釋,龍則靈已是體會得到女兒是怎樣愛他了,豈僅只是原諒!

心頭的結解開,龍則靈的眼淚雖未抹乾,已是含笑說道。「現在我只剩下一樁心事了……」他把楊炎的手拉過去與龍靈珠的手相握,說道:「你們來了,我恐怕也要走了,炎兒我求你一件事情!」

楊炎見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已知不妙,說道:「爺爺,你歇一歇再說吧。」龍則靈道:「不,時間無多了,人總是要回老家的,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活得也夠長了。只為著等待你們回來,我才撐到今天。」楊炎忍淚道:「爺爺,那你說吧,你要我做刊么,我都答應你。」

龍則靈緩緩說道:「我要把孫女兒的終身付託與你,你要替我照顧她一生!你答應嗎?」楊炎心亂如麻,但提出這個要求的是對他恩重如山的爺爺,他又怎能拒絕?

「爺爺,我答應你。不過還要問問珠妹?」楊炎說道:「龍則靈顯然已是沒有氣力多說,只把目光移到龍靈珠身上。龍靈珠默默的點了點頭。

乾枯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好、好、……那、那我放心去了!」龍靈珠撲上來叫道:「爺爺!」龍則靈斷斷續續說道:「別、別哭,別哭……我死無遺憾,你、你該為我高興才對。真、真的,我真的很快樂啊!」他真的是含笑而逝的。

楊炎和龍靈珠本是兩小無猜,誰也不會隱瞞心裡的話。但說也奇怪,在他們的「爺爺」逝世之後,他們卻似乎「生疏」了許多,雖然天天相對,但卻避免提起「爺爺」臨終的遺囑。

直到這一天——這一天,孟華和天山三老——丁兆鳴、白堅城、甘武維——聯袂來靈鷲峰上。

楊炎大感意外,孟華不待他詢問來意,便造,「弟弟,你忘記了嗎?你殺了白駝山主,應當做本派的掌門弟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前,接你回山的。希望你和龍姑娘一起回去。」

這天晚上,楊炎和龍靈珠在冰河旁並肩漫步,龍靈珠忽道:「我不打算跟你去天山。你答應爺爺的那件事情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只是為了安慰他……」楊炎心情激動,說道:「不,我並不是為哄爺爺安心的。不過,我們還年輕,你只有十八歲,我也未滿一個……」

龍靈珠搶著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也並不是害怕。害怕你不肯娶我,我才不和你回天山的。」說至此處,她忽然地恢復了昔日頑皮女孩神態,眨眨眼道:「炎哥,我也要和你訂一個約!」「訂什麼約?」「七年之後,你倘若還是喜歡我,那時咱們再一起去爺爺的墳前,告訴爺爺。」說罷,她噗嗤一笑,就跑了。

楊炎可笑不出來,這是他第二次「七年之約」了,七年之後的變化誰能預料?他獃獃的看著冰河裡月亮的倒影,誰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全書完,請續看《劍網塵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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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塞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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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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