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雲暗波
黎明。薄霧。
李之問拉開門,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又重重吐出,這才緩緩走到庭中。
這一夜他根本沒睡著。
他相信其他三家的人,也都沒睡著。
李之問重重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剛嘆完,李之問就聽到「嗖」地一聲,耳邊掠過一陣勁風,隨即又聽見「咚」一聲悶響。
李之問渾身僵住。
他定睛看看前方,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晨霧懶懶地在山石樹叢和樓閣間飄動。
李之問回頭,就看見了一枝箭。
白羽箭釘在他房間的門板上,他看見了綁在箭桿上的東西——羽書!
李之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總算來了!」
有了這封信,老爺子就有救了。
「之問先生台鑒:
日前令尊李公大駕光臨敝園,原為消夏賞荷,孰料驟染急症,起動不易,先生當念李公老邁,病體沉重,速籌銀兩,親於七月十四未牌時分,送到虎丘劍地,則令尊安然矣!藥石之資,自然多多益善,視令尊病情而言,總以白銀五十萬兩為宜。貴府世稱豪富,區區五十萬銀,料不過九牛一毛耳!然事當縝密,先生一人知之可也,否則李公性命危矣!閱后即焚。」
李之問一顆心慢慢沉下去。
「五十萬!」李之問喃喃道;「五十萬究竟是多少?區區之數?」
李之問知道,五十萬兩白銀絕非區區之數,李家雖稱豪富,但要讓他一下拿出這麼多現銀來,絕無可能。好在離七月十五尚有十日,李之問還有時間變賣一些家產。
他捏著信箋,愣了好一會兒,才苦笑著嘆了口氣,進了房,點燃蠟燭,將一紙信箋燒成灰燼。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開口了,父親也有了下落,這總比憋著悶著強得多。李之問在房中踱著步子,開始盤算該如何打點這五十萬兩銀子。
其他院子里漸漸有了動靜,家中的下人們已經起床開始於活了。
李之問這才吹滅蠟燭,揮揮手趕開前來服伺他梳洗的兩個婢女,走向母親住的小院,那裡已隱隱傳來了母親的哭聲。
剛走到小院門口,一個婢女迎了出來,低聲道;「公子,老夫人已經醒了,正問著公子呢!公子快進去吧!」
李之問三步兩步搶進母親房中,將幾個婢女趕了出去,這才悄聲對母親道:「娘,你放寬心,爹有救了!綁匪提出要五十萬兩銀子,孩兒特地來和娘商量一下。」
母子倆低聲咕噥了好一會兒,李之問才走了出來,沉聲道:「叫大管家來見我。」
大管家李長有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道:「公子找我來,有何吩咐?」
李長有是李家一門極遠的遠親,但他之所以能爬到大管家的地位,卻並非靠了這一層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係。
李長有精於理財,也很會管家。李家的生意賬目,全都由他經手,甚至可以說,李家的一半財產,是由李長有賺來的。
李之問淡淡地道:「老爺子有救了,綁匪要五十萬兩銀子。」
李長有又驚又喜:「啊,老爺有救了?!那可太好了……可這五十萬兩也未免……未免太多了一些。」
李之問道:「都這當口了,咱們已沒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五十萬兩雖然多了一點,但老爺子的性命更重要,絕對不止五十萬兩。」
李長有連連點頭稱是,頓了一頓,又問道:「只不知公子要幾日辦妥?」
李之問道:「六天。」
李長有一怔:「六天?」
李之問道:「來不及嗎?」
李長有苦笑。
李之問緩緩道:「庫房裡還有多少現銀?」
李長有馬上答道:「加上前日收上來的那幾筆,一共是二十七萬三千六百兩多一點。」
李之問點點頭,道:「揚州城內的十幾家店鋪,這六日能收上來多少?」
李之問素來是不過問生意情況的。一來是老爺子對他不放心,二來李之問從來只會花錢,不會掙錢。但現在他問起情況來,倒也還似模似樣的。
李長有想了想,答道:「多的不敢說,總有個七八萬兩。」
還是不夠,而且離五十萬兩之數差得太遠。
李之問又點頭,問道:「外埠的呢?」
李長有搖頭:「外埠生意一向是月底交賬,現在去收不太好,而且也來不及。依我看,還是趕緊脫手幾個鋪子,價錢低些也顧不得了,救老爺要緊。」
李之問道:「你就儘力去辦吧!這些事情,我也不太懂。
總之六日之內,你給我湊足五十萬兩的銀票,要大錢莊的,每張面額不要超過一千兩。」想了一想,又道:「人家若要問賣店鋪的原因,你只說是最近周轉不靈,活錢少,可千萬別說出真相。」
李長有沒料到這個花花公子居然還有兩把刷子,是個明白人。李長有敬佩之餘,也不禁暗暗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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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有全權負責籌錢,李之問自然便有時間仔細考慮發生的這一切。
他當然能想到,相同的羽書已經送到了另外三家。至於所勒索的款數是否相同,交款地點是否一樣,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匪徒不希望目標太大的話,大約會分四個地方分別和四家接頭。
單憑李家的家丁和護院武師,很難搶回款項。同時,李之問也不敢通知官府,否則老父就很可能被撕票。
如果要想在保證老父安全的條件下搶回這筆巨款,就需要求人相助,但這件事風險太大。再說,李之問又能去求誰呢?
李之問的興趣並不在於能不能奪回錢,而是想查出是誰幹的。
他思來想去,脫不了嫌疑的仍是在凹凸館露面的各人。
或許凹凸館遭劫和四家綁票案之間確實是風馬牛不相及,也未可知,但李之問卻不這麼想。不僅是因為這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而且也因為張家的一個兒子——文武雙全的張八公於張桐的突然失蹤。
李之問雖對武學不感興趣且一竅不通,但卻相信張桐的武功不同凡響。李之問曾親見張桐輕輕一躍便上了樹梢,也曾親見他很輕鬆地避開了趙氏雙雄的聯手攻擊。
那麼,那些綁匪是不是以杜若引出張桐,藉機將其引開,然後再毫無顧忌地下手綁架這四家的主人呢?
