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漠烽煙
遍地黃沙。
雙腳一落地,殷朝歌才發現腳下竟是一遍沙海。
鬆軟的細沙掩過他的足踝,腳下一軟,他正欲再次掠起的身形因此而稍稍一滯。
他猛然想起幾個時辰前,他剛剛醒轉時曾聽見聖火教的人說起他們已到了榆林。
榆林以西以北,可不就是大片的沙漠地帶嘛!
這幾個時辰里,他與木瀟瀟一直都在集中精力行功調息,以圖儘快恢復功力和體力,而一衝出車廂,又立即遭到向守志諸人的全力進攻,根本沒有機會觀察四下的地形。
如果自馬車上掠起之先就知道自己已身處沙漠之中,他當然會在落地時注意腳下運勁的方式和用力的方向。
要是早有防備,他的雙腳又怎會被陷住呢!
現在才知道情況已經晚了。
向守志與路不平的輕功雖說比他要差上一截,但他們卻是早已熟悉地形。
身形微一滯留,殷朝歌再次飛身掠起。這一掠,卻只掠出五六丈遠。
他與木瀟瀟二人尚在空中,兩個聖火七星陣已一正一反自他們身後卷了上來。
向、路二人行動更快,他們竟然已超在殷朝歌前面,兩柄長劍寒光閃爍,截住了他的去路。
逃走已絕無可能。
正、反七星陣組合成的兩儀陣法已夠難對付了,一旦任由向、路二人加入陣中,立刻就會變成更難對付的四象陣。
殷朝歌一指路不平,對木瀟瀟道:「截住他!」
無論如何,首先必須割斷向、路二人與兩個聖火七星陣之間的聯繫。
殷朝歌不顧身後席捲而來的刀陣,右掌一立,一股勁風直撲向守志面門。
掌風過處,黃沙飛揚。
生死存亡皆繫於這一戰,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路不平心中暗喜。木瀟瀟總比殷朝歌要好對付的多。
「這次可算是撿了個便宜!」
他長劍疾揮,劍招如暴雨狂風一般綿綿遞出。
眨眼間,他已攻出十七劍。
劍光織起一張綿密的大網,已將木瀟瀟緊緊纏住。
木瀟瀟已是網底的一條魚。
一條待斃之魚。
魚未死。網亦未破。
路不平卻已後退了六七步。
他竟是被逼退的。這下他有些傻眼了。
木瀟瀟的身影就在劍光前晃動,有幾次似乎已經被逼至不可能再躲開的死角,但哪一次她都不可思議地避開了。
不僅能避開,而且能藉機反擊。
路不平已感到劍上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木瀟瀟飄若驚鴻的掌影已數次攻到離他期門、膻中諸大穴不到半尺的地方了。
他猛然驚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由進攻轉為防禦。
或者自一開始就一直在防禦?
路不平放聲狂呼道:「結三才陣!」
他已經顧不上向守志了。
只要兩個聖火七星陣能自木瀟瀟身側施行夾擊,他的安全就有了十足的保證。
至於失去了七星陣支援的向守志會不會遇上危險,他可管不了了。
就讓向守志一個人去對付殷朝歌去吧!
木瀟瀟立即感到了壓力。
忽然間,她似已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漩渦的中心。
她現在不僅已無法攻擊,連防守也不太容易了。
路不平的功力一瞬間就增加了一倍不止。
他本已略顯凌亂的劍招又變得嚴整而且銳利。
他每刺出一劍,必然會有兩柄刀出現在他身側,替他擋住木瀟瀟的反擊。他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木瀟瀟清嘯一聲,在陣中左衝右突,卻一次次被逼回陣中心。
無論她沖向哪個方向,都會有三柄刀在等著她。
一刀攻擊,兩刀防守。
每一柄刀上的勁力都不弱於路不平的長劍。
這就是陣法的威力。
陣勢一旦結成,則所有與陣者的內力就匯成一個完整的圓圈,被困住的人無論攻擊圓圈上的任何一點,都會遭到全面的反擊。
路不平得意地笑出了聲。他看得出木瀟瀟心神已亂。
心神一亂,內息流轉必定會受影響。
用不了頓飯功夫,她的體力必將耗盡。
實際上,他現已沒有全力圍攻的必要了。
他們現在惟一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木瀟瀟自己倒在陣中。
路不平這才開始關心起向守志來。
當然嘍,他也只是「關心」而已,要他自己脫離三才陣去與向守志並肩作戰,他是不幹的。
他不是沒有考慮分出一個聖火七星陣去援助向守志。
他在等。
並不是等更好的時機.而是等向守志開口求助。
一想起一路之上,向守志那付愛搭不理的樣子,他就火不打一處來。
你小子不是看不起老子嗎?你小子不是自恃武功高強嗎?
