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白建中依然站在原地沒動,但後退下去的冷中鋒臉色鐵青,手中已只剩了半截斷刀,左肩也在此時,突然湧出一縷鮮血,順著衣袖,滴到地上。

劉總管急忙趨了過去,替他包紮傷口。

白建中果然不是誇口,他長劍出手.非死即傷之言,已經應驗,大家可以從冷中鋒傷在左肩,這一點上,看出白建中劍下還是留了分寸。

他舉手之間,就傷了威震長江上下游的總舵主冷中鋒,自然看得在座幾人莫不聳然變色!

尤其東天王戴天行,他早已料到這兩個年輕兄妹,殺了老二、老四、還敢公然找上自己,自然是身懷絕藝,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但他絕未想到白建中出手一劍,竟會有如此神速,一招之間,包括了揮手發劍,破招傷敵。

冷中鋒在三才刀上,浸淫數十年,他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流的,但在第一招上,就傷在對方劍下,此人劍術之高,豈非已經到了可怕的程度?

神彈子賀德生依然一手轉動著兩枚鐵膽,乾咳一聲道:「寒螭劍果然鋒利得很!」

白建中冷冷的道:「閣下眼光不錯。」

錚然一聲,寒螭劍縮入他右手衣袖之中,目光冷厲,徐徐一掃,朗聲道:「在下方才一再聲明,在下兄妹要找的只是姓戴的一個,和諸位無關,而且在下兄妹向姓戴的尋仇,也一定會按照江湖過節,公平搏鬥,讓姓戴的心服口服,死而無怨。諸位也不妨替咱們雙方,作個證人,但在搏鬥之前,在下有幾句話要問他,諸位不便在此……」

神彈子賀德生沒待他說完,問道,「你要咱們出去?」

白建中道:「在下正是此意。」

賀德生哈哈大笑道:「小友這話,不嫌太橫了么?」

白建中道;「在下並不覺得。」

賀德生臉上笑容未泯,一雙小眼之中,突然閃過一絲殺機,依然緩緩的道:「江湖上人,沒有一個會被人家三言兩語就唬出去的。」

白建中道;「那麼諸位要如何才肯出去。」

賀德生道:「除非自己試過。」

白建中道:「閣下也要試試?」

賀德生道:「老朽正有此意!」

話聲出口,坐著的人,突然雙手齊揚,從他手中,打出一蓬鐵蓮子,宛如急風驟雨,奇襲而至,朝白建中激射過去。

他外號神彈子,雙手能發三十六枚鐵蓮子,專取人身三十六處大穴,可說例無虛發。

他一向白視甚高,認為三十六丸同發,天下已無抗衡之人,因此平日取敵.最多不過三發,老實說,他三顆鐵蓮子,也足夠克敵制勝了。

但他方才目睹白建中一招之間,就傷了冷中鋒,不得不使他另眼相看。

尤其當著東天王戴天行面前,他不出手則已,出手就非得把白建中制住不可,這回雙手齊發,三十六枚鐵蓮子,全都使了出來。白慧看得又驚又怒,急叫道:「大哥小心!」

白建中自然早已警覺,口中冷笑一聲,右手迅快的一抬寒螭劍嗆然出匣,但見一道冷芒,應手而起,在他身前幻起了一片參差劍影。

緊接著只聽一陣急如驟雨的「叮」「叮」之聲,連珠般響起,二十六枚鐵蓮子,每一顆都被他劍光齊中削作兩半,紛紛跌落地上。東天王戴天行失聲道:「分光劍法!」

神彈子賀德生不禁臉色劇變,哼道:「好小子,哈哈……」

笑聲才起,突然間凝住了!原來他打出三十六枚鐵蓮子之後,又把他平日在掌心盤弄的兩枚鐵膽,也打了出去。

這兩顆鐵膽,是用寒鐵鑄制,大如胡桃,比他打出去的鐵蓮子,大了幾乎十倍。但一蓬三十六顆鐵蓮子,激射如雨,籠罩全身,走的直線。這兩顆鐵膽,卻完全不同。

他抖手打出之際,兩顆鐵膽分作一左一右,划著觚形,既無強烈破空之聲,去勢也並不快速,就像兩個汽球,在空中飄飛,毫不著力。

但快到白建中身邊之際,左首一顆突然一個急旋,勁力隨之加強,直打前胸,右首一顆同樣由觚形變成急旋,掠過身側,呼的一聲。撞向後心。

這在讀者看來,兩枚鐵膽好像和三十六顆鐵蓮子,已經隔了好大一回工夫,實則和三十六顆鐵蓮子,幾乎是先後打倒。

白建中堪堪揮劍劈落三十六顆鐵蓮子,這兩枚鐵膽,也一前一後夾擊而至!