如果真是這樣,向自己透露杜若消息的,必然知道一點真相,最不濟也該知道消息是從何處傳來的。
李之問想了又想,沮喪地想起那個最先告訴自己「杜若」
這個名字的,卻是凹凸館中的一個妓女。當時李之問路過凹凸館,那個妓女叫住了他,很不屑似的講了杜若的事,然後他又跑去告訴了張桐。現在凹凸館中已空無一人,這個妓女也八成已死,這條線就算是斷了。
那麼,下一個問題是——凹凸館中的人全部失蹤,是不是匪徒們怕她們泄露了綁票一事的真相而殺人滅口?
李之問打了個寒噤。
但他還是覺得繼續思考這個問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決定不惜稍稍冒一點險,想辦法解開這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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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紙已白,燭光已暗。是黎明時分了。
風淡泊微笑道:「天亮了。」
影兒原先一直是睜著眼睛的,聽了他這句話,卻閉目「睡著」了,而且微微響起了鼾聲。
天明對於相愛的人來說,豈非是一種折磨?
風淡泊拍拍她後背,柔聲道:「影兒,醒醒,天亮了。」
影兒曼聲道:「現在也不過寅時末,還能睡一會兒……大哥哥,讓影兒睡一會兒好不好?」
風淡泊哭笑不得地道:「你躺好了,好好睡一會兒。你這麼抱著我,根本睡不著。」
「誰說的?」影兒的鼾聲更響了。
風淡泊無可奈何地道:「一夜沒睡,咱倆總得打坐一會兒。
否則人家一看,就知道咱倆晚上幹什麼了。」
影兒吃吃一笑,道:「讓人家知道了更好,反正……反正是真的,你就是以後想賴賬都賴不掉。」
話雖這麼說,影兒還是戀戀不捨地鬆開手,恨恨地捶了他好幾下:「閉上眼睛!」
風淡泊只好閉上眼睛,聽得影兒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東西,心中止不住又是一陣激動。不管怎麼說,影兒已把她最珍貴的東西完完全全奉獻給了他,而他也已經接受了,他將對影兒負起一種責任。
影兒的身子突然又滑到他懷裡,她的手抱緊了他,他能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
「影兒!」
「嗯?」
「影兒。」
「哥,別不管影兒了,不要嫌棄影兒,不要辜負影兒……」
影兒在哽咽。
風淡泊心中頓覺豪情萬丈,他摟緊了影兒,在她耳邊低聲而堅定道:「影兒,我決不辜負你。」
影兒不再說話了,只是嚶嚶地哭泣,哭得人心裡酸酸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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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打坐行功,直到天已大亮,才收功起身。兩人面上都已神采煥然,沒有一絲疲憊之色。
影兒輕聲道:「我……我先回房去,免得……免得……」
風淡泊微笑道:「免得不好賴賬?」
影兒氣急,狠狠擰了他一下,輕輕一閃,悄沒聲地溜出了門。
不一會兒,婢女就來敲門,並送來了熱水、毛巾和早點。
風淡泊高聲道:「影兒,過來一起吃吧!你的那份早點想必吃不完,我的這份一定不夠吃。」
影兒在那邊笑道:「牛肚子!」
風淡泊大笑。
二人吃完了早點,風淡泊對婢女道:「姑娘,請問禇老爺子起身沒有?請姑娘領路,我們想去見禇老爺子。」
話音剛落,禇不凡的大嗓門已到了閣外。
「風老弟,柳丫頭,昨晚睡得可還好嗎?沒說些悄悄話什麼的?」
風淡泊笑答道:「說是說了幾句,可不是悄悄話,差不多快吵起來了。」
禇不凡進了門,好像很吃了一驚:「喲喲喲,飯都一塊兒吃了,真是神速呀,佩服,佩服!」
影兒面上早已飛紅,怒道:「你管得著嗎?我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別以為你是主人,就可以胡說八道。」
禇不凡笑眯眯地道:「心虛的癥狀之一就是發火。」
影兒一下站了起來,怒喝道:「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禇不凡連連搖手,「我老人家哪敢說你什麼呢?」
影兒的臉一直紅著,氣呼呼地轉身不理他們。
禇不凡轉向風淡泊,看了看,意味深長地笑道:「風老弟,我看你氣色不太好,莫非是此地睡不安穩嗎?要不然就是你們……哈哈,哈哈!」
風淡泊臉也早已紅了:「禇老爺子取笑了,你答應我要辦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禇不凡拍拍手,幾個婢女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禇不凡低聲道:「昨晚是不是有人來過這裡,我看得出來,你們二人都一夜沒睡,你們且說說。」
風淡泊微笑道:「老爺子果然好眼力,只是,老爺子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影兒想起昨夜之事,兀自驚惶不安,轉頭瞪著禇不凡,怒道:「難道那傢伙是你派來的?或者乾脆就是你自己?」
禇不凡面色忽地一肅,傳音道:「有人偷聽。咱們別再談這個了,出去再說不遲。魏紀東這小子肯定背叛了我,只是我還找不到確切的證據。」忽然笑著大聲道:「這樣吧,風老弟,你要我幫你的忙,我一定辦到就是。橫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味草藥嗎?好說好說,包在我身上了。」
影兒驚叫起來:「什麼!?大哥哥你求他只是為了一味草藥?松風閣里什麼藥材沒有?巴巴地跑到揚州來,卻只為了一味草藥,害得人家跑斷了腿。」
風淡泊微笑道:「這種草藥,只產於皖南浙北之天目山中的一處深谷里,好像還沒人給它定名,咱們暫且就稱其為'未名神草』吧!這種草藥有一種神奇的功效,可以使中風偏癱的人重新站立………」
影兒的眼睛漸漸亮了,眼波中漾溢著無限深情:「大哥哥,你真好!」
風淡泊鬧了個大紅臉,禇不凡轉頭竊笑。
影兒的臉也紅了:「大哥哥,咱們這就去天目山那個深谷里找那種……未名神草,好不好?」
風淡泊還沒回答,禇不凡已先說道:「現在不行。」
影兒一怔,怒道;「為什麼不行?」