讓你一人和殷朝歌放對,看你能硬撐到幾時!
支撐不住時,你小子總得開口吧?
到那時你小子丟人就丟大嘍!
看你以後再在老子面前神氣活現!
向守志的處境,的確已很危險了。
路不平大叫「結三才陣」時,他已經被殷朝歌逼退了十幾步。
他不是不知道離大陣越遠,自己處境就會越艱難,但殷朝歌的掌法實在太精妙,掌力也實在太強了。
在殷朝歌如怒濤般凌厲的攻勢面前,他本能做出的惟一的選擇,就是後退。
後退一步,就離大陣更遠一步。
但只有不停地後退,才能保證不被殷朝歌制住。
一邊後退,他一邊竭力調整著後退的方向。
如果能向側面移動,好歹也能離陣稍近一點。
但殷朝歌的掌力卻極巧妙地封死了他往別的方向移動的可能性。
他只能向與大陣相反的方向筆直地後退。
每退一步,心裡便叫一聲「苦也」。
因為他知道,路不平是絕不會主動上前援手的。
開口向他求助?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再說,自己也並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殷朝歌攻勢雖猛,雖凌厲,但他的體力肯定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
木瀟瀟嘯聲響起時,殷朝歌凌厲的攻擊明顯地頓了一頓,掌法也略顯鬆散起來。
向守志立刻來了精神。
他趁機止住了後退之勢,向側前方大大地跨出兩步。
很快,他又聽見了路不平的笑聲。
看來,木瀟瀟就算沒被擊傷,也已被陣法困住了。
殷朝歌的掌法更鬆散,掌上的勁力也弱了幾分。
向守志已看出了他掌法中明顯的破綻。
他試探性地攻出兩劍,殷朝歌竟有些忙亂地後撤了一步。
機會來了!
殷朝歌顯然是心繫木瀟瀟的安危,已經無法全力與他纏鬥。
這種時候,他如果突然全力反撲,即使不能擒住殷朝歌,至少也能突破他的封鎖,衝過去與大陣匯合。
向守志當然不會放過如此絕好的機會!
機會,大多數時候,只不過是被掩飾的極好的一個陷阱。
而且往往是致命的陷阱。
殷朝歌現在就正在設置一個陷阱。
專等向守志自己上鉤的陷阱。
只有這樣,他才能擒住向守志。
不用回頭看殷朝歌就知道,木瀟瀟的處境已極其危險。
她很可能連半柱香的功夫也支撐不住了。
但他卻不能回身去救她。
一旦他回身,向守志必然反撲。
這樣一來,他要面對的就不再是向守志一個人,而是由十六人組成的四象陣了。
如果向守志掉進了他設置的陷阱,就算木瀟瀟力竭被擒,他還可以拿向守志去換她回來。
他現在最擔心的莫過於向守志仍然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繼續與他纏鬥。因為他的體力已將消耗殆盡。
向守志讓他徹底放下了心。
他猛然躍起在半空,一招「蒼鷹搏兔」,向殷朝歌直撲下來。
既然認定這是一招擒拿殷朝歌的好機會,這一招「蒼鷹搏兔」使來,已是傾盡他全身的功力。
右手長劍橫封,堵截住殷朝歌可能反擊的方位,左手大力鷹爪由上而下,直扣殷朝歌肩阱大穴。
只有抓住殷朝歌,他才能在路不平面前保住面子。
只要抓住殷朝歌,他鐵定能因這次大功受賞遷升。
殷朝歌顯然是被他這一招的氣勢與所挾的雄渾勁力所震攝。
他用力地向右閃了閃,卻只閃開了半步。
向守志怎能讓到手的肥肉溜掉!
他猛吸一口氣,左臂暴長四寸,左手已搭上殷朝歌肩頭。
開聲吐氣,左手五指如鋼勾般猛地收緊。
他已感覺到殷朝歌肩頭的肌肉在他的指間扭曲。
可以肯定,馬上就能聽見殷朝歌痛極之下的慘呼聲了!