白建中目光一抬,長劍直豎當胸,那鐵膽就像自己湊上去的一般,寒螭劍削鐵如泥,鐵膽雖是寒鐵鑄成,但聽「噹」的一聲,和劍刃一接,依然被劍鋒齊中剖開,削作兩半;但這枚鐵膽來勢太以勁急,雖被削開兩半,還是左右一分勁直的朝白建中雙肩射來。

這一下,白建中自然不及閃避,但聽砰砰兩聲,一齊擊中了白建中雙肩。

白建中右手長劍直豎之際,左手往後一抄。已然把射到后心的那枚鐵膽、抄在手裡。

大家眼看被削成兩半的鐵膽,分別擊中白建中雙肩,心頭方自一喜,那知白建中依然站在那裡,只挺了挺胸,兩片鐵膽卻被震彈而起,呼的一聲,一左一右,硬生生嵌入了兩邊磚牆之上!

白建中若無其事.左手托著一枚鐵膽,目光冷峻,直注賀德生,冷喝道:「接住了!」

五指一伸,鐵膽從他掌心飛起,緩緩朝神彈子賀德生面前平飛過去。

鐵膽去勢雖然十分緩慢,但踞坐在紫檀坑床上的賀德生卻面色凝重,雙目盯注著飛去的鐵膽,雙手當胸,五指箕張,似是想把鐵膽攫住。

但他連揚了好幾個手勢,敢情還是沒有把握接得住鐵膽,眼看鐵膽離他身前還有三尺來遠,賀德生臉色突然大變,身形一矮,急急從旁閃了出去。

鐵膽還是緩慢的朝前飛去,因為沒有人阻擋,它無聲無息的嵌入了紫檀坑床的鏤花高背,好像余勁不衰,穿過坑床木背,又無聲無息的鑽進了後面一堵磚牆。

在場之人,個個都是行家,直到此時,才知道神彈子賀德生不敢沖手去接,是因為鐵膽上凝聚了白建中的神功內力,賀德生只要伸手去接,若是接不下來,就非死即傷不可?方才大家都集中目光,看著那枚鐵膽,此時再一回顧,但見已閃出身去的神彈子賀德生,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戴天行心頭深感震驚,濃眉微微一攏,抬目問道,「閣下把賀老哥怎麼了?」

白慧咭的笑道:「他能出手暗算我大哥,難道我不能出手么?」

這話聽得大家又是一驚!

原先他們只把白建中當作勁敵,但沒想到這位小姑娘不見她有何行動,一下就制住了賀德生。

她使的當然是暗器,賀德生外號神彈子,一個精於使用暗器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能發能收,在他練習暗器之時,也必然先練接暗器。

賀德生成名數十年,他如果傷在人家刀劍之下,還可以說他並不精於刀劍,但若是說他被人家暗器制住,這話傳出江湖,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人以上,不會相信。

但他明明是被白慧用暗器制住了,這隻有一個解釋,這小姑娘使的暗器,使人防不勝陸,或者根本無法接得住!

東天王戴天行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神色凝重的道:「姑娘使的是『太陽神針』了。」

「太陽神針」是昔年泰山觀日老人石無畏的獨門絕技。

石無畏原是太陽宗一派的人,平日練功.就要對著太陽,他又酷愛日出,每天清晨,必登日觀峰去練功,自稱觀日老人。

據說池從觀看日出觸發靈機,創製了「太陽神針」,這種針細如牛毛,除了在太陽底下,可以看到一蓬金芒,如在室內,沒有陽光反射,一般人極難發現。

當然,除了「太陽神針」本身細到肉眼難見之外,還有他的特殊手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白慧聽戴天行叫出「太陽神針」之名,不覺怔了一怔,披嘴道:「我不知道。」