禇不凡笑道:「眼下最棘手的事是綁票案,我還想請兩位留下來幫幫老夫的忙。」
影兒生氣了:「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風淡泊柔聲道:「但是這種草藥的形狀、功用和產地,普天下只有一個人知道,禇老爺子又不願告訴我那個人現在何處,姓甚名誰。要是禇老爺子有個一星半點的不高興,我可就沒辦法了。」
禇不凡笑道:「所以么,柳丫頭,你得對我老人家恭敬一點兒,別張口就罵。」
影兒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委屈很驚訝地道:「老爺子,我什麼時候罵您了?沒有的事呀?」
禇不凡笑罵道:「鬼精靈!哎,風老弟,綁票案這件事,你到底答不答應幫我的忙?你要答應,事成之後,咱們就去找未名神草,你要是不答應么,嘿嘿,那未名神草的事,可就得兩說了!」
影兒忙道:「自然會答應的,大哥哥你說是不是啊?」
風淡泊笑道:「好,我答應。不知禇老爺子讓我干點什麼,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不會偷懶。」
禇不凡一笑而起:「那太好了!你們這就隨我出去轉一轉,找那四家的人探探路子,總歸是應該能找出點線索來的。要不然,也讓那幫王八蛋太得意了。」
風淡泊和影兒起身隨他出了來鷗閣。風淡泊問道;「瞭然大師呢?」
禇不凡道:「這花和尚昨晚喝多了酒,咱們不用去叫他,再說後面跟個惡和尚,誰見了誰怕,說不定還會惹來許多麻煩呢!昨天我和瞭然已經跟捕快朝過相了,我一換衣飾,倒還能掩飾過去,瞭然就不行了……走走走,路不近呢,街上人多,騎馬也不方便,咱們還是甩開腳丫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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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門不久,就被人盯上了。
禇不凡苦笑道:「這些王八蛋,手底下著實稀鬆平常,辨人記相的本事倒是真不差。看來我老人家已經被認出來了。」
風淡泊微笑道:「禇老爺子在揚州也可算是大人物,貴幫在揚州的勢力只怕也小不了,他們難道會不認識你嗎?」
正說著,那幾個化了妝的公門中人都轉頭朝一個方向看去。影兒不解道:「他們又看見誰了?」
一個臉色陰沉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一望便知是個辦案老手,他身後跟著幾個捕快,也都孔武有力。
他雖然沒朝風淡泊三人這邊看,但風淡泊卻覺得他一直在注意著自己三人。
禇不凡冷笑道:「這個人叫洪鵬,揚州府的總捕頭,練的是鐵砂掌,很有幾分火候,我認識他。」
風淡泊道:「那咱們是繞道而行呢,還是大搖大擺闖過去?」
禇不凡道:「我且鎮他一鎮。」
三人徑向洪鵬走了過去,洪鵬周圍的幾個捕快漸漸散開,顯得頗有些不安,風淡泊知道,他們沒有料到禇不凡會主動上前和他們搭話。
禇不凡隔著老遠就大笑起來:「哈哈,這不是洪頭兒嗎?
一向可好?在這兒轉悠什麼呢?莫不成是找綁匪嗎?」
洪鵬似乎直到這時才看見了禇不凡等人,陰沉的臉上竟也擠出了一絲微笑:「喲,是禇幫主啊!禇幫主敢莫也是聽到什麼風聲,出來走走嗎?」
禇不凡道:「洪頭兒,你這是什麼話?張億和和馬貴臨都是徽幫里的人,我若不查找兇手,還當得成這個龍頭老大么?
洪頭兒,可摸到點兒什麼沒有?你要是能抓到正主兒,我必當好好致謝!」
洪鵬道:「眼下倒還沒查出什麼來。只是四家的人正紛紛變賣店鋪,價碼兒殺得很低,多半是綁匪已經開了口,他們正籌錢呢!」
禇不凡道:「當真?」
洪鵬憤憤道:「只能是這樣。可氣的是這四家中人半點口風也不透,生怕要了四個老傢伙的命。」
禇不凡正色道:「若真是如此,我倒一定要問出個究竟來。」
洪鵬又笑了:「禇幫主若是得了什麼消息,千萬透露一點給洪某。這樣吧,洪某乾脆就在這兒等你消息好了。上峰催迫甚急,限期破案,還請禇幫主多多幫忙才是。」
禇不凡笑道:「好說,好說!」
兩人又鬧扯了幾句,禇不凡三人揚長而去。
洪鵬見三人走遠,陰陰一笑,右手食指勾了勾,四個穿便衣的捕快圍攏過來,洪鵬低聲道:「盯牢這三個人,若是他們分開走,你們一人盯一個,剩下一個回來跟我說一聲,他們去了誰家、經過什麼地方、待了多長時間,都要記住。」四名捕快領命而去。
洪鵬滿意地在街旁的一家茶館里坐了下來,他要等禇不凡回來。
洪鵬沒有發現,不遠處也有人正有意無意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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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問正冥思苦想,一籌莫展,忽然小廝進來稟道:「公子,門外有三個人求見。」
李之問嚇了一跳,忙問道:「三個什麼樣的人?」
小廝見他吃驚,不由也結巴起來:「一個老頭,六……六十多歲,兩……兩個讀書人,歲數不……不大。」
李之問急問道:「他們沒說是幹什麼的嗎?」
小廝定定神,道:「老頭姓禇,說是徽幫幫主。一個年輕人姓風,另一個姓柳,說話都是京師口音。」
李之問又驚又喜又害怕。
「老禇」自然就是在凹凸館前和瞭然一起逃跑的那個老人。李之問雖聽人說起過徽幫幫主姓禇,還是沒料到那個大膽的老嫖客就是徽幫幫主。
至於姓風的年輕書生,自然就是憑白無故送給皮條老華一千兩銀子的那個年輕人。
一直想找卻又無法找到的關鍵人物,現在卻一下全來了,豈不讓李之問驚喜?但他馬上又想到了「殺人滅口」這四個字,心裡直打小顫。
好半晌,他才咬咬牙道:「就說我馬上出來,快去!請他們在客廳等候。」
小廝走後,李之問又匆匆想了想應對之法,這才忐忑不安地走向客廳。
廳中三人見他出來,也都站了起來。不用介紹,李之問也能看出誰是誰。
姓柳的小書生俊俏得出奇,李之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但馬上又不敢看了。
因為柳影兒臉已板了起來,眼中也現出了怒意。
