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砸成的轎子
宋捉鬼給「鬼」下過一個定義——所謂「鬼」,就是看起來很像人,但實際上又不是人的東西。
宋捉鬼認為自己這個定義很精確,許多人也都這麼認為,但有一個人卻敢直指其誤,很讓宋捉鬼生氣。
這個人說:「石像也是一種看起來很像人,但實際上又不是人的東西。石像是不是鬼?」
宋捉鬼怔怔地瞪了這個人半晌,一聲沒吭就走開了。
這個人就是被稱為「轎夫」的鄭願。
鄭願是個看起來很斯文,很有教養的人,長得也很秀氣。他一年四季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面上總是帶著彬彬有禮的微笑,很討陌生人喜歡。
但任何人在知道他就是「轎夫」鄭願之後,肯定會扭頭逃開,鄭願的不多的幾個朋友更是看見他就頭疼、就想躲,實在躲不掉就緊緊閉上嘴巴。
鄭願並不是真正的轎夫,他這一生中,從未抬過一回轎子。
他不抬轎,也沒坐過轎,更瞧不起坐轎的人。
他之所以被人們稱為」『轎夫」,只不過是因為他雖然不抬轎,卻喜歡抬另外一種東西——
抬杠!
鄭願覺得抬轎的人可憐,坐轎的人可恨。
只可惜世上願意坐轎的人很多,抬轎的人也不少,並不因鄭願的看法有什麼改變。
這一點很讓鄭願想不通,而且很有點生氣。
生氣自然得有所表示,氣在心裡悶久了,對身體不太好,偏偏鄭願又是個很講究保養身體的人。
於是每次碰到轎子,鄭願都會很斯文地攔在路心,懇請轎中人下轎來走走。
鄭願會很親切地道:「走路對身體
很有好處的,可以延年益壽,即便生點小病,愛走路的人體質好,也能藥到病除。而常坐轎的人一般都是短命鬼,就算活得久,也是一生都病歪歪的,享受不到人生的樂趣。」
哪個坐轎的人愛聽這種喪氣的忠告?
轎中人大多都很有點身份地位,有些甚至很有勢力。
於是免不了會有喝斥、爭執一類的事情發生。
最後自然是打架。
鄭願一天里打架次數的最高記錄是十九次。那是他在去年六月十六那天創下的,至今還未破過。
鄭願記得那天太陽特別毒,天氣特別熱,而且他的心情特別煩躁,手心特別癢,汗也特別多。
他一天清早出門就將高唐第一財主胡老爺的轎子攔了下來,揍得胡家的十幾個家丁爬都爬不起來,然後他就笑眯眯地牽著胡老爺的肉乎乎的手,陪著胡老爺走了兩條街。
據說胡老爺後來累得在床上躺了三天沒喘過氣兒來。
就這樣,鄭願從高唐開始打起,一路專打坐轎的人,打一架,喝一回酒。
第十八架打完之後,鄭願碰到的人居然是濟南太守。
結果可想而知。
鄭願還沒挨近轎子,就已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們飽揍了一頓。若非宋捉鬼恰巧路過,鄭願很有可能被關進大牢。
太守老爺並不認識宋捉鬼,所以當宋捉鬼喝住那些衙役時,太守老爺十分生氣,大聲叱道:「咄!爾乃何人?」
宋捉鬼站在那裡不出聲,只是咧著大嘴傻乎乎地笑,顯得很憨厚、很淳樸。
師爺連忙湊到轎前,陪笑道:「大人,他就是宋捉鬼,欽封通玄顯微真人。」
太守老爺顯然也聽說過宋捉鬼其人。他很吃了一驚,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捉鬼十幾眼,頗感興趣地問道:「你就是那個很會捉鬼的宋捉鬼?」
宋捉鬼憨憨笑道:「在下正是宋捉鬼。」
師爺又笑道:「宋大俠也是南陽人。」
太守老爺他鄉遇鄉親,倍感親切。結果是便宜了鄭願,他被衙役們從地上扯起來,放在一匹馬上,隨著太守老爺的隊伍進了禹城。