她終究缺少江湖經驗,這「不知道」三個字.雖是少女的口吻,但也無異承認了,她使的就是「太陽神針」。

戴天行淡然一笑道:「老夫自問和太陽宗一派.從無過節,兩位……」

鄱陽湖寨主路傳廣突然大聲道:「老爺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縱然不是人家對手,只要老爺子點個頭,大家合圍而上,一樣可以把他們收拾了。」

九嶺山寨主鐵凌霄介面道:「路寨主說的是,這小子和那丫頭,縱然扎手.今天也非把他們收拾了不可。」

冷中鋒想到方才自己一身武功,還未使出,就傷在對方劍下,心頭自然不服氣,目光一抬,朝劉總管暗暗使了一個眼色。

劉總管自然知他心意,轉身朝外出去,等他回入,手中已多了一柄厚背鋼刀.送到了冷中鋒跟前。冷中鋒急忙伸手接過。

白建中目光掠過幾人,冷笑道「諸位已經準備好了,那就一齊上吧!」

東天王戴天行突然洪笑一聲道:「閣下也未免太輕視老夫了,老夫不才,也還不至於要大家聯手圍攻。」

路傳廣道:「老爺子…………」

戴天行沒待他說下去,擺擺手道:「老夫要單獨和他比劃比劃。」話聲一落,神色一正.接著道:「閣下方才說過,要按照江湖規矩,和戴某公平搏鬥?」

白建中道:「不錯,在下說過,但不是現在。」

戴天行道:「為什麼?」

白建中傲然道:「因為在下有話要問你。」

戴天行哈哈大笑道:「咱們勝負未分,你想問的話,你以為老夫會答覆你么?」

白建中聽得微微一楞,顯然這話他沒有想到,但他依然搖搖頭道:「不行,一旦動手,你就沒有機會了。」

這話是說,只要動上手,戴天行非死即傷不可。

戴天行道:「咱們未經比劃,老夫焉知閣下有向老夫問話的資格?」

他一手拂著花白長髯,口氣微頓,接道:「閣下之意,老夫自然明白,你有一件十分重要之事,也許只有老夫一個人知道,你怕和老夫動上手,萬一失手誤傷了老夫,你想問的事。

就無人可以答覆你了,對不對?」

白建中道:「在下正是此意。」

戴天行仰首發出一聲敞笑,說道:「老夫倒有一個辦法。」

白建中道:「請說。」

戴天行道:「咱們比劃可以分作兩次進行,第一場,先比拳掌。以十招或二十招為限,在十招或二十招之內,老夫敗了,就由閣下提出問題,老夫知無不言,但如果老夫……」

白建中介面道:「就以二十招為限吧,在下若是落敗了,第二場也不用比了,在下兄妹,立時離去。」」不!」戴天行沉聲說了個「不」字,才道:「閣下如是落敗,老夫也有話問你,你也必須直說無隱。」

白建中點點頭道:「好。」

戴天行道,「第二場比劃兵刃,這是咱們兩人的生死之搏,閣下勝了,就任你取走老夫六陽魁首,如是老夫勝了呢?」

白建中道:「生死惟命。」

戴天行也點頭說了聲:「好。」續道:「但在咱們末動手前,老夫還有個小小的請求。」

白建中道:「閣下請說。」

戴天行回頭看了躺在地上的神彈子賀德生一眼,才道:「太陽神針打中人身,外人無法施救,還請這位姑娘,看在老夫薄面,先把他救醒了,老夫感激之至。」

白建中朝妹子點點頭道:「妹子就先把他解開受制穴道吧!」

白慧披披嘴道:「便宜了這死老頭。」

說著,舉步走到賀德生身邊,蹲下身去,背著眾人,雙手在他幾處脈穴上,五指舒展,似推擬捏的晃動了幾下,然後站起身來,飛起一腳,朝賀德生身上踢去。

這一腳可踢得不輕!