四人分賓主落座,李之問馬上問道:「不知禇幫主三位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禇不凡沉聲道:「李公了,聽說令尊李公遭人綁架,老夫好生難過。四家中,張、馬二家是敝幫的兄弟,老夫斷無坐視之理。老夫昨日方至揚州,本欲去凹凸館和風少俠會晤,不料凹凸館也已人去樓空,四下儘是捕快,若非一個老友攔阻,老夫勢必會被當作疑犯抓起來。老夫覺得綁票案和凹凸館發生的事兩者之間牽連頗多,便到各家來找找線索,想查出正主兒來。不知李公子可否提供一些情況。」
李之問憂鬱地道:「小可能有什麼線索?一大早起來,老父就失蹤了。」
風淡泊道:「李兄,在下那日在酒店之中,恰從窗口看見李兄正和一個胖大的獨眼僧人爭吵,其後皮條老華也來了,所以在下記住了李兄的相貌,昨日早晨在街上碰見李兄時,便貿然上前招呼。當時李兄勸在下趕緊逃命,想必是剛從凹凸館中出來,而且知道凹凸館無人,那麼,李兄當時想必還不知今令尊已經被綁架了吧?」
他認出李之問就是那個攔路報警的花花公子,不由來了精神,知道李之問肯定清楚某些情況。
李之問「啊啊」幾聲,道:「原來風兄就是平白贈銀周濟老華的那個人啊!」
風淡泊倒怔住了:「李兄如何知道?」
李之問苦笑道:「揚州城並不算很大,而且風兄贈銀之舉也太過離奇,自然很快就會傳揚開去。」
風淡泊點點頭道:「李兄,尚請回答在下方才之疑。」
李之問黯然道:「家父一向起得較晚,所以小可一向是在外消磨片刻之後,再回家向他老人家請安。昨日從凹凸館回家之後,方知家父已遭綁架。」
風淡泊道:「李兄何不仔細回想一下這幾日凹凸館中發生的事,咱們各抒己見,一起參詳參詳,或可找出點眉目來。」
李之問眼睛亮了,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和自己看法相同的人。而且,直覺告訴他,風淡泊這個人可以信賴,而且會是他查明此事的強助。
他開始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細細地講給風淡泊他們聽。
禇不凡聽完之後,面色大變:」那個什麼杜若的保鏢會是趙氏雙雄嗎?這就怪了!趙無畏號稱『賽仁貴』,為人正派耿直,他的兩個兒子,怎會去給一個妓女保鏢?」
風淡泊沉吟道:「如果我們找到趙氏雙雄,就能得知杜若是什麼人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杜若並非什麼妓女。趙氏雙雄在武林中聲望不低,趙家又號稱武林世家,趙氏兄弟無論如何,也沒有公然毀壞家聲的道理。我看杜若必是假名無疑,有沒有這麼個人還難說得很。因為那徐大娘也說,沒見過杜若是什麼樣兒。所以這個『杜若』也許只不過是一個引誘張侗的誘餌。而張鋼去后不久,這個『杜若』便將他請了進去,對不對?況且,那個小丫鬟口稱是『小姐』的旨意,可見『杜若』必是一個幌子,便是真有其人,名字身份也必是假的無疑。」
李之問頜首,道:「小可並非江湖中人,對江湖上的事情也糊塗得很,但以常理推斷,風兄之言,的確可信。那天和張桐剛到凹凸館,杜若就在樓里吹簫,想必就是為了吸引張桐。張桐這人本就如此,越是神秘的女人,他的興趣也越大,杜若想必就是利用這一點。」
風淡泊道:「杜若的身份若有問題,那麼她來此的目的便極可疑。瞭然大師到凹凸館和趙氏雙雄打鬥之時,有一個青年公子從小院里走出,一口就道出瞭然的名頭來,隨即傲然而去,這個青年公子必是張桐無疑,那麼張桐想必是中了杜若的圈套,或是心甘情願地投入了杜若一夥,或者他們原來就是一夥兒的。張桐從凹凸館出來后,卻又未曾回家,那麼他去了哪裡呢?李兄那天叫張桐去凹凸館里,他情形如何?」
李之問想了想道:「兒可先叫他一同去凹凸館,他說那裡的姐幾平常得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柳影兒,又道:「但一聽我說新來了一個色藝雙絕的女子,而且還沒梳弄……」
他又看了看柳影兒,有些不自然地道:「他就一躍而起,興沖沖地隨我去了。小可與張桐交往日久,知道他的確就是這種人。」
他覺得在柳影兒面前說這些話,實在有點不好出口,但又不得不說,窘得臉上有些發燒。
風淡泊點點頭,道:「凹凸館的人全部失蹤,看來極有可能是殺人滅口。若說館中之人儘是杜若的同黨,隨杜若一同逃走,實在太難以置信。所以咱們不妨假定凹凸館中有人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杜若等人不得不殺這個人,但只殺一個,嫌疑更大,而且以後也難保不壞事,所以乾脆全部滅口。請問李兄,凹凸館中,當時有其他人嗎?」
李之問自然明白,風淡泊說的這「其他人」,指的是嫖客,不由微笑道:「小可豈能知道?那晚小可未在凹凸館中。」
風淡泊的臉也已微微發紅:「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其他人恰巧因為留在凹凸館中而一起失蹤呢?」
李之問道:「大概沒有。要是有的話,只怕揚州城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了。」
風淡泊想了想道:「那麼,在下有件事想請教一下李兄,一般說來……妓院什麼時候……,嫖客最少,或是沒有嫖客?」
他的臉已紅了,因為柳影兒直朝他翻白眼,那氣鼓鼓生似想活吃了他。
李之問恍然大悟:「啊——一般說來,大約是早晨和上午………人最少,甚至沒……沒人。
風淡泊沉聲道:「咱們是不是可以認為,凹凸館中人被殺,是李兄趕到之前一兩個時辰之內發生的事情。」
李之問若笑道:「以風兄之推想,似當如此。」
風淡泊面色越來越凝重:「李兄到時,卻發現了瞭然大師正在亂找人,而瞭然大師是宿在凹凸館中的。如果咱們不懷疑瞭然大師的話,那麼瞭然大師當晚怎會了無知覺呢?須知瞭然大師內力深湛,武功很高,聽覺反應自然很靈敏,除非那些人下手時動作極輕,或是用了毒藥,否則瞭然大師斷無不知之理。要不就是他們早就準備下手,事先用迷藥一類的東西弄翻了瞭然,再不然就是瞭然酒喝得太多太多,醉得不省人事,但即便如此,他們為何不殺瞭然…禇老爺子,也許瞭然大師有點奇怪吧?」
禇不凡疑惑地道:「你小子亂說些什麼呀!瞭然禿賊是我幾十年的老朋友,怎麼會幹綁票這種事?這禿驢人雖放蕩,但絕對不是肯聽命於人的善主兒,而且正因為他放蕩,也不太容易被人誘惑。」
影兒也覺風淡泊之言不可思議;「不會是那個和尚,否則他肯定早就跑了,還等你來找他麻煩?」
風淡泊微笑道:「我也不過是隨便亂猜,豈會真的懷疑瞭然大師。」
可他心中的確已然起疑。他原先心裡就隱隱覺得瞭然有點不妥,現在和李之問的敘述一對照,愈覺自己懷疑得有理。
不過他也不願太堅持自己的觀點。或許瞭然真是無辜的呢?