他果然聽見了慘叫聲。
同時他還聽見了爆豆般的脆響聲。這是骨頭碎裂時的聲音。
只不過這兩種聲音都是自他自己身上發出的。
殷朝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到他的右側,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向守志清楚地看見了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他自己的全身卻都已被冷汗浸透。
他的左手軟塌塌地吊在身側,一動也不能動了。
就在這一剎那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向守志終於回過神來—-自己苦練近四十年的大力鷹爪已經被殷朝歌在眨眼間徹底地廢掉了。
他終於明白了,機會原來是個陷阱。
現在才明白,已經晚了。
鑽心的疼痛自左手襲遍全身,他卻一動也不敢動。
殷朝歌的右手正緊緊扣在他的後頸上。
然後他就聽見了殷朝歌的叫聲:「住手!誰敢妄動,我就殺了他!」
即將合圍的三才陣法立刻停頓。
路不平一驚回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向守志的左手。
那已不能稱其為「手」。充其量勉強可算是一團肉餅。
血糊糊、軟塌塌的肉餅。
冷森森的感覺如一根銳利的鋼針直穿透他的心間。
向守志左手大力鷹爪的威力,在聖火教內久負盛名,就連教主慕容衝天也曾多次大加讚賞。
就在執行這次行動任務之前,路不平還親眼看見過向守志練功時的情形。
一根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在向守志的左爪之中,簡直不比一根牙籤更難折斷。饅頭大的卵石被他只一抓,就會粉碎。
如此厲害的大力鷹爪卻已被殷朝歌變成了一塊肉餅,那殷朝歌的功力豈非已高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了?
陣法雖說已經停頓,木瀟瀟卻是連站都不太能站穩了。
一縷鮮血自她的嘴角慢慢滲了出來。
殷朝歌奪下向守志右手長劍,橫擱在向守志胸前,道:「瀟瀟過來。」
木瀟瀟咳嗽兩聲,將涌到喉頭的一口熱血強行咽下,搖搖晃晃向陳外走。
沒有人出手阻攔。
路不平與十四名黑衣大漢呆立當場,顯然都還沒有自震驚中恢復過來。
向守志忽然狂叫道:「不能放……她……」
他的聲音已因疼痛而走了形,沒人聽清他在叫什麼。
殷朝歌自是很清楚他想幹什麼,右手一緊,長劍的劍鋒貼住了向守志的喉頭。
向守志仍然掙扎著叫道:「不能放……」
木瀟瀟已快走出三才陣所控制的範圍。
這次路不平聽清了。
他一揮長劍,大叫道:「圈住她!」
一個七星陣立即發動,七名大漢一錯位間,又將木瀟瀟困住。
木瀟瀟嘆了口氣,停住腳步。
她看著殷朝歌,嘴角忽然閃出一絲微笑。
苦澀的微笑。歉疚的微笑。
——如果不是我,大哥,你這次行動已經成功了。
殷朝歌看見了她的微笑,也讀懂了這個微笑。
他的心不禁緊縮了一下。
向守志仍在掙扎,嘶聲道:「路堂主,殺了她!」
殷朝歌左臂夾住向守志的脖子,右手長劍平舉,直指路不平,沉聲道:「路堂主,請下令撤陣!」
路不平冷笑道:「殷小子,不要以為向壇主在你手裡,你就能張狂?」
他一揮手,七柄雪亮的長刀同時逼住了已無還手之力的木瀟瀟。
殷朝歌心裡一沉手中長劍不禁抖動了一下。
路不平得意道:「怎麼樣?有種你就殺了向壇主,路某也殺了這個小丫頭!」
殷朝歌咬了咬牙,道:「在下放了向守志,你們也放開木姑娘,如何?」
路不平尚未開口,向守志已狂吼道:「不能放!殺了她!」
殷朝歌左臂一緊,頓時勒得向守志直翻白眼。
路不平笑道:「你也聽見了,向壇主自己都不願意,路某自然更是無話可說。」
殷朝歌冷冷盯著他,忽然咧嘴一笑,舉步向前走。
他挾著向守志,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路不平。長劍平舉,劍尖上忽然爆出一段青蒙蒙的光芒:「路堂主,如果殷某說能一招取你的性命,你信是不信?」
——不信!
——老子也不是被嚇大的!
一炷香的功夫以前,路不平絕不會相信。
他只會認為段朝歌是在胡吹大氣。
但現在,他信。
向守志肉餅般的左手就在他眼前晃動,他能不信嗎?