神彈子賀德生一個瘦小身子,被踢得骨碌碌滾出去七八尺遠,口中「啊喲」一聲,隨著一個跟斗,從地上翻身站了起來,往外就走。白建中看著他背影,冷笑了一聲。

就在此時,但聽從院外月洞門口,傳來一聲沉喝:「回去!」

那是白福的聲音。

接著響起神彈子賀德生尖怒的聲音道:「你為什麼攔我去路?」

那人又是一聲沉喝:「回去。」

戴天行望了白建中一眼,問道;「是朋友帶來的那位老管家吧?」

白建中傲然道:「不錯,在咱們這場過節沒有了結之前,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準離去。」

話聲甫落,院外已經傳來一聲蓬然大震.敢情是兩人對了一掌。

接著但見神彈子賀德生像是斗敗了的公雞,臉色蒼白,一手掩著胸口,急步回了進來。

依然一聲不作,走近檀木坑床,連鞋子也不脫,就盤膝坐定,緩緩閉上了眼睛。

冷中鋒、路傳廣、鐵凌宵和劉總管四人,眼看白建中如此張狂,個個都氣憤填膺,怒形於色。

戴天行心頭雖然也極為憤怒,但他臉上卻是絲毫不露,抬抬手道:「咱們到院中去吧!」

白建中道:「這個似乎用不著,以戴老爺的身手,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咱們大概有三步迴旋之地,也差下多了。」

戴天行點頭道:「好。」

正說之間,只聽守在院外月洞門口的白福沉喝道:「站住。」接著響起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老管家,區區是看病來的。」

鐵凌霄然道:「老爺子,只怕公孫先生來了。」

戴天行道:「公孫丑此時來得不巧,在老夫和這位朋友過節未了之前,這是是非之地,他不進來也罷。」

只聽白福的聲音道:「你要進去可以,但要出來老朽可不能作主了。」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在下進去了,不會馬上就走。」

兩句話的功夫.只見一個身穿竹布長衫的瘦小個子,彎著腰,手捧藥箱.急步走了進來。

跨進書房,腳下一停,立即拱拱手,臉堆笑容,陰陽怪氣的道:「在下公孫丑,不知那一位是這裡的戴大莊主?」

他果然是鬼醫公孫丑!

只見此人生得頭尖臉削,鼠耳,;嘴角留著兩撇鼠髭,雙肩微聳,身上一件藍竹布長衫,已經洗得發白。

總之,看去一副潦倒落魄的樣子,走在路上,有誰會相信他就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鬼醫公孫丑?

人家進來了,戴天行不得不拱手招呼,含笑道,「老夫正是戴天行,公孫先生光臨寒舍,正好老夫有些私事未了,未克迎迓。」說到這裡,回頭朝劉總管道:「劉總管,你陪公孫先生到書房裡坐。」(這裡是書房外面的一間)

鬼醫公孫丑連連抱拳道:「原來這位就是戴大莊主,在下失敬了。」

劉總管走上一步,抬手肅客道:「公孫先生請裡面待茶。」

「不客氣、不客氣.」公孫丑連連彎著腰,笑道;「這裡熱鬧些,就在這裡坐,也是一樣。」他朝戴天行抬抬手道:「戴大莊主請上坐。」

他看戴天行和白建中面對而立,居然招呼起主人來了。

戴天行朝他微微頒首道:「公孫先生請坐,老夫和這位朋友還有一場過節未了,恕難奉陪。」

公孫丑瞪著一雙鼠目,詫異的道;「戴大莊主和這位老弟有過節?哦、哦,過節者,過去的一點枝節,既然是過去的枝節,遲了早了,又有什麼關係?區區奉召而來,聽說令嬡有恙,急需醫治,教人如救火.自然以先看令嬡的病症為宜.」

他舉目看看白慧,含笑道:「這位大概就是戴大莊主的千金了。唔,臉上還看不山病容,那是癥候潛伏未發之兆,小姐請坐下來,先讓區區切切脈象如何?」

這位鬼醫,竟然是個纏夾先生。

白慧冷哼一聲道:「你真是活見鬼,姑娘幾時病了?」

公孫丑一臉驚異的道:「這就奇了,區區明明聽說小姐久病未愈…………」

戴天行皺皺眉頭道:「公孫先生,這位姑娘,並非小女。」

公孫丑「啊」道:「抱歉,抱歉,區區也正感奇怪.這位姑娘臉上,並無病容,那麼令嬡現在何處,那就有勞總管先領區區去看過病再說。」

戴天行道;「公孫先生來得不巧,老夫和這位朋友,是個生死約會,只好請先生稍待,等老夫了斷這場過節再說,萬一老夫死在這位朋友手下,小女久年患病,身體孱弱,仍請先生本救人濟世之心,替小女診治,至於診金多少,只要先生說個數目,劉總管自會照付,與老夫生死無關。」