他也從李之問眼中看出了這種懷疑之色。
不知不覺間,他已漸漸喜歡上這個浪跡青樓的花花公子了,他覺得李之問這個人思路很清晰,反應也很快,觀察力相當敏銳。
影兒笑道;「風大哥,瞭然和尚要是曉得你在懷疑他,只怕真要氣得七佛升天呢!」
風淡泊也笑道:「所以最好還是不要讓他曉得。」
禇不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李之問輕咳了一聲,道:「小可想來想去,尚有一人可能知道一些真相。」
風淡泊點點頭:「你是說華良雄?」
李之問道:「不錯。只不知華良雄那晚是不是宿在凹凸館里。我是和他在門口撞上的。他聽了我說裡面沒人後,雖有些吃驚,但好像……好像那吃驚……不太像是真的。」
影兒不滿地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真的很驚訝?」
李之問忙道:「小可並未說他是假裝吃驚,只是…只是覺得有點……有點……小可也說不好。」
影兒生氣了:「這麼說,你認為華良雄也是兇手了?」
李之問更慌張了:「不不不!姑娘別誤會,呃……這個……這個……實在很抱歉,依小可想來,閣下大約是……是女扮男妝的呢?」
他脫口叫了一聲「姑娘」,便十分後悔,只好硬著頭皮戳穿影兒的偽裝。
影兒見他面上緋紅,不由展顏一笑,脆聲道;「原來你一眼就看出來了。」
禇不凡道:「李公子名滿青樓,閱人無數,乃是風月場中的老手,你這點小小伎倆,又怎能瞞得過人家?」
影兒啐了一口,不無好奇地望望李之問,驀地暈紅上臉。
風淡泊只作沒看見。
李之問當然看見了,卻也只好裝作沒看見,說道:「如果咱們能夠找到華良雄,或許便可查出點眉目來。」
影兒介面說道:「李兄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華良雄?我們正找他呢。」
李之問道:「這可不太容易。華良雄混跡花街柳巷十幾年了,對揚州地面熟得很。大約在各家院子里找找,或者有幾分希望。」
風淡泊微笑道:「在下估計華良雄早已離開揚州,另投地方了。」
李之問精神一震:「難道華良雄發現了什麼了嗎?」
風淡泊搖搖頭,苦笑道:「也許不是,華良雄逃離揚州只是為了躲開我們,因為我們知道他的身世,和這些天發生的事關係或許不大。」
李之問知道必有隱情,也就不再問了。他猜測華良雄和風淡泊之間有一層十分親近的關係,但這二人原來也許並不認識,只不過風淡泊知道華良雄其人其事而已。
風淡泊突然低聲道:「李兄,交款是在何時何地?」
李之問猝不及防,雙手一顫,差點碰翻了茶碗:「這個……
恕難奉告,小可不能拿家父的性命冒險。」
禇不凡道:「你不說,我們也會知道。只要你一出門,盯你梢的人總會不下十人,其中會有那麼兩三個人是敞幫的……
這樣也好,你就不用擔心有人半道上劫你了,要是有人想暗算你,他們是會出手的。」
李之問聽得出了一身冷汗,啞口無言。
影兒忙道:「咱們要不要保護一下李公子的安全?李公子是證人,那些人也會殺了李公子滅口的。」
風淡泊沉吟道:「應該不會。李兄的父親被綁架,李兄便已成一家之主,若是這幾日內他們要殺李兄,這筆錢就弄不到手了。我想那些綁匪不會那麼糊徐的。」
影兒氣道:「怎麼不會?凹凸館的人好好兒的怎會失蹤?」
風淡泊悚然道:「也好,我留下來吧!」
影兒更著急了:「那怎麼行?你想讓我一個人回來鷗閣去住?咱倆都得留下來。」
李之問搖搖頭,很堅決地道:「兩位好意,小可心領了,但小可確實無需被人保護。再說家母病重,再三囑咐小可不要招惹外人。何況這幾日小可也覺神思不暢,想多清靜清靜,兩位不必客氣了!」
影兒跺跺腳嬌嗔道:「不識好人心,有你後悔的時候!」
風淡泊突然覺得口裡淡淡的有些發苦,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影兒總怕他接觸其他女人了。
影兒並沒有做什麼,只不過是和李之問講了幾句話而已,他為什麼就感嫉妒呢?
風淡泊在心裡苦笑一下,原因很簡單,昨晚影兒和自己曾經歡愛,他認為影兒已是他的人,不容她再和別的男人接觸。
他一時無法確認自己的想法是正常還是卑鄙。但他知道,如果影兒要他負起責任,他絕對答應。
假若影兒不要他負那種責任呢?他又該怎麼辦?