殷朝歌劍尖上的毫光又暴漲了幾分。
他不得不信!
路不平一側身,掠到了另一個七星陣后,揮劍大叫道:「上!」
七星陣不動。七個黑衣人,七柄刀,都沒有動。
路不平大怒,狂叫道:「你們還不動手!」
一名黑衣大漢道:「本壇壇主在他手裡,屬下等豈能視而不見?」
路不平一怔,這才回過神來。
這七人都是玄武壇向守志的心腹。
殷朝歌大笑一聲,又向前逼近兩步。
路不平急怒攻心,吼道:「你敢不聽本堂主號令?!」
黑衣大漢道:「不敢。不過,還請路堂主以向壇主性命為重!」
殷朝歌又挺劍進逼了兩步。
他走得雖慢,但離路不平已不過十來步遠了。
十步,已是殷朝歌放手一擊的攻擊距離。
路不平面色劇變。
他知道,自己已處在殷朝歌長劍的殺傷範圍之內。
黑衣大漢又道:「路堂主,你的命是命,本壇向壇主的命也是命,還請路堂主開恩!」
殷朝歌不動了。
他死死盯著路不平,眼中殺機暴漲。
很顯然,他隨時都有可能出手。
路不平沒戲唱了。
向守志手下這七人顯然不會發動七星陣來掩護他,而他自己手下七人現正盯著木瀟瀟,沒一個敢動。
七星陣的威力就在於七人同攻同守,勢如一人,如果其中一個離開,陣法必定會瓦解。
木瀟瀟的功力路不平可是親自領教過。
他知道,一旦逼住她的七星陣法一亂,他手下七人單打獨鬥,沒一人能接下她三五招。
殷朝歌眼中冷光一閃。
——不好!
——這小子真要動手了!
路不平咬牙道:「好!算你狠!」
殷朝歌長劍直伸,紋絲不動,緩緩道:「請讓木姑娘先過來!」
路不平嘆了口氣,道:「撤陣!」
殷朝歌點了向守志的軟麻穴,抓著他的衣領,拖著他慢慢向後退。
路不平急道:「等一等,我們已經放了木姑娘,殷少俠豈可言而無信?」
殷朝歌腳下不停,笑道:「路堂主放心,待殷某與木姑娘退至安全地帶,自然會放了他。」
一黑衣大漢叫道:「殷大俠,向壇主已身受重傷,請大俠開恩,容我們派一人隨行照顧。」
殷朝歌側過臉,低聲道:「你感覺怎麼樣?」
木瀟瀟努力笑了笑,道:「就讓他們過來一個吧。你放心,我已經好多了。」
殷朝歌點頭道:「好吧,你過來。」
黑衣大漢大喜過望,正準備抬腳往前走,路不平已道:「二毛,你過去,小心照看向壇主。」
二毛就是那個頭上一根毛也沒有的小禿子。
紫薇堂下屬諸人中,平素最得路不平信任的,就是這個二毛。
黑衣大漢一怔,立即明白了路不平的用意。
他心裡立即竄起一股無名之火。
路不平堅持要派出紫薇堂的人去照顧向守志,自然是想讓向守志欠他一個人情。
這樣的話,日後說起來,路不平便可吹噓向守志乃是被紫薇堂救回來的,而向守志日後在他面前,就不能不客氣一點。
再說,這次竟然讓兩隻已含在嘴裡的熟鴨子飛走了,回到總舵,必定會受到教主責罰,路不平這樣做,向守志和玄武壇的人就不能不多承擔一部分失職之責了。
上火歸上火,紫偎堂的地位畢竟比玄武壇高,路不平的命令玄武壇的人也不得不聽。
路不平一面盤算著該如何在教主面前更多地推脫掉責任,一面眼巴巴看著漸漸走遠的殷、木等四人,心裡一時真辨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雖說事已至此,絕無挽回局面的可能,但必要的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至少,他得派出幾名心腹暗中跟蹤殷、木二人的行蹤。
其實,這也是在教主面前為自己開脫的一個辦法。
雖說這辦法不算好,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一些。
他心裡正盤算著,忽然覺得腳下的黃沙一陣鬆動,徹骨的寒風自身後鋪天蓋地猛刮過來。
「白毛風!」
黑衣大漢們驚恐地大叫起來!