說到這裡,回頭朝劉總管吩咐道:「劉總管,老夫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劉總管慌忙躬身道:「屬下聽到了。」

公孫丑睜大鼠目,連連搖頭,道:「什麼,兩位這是生死約會,馬上就要動手?那不成,在區區替令嬡看病之前,戴大莊主可不能和任何人動手。」這話說得奇絕!

他兩顆小眼珠骨碌一轉,落到白建中身上,笑嘻嘻的拱拱手道;『這位老弟,區區想和你打個商量,不知你肯是不肯?」

白建中道:「閣下有什麼事?」

公孫丑聳著肩,笑道:「你老弟和戴大莊主這場過節,能不能延後些時光。」

白建中已經聽出公孫丑的口氣,似是有意助拳而來,這就冷然道:「這也不難。」

「哦,哦!」公孫丑道:「老弟有什麼條件?」

白建中道:「只要閣下勝得了在下。」

「嘻,嘻!」公孫丑聳肩—笑道:「區區學是學過幾手,那只是走過一處村莊,對付對付惡狗的,老弟要和我動手,那我乾脆躺下來挨打就是了。」

白慧冷笑道:「那你就夾著尾巴走開些!」

「不,不!」公孫丑連連搖手道;「那總想得出辦法來的。」

忽然,他右手一揚,食、中二指,在大拇指上一丟,發出「篤」的一聲脆響,笑道;「區區想出一個辦法來了,嗨,老弟,咱們來個文賭,你看如何.區區輸了,就隨你的便,先和戴大莊主比劃,如果在下贏了,你老弟這場比劃就得暫停。」

他咽著口水解釋道:「區區說的暫停,只是延後些時間,譬如半個時辰,或是一個時辰,就是說,等區區的事辦完了再動手,你看如何?」白建中問道:「你要如何賭法?」

公孫丑陰陽怪氣的笑了笑,伸手從懷裡摸出一文制錢,大拇指往上一彈,把制錢彈起二三尺高,手掌一攤,接在手中,才道:「咱們就用這文錢賭上一賭。」

白慧道:「我和你賭。」

公孫丑兩顆小眼一翻,搖搖頭道:「不成,你賭輸了會不認賬。」白慧氣道:「我怎麼會不認賬?」

公孫丑還是搖著頭道:「不成,女孩子賭輸了會哭,區區最怕女人哭了。」白慧氣鼓鼓的道:「你娘賭輸了才會哭。」

公孫丑笑笑道:「區區是個孤兒,媽哭我倒投有見過,但區區的黃臉婆,就是個賭鬼,贏了會笑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輸了就又哭又鬧,和區區鬧沒個完,所以區區寧可長年在外流浪,三年五載,也難得回去一趟,為的就是怕看哭喪臉,所以區區發誓也不和婆娘們賭。」

白慧聽他說得可笑,不覺咭的笑出聲來。

白建中冷冷的道:「閣下廢話少說,如何賭法,在下和你賭了。」

公孫丑聳聳肩道:「區區這賭法,最是公道不過,可沒有半點手法,全憑真實功夫,這也可以說是較枝。」

他手中拿著那文制錢,緩步走到—張茶几面前,移動了一下茶盞。把制錢靠著茶盞,豎立放好。

然後回身走了五步,站停身子,俯下身子,伸手朝地上輕輕一劃,鋪著青水方磚的地上,經他手指劃過,登時留下了一道幾分深的橫線。

白建中心中暗道:「這人指上倒是有幾分功夫。」

公孫丑微微一笑,朝白建中問道:「你比不比?」

白建中不知他要如何比法?但方才已經說和他賭了,說過的話,自然不能不算,這就點點頭道:「在下說過和你賭了,自然算數。」

公孫丑道:「你是說過了.但區區總得問問清楚,不然等區區說出來了,老弟說不賭了,那不是白說了么?」

白慧道:「我大哥答應了,還會賴么?」

公孫丑道:「不賴就好。」

白建中不耐道:「咱們時間寶貴,閣下快些說吧!」

公孫丑咧嘴一笑道:「這叫『空手招錢』,咱們就以五步為限。人站在這線外,足尖不能超過這條橫線,當然,你上身要朝前撲出去一點是可以的,伸手一招,要把錢招過來,就算贏了。」這活,聽得在場諸人,齊齊一楞!