*********
被人跟蹤的滋味很不好受,被換上便衣的捕快們跟蹤,那滋味就更不好受。
有些悄悄話,你根本就不敢說。
幸好武學中有「傳音入密」這種功夫,幸好這種功夫禇不凡和風淡泊都相當精通。
「風老弟,你昨晚見沒見過那個人?」
「我衝出去時,他已經跑了。」
「那人的輕功豈非相當不錯?」
「應該說是『極佳』,諸老爺子難道不知那人是誰嗎?」
「反正不會是魏紀東和於狂於放這些人,他們的武功我知道,不值一提。但那人定然是魏紀東的朋友或者上司。我最近一直在懷疑魏紀東搞鬼,昨晚見他吞吞吐吐,越發讓我生疑,我看這次綁票案,八成跟他脫不了干係。」
「若果真如此,確讓人吃驚。」
「監守自盜,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他們怕我看出破綻,連本幫的兩家也端了。」
「那麼,禇老爺子,你知不知道魏紀東他們暗中加入的會是個什麼組織?」
「不知道。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像魔教、白蓮教,已經不太活動了,至於血鴛鴦令、紫心會,也日益暴露,我倒是不怕他們入了什麼組織,我怕的是他們串通一氣,想搞掉老子這個幫主。」
「這……還不至於吧」』
「怎麼你不相信」』
「不是不信,只是目前尚無什麼確鑿的證據。禇老爺子,我倒是覺得應該暗中保護一下李之問,因為他知道的好像太多了一點。」
「你總是如此疑神疑鬼。」
「可我決非空疑心,老爺子你想想,去過凹凸館想親近杜若的人並不算少,其中見到過趙氏雙雄的也不在少數,但李之問不同,他是張桐的好友,而且第二天一早又去過凹凸館。」
「風老弟,你是不是真的懷疑瞭然?」
「……的確如此」
「其實我也覺得這花和尚不太對勁!」
「我想,綁票和凹凸館殺人的事,瞭然未必不知情。張桐可能是那個杜若的幫凶之一,即使他原來不是,也有可能被杜若所迷而賣身投靠。至於瞭然是不是也和張桐一樣,我說不準。」
「有道理。咱們該怎麼辦?」
「保護好李之問。」
「好吧!我一回去,就差幾個人去李家四周守著。」
「你準備派誰去?」
「於狂和於放。」
「你是不是有點懷疑他們倆就是所謂的『趙氏雙雄』?」
「你怎麼看?」
「我在凹凸館中,見過瞭然和『趙氏雙雄』的比斗,看招式,他們似乎真的是趙氏兄弟。但依你老人家看,趙氏雙雄要是真的聯手對敵的話,瞭然能敵得住嗎?」
「大約可以支撐五十招,再多就不行了。」
「可我看見的所謂『趙氏雙雄』,卻只有招架的份兒。顯然他們不像是真的趙氏兄弟……昨晚影兒對我說,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當時我也有這種感覺,現在想想,於氏兄弟的眼神似乎很熟,身材也像極了杜若的那兩個保鏢。」
「你是說,他們是易容之後再去凹凸館的?」
「可能。」
「老夫派於氏去李家,是想讓李之問也認認看。他是個很聰明也很細心的人,應該能認得出來。」
「我怕李之問認出他們之後,反會被他們所殺。」
「諒他們也不敢!我再派四個老部下陪他們一起去,他們就是有此心,只怕也無此膽。」
忽然影兒低聲怒道:「你們兩個人談得那麼熱鬧,也不讓人家聽聽,算什麼呀!」
風淡泊把剛才的談話傳音告訴了她,但沒有提及對於氏兄弟及瞭然的懷疑,他怕影兒沉不住氣漏了風聲。
影兒可不是那種心裡擱得住話的人。
影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慢悠悠地道:「喲,看來你倒是挺關心李公子的啊!真要多謝你了。」
風淡泊的口中又有了苦味。
今日的影兒和以前似乎大不相同,她好像總在故意和他過不去,為什麼呢?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未解風情的小女孩了嗎,他和她不是都已經有過歡愛之事了嗎?可他怎麼還是感到她離自己那麼遠呢?
風淡泊不禁想起了小時候捉楊花的事。影兒就跟楊花似的,你伸手捉時,她就飛了,待你停下不動時,她又會飛來,悄悄地落在你肩上。
他朝影兒笑了笑,又問禇不凡;「張桐是你們徽幫的人,他認不認識魏紀東和於氏兄弟?」
禇不凡道:「分舵每年都要開幾次香堂。張桐多半認識他們。不過也難說,張桐雖是幫中兄弟,但行動卻不大受幫規約束。」
「這卻是為何?」
禇不凡苦笑道:「本幫經費,大都由這些富商籌集。所以呢,他們的行動,連我這個當幫主的也管不了許多,只要他們每月繳足銀子,哪怕他們鬧上天去。」
「這也就是今天張、馬兩家敢拒不說出交款時間和地點的原因?」
「一點不錯。」
「若是張桐認識於氏兄弟,以他的見識和眼光,那天當不至於認不出他們來。……老爺子何不趁此機會,試探試探魏紀東等人?」
「怎麼試?」
「讓他們發動揚州城中所有力量,照會城中武林人物,請大家幫忙,查出所謂的趙氏雙雄和杜若的下落。如此一來,他們總會露出些馬腳的。」
「好吧!我再多找幾個老實巴交、往日對我很忠心的老兄弟問問情況。我就不信,憑他們幾塊料也想糊弄老子。」
「禇老爺子,憑你的直覺,你說說看,那個杜若如今還在不在揚州城內?」
「九成九不在了。」
「那麼她就是主凶,也有九成九的可能了。只不知她用何法能令得凹凸館中的人全部消失。」
「嘿嘿,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一種『化骨丹』,便可使屍體片刻之間化成清水。」
「可凹凸館中既無血跡,也沒有太多潮濕之處啊?」
「很可能他們先用毒藥殺人,再將屍體移至花木叢中腐蝕掉,化成的水滲入了地下,你自然就看不到了。」
「禇老爺子,張桐的武功跟誰學的?」
「據說張桐小的時候,有個瘋道人天天去張家化緣,張家頗為厭煩,惟獨張桐偷偷塞給他不少銀兩。三個月之後,瘋道人就搶走了張桐,直到他十四歲之時,才放他回家,其時張桐已是一表人材,文武雙全了。據說那瘋道人就是九華山的一羽道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張桐隨他學了四年最上乘的武功,又經過了近十年的磨鍊,武功自然是出類拔萃了。」
風淡泊點點頭,道:「我聽師父說過,一羽道人武功出神入化,劍法通玄。張桐若是他的弟子,武功自然比我要強些。」
影兒怒道:「胡說八道!我爹不過是謙虛幾句,其實一羽老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他的弟子么,我瞧也稀鬆平常。」
風淡泊苦笑著想解釋幾句,影兒偏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哼,犯不著到處說別人的好話,賠人家笑臉。何苦呢!」
風淡泊只好不理她,影兒有時候簡直讓人難以捉摸。
*********
洪鵬居然真的在街口等著他們:「禇幫主,不知可有什麼好消息?」
禇不凡不動聲色,微笑道:「這幫兔崽子怕挨刀,不敢說。」
洪鵬冷冷道:「哦?難道貴幫中的張、馬兩家也不肯說出時間地點嗎?」
禇不凡苦笑道:「自然也是如此。幫規只能管管窮兄弟,可奈何不了他們。他們有錢,我這個當幫主的自然也得讓著他們幾分啦!」
洪鵬道:「幫主可有什麼打算嗎?如果幫主有意,咱們兩家可以合作,那樣豈不更好?」
禇不凡點點頭道:「眼下我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來了,只能派人日夜監視,一有動靜,我自會通知洪頭兒。」