路不平頓時覺得一顆心已沉到了腳下。
他身邊的十幾名大漢狂叫聲中,抱頭四下亂竄。
沙漠上最可怕的莫過於四件事情:缺水、流沙、沙暴、白毛風。
而白毛風正是最最令人膽寒的。
白毛風實際上是一種極強的寒流,也就是一陣極冷極冷、風力極強極強的狂風。
一場白毛風過後,無論凍死多少人、馬、牛、羊都不是一件稀罕事。
遇上白毛風而能逃脫,那才真是稀罕事。
路不平提起十二成功力,全力護著心脈,翻身向側面急掠過去。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想藉助馬匹,簡直就是不想活了。
他只能全力施展輕功,以圖在自己被凍僵之前,能夠逃出白毛風所控制的地帶。
白毛風雖來勢極強,但幅度並不是很寬,持續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殷朝歌也是在聽見了黑衣大漢們驚恐之極的呼叫聲后,才明白所發生的事。
他趕在勁風及體之前,將木瀟瀟撲倒在身下,叫道:
「快!護住心脈!」
如果他們是在體力、內力都很正常的情況下遇上白毛風,憑他們的輕功,一定能脫出風力的控制範圍。
但是在昏睡了十天之後,剛剛又經過了一番激斗,他們的體力、內力皆已消耗殆盡。
在這種情況下還想逃走,結果只可能是被活活凍死。
只有全力護住心脈,或許尚能保住一線生機。
狂風呼嘯。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這懾人的呼嘯聲。
殷朝歌只覺得兩耳之內似是針扎一般的疼痛。
一陣陣沙塵扑打在他身上,又被狂風捲走。
很快,他的雙臂、雙腿都已失去了知覺。
他努力催動內息沿任、督二脈流轉不息。
如果能拒寒冷於臟腑之外,應該不會有傷及性命的危險。
現在,他最擔心的是木瀟瀟。
剛才的激戰中,她已受了內傷。她能護住自己的心脈嗎?
一個時辰。足足一個時辰,這場白毛風才漸漸平息。
風是停下來了,但仍冷得讓人難以忍受。
殷朝歌慢慢抬起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大片潔白的冰花。
他呼出的氣息結成的冰花。
冰花結在木瀟瀟的發梢上。木瀟瀟面色死灰。
殷朝歌心中如刀攪一般劇痛,恨不能立即跳起身來。
可他不能跳。也跳不動。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雙腿、雙臂是否還長在自己身上。
——不能慌。
———一慌什麼都完了,不僅救不了瀟瀟,你自己也得完蛋!
——慢。要慢。慢慢調均呼吸,慢慢收斂任督二盼的內力。慢慢將全身的內力都緊聚丹田,再慢慢提起。
慢慢流向全身各處經絡。
足足半個時辰過去了,他才將手、足活動開來。
木瀟瀟一動不動。
殷朝歌貼近她心口,仔細聽著。
她的心仍在跳動!
心跳聲微弱,但節奏分明。
他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舉眼望天,嘴唇哆嗦著,似是想說什麼,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
——瀟瀟沒事兒!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現在要快,但不能慌張。
他轉頭四下一看,看見了百餘步外那輛翻倒的馬車。
木瀟瀟現在最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暖和的環境。
在這光禿禿的沙漠上,也只有那駕馬車廂里能避一避寒氣。
殷朝歌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向馬車走去。
還未走出十步,他就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絆他的是向守志。向守志顯然已被凍死了。
他的嘴半張著,臉上凍結著古怪的笑意。
在他身邊不遠處,躺著同樣是被凍死的二毛。
殷朝歌不禁嘆了口氣。可以說,向守志是被他殺死的。
如果他沒有點向守志的軟麻穴,憑向守志的內功火候,護住自己的心脈自當不成問題。
走出幾步,殷朝歌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
向守志瞪著雙空洞的眼睛,看著天空古怪地笑著。
他在笑什麼呢?
車廂里果然比外面要暖和一些。
這輛馬車顯然是特製的,車廂四壁都很厚,木板之間嚴絲合縫,一絲風都透不進。
車廂的四壁和底部都鋪著厚厚的毛毯,更是起了保暖的作用。
這駕馬車的主人一定是個很會享受的人。
只不知如果他知道了殷朝歌會借這輛車來避寒救人,會作何感想呢?