鄭願躺在馬背上,看著威風凜凜的官轎,聽著轎中太守老爺的南陽腔,覺得實在是窩囊。
那天晚上,禹城知縣設宴款待太守老爺,太守老爺的同鄉宋捉鬼,太守老爺的同鄉的朋友鄭願自然也在座。
席間太守老爺說起了「捉鬼」的故事,道「昔年南陽有個宋定伯,想必和宋大俠同宗。」
宋捉鬼道:「是。」
太守道:「宋定伯曾路遇野鬼,用計捉之,鬼大駭,變而為羊。未定伯將那隻羊卓到市上賣了,頗發了一筆小財。只不知此事可真。」
宋捉鬼道:「世上並無鬼怪。宋定伯捉的是羊,不是鬼。」
太守道:「哦?」
宋捉鬼道:「或許他在路上偷了一隻羊賣了,又怕失主來追查,於是就編了這個捉鬼的故事來騙人。」
太守大笑:「有趣,有趣!」
知縣也陪笑道:「宋大俠真是風趣得很。」
鄭願撫著青腫的腮幫子,有點跑風地道:「依你說,世上沒有鬼?」
宋捉鬼道:『自然沒有。」
鄭願笑眯眯地道:「真的沒有?」
宋捉鬼知道他又想抬社,本不欲理他,但礙於太守在側,貴賓滿廳,不得不硬頭皮往下說:「真的沒有。」
鄭願笑得更迷人了:「那麼,你為什麼叫宋捉鬼?」
宋捉鬼道:「因為我捉鬼。」
鄭願欽佩地點點頭,問道:「即然世上沒有鬼,你捉什麼鬼?」
宋捉鬼想了想,沉聲道:「我捉的是另外一種鬼,而不是平常人所說的鬼。」
鄭願道:「高見!…··你捉的那『另外一種鬼』是什麼樣的鬼?」
宋捉鬼用一種低沉緩慢的聲音說道:「我捉的不是地獄之鬼,而是人間之鬼,是那種看起來很像人,但實際上又不是人的東西。」
太守鼓掌讚歎道:「說得好!宋大俠這句話,真是罵盡了世間的魑魅魍魎。痛快,痛快,當飲一大杯!」
滿座皆驚皆嘆。
鄭願突然離座,深深一揖,大聲道:「太精闢了!太深刻了!真讓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
他直起腰,一本正經地道:」石像也是一種看起來很像人,而實際上又不是人的東西,石像是不是鬼?」
滿座愕然。
今天又是六月十六,太陽仍然很毒,天氣仍然很熱,鄭願的心情卻不似去年的今日那麼煩躁。
他想起那晚宋捉鬼和太守等人面上的表情,仍然覺得很得意。
他正坐在微山湖邊的一個小飯攤里吃面,臉上掛著很溫柔很迷人的微笑。
擺飯攤的小姑娘已經被他的微笑迷的暈陶陶的了,她的臉兒一直紅撲撲的,大眼睛在偷偷膘著他。
她一直在咬著嘴唇微笑。
她希望他抬頭看她時,第一眼就看見她嫵媚動人的微笑。
可鄭願一直沒有正眼看過她。
「或許他是怕羞,他不敢著我,他怕自己會被我迷死。」
小姑娘這麼想著,心裡充滿了甜蜜和快樂。
於是她盡量挺著發育得很好的胸脯,來來回回地從他面前走過,邁著從其它成年女人那裡學來的步子,屁股扭啊扭的,很動人,至少她認為自己這麼走路很動人。
她希望這個眼睛大大的、又英俊又斯文的年輕人看她,她自信只要他看了她一眼,肯定會被她吸引住。
除非他是個白痴。
可看他那個樣子,實在不像是個白痴。
鄭願果然在她走了三十三個來回后,抬起了眼睛,很溫柔地微笑著,直視著她。
小姑娘的臉更紅了,眼睛眨了眨,終於沒有移開。
她站在他面前,挺著胸脯,勇敢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就要跟我說話了,就要……」小姑娘愉快得直想笑出來。
鄭願果然開口了:「走路雖然對身體很有好處,但像你這麼不停地扭著走,就會有壞處了。第一,很累人,你的腳累,我的眼睛累;第二,很費鞋;……」
這叫什麼話?
