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之間
空氣中有著裂帛聲,一溜溜森冷的刃光便組合成一束束刺目的弧圈,由大圈而緊縮成小圈,螺旋式的往中央一點纏繞著,就在那弧圈只不過一丈方圓的時候,人們幾乎看不到戈長江那粗壯的影像,灰濛濛慘凄凄的風雷聲,全泛著沁人骨肉的陰寒。
於是,皇甫山那屹立如山的軀體忽然騰空而起,他的身形只是在空中使了一招「燕子倒穿簾」,看上去只不過一丈有餘,便忽然抖起兩團金光沖入漩人的渦流的劍海中,就在一片炫閃爍亮的光華挾著金光閃閃里,一蓬蓬的鮮血也同時飛揚灑拋,便也發覺三截斷劍彈向附近,兩條人影悠忽分開,卻在分開的剎那間,旋又交合。
這次的交合實乃身不由己。
皇甫山的雙臂與左肩正自往外流血,他的舊衫也已片片飄舞——身不由己的撞向敵人,便也抓落一把鬍子連著一片血肉。
鬍子是戈長江的,當然連在鬍子上的血肉也是戈長江的,他幸運,雖然他脖子上與前胸被皇甫山的金手指掃中,而且也正自在冒血,但他還是躲過皇甫山致命的碎喉一擊,雖然他的長劍被皇甫山折斷,但在他拋棄斷劍,身子無法站定的剎那間,劍把一端半尺不到的劍卻又切過皇甫山的左肩頭。
於是,戈長江猛然身子一挺,踉踉蹌蹌的暴退幾步,他的雙手狂烈的搗在胸口上,鮮血自他的指縫外溢,鮮血也自他那幾乎沒皮肉的下巴往下滴流。
狹長瘦削的面孔上染著鮮血,皇甫山的麵皮肌肉扭曲不已,他的身上幾處血口子滲溢著殷紅的鮮血,當真是一片血糊淋漓。
他沒有使身子搖晃,但就在他挺起胸膛的時候,一團黑影已當頭罩下來,在那黑影前面,「品」字形的三支金錢鏢已到了皇甫山的面門。
「錢通神」張耀二次出手了,他這次好像勢在必得,因為三支金錢鏢後面,他的雙手各又握著一支;那是等候皇甫山再退閃的時候出手的——果然狠毒無匹。
皇甫山忿怒的一瞪眼,雙掌拼力連拍,身子卻往外疾閃半丈。
他果然拍落襲來的三支金錢鏢,但他的行動卻仍在敵人的意料之中。
就在皇甫山快要站定身子時候,敵人已發出嘿嘿冷笑。
那笑聲如果發自敵人不動的時候,也只是令人心中不悅而已,但如果發自行動中的敵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皇甫山就知道敵人這種笑聲是勝利的表示,他幾乎不敢稍停的一個大轉身,一點金星已「蹭」的一聲打中在他的左耳下方!
張耀便在這時候雙腳往地面落去。
皇甫山發瘋也似的側卷而上,他的左手上撩,右手金指下切如刀,「沙」的一聲清響,張耀發出一聲嚎叫,便見他抖著右足往斜刺里閃躲。
他的一截褲管裂開了,比刀劃開的血口還寬的一條小腿,幾乎可見森森白骨外露。
皇甫山仍然未追殺,他正急促的,也是痛苦的喘著氣,全身不時興起一陣痙攣。
他好像真的餘力已盡,再也抬不起雙臂了,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的雙掌上看出來——他的雙掌金光正自慢慢消失,如果他有再戰之力,他的金光便不會消失。
幾個受傷的敵人也看出來了。
戈長江雖然傷得嚴重,但他的面上卻有了厲笑。
梁心,趙膽,田豐都發覺了,所以他們又在重整旗鼓,準備帶傷再給予敵人以迎頭痛擊,也是致命一擊。
能動的都在移動,也仍形成包圍圈!
皇甫山雙目視地,他不能走,石家嫂子與石秀二人的影子正在他的腦海里移動著,石壯怎麼樣了?他必須救出石家母子二人,他更要對石壯有交待,如果石壯被「醫死人」卞不疑救活,他一定會問及老婆兒子。
雙方最後一擊就要展開了。
突然間,山坡下發出骨哩窿咚聲,一輛馬車賓士上山坡來。車轅上是個女子,長鞭發出噼啪聲,那麼巧又準的衝到場中央。
車上面裝著一口棺材,棺材沒蓋子,棺材也沒底兒。
女子把馬車停在皇甫山面前,口中發出嘖嘖聲,道:「阿山哥,可要小玉兒替你殺了他們幾個人?」
皇甫山猛一怔,他未開口,但戈長江幾個人都吃一驚,這女子如果同這小子是一夥,她的武功一定也不弱,眼前幾人都帶傷,而且還傷的不輕,如何是這女子對手?