馬車的四周,倒伏著幾十具凍斃的人屍馬屍。幾乎所有人的頭都沖向車廂的方向,最近的一個離馬車約有二十來步遠。
看來,這些人也都想躲進車廂里避寒,還沒能跑到,就被狂風颳倒,凍死了。
僅從這一點,就足以看出「白毛風」是何等厲害了。
殷朝歌輕輕將木瀟瀟平放在車廂內,自己一轉身鑽出車廂,在凍斃的人、馬身上搜尋著。他必須找一些水和食物。
黑衣大漢們姿態各異,但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的。
他們的眼中,也都凍結著恐懼。極度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似乎他們直到死還不太願意相信死亡就這樣突然降臨到了他們頭上。
殷朝歌實在不忍去驚動他們,卻又不得不驚動。
因為他必須活下去。
很快,他找到了一包干肉脯和幾張捲起來的毛毯。
在一名黑衣人身上,他還翻出了火摺子和一壺酒。
有了酒,木瀟瀟就能更快地恢復知覺了,殷朝歌高興之餘,不禁沖著這具屍體深深一揖。
但最令他高興的是,在一匹馬的革袋裡,他竟然找到了自己的長劍和木瀟瀟的玉簫。
回到車廂里,他先晃著了火摺子,將它插在車廂壁上的一個木釘上,然後動手用一塊毯子堵住車門,一塊毯子堵住車窗。
木瀟瀟依然處在昏迷之中,人事不省。
但她的鼻端,已有了極微弱的呼吸。
殷朝歌小心翼翼地捲起她的衣袖和褲管,雙掌將酒壺夾住,深吸一口氣,內力自掌心透出,一會兒功夫,已將酒溫熱。
他含了一口酒,重重噴在木瀟瀟的胳膊和小腿上。
在他由輕漸重的按摩之下,她已凍成青灰色的皮膚漸漸開始發熱、發紅。
她甚至還輕輕哼了幾聲。
殷朝歌滿意地笑了笑,扶著她坐起來,左掌按住她背部靈台穴,將自己溫暖陽和的內氣緩緩度進她任督二脈,催動她自己體內的真氣一同加速運轉。
兩個周天後,木瀟瀟終於睜開了雙眼。
殷朝歌笑道:「謝天謝地!」
他拾起一塊毛毯,將她全身上下裹了一個嚴實,只露出鼻子和嘴。
「先別說話,喝口酒。」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將酒壺送到她嘴邊。
木瀟瀟微微搖了搖頭。
殷朝歌微笑道:「傻丫頭,喝點酒才暖和的快嘛!」
木瀟瀟遲疑著,終於勉強喝了一口。
她頓時皺眉大咳起來。
殷朝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面抱過那包肉脯,笑道:「你看,我還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他們已經十天沒有吃東西了,剛剛又經過一番激斗,又挨過了一場白毛風,如果不儘快進些食物以補充體力,後果可想而知。
看著木瀟瀟咬了一小塊肉脯慢慢嚼著,殷朝歌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也就著酒,狼吞虎咽起來。
一口氣吃了三大塊肉脯,灌下大半壺酒,殷朝歌才長長嘆了口氣,笑道:「怎麼樣?味道比半子老和尚的烤狗肉可是差遠了吧?」
木瀟瀟沒有笑,只獃獃看著他。
她黑亮的眸子上似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霧漸濃。
兩顆圓圓的淚珠慢慢閃動著,忽然閃過她的睫毛,順著臉頰流下。
她伏進他懷裡,輕聲抽泣起來。
殷朝歌頓時不知該怎樣辦了。
自小他就沒見過女孩子在他面前哭,自然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勸一個正在哭的女孩子。
他更想不明白木瀟瀟為什麼哭。
其實,女孩子要哭,就跟天要下雨一樣,根本就可以「不為什麼」。
女孩子要哭,就算是神仙來了也勸不住。
不知道該怎樣勸,只好不勸。
殷朝歌左手攬著她纖細的腰,右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心裡不覺也是一陣酸楚,一陣負疚。他在自責,沒能好好地照顧她。
木瀟瀟忽然抬起頭,淚水沾濕的小臉緊貼在他肩頭,哽咽道:「大哥……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
這下殷朝歌明白她為什麼哭了。
她認為剛才如果不是她被七星陣困住,殷朝歌早就脫身了。
殷朝歌笑道:「說什麼傻話!現在不是沒事了?你放心,聖火教的人全都讓白毛風給凍死了。咱們休息一會兒,恢復了體力,就能回中原去了。」
木瀟瀟淚眼婆裟地看著他,道:「大哥……你不怪我……」
殷朝歌嘆了口氣,道:「你要不是趕著來救我,又怎麼會受這份苦呢?要說對不起,應該是大哥對不起你。」
木瀟瀟伸出一隻手,輕輕掩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
殷朝歌又嘆了口氣,道:「要是半子老和尚現在在這裡就好了。」
木瀟瀟不禁問:「為什麼?」
殷朝歌笑道:「這麼冷的天,要是有兩塊辣乎乎的烤狗肉,那才享福呢!」