小姑娘氣得臉兒慘白,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鄭願微笑道:「第三,很不安全。像你這麼美麗嫵媚的女孩子,隨便走幾步都會讓天下所有的男人眼中冒火。
你若是總這個樣子走,總有一天你會被人搶走的。」
小姑娘的臉兒又紅了,纖細的腰肢也微微扭了扭,聲音甜得能融冰化雪:「你怎麼不搶我?」
話說出口,小姑娘總算知道害臊了,羞得跺了好幾下腳,撅著小嘴,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
鄭願柔聲道:「難道你真的很想被我搶走?」
小姑娘羞不可抑,兩手捂著臉兒,恨聲道:「鬼才想!」
鄭願簡直想大笑一陣,但臉上反而現出抑鬱之色,輕輕嘆了口氣。
小姑娘從指縫中看見了他臉上的抑鬱,心裡不禁又充滿了甜蜜的柔情。
他一定是傷心了。
小姑娘靠近他,悄聲道:「不過,你要真的……真的把我搶走,我…··我一定不喊叫。」
鄭願看著她,苦笑著搖搖頭,嘆道:「你怎麼一點不知道害噪?」
小姑娘怔了怔,鄭願又笑道:「過幾年吧!過幾年,等你長大了;我再來搶你。」
小姑娘氣得狠狠捶了他一拳,恨恨地道:「你這個大騙子!」
鄭願哈哈大笑起來。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小姑娘翻著白眼,氣呼呼地瞪著他,看樣子似乎想撲上去咬他幾口。
她突然恨聲道:「再過幾年,再過幾年只怕……只怕你什麼也搶不到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不是和小姑娘的話一個道理?
鄭願有點笑不出來了,他就像是在突然之間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正打在心口上。
他曾經有過一個非常要好的女伴,和他是青梅竹馬的情侶。他決定非她不娶,她也決定非他不嫁。
所以他很放心。
他雖然是一個浪跡天涯的江湖人,卻始終記得自己的歸宿應該在哪裡。
所以他不著急,他還要再闖蕩幾年再回到她身邊。
結果是她嫁給了別人。
那天他風塵僕僕趕到她家,她卻已在轎中。
那天是去年的六月十五。
鄭願低下了頭,他不想讓這個小姑娘看見自己眼中的痛苦。
這份痛苦只屬於他自己,他不願與別人分享。
在他寂寞孤獨的時候,他就細細地咀嚼這份痛苦。
奇怪的是,這並沒有使他消沉。他仍然在江湖上闖蕩,仍然能開心地大笑,仍然能興緻勃勃地和別人抬杠。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她怔怔地望著面色慘白的鄭願,一時間似已痴了。
一陣喝道聲遠遠響了起來,鄭願倏地抬起頭,耳朵也支了起來.
小姑娘瞪著他,眼中的憐惜已漸漸轉成了驚訝和疑惑。
她轉頭看看南面,卻見一頂大橋正緩緩向這裡行來,轎旁影影綽綽的像是有不少騎馬的人。
可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當她看見鄭願站起身走出飯攤,神閑氣定地攔在路中心時,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天啦!他……他莫非是……是轎夫?」
她忍不住叫出了聲:『』你是鄭願?」
鄭願轉頭看著她,微笑道:「一點不錯。」
小姑娘的心跳得更厲害了:「天啦!他竟然說……說過幾年、過幾年來搶我!」
小姑娘幸福得簡直快要暈了。
一頂很氣派的四抬大轎緩緩行來,不多的幾個行人都敬畏地閃在路旁,目送大轎走過。
四個抬轎的轎夫都是剽悍威武的年輕人,一色的青衣小帽,看樣子他們的武功都很紮實。轎后各有四匹駿馬,騎馬的人個個威風凜凜,顧盼之間,殺氣森森,顯見都是目空一切的武林健者,江湖大豪。
有這樣八個人護轎,轎中人的身份地位自然極其崇高,武功自然也是絕對一流,這麼一頂大橋,誰敢去惹?