皇甫山開口了,他搖搖頭,道:「我的事你不用管。」
小玉兒道:「好,我總是聽你的,不管就不管,可是你總得先把傷治好吧,走,去治傷。」
她飛身落在皇甫山身邊,雙手架住他的臂,忽的一聲,便把皇甫山放進無底棺材里。
長鞭空中連揮,小玉兒坐在車上對戈長江幾人,道:「回去吧,快把傷治好了再干。」
戈長江心中一松,這也正是他所想的。
他實在不想同這女子交手。
當然,如果他沒有受傷,他就不會放過他們。
望著飛馳下山坡的馬車,戈長江忿怒的道:「我不會再叫你活多久的,小子,你還未救出你要救的人,老夫不怕你不來。」
山坡上風仍然在凄凄的吹送著。
風中也充滿了血腥,血腥中有著無奈。
形勢上雙方都不會罷手——皇甫山不會,戈長江更不會,他如果不殺皇甫山,他連睡覺也會怒醒。
忿怒得睡不著的人,這個人的心中一定積壓著一團火,戈長江心中就是一團烈火在燃燒。
馬車疾馳出三十里,趕大車的小玉兒未回頭,她卻把大車停在大路邊!
馬鞭子插在車轅上,小玉兒伸手取出一包傷葯來!
她舉著傷葯笑對躺在棺材中的皇甫山,道:「阿山哥,坐起來吧,我替你敷傷葯!」
皇甫山撐著吃力的坐起來,喘著一口大氣,道:「小玉兒,你怎麼趕來了?」
小玉兒道:「你應該猜得到的。」
皇甫山道:「是『醫死人』叫你來的?」
小玉兒翻開皇甫山上衣,她口中發出一陣「賾嘖」聲,道:
「阿山哥,你真會挨刀,還有你背上的金錢鏢……唔……是純金的。」
皇甫山道:「一支足有一兩重,拿去送給卞不疑,算是我的醫藥費。」
小玉兒道:「卞大哥不會收你的醫藥費,他也把那個黑漢救活了。」
小玉兒口中的黑漢,當然是石壯。
這本是好消息,但皇甫山心中一哆嗦。
他重重的道:「石壯被救活了,是石壯告訴卞不疑,我同『快樂堡』少堡主幹上了。」
小玉兒點著頭,道:「所以卞大哥立刻找上我,他叫我火速連夜趕往白馬鎮,唔……幾經打探,才知道你們在那個山坡上大對決,還好,你……」
皇甫山道:「還好我沒有死,是嗎?」
小玉兒道:「你死了我怎麼辦?還有……『奇怪童子』怎麼辦?」
皇甫山道:「奇怪童子我已經兩個月未見他了,你知道他還規矩吧?」
小玉兒道:「規矩,而且還想看你吶。」
她拍拍皇甫山,又道:「上身一共五處傷,都已經上了葯。」
皇甫山微微笑——他這時候發笑就另是一番味道。
小玉兒看著就喜歡。
揮揮手,小玉兒道:「起來,把褲子脫下來。」
皇甫山一怔,道:「不可以!」
小玉兒笑道:「因為我是女人?嘻……」
皇甫山道:「我自己來。」
小玉兒笑道:「后胯上的傷口還真不小,你怎麼能上藥?還是我來吧,你怕什麼?」
皇甫山道:「我心難安。」
小玉兒巧笑,道:「我心安就好了,阿山哥,脫吧,你可別誤了時間,你知道我的本事不大,我打不過他們中間任何一個人。」
笑笑,皇甫山道:「我知道你打得過那幾個惡霸,但他們也不會再追來。」
小玉兒點著頭,道:「他們都受了傷。」
皇甫山道:「而且還傷的不輕。」
小玉兒道:「阿山哥,你脫吧,上好葯我們快趕路。」
皇甫山道:「上好葯我不打算走了」
一怔,小玉兒道:「你非走不可,你傷得這麼重,卞大哥如果見你未回去,他一定會罵我,我還不想挨罵,卞大哥的棺材也要儘快送回去。」
皇甫山道:「回去,我怎向石壯交待?」
小玉兒道:「可也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更艱巨。」
皇甫山道:「我知道,我一直未忘記我們的任務。」
小玉兒動手了。
她雙手拉下皇甫山的褲腰,已發覺皇甫山兩處傷口還在流著血。
皇甫山轉過身子,他有著無奈的任由小玉兒替他擦拭傷口,又敷上刀傷葯。
當小玉兒把皇甫山的傷處包紮好,便也累得汗珠子往下流。
她來去拭汗水,卻用眼睛看著斜身躺下的皇甫山。
皇甫山的右手伸直,輕柔的替小玉兒抹去額上汗水。