木瀟瀟不禁一笑。
殷朝歌憐惜地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水,道:「你看你,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也不怕人笑話。」
木瀟瀟臉一紅,又將頭埋進他懷裡,道:「就哭!就哭!」
殷朝歌輕輕撫著她發燙的臉龐,道:「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你打坐一兩個周天,恢復一下體力,天一亮咱們就得動身。」
木瀟瀟點點頭,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坐正了,盤起雙腿,開始調息。
哭了一場后,她的心情暢快了很多,再加上一點點酒和幾塊肉脯,她的體力已迅速得到了補充。
體力一恢復,內息的運轉順暢起來,她很快就沉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之中。
殷朝歌將柔劍插回腰帶,左手抓起兩塊肉脯,右手拿著酒壺,悄無聲息地溜出車廂。
外面比車廂里可冷多了。
剛一出來,他就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深深吸了幾口寒冷的氣息,又灌了一大口酒,感覺頓時好多了。
繞著車廂轉了一圈后,他倚著車輪坐下了。
他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沙漠沉寂在寒冷的黑暗中,間或響起的沙石的滾動聲更映襯出四周一遍死寂。
剛才的一場白毛風顯然已將它所橫掠過的地帶上幾乎所有的生命都扼殺了。
殷朝歌斜倚著車廂,抬頭看著清朗幽藍的夜空。
密密的繁星綴列在藍得發黑的天幕上。星光閃爍。
清清冷冷的光芒似是無數雙閃動的眼眸,冷峻地俯視著大地上發生的一切。這星空是何其浩淼啊。
無論是誰,無論是智、愚、賢、忠、奸、不肖,只要在夜間走出戶外,都可以沐浴著這片星光,都會為這同一片星空慷慨地包容。
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得透它。這星空又是何其深邃啊!
殷朝歌忽然間想起了《春江花月夜》,不禁喃喃低吟道: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星光豈非正是如此?
他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酒,仰望著這一片星空。
他不禁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秋水、嚴子喬、第五名、半子和尚。
他甚至還想到了于謙、陳月朗。
在這同一片星空下的他們,是否也想起了他呢?
殷朝歌緊盯著緩緩轉動著的星空,似已陷入痴迷。
酒壺自他手中落下了,他都沒有發覺。
忽然間,他覺得這片轉動閃爍著的星空似乎在告訴他什麼。
在向他展示著一個他一直在探求卻一直未抓住的問題。
他全身的內息也開始隨著這閃爍不定的星光在周身各大穴中跳動不已。
一股熱流自他的丹田升起,直衝泥丸百惠。
他全身劇震之下,猛然清醒過來。
不能再盯著這片星空看下去了。
他已經發現這片似乎是在旋轉的星空竟然與雲水洞頂黑白相間的大圓環極其相似。
這已是第二次,他處在一種神秘力量的支配之中,不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內息了。
第一次引發這種狀況的,正是雲水洞頂黑白相間的大圓環。
他定住心神,站起身來。
長夜星正在東邊的天幕上閃爍。
不出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他側耳聽了聽車廂內的動靜,滿意地笑了起來。
木瀟瀟的呼吸均勻而悠長。
她正處在行功的緊要關頭,只要平穩渡過這一關口,她的體力和內力都將恢復如初。
天亮前,他們就能動身回榆林了。
從時間上推算,他們進入沙漠並不算太遠,只要一直向東南方向走,估計在今天日落前,就能到達榆林。
一天的食物和飲水不難找到,殷朝歌身前不遠處,一匹馬屍的鞍邊,就掛著一個牛皮水壺。
他走過去,拿起水壺,不禁又看了看倒在四周的黑衣大漢們。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江湖。什麼是江湖?
江湖實在是一個充滿了太多不可知的危險的世界,要想在這個世界出人頭地,實在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無論什麼人,自踏進江湖的那一刻起,就隨時可能與死亡握手。
這豈非正說明了江湖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