就算是真吃了豹子膽的人,只怕也會退避三舍。
鄭願雖沒有吃過豹子膽,但已決定要來「惹一惹」轎中人。
鄭願挺立路心,笑眯眯地看著慢慢走近的隊伍。
轎前四匹駿馬上的騎者,自然也已看見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他們的眼中,都射出了迫人的寒光。
他們停了下來,大轎也停了下來,停在三丈外。
一個佩劍的中年漢子皺著眉頭,大聲喝道:「鄭願,你又想幹什麼?」
鄭願認識他。
他是泰山派數一數二的高手,人稱「一劍斷山」的高斷山。
高斷山的劍術出神入化,內功深湛驚人。他是天下著名的劍客之一,縱橫江湖十幾年,好像還沒吃過敗仗。
高斷山和鄭願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他們只不過互相認識,僅此而已。
鄭願笑道:「高大俠,我又想幹什麼,你肯定已經很清楚了,何必多問呢?」
一個手持方天畫戟的年輕人冷笑道:「鄭願,你認不認識我?」
他的相貌很英俊,只是瞼色有點發青,看起來顯得很傲慢。
他盯著鄭願,薄薄的嘴唇抿了抿,細黑的劍眉也揚了起來。
鄭願「認」了半晌,點點頭,微笑道:「自然認識,閣下是『小溫侯』呂傾城。」
他當然認識這個呂傾城。
江湖上不認識呂傾城的人本來就不多。
呂傾城天生勇力,英俊非凡,是近年來武林中風頭最勁的少年高手,有呂布再世的派頭。呂傾城在和「武林第一美女」金蝶成親后,名聲更著,天下無人不知,呂傾城是金蝶的丈夫。
鄭願的那個青梅竹馬的夥伴,就是金蝶,鄭願怎麼會不認識呂傾城呢?
呂傾城似乎被鄭願的微笑激怒了,怒吼道;「那你還不快讓道!」
鄭願笑得親切極了:「為什麼?我認識你和我要砸轎子這兩件事之間,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吧?」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笑眯眯地道:「怎麼會沒有關係呢?有關係,有關係。」
這個胖漢是河南龍門派的好手,人稱「流星索命」的劉昭陽,一對流星錘使得鬼神莫測,中入立斃。鄭願曾在遊歷中州時,和劉昭陽見過面。
鄭願很謙恭地作了一揖,道:「劉大俠請講。」
劉昭陽笑道:「呂公子的意思是說,你碰見了他,就該迴避。」
鄭願道:「為什麼我碰見了呂公子,就該迴避呢?」
劉昭陽嘆了口氣,道:「因為呂公子不想讓你太難堪。」
鄭願訝然道:「哦?」
劉昭陽又嘆了口氣,道:「因為你居然連自己的未婚妻都看不住,怎麼還敢拋頭露面?呂公子一看見你,就替你臉紅。」
呂傾城原本繃緊的臉上已漾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鄭願更驚訝了:「不會吧?我從來沒有過未婚妻呀?」
劉昭陽嘆道:「這個人怎麼記性這麼差勁?昔年的武林第一美女,如今的呂夫人金蝶,不就是你的未婚妻么?」
呂傾城的臉又青了。
劉昭陽的話夾搶帶棒的,讓呂傾城聽了很不舒服。
可惜劉昭陽這個人一向都說自己「眼睛不好」,他好像根本沒發現呂傾城已變臉。
鄭願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微笑道:「我的確認識一個叫金蝶的女孩子,她是我的鄰居,但絕對不是未婚妻。」
劉昭陽道:「鄭公子,你何必這麼說呢?應該承認的事情就承認嘛!我想江湖上沒人不知道是呂公子搶走了你鄭願的女人吧?」
呂傾城一聲低吼,畫戟橫著一掃,撞向劉昭陽面門。
劉昭陽居然還是笑眯眯地,好像他的眼睛真的很不好。
高斷山面色一變,鄭願卻已驚呼失聲。
畫戟還沒掃到劉昭陽,就被斜地里伸過來的一把刀架住了。
呂傾城的目光在剎那間已變得陰冷無比,但他卻什麼也沒說,悻悻地收回了畫戟。
鄭願看著這個拿刀的人,他覺得很有趣,因為這個人他不認識,也猜不出是誰。
這個人是個又黃又瘦的人,歲數不算大,頂多也就三十齣頭,穿著一身黑色的武士服,看起來陰冷猥瑣,很讓人討厭。
可鄭願驚訝地發現,高斷山和劉昭陽在這個人出現后都變得很恭敬,連平素傲睨天下群雄的呂傾城好像也很怕這個人。
鄭願發現這個人正將目光轉向自己時,便很親切地沖他笑笑,點點頭,問道:「這位英雄面生得很,一向在哪裡發財啊?」
這個人的臉上死板板的一點表情也沒有。好像他根本沒聽見鄭願的話,只是眼中已露出了陰毒無比的寒光。
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殺神。
一尊無血無肉、陰冷無比的殺神。
鄭願看著這個人,笑得有點不自在了,後背上涼嗖嗖的。
但鄭願並沒有放棄砸轎子的願望。相反,他對這頂神秘的大橋轎更感興趣了。
高斷山、劉昭陽和呂傾城都是雄踞一方的大豪,武功更是出類拔萃,他們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名人物,他們居然會一同護衛這頂轎子,豈非不可思議?