他的手本來是殺人用的,只有在殺人的時候,他的雙手十指便發出金燦燦的光芒。
然而此時卻又大不相同,手掌在小玉兒的面上是那麼的溫柔,就好像一隻十八歲大姑娘的玉手一樣,使得小玉兒忙用手按住他的手。
小玉兒就是希望這樣——她秀髮斜垂,美眸盼兮,那薄而俏的嘴唇便也微微在動。
淺紫色的上衣,粉紅色的長褲,一根黃緞帶子扎在腰上,她是那麼的俏麗又脫俗,只有她腰上插的一根老藤棍,令她看起來有些不相襯。
皇甫山抽回手,道:「走吧,小玉兒!」
小玉兒卻大方的笑道:「你不吃些東西?」
皇甫山道:「我吃不下。」
小玉兒道:「那就先喝幾口水吧。」
她把個水袋遞過來,皇甫山立刻連喝幾口。
於是,馬車又動了,馬車是馳往「金樹坡」,石壯就在「金樹坡」「醫死人」卞不疑的藥鋪里。
石壯醒來不見皇甫山,更沒有看到水仙與石秀兒,他知道一切全完了。
他被殺的時候,水仙已被戈玉河挾持而去,如今他只想看到皇甫山,因為只有皇甫山才能為他報仇。
石壯還不知道兒子就同皇甫山在一起。
他更不知道兒子與水仙母子二人,已被「快樂堡」追來的殺手擄走。
對於他應死而未死的遭遇,石壯反而不放在心上了。
馬車馳進「金樹坡」鎮上時候,皇甫山已睡得十分濃,他是被長安堂對面的棺材店寡婦罵人聲叫罵醒的。
皇甫山睜開眼睛的時候並非雙目齊睜,他只微微睜開一隻眼睛!
他看見王寡婦指著棺材中的皇甫山怒對屋檐下微笑不已的卞不疑,道:「這個人滿身是血又傷痕纍纍,老娘不信你還能救得了。」
卞不疑笑道:「王寡婦別詐唬,你怎麼不看看那口棺材沒有底兒,又怎不想想我卞老大專門醫死人,你等著,我如果救不了這個人,娘的屁,我關門大吉。」
王寡婦咒罵,道:「老娘早晚看你關門大吉,呸,氣死我了!」
卞不疑哈哈笑,他看著王寡婦走回「萬壽材棺材店」,立刻伸雙手托起棺材中的皇甫山。
皇甫山未動,他只小聲問:「卞不疑,石壯好了?」
卞不疑道:「你懷疑我的醫術?」
皇甫山道:「我相信你的本事。」
卞不疑把皇甫山抱進屋,身後面,小玉兒已把店門忙關緊。
小玉兒低聲,道:「卞大哥,這一回阿山哥傷的真不輕,差一點沒命。」
卞不疑把皇甫山放在一張大炕上,另一面,石壯正睡得十分香。
皇甫山看看石壯,小聲道:「他身子骨好,恢復得快!」
卞不疑仔細查看著皇甫山的全身,他笑笑,道:「阿山,你很會挨刀。」
皇甫山道:「挨刀也是一門大學問。」
小玉兒笑道:「你在什麼地方學挨刀?」
皇甫山道:「當我學習武功的那天,就已經學著挨刀了,否則……」
卞不疑道:「會挨刀的人也最會殺人!」
皇甫山道:「不過這一回我未下重手,我探出『棲鳳山快樂堡』不簡單,可能同我們的任務有關連。」
卞不疑神情一緊,道:「真的?」
皇甫山道:「快樂堡方圓七百地,戈長江設下許多分堂。」
小玉兒看看卞不疑。
皇甫山又道:「對面的王寡婦也不簡單,她的店也是屬於戈長江的。」
卞不疑道:「我也有感覺,那女人很潑辣。」
皇甫山道:「王寡婦的棺材店只是太祥府『趙活埋』開的一個分店!」
卞不疑驚訝的道:「趙活埋?」
石壯是被附近幾隻大公雞吵醒的,他睡在後窗下,幾隻老公雞撕破喉嚨也似的看誰叫的聲音大。
皇甫山未被吵醒,他睡得十分熟,這證明卞不疑的傷葯很管用。
皇甫山雖然會挨刀,但他卻也流了許多血,他需要的就是大睡幾天。
石壯身子吃力地動了一下,灰濛濛的客房中,他發覺身邊附近躺了個人,斜著頭看過去,便不由得一陣驚喜,但見皇甫山睡的香甜,便強忍住心中激動,因為石壯也發覺皇甫山的耳根下受了傷。
其實皇甫山身上的刀傷與鏢傷比石壯挨的還要多。
石壯伸手去拉皇甫山——他想摸一下皇甫山的手,但他卻摸到皇甫山手臂上纏的葯布,他吃驚的強撐起上身,只一看便又無力地平躺下去。
石壯自言自語:「皇甫兄為我一家人吃苦頭了。」