制錢放在几上,中間隔了五步距離,內功再好的人.也無法把錢憑空吸過來。

鬼醫公孫丑醫道高明,當今之世,無出其右,但江湖上沒聽說過,他內功已經到了隔空取物的境界。

這話連東天王戴天行都有些不置信。

白建中道:「閣下能取到么?」

公孫丑得意的一笑道:「區區說出來了,自然可以取到。」

白建中道;「那就請閣下試試看。」

公孫丑道:「區區取到了,老弟可不能說了不算。」

白建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了自然算數。」

公孫丑道:「不論在下用什麼方法?」

白建中道:「閣下只要照你方才說的方法,取到几上制錢,在下自然認輸。」

公孫丑道:「這個自然,區區總不能拿支釣桿,把錢釣過來。」

白慧覺得好奇,催道:「廢話,你快招吧!」

公孫丑回頭道:「區區總得把話說清楚了再揀。」

說到這裡,舉手擄了擄袖管,雙腳站在線外,口中「咄」了一聲,右手揚處,從他掌心飛出一點黑影,朝那豎立的制錢投去!

那點黑影去勢極快,堪堪掠著茶盤飛過,就聽到「叮」的—聲輕響,接著但見黑影劃了個半弧形,又飛了回來。

公孫丑左手向空一招,便自接在手裡,呵呵一笑道:「老弟,錢在這裡了,承讓、承讓。」

手掌一攤,那枚制錢,果然已到了他的掌中。

白慧道:「這不算,從你手裡飛出去的是什麼?」

公孫丑哈哈一笑道:「區區這就有先見之明,沒和你姑娘打賭,否則豈非白揀了,咱們有話在先,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區區伸手一招,把錢弄到手,就算贏了。」

白慧道:「你非說清楚不可?」

白建中道:「妹子,他說得不錯,該算他贏了。」

白慧不依道:「大哥,你上了他的當,他方才不知放出去什麼東西,把制錢銜了回來。」

白建中笑了笑道:「不,他擲出去的,是從地上拾來的半顆鐵彈子,大概他那枚制錢上,塗了磁鐵,才會被鐵彈子吸過來,但他使的這手『迴風蝴蝶鏢』手法,倒是真實的功夫。」

公孫丑呵呵笑道:「這位老弟,果然高明得很,你說得一點沒錯。」

白慧披披嘴道:「他事先就在銅錢上塗好了磁鐵,明明是來訛詐大哥的了。」

公孫丑道:「姑娘這話就冤枉了區區,區區是說出和令兄打賭.才想到這枚制錢的,一個跑江湖的郎中,身上總會帶上—塊磁鐵,區區靈機一動.才在伸手取出制錢之時,在磁鐵上輕輕磨了一下,這叫做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可不能說區區存心訛詐。」

白建中道:「妹子,算了,咱們就讓他先替戴莊主令嬡看了病,再和戴莊主比劃不遲。」

公孫丑連連拱手道:「老弟真是信人,區區這裡謝了。」接著回身朝戴天行笑了笑道:

「戴大莊主,現在該談談咱們的事了。」聽他口氣,似乎也有為而來。

戴天行是什麼人?他自然聽得出來,一手摸著垂胸花白長髯,說道:「老夫方才已經說過,只要先生能治好小女的病,就算老夫身死,先生說個數目,劉總管自會照付,先生要是不信,這裡還有冷總舵主,和路、鐵兩位寨主作證。」

「好說,好說!」公孫丑連連拱手,陪笑道:「區區在下,行醫濟世,為的並不是金錢,戴大莊主厚賜,區區可不敢接受。」

這話聽得在場之人,莫不暗暗納罕!