洪鵬大喜道:「禇幫主肯大力協助破案,洪某這裡先謝謝了。」
禇不凡嘻嘻一笑,拱手而別。洪鵬點了點頭,幾個捕快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一個黑衣大漢在不遠處低低冷笑了一聲。
洪鵬雖因上峰催促甚急而煩惱,但煩惱歸煩惱,太累了還是要睡覺。
洪鵬是抓賊的人,當然對「賊」們十分熟悉,他連揚州城裡有多少個暗娼、每個暗娼住在哪裡都了如指掌。
洪鵬黃昏時分並沒有回家,他一見老婆那張皮肉鬆弛的臉就感到憋悶,因此他晚上,時常到那些暗娼家「辦案」。
洪鵬拐進一條小巷,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輕輕敲了敲門,那扇門很快開了條縫,洪鵬一閃身就進去了。
他沒有察覺巷口轉出一個黑衣大漢,他的心早已飛到了屋裡那個女人身上了。
這個女人當然是個暗娼,但現在差不多隻做洪鵬一個人的生意了。她的相貌並不出眾,洪鵬卻迷戀她,因為她年輕、結實、豐滿而瘋狂。
她的綽號叫「大饅頭」,雖不中聽,卻絕對夠味。洪鵬就是因為看上了她胸前那兩隻大得出奇的「饅頭」才時常光顧這裡的。
「大饅頭」很會服侍男人,洪鵬很快就被她弄得精疲力竭了,沉沉睡去。
三更時分,一條黑影閃身躍過「大饅頭」家的院牆,飛快隱身到陰影里,停了一會兒,又躍到了屋檐下。
窗口透著燈光,洪鵬的鼾聲響得正起勁。
黑影在檐下側耳傾聽了片刻,這才慢悠悠地從袖中摸出根管子,好整以暇地將右手食指放在嘴裡潤了潤,輕輕捺在窗紙上。
管子伸進了窗紙,黑影翻身上了屋頂,伏在瓦面上,警覺地四下巡視著。
四下里靜悄悄黑乎乎的,偶爾傳來巡守兵士們的腳步響和打更聲,聲音卻使夜幕更黑更靜。三更天正是人們香夢沉酣的時候,此刻便是天上打個炸雷,只怕也沒幾個人能醒過來。
約摸過了頓飯工夫,黑影輕輕溜下瓦面,到了房門前,倏地拔出一柄劍,伸進門縫,輕輕一劃,左手一推,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黑影閃身進了房中。
房中仍然燈火通明,黑影執劍伍立當地,似乎被眼前的景像迷住了。
床上,洪鵬黝黑結實的裸身和那女人雪白豐滿的胴體交纏在一起,彷彿他們還在交歡,實際上他們一動不動,只是鼾聲如雷。
黑影悄悄走近床邊,低頭凝視著女人的胸脯,半晌沒有動彈。
但他終於還是動了。
青光一閃,長劍刺入洪鵬的太陽穴,鮮血隨著拔出的劍噴出。
洪鵬只抽搐了幾下,鼾聲就永遠停止了。
這位揚州府的總捕頭,原有一身橫練的十三太保功。據說只要他一運氣,尋常刀劍根本傷不了他。
可他死得竟是如此平靜如此迅速,沒有一點掙扎,沒有一點痛苦。
或許,這也是一種福氣。
「大饅頭」還是沒有醒過來,她睡得實在熟極了。
即使是在沉睡中,她的胸脯也仍是那麼挺拔,那麼醒目。
現在,她雪白的胸脯上流滿了鮮血。
洪鵬的血。
沾滿鮮血的長劍慢慢移到她乳房上,輕輕拍擊著。
世上還有比這更恐怖、更香艷的畫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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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鷗閣里靜悄悄的。
影兒半裸著偎在風淡泊懷裡,她像已經睡著了。
他們好像都已不再有昨夜那種天崩地裂般的激情。
他們顯得很平靜。一如狂風暴雨過後的黃昏。
他們的心,真的就那麼平靜嗎?
影兒悶悶不樂地想著心事,風淡泊面上雖帶著淡淡的微笑,實際上也是心事重重。
一對裸裎相對的人兒,居然會各想各的心事,這豈非很可悲!誰知世上還有多少如此「可悲」的情人?又有誰能真的說他們「可悲」?
終於,影兒抱緊了他,將臉兒緊埋進他心口裡,吃吃笑了起來。
風淡泊一開始還真嚇了一跳,他實在分不清她是在哭,還是在笑。
等他聽清她是在笑時,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喂,你笑什麼?」
影兒只是笑,不理他。
風淡泊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但不管怎麼說,笑總比哭好,更比不說不笑不哭不鬧皺著眉頭想心事要好上百倍。
他希望影兒最好每天都笑眯眯的。要他一天到晚惴惴不安地猜測她有什麼心事,實在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影兒總算開了口:「笑你。」
風淡泊道:「笑我?我怎麼了?」
影兒抬頭瞟著他,連喘帶笑地道:「你吃醋的樣子……實在…實在太有趣了。」
風淡泊似乎很吃驚:「我吃醋?我吃誰的醋了?我什麼時候吃醋了?我為何要吃醋?」
影兒掐了他一把:「還裝不知道。」
風淡泊只好苦笑。
影兒長長噓了口氣,軟軟地偎緊地,咂嘴道:「哎,真想不到你也會吃醋。」
風淡泊嘆道:「當時我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影兒笑道:「你說呢?」
她忽然抱緊地:「可我喜歡看,我喜歡。」
風淡泊冷笑道:「我喜歡打你屁股!」
他真的就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影兒笑得更柔媚,抱得也更緊了。
她的身子,也已火一般燙人。
*********
李之問總算可以稍稍鬆口氣了。李長有方才稟報說,五十萬兩銀子,已差不多湊齊。
好歹這是條不錯的消息。
他路過大門時,心情還不算太壞,可探頭朝門外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直了。
大門外懸著兩盞大燈籠,燈光下有幾個人在轉悠。
兩個老人,兩個年青人。
李之問一看見他們,心就亂了,亂得莫名其妙。
他死死盯著那兩個年青人魁梧的身材,極力思索著,想抓牢腦海中一絲不太遙遠的印象,卻偏偏抓不住。
可他感覺得到,這兩個人他必定見過,而且就在這幾天,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
這兩個人的出現,讓李之問預感到了某種危險的降臨,但這種感覺還很模糊,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他只是覺得心煩意亂,心裡空蕩蕩的,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弄丟了似的。無論他怎麼壓制,這種感覺都無法消除。
「我這是怎麼了?」
他自嘲地笑笑,搖搖頭,回到房中,兩個婢女正等著他吃宵夜。
李之問怔怔地站立片刻,心中的空虛益發擴大,漸漸變成了莫名的恐懼。
「我怎會如此胡思亂想呢……是了,大概這幾日受驚嚇太多有點虛弱,所謂內賊一起,外魔即起。」
這麼一想,他的心裡才稍稍好受了些。他終於坐下來吃宵夜。
可燕窩湯喝到嘴裡,一點味道也沒有,那種莫名的恐懼感卻又襲來,而且更加強烈。
他環顧房中,似乎想向誰求援,可除了那兩個婢女外,房中再無別人,她們想幫也幫不了他。
他看看那兩個婢女,低垂的眼瞼和溫婉的神情,突然之間,他明白這種恐懼感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怕死!他怕有人會殺死他!