石壯能夠活過來,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卻不料竟然活過來。
他在微弱的初醒時候,便呼叫他的妻子與兒子石秀,卞不疑立刻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石壯斷斷續續的說出家中遭遇,更把「快樂堡」戈玉河找上門的事說了一遍。
卞不疑當然很生氣,只罵了幾句便為石壯重新上藥醫治,石壯便又昏沉沉的閉起服睛。初時,卞不疑還不以為意,但過了一天仍不見皇甫山轉回來,他心中有了疙瘩,因為戈長江是個大豪,別是皇甫山去接石壯老婆兒子時候雙方撞上了吧。
又過了一夜,卞不疑存不住氣了,他匆忙的到後院,也匆忙的放出一隻鴿子。
兩個時辰不到,小玉兒趕著馬車來了。
小玉兒的馬車剛停在「長安藥鋪」門外面,卞不疑已抱起豎在門口的無底棺材放上馬車。
卞不疑只對小玉兒說了幾句話,便立刻回到屋子裡。
小玉兒沒有多問,她緊皺著眉頭趕馬車,她還不時的回頭看看大車上的無底棺材,又摸摸懷中的一瓶刀傷葯。
她還不時的自言自語:「阿山哥,你可不能出事呀,你的脾氣就是喜歡管閑事,天下閑事那麼多,你管得了嗎?晤,我不要用這棺材,我不要看到你死。」
她麵皮上也不時有變化,當馬車進入白馬鎮的時候,正碰上「王記酒館」掌柜焦急的站在門口來回走。
小玉兒就是問了王掌柜以後,才匆匆的趕著馬車去了鎮西白馬坡。
小玉兒剛剛看到皇甫山被幾個流血大漢圍住,皇甫山流的血更多。
小玉兒很聽皇甫山的話,皇甫山不叫她出手,她絕對不出手,她抱起皇甫山便跳往車,匆忙的駕車便走。
她心中十分明白,皇甫山一定傷得很重,一個傷重的人是要儘快醫治的,更何況「金樹坡」又在三百裡外。
小玉兒把皇甫山送到「金樹坡」的時候,便發覺皇甫山因流血過多而有些昏迷的樣子,她可真的急了,直到卞不疑把皇甫山全身的傷口處理好,她才鬆了一口氣。
皇甫山醒來了。
他不是被石壯叫醒的,他是被小玉兒一陣撫摸而醒過來的。
小玉兒天剛亮就走進客廂中,她很關心皇甫山,她伸手摸著皇甫山的背。
皇甫山的背上中了兩枚金錢鏢,如今傷口上敷著一塊葯布,「錢通神」張耀的純金打造金錢鏢十分犀利,若是換了一般人,中上一枚就活不成。
皇甫山睜開眼,他發覺是小玉兒,笑笑,道:「怎麼起的那麼早?」
小玉兒看看另一邊的石壯,見石壯閉著眼睛。
石壯自從小玉兒走進來,便立刻閉上眼睛,因為他知道這女子一定是來看皇甫山的。小玉兒以為石壯未醒,遂低聲對皇甫山道:「我怎麼能睡得好?阿山哥,你覺著怎麼樣?」
皇甫山道:「別忘了,卞不疑的名號叫『醫死人』,死人他都醫得活,何況我未死。」
小玉兒寬心的笑笑,道:「阿山哥,當時見你被他們包圍,我真想出手,可是……」
笑笑,皇甫山道:「如果出手,一定壞了大事,我要在他們幾人身上找出我們所想知道的。」
小玉兒道:「可能嗎?」
皇甫山道:「我想一定有可能。」
小玉兒道:「我們找了三年沒頭緒,唉!」
皇甫山道:「等我身子骨好了,也把她母子二人找到以後,我們立刻進行。」
小玉兒道:「你幫這人找老婆孩子,可也相當危險,戈長江不是省油燈。」
皇甫山重重的道:「姓戈的已承認石家嫂子同娃兒二人是被他擄去,我相信他還暫時不會加害……」
突然,石壯吼叫,道:「皇甫兄,你說什麼?水仙同秀兒已經……咳……」
皇甫山與小玉兒同吃一驚。
小玉兒忙按住石壯,道:「別衝動,養傷要緊。」
皇甫山道:「石兄弟,你醒了。」
喘息不已,石壯嘔出一口烏血,他那原本似虎目般的眼神,猶似蒙上一層雲霧般失神。
撐著欲仰起上身,但卻又無力的倒下去,石壯急的額上冒冷汗,道:「皇甫兄,你快說,我那……可憐的水仙,可憐的……孩子……」