鬼醫公孫丑醫道高明,那是沒有活說的;但他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你把他請到家裡,無異請鬼上門。

走方郎中,看病給葯,本來是簡單不過的事,醫藥費用.你說多少,病家給多少,不就結了?

但他鬼醫公孫丑可不是這樣和你演算法,他一進門,你就得先付兩筆錢,一是車馬費,一是診斷費。

車馬費有一定規矩,是五兩銀子,這等於說,你要花五兩銀子,才能把他請來。

診斷費面議,面議也者,那就沒有一定標準,從他踏進尊府,就已在估量你的家私,是中等人家,還是大戶人家?當然,他說出來的數目,正好是你忍痛可以拿得出來,不傷脾胃。

等你付清這兩筆費,他才肯坐下來.給病人切脈,切了脈,照說該處方給葯了,但他又不。

他先問你要上等葯、中等葯、還是普通葯?然後又問你要使病人三天痊癒,還是七天或十天痊癒?

當然.每一種葯的價格,都是一級比一級高,等雙方議定葯價,付了藥費,他又問你要不要病人當天就好,藥到病除?藥費當然更為昂貴。

但說也奇怪,只要你付得起藥費,經他答應你當天好的,真可說是藥到病除。

你出的藥費較少,那就得三天、七天,甚至十天才會痊癒,但他和你約了三天,就是三天,絕不會拖到第四天去。

經他看過病的人,病是好了,但被他一次敲詐去的財物,可也為數不貲。因此,他才有鬼郎中的外號,說他棺材里伸手,死要錢。

如今他居然說出行醫濟世,並不是為了金錢,這話又有誰能相信?

戴天行拱拱手道:「公孫先生果然是清高之士,但你為小女治病.如是不收醫藥費用,老夫如何過意得去?這樣吧,咱們都是江湖上人,講究爽快,公孫先生醫愈小女病症,老夫何以為謝?還是先生自己說吧!」

「豈敢。豈敢?」公孫丑笑得有些陰陽怪氣.不好意思的道:「戴大莊主這麼說,區區倒似挾令嬡之病,向大莊主勒索了。」

戴天行道:「不要緊,這是老夫自願的,老夫只此一女,久病未愈,老夫早就說過,只要把小女的病治好,老夫不惜任何報酬。」

公孫丑一雙鼠目,閃著亮光,呵呵笑道:「戴大莊主只管放心,區區雖沒診過令嬡的病情,區區可以放肆的說一句,令嬡的病症,服了區區的葯,縱然不能藥到病除,立竿見影,即刻痊好,但三日之內,區區有把握保她痊好。」

戴天行大笑道:「行、行,小女今年十七歲,差不多生了十七午的病,別說三日,就是三個月,把小女的病治好,老夫已經十分滿足了,公孫先生也不用客氣,要老夫如何酬謝,只管直說無妨。」

公孫丑聳著雙肩,笑嘻嘻的道:「區區有一嗜好.喜歡收集些古玩……」

戴天行爽朗的笑道:「先生怎不早說,老夫雖非賞鑒名家,但舍間也收藏了不少古人的書畫冊頁.鼎彝古器,寶玉珍玩,悉憑先生挑選。」

公孫丑深沉一笑道:「戴大莊主盛情可感,區區雖是浪跡江湖之士,但普通古玩,也未必在我眼裡。」

戴天行聽了一怔,詫異的道:「公孫先生之意……」

公孫丑連忙含笑道:「區區是說……」.他咽了一口口水,接道:「戴大莊主既然垂詢,區區也不用隱瞞了,這次區區從仙霞嶺來到南昌,原是跟蹤一個人來的。」

戴天行望著他,口中「噢」了一聲,顯然他還沒有聽出公孫丑的口氣來。

公孫丑續道:「這人是個古董販子,專在各地收買古董圖利。這次他在浦城一家官宦後裔的家裡,買下不少古董,其中有兩柄摺扇,是唐人的工筆畫,區區喜它用筆精細,色彩艷麗,當時曾問他要多少銀子?他說買進來是二百兩銀子,至少要賺一倍,四百兩銀子,才能脫手.區區出他二百二十兩,他不肯買,說少一分都不成,其實據區區事後知道,那兩柄紙扇,他根本沒花銀子,是人家送給他的。」