能請動他們同時護轎的人,鄭願怎可不見、怎可不請他下轎來走走路?
另外五個護轎之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武士服,佩著腰刀,面無表情、目露凶光,他們是什麼人,鄭願當然想知道。
以往鄭願砸轎,轎中人都會很威嚴很氣憤地出聲呵斥,可這次轎中人居然一聲沒吭。
你說說,這樣的轎子,是不是非砸不可?
鄭願大聲道:「轎中的老兄,我曉得你看見我了。我叫鄭願,願望之『願』,特地請你下轎來走一走,聊聊天,看看湖光。其實走路很有好處的,……」
鄭願的「走路經」剛念第一句,那個猥瑣的黑衣武士已木然叱道;「滾!」
鄭願苦笑道:「你這個人怎麼一點教養都沒有?我正和你主人說話,你這當奴才的急什麼?」
黑衣武士目光一凝,人已下馬,站在了鄭願面前。
沒人能看清他是怎麼下馬的。
鄭願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吃驚地道:「你想幹什麼?」
黑衣武士冷冷叱道:「滾!」
鄭願點點頭,讚許地道:「原來你下馬,是想在地上滾一滾呀?……也好,經常在地上滾一滾,對身體的好處只怕更大,人不沾地氣,身體總歸是要變壞的。」
黑衣武士木然而立,一點也沒顯出生氣的神情。
但他的刀已拔出。
正午的陽光映在刀上,閃耀著奪目的冷光,如微山湖水的波光。
他的人也如他的刀一樣,冰冷而且充滿了殺氣。
高斷山皺著眉頭,無奈而又憐憫地看著鄭願。
他不想看見鄭願死去,可又救不了鄭願。
劉昭陽還是笑眯眯的,像座彌勒佛。
對他來說,誰死誰活都一樣。反正他「眼睛不好」,看不清。
呂傾城面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希望鄭願死,但又不願鄭願死在別人手裡。
他要親手殺死鄭願。
小姑娘站在路邊,嚇得直哆嗦。
她雖然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來,鄭願不是那個「壞蛋」的對手。
她想跳過去把鄭願拖走,可偏偏兩腿發軟,不聽使喚。
她想告訴鄭願:「你沒有刀子,人家有!你快逃!」』可她的兩排牙齒正在打架。
鄭願卻好像一點兒也不明白對方要殺自己,反而向前湊了幾步,微笑道:「在地上滾著玩的時候,身上最好別帶刀劍一類的東西,否則會戳到自己。你這把刀我先給你拎著,你滾完了,我再還給你。」
他居然真的伸出了手。
右手。
刀光大動。
黑衣武士的刀已閃電般砍下。
高斷山在心裡發出了嘆息,閉上了眼睛。
他十分清楚這一刀的威力,也知道鄭願的右手肯定會從此消失。
高斷山曾親眼目睹這位黑衣武士殺人。對方是威鎮天下的前輩高手,卻沒在這個黑衣武主刀下走過十招。
高斷山雖然不知道鄭願的武功究竟如何,但他認為鄭願絕對不會是那個前輩高手的敵手。
劉昭陽的眼睛眯縫了起來,似乎受不了太強烈的刀光。
呂傾城急而又低沉地冷哼了一聲。至於他為什麼要冷哼這麼一聲,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姑娘忍不住啞呼一聲,兩手緊緊抓住了胸前的衣襟,她的身子很快軟倒在地上。
刀光乍現即滅。
血光湧現。