皇甫山道:「石兄弟,你稍安勿躁,目前我雖不能確定她母子二人被擄在何處,但她母子決還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且等……」
石壯咬牙切齒,道:「不,且等我的傷……好了……我……自己找上『快樂堡』,姓戈的……」
皇甫山道:「石兄弟,把擔子放在我肩上,你只管把身子先養好,衝動是愚蠢的行為,做無謂犧牲於事無補,記住,弟妹同阿秀少不了你。」
石壯道:「可是,我一個大男人,連自己老婆孩子也保護不了,我……」
皇甫山道:「那是因為敵人太兇殘,你一人之力非他們對手。」
石壯道:「皇甫兄,你已為我石壯兩肋插刀,更灑了熱血,我怎好再拖累你。」
皇甫山道:「其實我應該謝你,石兄弟,由於你這碼子事,倒叫我們苦找三年的事情,終於有了眉目。」
石壯道:「什麼事情?」
小玉兒立刻笑笑,道:「養傷吧,話說的已經太多了,對身子不好的。」
皇甫山道:「石兄弟,放心吧,且讓我們靜下心來,先把身子養好,要辦事也得等我們能站起來。」
石壯不開口了。
小玉兒輕聲失笑,道:「二位睡一會,我去看卞大夫起來沒有。」
皇甫山道:「小玉兒,你去告訴卞不疑,我不想在這兒躺太久,我給他三天時間。」
小玉兒俏笑,道:「喲,哪有病人限期大夫醫病的,天下少有。」
皇甫山道:「三天之後,我一定要走。」
小玉兒無奈的道:「好吧,我把你的不講理要求去告訴我們的『醫死人』!」
小玉兒走了,她扭著腰肢走到客房門口,還回眸一笑,道:「阿山哥,我求你一件事!」
皇甫山道:「什麼事?」
小玉兒道:「別叫卞大夫趕我走,我在這兒侍候你,即使只三天也好。」
皇甫山道:「如果不妨礙我們要辦的事,我不反對你留三天。」
小玉兒道:「這是你說的。」
皇甫山道:「也要卞不疑同意。」
小玉兒一笑,道:「等等,我把吃的為你們送過來,吃飽了再睡覺!」
真殷勤,皇甫山早就知道小玉兒總想跟在他身邊。
他也知道小玉兒並不一定指望著變成他的老婆,就好像小雀兒一樣,小雀兒也想跟著皇甫山。
小雀兒今年十九歲,她比小玉兒小一歲,她們都是「百靈崗」於大奶奶的人。
皇甫山也是於大奶奶的人。
武林中並沒有人知道「百靈崗」,但如果武林中發生什麼大事情,「百靈崗」便會立刻知道。
三年前,江湖上發生一件大血案,太祥府與順天府交界處的梅花山莊,一夜之間莊上七十二口男女老少盡被人殺死,當時梅花山莊正面大廳內流的血,好像條小溪似的直流到正門口匯聚成一個三尺方圓的血潭。
梅花山莊莊主,「千面太歲」柯方達,年事不高,但退隱江湖已整整十年,卻想不到會遭到慘禍。
這件血案十分乾淨利落,誰也找不出兇手何人,更何況梅花山莊原來就有七名武師,卻也未留下點滴可供追查的線索。
江湖上也有主持正義之人,不少道上兄弟拍胸脯要找出兇手,但久了,便也把這件事情淡了下來。
於大奶奶沒淡忘。
於大奶奶也沒有拍胸脯,但她是一位固執老人,暗中加緊追查這件血案。
江湖上知道於大奶奶這個人的太少了。
江湖上更不會有人知道,於大奶奶還在血案發生三年後仍然在暗中追查。
皇甫山已經兩年十個月未回「百靈崗」了,皇甫山也有兩年多未向於大奶奶報告什麼。
他知道大奶奶身邊還有兩個丫頭,這二人正是小玉兒與小雀兒。
「醫死人」卞不疑也是於大奶奶的人,為了梅花山莊大血案,於大奶奶也把卞不疑支離開。
卞不疑就來到「金樹坡」,因為卞不疑發現了什麼,那次他真的冒了大險。
現在,卞不疑又想冒一次險。
他見小玉兒從客房中走出來,便向小玉兒招手,道:「你跟我來。」
小玉兒道:「阿山哥他們醒來了,要吃東西了。」
卞不疑道:「且等等再送吃的過去。」
小玉兒跟著卞不疑走進一問內房,卞不疑已笑問道:「小玉兒,你怕不怕鬼?」
小玉兒猛一愣,道:「鬼在那兒?」
卞不疑笑笑,道:「我這兒當然沒有鬼。」
小玉兒道:「說實話,我心裡是有點怕鬼。」
卞不疑道:「那就算了,你回去吧。」