而他怕死的原因,卻是因為看見那兩個人。他現在終於想了起來,他曾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過那兩個人了。
可即使他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那兩個人就守在門外,而且外面一定還有許多更可怕的人,他想逃也逃不了。
而且他也不能逃。如果他走了,誰去救老父呢?
想到這兒,李之問反倒輕鬆了。既然結局已定,他又何必苦苦掙扎呢?
李之問放下湯碗,轉頭看著兩個婢女,柔聲道。「我打算成親了,你們兩個誰願意嫁給我?」
兩個婢女都吃驚地抬頭看著他,似乎沒聽明白他的話。
李之問微笑道:「看來你們都不願意,我只好去找別的……」
一語未畢,兩個婢女同時趨前一步,異口同聲道;「婢子願意。」
當婢女的,只要有機會,誰不願意當上姨娘、夫人呢!更何況李之問還是李家的獨苗。
對這個英俊風流的少爺,她們暗地裡互相爭風吃醋已不知有過多少回。可李之問雖稱風流,卻只在外胡鬧,回到家中則相當規矩,令她們恨得牙痒痒卻也無計可施。
現在李之問竟然真的屬意她們了,她們怎麼會不興奮呢?
李之問微笑道:「你們兩個都願意?」
兩個婢女彼此看了一眼,齊聲道:「是。」
李之問大笑道:「想不到我李之問居然有如此福氣,真乃不辱此生了。」
兩個婢女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只好站在那裡陪著傻笑。
李之問止住大笑,柔聲道:「你們既然願意,今晚就別走了,都留在這裡陪我。」
兩個婢女不禁激動萬分——這簡直就像是夢,又像是天上掉下了餡餅。
*********
影兒伏在風淡泊的身上,深情地吻著他的嘴唇,漸漸地,她的吻移到他下額、胸脯、小腹。風淡泊感到她的雙唇緊緊貼在自己身上。
她緊緊地摟抱著他,使他輕輕地發出了呻吟聲。然而,在如火的慾望後面,那種淡淡的空虛卻悄悄地襲上心頭。
淡淡的、不知從何而起的空虛,漸漸地充滿了他整個的心胸,讓他不知所措,讓他覺得無助,而且恐懼。
環擁著那麼火熱、那麼切實的人兒,品嘗著如此甜美、如此酣暢的人生,竟會被莫名的空虛窒息了心靈,這難道還不使人覺得悲哀嗎?
除了努力去擺脫這種侵蝕心靈的空虛,他別無選擇。
然而,如果這種努力不過是一種徒勞的掙扎,對他來說,豈非又是更深一層的悲哀?
風淡泊在心裡嘆息。
*********
四更末,那種奇怪的響聲又出現了。
結束整齊的風淡泊和影兒都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影兒像狸貓一般靈巧輕捷地滑下床,對風淡泊打了個手勢,風淡泊點點頭。待那響聲快響到門邊時,影兒猛地拉開門,風淡泊手中的六柄柳葉匕電閃般飛了出去。
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風淡泊的六柄柳葉匕散布在對面牆壁上,深入壁中,其中一柄恰巧將一隻碩大的蝙蝠釘在了牆上
影兒借著門口的燈光看見了釘在對面牆上的蝙蝠,嚇得低呼了一聲。
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行走江湖的女孩子也許不在乎看見血腥,但對某些小動物卻害怕得要命。
風淡泊身形閃動,將來鷗閣上搜了個遍,一無所獲,只得收回自己的柳葉匕,將扎中蝙蝠的那一柄用破布包了,準備明天再洗滌乾淨。
影兒回到房中,顫聲道:「大哥哥,咱們還是離開這裡吧……這裡好可怕。
風淡泊雖已感毛骨驚然,但還是柔聲安慰她道:「也許咱們太過疑心了,你也瞧見了,不過是一隻大蝙蝠而已。」
說到「大蝙蝠」三個字,風淡泊和影兒的眼中忽地閃出了驚恐的神色——樂無涯!
如果來人是樂無涯,他的目的會是什麼呢?難道僅僅是想嚇一嚇風淡泊和柳影兒?
樂無涯若是真想殺他們二人,實是易如反掌,用不著這麼鬼鬼祟祟的。他也未必怕柳紅橋去尋仇。他的蝙蝠塢極具隱秘,要想找他並不容易。
如果來人不是樂無涯,那他放出蝙蝠的目的,顯然是想嫁禍樂無涯。
來人的輕功很高,好像也只有樂無涯這樣的高手能有此修為,而且蝙蝠塢就在蘇州,離揚州不算太遠。
樂無涯是友是敵?
……
許許多多的問題湧上心頭,千頭萬緒,無從思量起,他甚至連安撫影兒都忘了。
但影兒只要能偎進他懷裡就夠了,在風淡泊的懷抱里,她覺得很安全也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