刀仍在手中,一隻手已落在了地上。
握刀的手是鄭願的手。
右手。
落地的手是那個黑衣武士的手。同樣也是右手。
天曉得出了什麼事。
斷手的黑衣武士已驚呆,甚至都忘了點穴止血,一任鮮血自斷腕處狂噴而出。
騎在馬上的入也都已驚呆,他們只是瞪著個黑衣武士的斷腕,誰也不出聲。
小姑娘呢?小姑娘已經嚇暈了。
只有鄭願還在搖著頭嘆氣:「我讓你別拿刀你偏要拿,這不,出事了不是?」
那神情那語氣就跟父親教訓頑皮的孩子似的。
轎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清叱:「衝過去!」。
高斷山等人幾乎想也未想,一挾馬肚子,駿馬衝出,沖向鄭願和那個黑衣武士。
高斷山的劍已揮出削向黑衣武士的後腦,劉昭陽流星錘飛出,擊向黑衣武士的后心,呂頌城的方天畫戟挾著狂風刺向鄭願的面門。
鄭願只有閃開。
駿馬衝出,踩過那個黑衣武士的屍體。大轎衝過,轎夫的腳踩過那個黑衣武士的屍體。
轎后的四名黑衣武士彎弓搭箭,射向鄭願,也射向暈倒在地上的小姑娘。
鄭願真的生氣了,他從來沒生過這麼大的氣。
他怒吼著,揮刀相開如蝗的利箭,護住了小姑娘。
他們居然連一個無辜小姑娘也不放過!
第一陣箭剛剛過,大轎已衝出十丈,鄭願手中的那把刀突然脫手飛揚,離地僅僅三尺,追向大轎。
馬快轎急。
刀更快。
第二陣箭雨襲來時,鄭願已扯下了那件漂亮的絲袍,運力揮動。
箭射在袍上,啁啁有聲。
大轎已奔出十四丈時,刀追上大轎,從轎后駿馬的腿間穿過,忽然向上一飄一旋,轎子的後面已被割出了一個大洞。
鄭願看見了轎中的「人」,不由怔住了。
一隻利箭趁隙而入,射中了他的左臂。他居然都沒察覺。
轎中的「人」好像並不是人,而是一種看起來很像是人,而實際上又不是人的東西。
石像!
的的確確是石像,而且轎中只有那麼一座石像。
鄭願對石像很有研究,他自己本就是個很不錯的石匠,他曾雕過不少石像。
雖然隔得很遠,鄭願還是能認出,那座石像約摸有五尺高。雖然他只看見了石像的背影,他還是能肯定,那是一座滴水觀音。
而且一定是用極品的崑山之玉雕成的滴水觀音。
那個雕此石像的工匠一定是個名家。
可方才轎中明明有人說話。
石像怎麼會說話呢?
再說了,崑山之玉雖極昂貴,極品的崑山之玉更是難尋,名家製作的玉像雖少而又少,可也不至於如此神秘、如此隆重地護送啊?
這頂轎子要到哪裡去呢?
……
鄭願嘆了口氣,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緒,這才感到了左臂上的劇痛。
劇痛中又夾著一陣陣的麻癢。
「毒箭!」
鄭願剛想起這兩個字,就覺得有點暈,眼睛有點花,腿也有點軟。
他咬牙拔出箭,一勝黑血頓時噴了出來。他的整條左臂已經麻木。
鄭願這回是真急了,他從未中過毒,他知道
有些毒極其厲害,連解藥都沒有。
那麼,他中的毒是不是沒有解藥?即使有解藥,他又將從何處弄到手?
鄭願的膽子一向很大,可一中毒,膽氣頓消。
已知必死的人,是不是都會這樣?
宋捉鬼要是在這裡就好了,宋捉鬼不僅會捉鬼;還會解毒用毒。
可宋捉鬼此刻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