小玉兒忙搖頭,道:「我要留下來。」
卞不疑道:「你留下來做什麼?」
小玉兒道:「我要侍候阿山哥。」
卞不疑道:「阿山不用人侍候。」
小玉兒苦兮兮的道:「就因為我怕鬼你就趕我走?」
卞不疑道:「小雀兒的膽子大,她一定不怕鬼。」
小玉兒急問,道:「你怎知道小雀兒不怕鬼?」
卞不疑道:「我知道小雀兒進過梅花山莊,而且還是半夜裡進去!」
小玉兒笑道:「那次去了三個人,她當然不會怕,阿山哥在她身邊,她什麼也不怕。」
卞不疑道:「你還是回去吧,我找小雀兒來。」
小玉兒道:「如果你不趕我走,我就不怕鬼。」
卞不疑嗤嗤笑,道:「小丫頭,你會後悔的。」
小玉兒道:「只要能陪在阿山哥身邊,我就永遠也不會後悔。」
卞不疑笑道:「你真的那麼喜歡皇甫山?」
小玉兒道:「我不否認。」
卞不疑道:「我卻知道皇甫山對你與小雀兒如同兄妹一般。」
小玉兒道:「我們從小就被大奶奶收養在身邊。」
卞不疑道:「皇甫山今年……已經……」
他屈指在算皇甫山的年齡,小玉兒已笑道:「阿山哥今年二十七,如果算到今天,他應該二十七歲零三個月十一天。」
卞不疑大笑,道:「真有你的,你可算得有心人了。」
小玉兒道:「小雀兒比我記的還仔細,她連皇甫山身上幾顆痣也知道。」
卞不疑道:「你兩個人都喜歡皇甫山?」
小玉兒道:「我早就承認了。」
真大方,小玉兒說的十分自然,使卞不疑也為她的語氣而感動。
卞不疑知道皇甫山是不會同小玉兒有什麼結果的,皇甫山也與小雀兒不會有結果,因為皇甫山把她二人視如小妹妹看待。
卞不疑暗中嘆口氣,他看著小玉兒,道:「皇甫山在白馬坡上發覺一件大事,我想趁他養傷的時候去證實一下,你同我去。」
小玉兒道:「去哪兒?」
卞不疑道:「梅花山莊。」
小玉兒俏目一厲,道:「梅花山莊?」
卞不疑道:「不錯,名符其實的鬼地方。」
小玉兒道:「別說是去梅花山莊,就算梅花山莊方圓五里內,都是陰氣逼人,鬼影兒搖晃,三年來沒聽說誰敢再走近一步……我……」
卞不疑道:「你怕了?」
小玉兒道:「我不否認。」
卞不疑道:「那你就回去吧。」
小玉兒道:「我回百靈崗,你就找小雀兒?」
卞不疑道:「不錯。」
他一頓又道:「我不但找小雀兒,還要她在我這兒陪皇甫山,直到皇甫山能行動。」
笑笑,小玉兒道:「倒是忘了告訴你,卞大夫,阿山哥叫我告訴你,三天之後他就要走了。」
卞不疑冷冷,道:「十天能走就算不錯了。」
小玉兒道:「姓石的黑漢就等不及。」
卞不疑道:「姓石的少說也要半個月。」
小玉兒道:「可是……阿山哥一定要走。」
卞不疑道:「他走不了,等我把計劃告訴他以後,他就不會再走了。」
小玉兒笑了……
她笑起來果然十分好看,兩唇邊上好像掛著兩個梨渦,那細細的貝齒還發著閃光,可愛極了。
卞不疑就覺得小玉兒十分可愛。
他也覺得小雀兒好看,尤其是小雀兒的兩隻大眼睛,眨動起來就好像會說話。
眼睛會說話的女子,一定會迷人。
小玉兒道:「你可以先告訴我嗎?」
卞不疑道:「不行,如果告訴你,怕你就不敢去了。」
猛孤丁,小玉兒一挺胸,道:「卞大夫,你別把小玉兒隔著門縫看扁了,梅花山莊我去定了。」
卞不疑道:「你不反悔?」
小玉兒道:「絕不反悔。」
卞不疑撫髯笑道:「就知道愛情力量大過一切,唔,小玉兒,我為你叫屈呀。」
小玉兒眨眨眼睛,道:「什麼意思?」
卞不疑道:「皇甫山那小子如果知道,不知內心是個什麼感受了。」
小玉兒道:「我要他快樂,別無他圖。」
卞不疑道:「這件事你如果能完成,皇甫山那小子一定快樂。」
小玉兒道:「你還沒細說進入梅花山莊幹什麼事,找東西嗎?」
卞不疑道:「看棺材!」
一驚,小玉兒道:「棺材有什麼好看的?」
卞不疑道:「我們不但看棺材,必要時候還得裝裝厲鬼什麼的。」
小玉兒道:「還要裝鬼呀!」
卞不疑笑嘻嘻的道:「是有道理的。」
小玉兒道:「裝鬼會有什麼道理?」
卞不疑道:「小玉兒,我從來不相信世上有鬼,你相信嗎?」
小玉兒道:「我只信一半。」
卞不疑道:「什麼叫只信一半?」
小玉兒道:「世上若是沒有鬼,當初怎麼傳開的?世上若是有鬼,我怎麼沒見過?」
卞不疑笑笑,道:「所以我叫你必要時候裝鬼,如果你遇上真鬼出現,鬼見鬼你便不用再怕鬼,如果你遇上假鬼,正可以嚇死裝鬼的人。」
小玉兒嗤嗤笑起來了……
「長安藥鋪」門口豎立的那口棺材,底部已封起來了。
棺材不但把底部釘上,便棺材正面也貼了一張便條,上面寫著:「大夫不在,病人莫來。」
這意思很明顯,「長安藥鋪」的卞大夫出門去了,如果誰來看病,就是白走一趟,棺材底部釘上,更表示死人是不會「死裡逃生」了。
棺材豎立在當門口,「長安藥鋪」的大門也關上了,但「長安藥鋪」后客廂里,仍然住著皇甫山與石壯,兩個夥計伺候著二人,卞不疑十分放心!
小玉兒也放心,因為那兩個夥計也是於大奶奶派來的人,他們都是於大奶奶的人。
十年前,梅花山莊雄霸江湖一方,「千面太歲」柯方達在黑白兩道算得是屈指有數人物,柯方達五十封刀,十年後竟然遭到滅門大禍,誰也不敢相信,但事實勝於雄辯,梅花山莊確實在一夜之間被殺得雞犬不留。
令人驚訝的乃是大血案發生之後,四方參與追查兇手的人竟然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這一晃就是三年。
時間似乎把這件大血案沖淡了。
各路追查兇手的人早已不聞風聲,梅花山莊方圓十里之內,也幾乎不見人跡,因為……
另一風聲傳出來,梅花山莊鬧鬼,從二更天到五更,梅花山莊鬼聲啾啾,陰風陣陣,偶爾一聲凄厲尖叫,光景誰也不會再踏入梅花山莊了。
初冬的大山裡,奔來兩條人影,這二人大膽,竟然直奔梅花山莊。
月牙兒忽隱忽現,團團烏雲飛向南,便也把這二人的身形隱約的顯露個大概。
天氣有點涼,霜也落得早,剛過二更天就把地上灑了一層白,只見前面身材較高的人對身後一揮手,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如果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後悔。」
這聲音是個女子,當然是小玉兒。
卞不疑十分高興的道:「愛情的力量真大。」
小玉兒道:「我喜歡阿山哥。」
卞不疑道:「如果這件事有眉目,老夫當你們介紹人,我叫皇甫山娶你當老婆。」
小玉兒並未高興,她有些憂怨的樣子。
因為她十分明白,她在皇甫山的心中只是個小妹妹,就好像皇甫山把小雀兒當妹妹是一樣。
她更明白,如果想把妹妹當成愛人,那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轉變。
輕聲嘆口氣,小玉兒道:「我只要阿山哥喜歡我,我就高興了。」
卞不疑道:「更好辦,我知道皇甫山現在就喜歡你。」
小玉兒道:「他現在也喜歡小雀兒。」
卞不疑怔了一下,便又聞得小玉兒,道:「阿山哥把我們當妹妹看待。」
卞不疑立刻低聲笑,道:「我明白了,哈,小玉兒,你想叫皇甫山對你發生另一種喜歡,哈……」
小玉兒道:「誰能為我去改變阿山哥的思想?」
卞不疑道:「我能。」
小玉兒道:「所以我跟你前來梅花山莊,我一切聽你的安排。」
卞不疑道:「你也來對了。」
小玉兒指著一片松竹林子,道:「梅花山莊就快到了,卞大夫,你叫我做什麼事呀?」
卞不疑打開準備好的包袱,他把兩件衣物拋在小玉兒手上,道:「我們先打扮成鬼。」
小玉兒道:「人不當,當鬼。」
卞不疑道:「小玉兒,你知道世上什麼東西最可怕?」
小玉兒道:「鬼,我現在就有點怕鬼。」
卞不疑道:「大錯特錯。」
小玉兒道:「怎麼說?你以為還有比鬼更可怕的東西?是什麼?」
卞不疑道:「人,世上最可怕的是人。」
他語氣堅定,聲音悲壯,似乎他早已恨透了人的樣子,雖然他也是人。
小玉兒道:「為什麼人最可怕?」
卞不疑道:「很簡單,因為人有一顆善變的心,你永遠也猜不透一個人的心,唔,人心難測呀!」
小玉兒道:「就因為人心難測你便覺得人可怕?」
卞不疑道:「就因為人心難測人才陰險狡詐。」
小玉兒道:「為什麼不往好處想?」
卞不疑道:「小玉兒,你可知道人們常說『人心叵測』,『人心不古』,『人言可畏』,『人面獸心』,幾乃『人慾橫流』這些話嗎?除了這些之外,我還以為應該說『人心最毒』。」
小玉兒嗤嗤笑,道:「卞大夫,休得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你不是『醫死人』嗎?」
卞不疑道:「我不醫惡人。」
小玉兒沒開口,她看著前面一排老梅樹林,梅樹深處隱隱可見飛檐重疊,樓閣成層,便不由得心中猛一緊。
卞不疑道:「小玉兒,怕了?」
小玉兒道:「我不否認。」
卞不疑道:「那就把你的愛情火花燃燒起來吧,它會給你無比力量的。」
小玉兒道:「可惜眼前是你卞大夫,如果是阿山哥,我一定不會怕。」
卞不疑笑笑,道:「快裝扮好了我們進庄去!」
小玉兒發覺卞不疑抖亂一頭長發,雙袖半垂地下,一把黑灰抹上臉,果然像個鬼。鬼真是那麼難看嗎?
小玉兒心中就不以為然,鬼的臉上一片煞白,絕對不會有血的——死人怎麼會帶血?小玉兒只把長發覆在面上,卞不疑道:「小玉兒,我教你如何裝鬼。」
小玉兒道:「你見過鬼?」
卞不疑道:「聽說過。」
小玉兒道:「要怎樣裝扮?」
卞不疑道:「鬼是不會出聲的,死人沒有氣,聲從哪裡來?所以你裝鬼千萬別出聲。」
小玉兒道:「鬼聲啾啾又怎麼解釋?」
卞不疑道:「發出聲音的鬼一定是裝的,活人裝鬼就會故弄玄虛。」
小玉兒點點頭,道:「似乎有點道理。」
卞不疑道:「當然有道理。」
小玉兒低聲笑道:「卞大夫,你對鬼也有研究。」
卞不疑道:「我對人更有研究。」
他頓了一下,又道:「小玉兒,鬼也不會把一隻手平伸出去跳著走,鬼只是個玄幻的影子鬼是沒有實體的。」
小玉兒道:「殭屍就是實體。」
笑笑,卞不疑道:「這你就不懂了,小玉兒,殭屍只是未下葬的屍體的無相反應,屬於身體內的一種神秘痙攣,也只那麼顫動一下而已,什麼追人害人,無稽之談。」
小玉兒道:「卞大夫,你要我怎麼裝鬼呀?」
卞不疑道:「看我的。」
他話聲甫落,周身一僵便繞著一棵大樹飛了一圈,那身法之妙,就好像他根本未動一樣。
小玉兒道:「蜻蜓點水?」
卞不疑收住身子,道:「不錯,但要提足一口氣,切莫雙腿分開來。」
小玉兒笑道:「雙腿分開就會被人看出破綻了。」
卞不疑道:「小玉兒,我們分開進庄去,你從前面走,我繞後庄去。」
小玉兒道:「為什麼不一齊進庄?」
卞不疑道:「小玉兒,你應該明白,我們不是來拜庄,我們是來查看什麼的,分開好辦事。」
小玉兒頓頓腳,道:「好吧,我豁出去了。」
卞不疑笑笑,道:「你沒有什麼危險,你快要得到皇甫山了,哈……」
小玉兒道:「大奶奶面前你可要為我解說了。」
卞不疑道:「放心,大奶奶派你來,她老人家就是把你交給我了。」
卞不疑望著小玉兒「飛」向林子外,看她那身法真會叫人嚇一跳。
小玉兒就像個矗立的幻影,看不見有所動作,但她卻飛一般的到了梅花山莊的庄門前。
小玉兒雙腿不彎,但卞不疑知道小玉兒的雙腳尖點地如母雞食米粒,可快得根。
小玉兒就是以雙足尖急連點地的到了庄門前,她不動,但一雙眼珠子卻動得在眼眶裡團團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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