「那知區區看了那兩柄摺扇,竟然心有偏愛.忽忽若有所失,再一想一個人勞碌奔波大半世,既是心愛之物,四百兩就四百兩,把它買下來就是了,這就一路追著那人下來,前天,終於在路上遇到了,但他卻說這兩柄摺扇已經賣了,在下問他賣給誰?他才說出他有幾件書畫,一起賣給了戴大莊主。」

戴天行一直靜靜的聽著,心中暗道:「此人吝嗇成性,怎捨得花四百兩銀子去買二把舊扇,看他這般如醉如狂,從仙霞嶺—路趕來南昌,莫非這兩柄摺扇,有什麼奇特之處?」心中想著,不覺點點頭道:「不錯,前天確有一個古董商人,攜著書畫古玩.問老夫兜售.老夫確實選購了幾件……」

公孫丑喜形於色,急急問道:「如此說,這兩柄摺扇,果然在戴大莊主這裡了?」

戴天行頷首道:「不錯,老夫也看出那兩柄摺扇是唐代之物,用五百兩銀子買了下來。」

公孫丑忍不住心頭狂喜,拱手道:「戴大莊主一再垂詢,區區治好令嬡之病,何以為謝,戴大莊主倘肯割愛,就以這兩柄摺扇見賜,於願足矣。」

原來他巴巴的趕來,只是為了兩柄摺扇!

公孫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他替人看病,索價之高,因人而異,戴天行答應他不惜任何報酬,而他卻只要兩柄摺扇,由此可見這兩柄摺扇,極非尋常之物。

戴天行爽朗的道:「一言為定,先生只要治好小女病症,除了這兩柄摺扇之外,老夫收藏的書畫古玩,悉憑先生自取。」

公孫丑聽他一口答應,不覺喜形於色,滿臉堆笑,連連拱手道:「戴大莊主言重,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兄弟因對這兩柄古扇心有偏好,能蒙大莊主慨允割愛,足見盛意,其他珍玩,兄弟斷不敢受。」

說到這裡,不覺看了白建中、白慧二入一眼,說道:「事不宜遲,大莊主是否可以請令嬡出來,區區替他看了病再說。」

戴天行點點頭,朝劉總管吩咐道:「寄生,你去請小姐。」

劉總管應了聲「是」,但他有些遲疑。

那是因為白建中方才說過:這場過節沒有了結之前,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準離去。

何況老管家白福就守在書房外面,方才鐵彈子賀德生,就是—個例子,以賀德生的功力,尚且接不下人家一掌,像斗敗的公雞一般,被人家逼了進來,他劉寄生自問比賀德生還差得遠,如何能出得去?

但就在他這一猶豫之際,白建中已經開口了:「白福,這裡的劉總管出去有事,可以放行。」只聽外面白福應了一聲。

劉總管一聲不作,舉步朝外行去。

最難堪的自然是東天王戴天行了!他身為四天王之首,叱吒江湖數十年,長江上下游只要他跺跺腳,幾省地面都會震動。如今在他戴庄的書房裡,有人進出,都由不得他作主。

他縱然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此時一張滿臉紅光的臉上,已經氣得由青轉白,由白轉青,一手摸著花白鬍子緊閉嘴唇,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路傳廣、鐵凌霄、冷中鋒二人,同樣怒形干色,但也噤若寒蟬。

公孫丑看看眾人臉色,聳著肩,在一張雕花椅上坐了下來。

這間精雅的書房小客廳里,在這一瞬間,空氣像是凝結了一般!

過了約莫盞茶工夫,只聽門外傳來了一陣環配之聲,但見一名青衣使女扶著一個臉有病容,身材纖瘦的少女,緩步走入。那少女看去不過十七、八歲,瓜子臉,因她面色蒼白,顯得有些瘦削,兩條細長的眉毛、配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一望而知是個相當聰明的人。

只要再豐滿一些,臉上有了血色,準是個大美人。

那少女跨進書房,目光一抬,發現小客廳里竟然有許多人,蒼白的臉上,不禁飛起兩朵紅雲,低著頭,走到戴天行身邊,低低的道:「爹爹叫女兒出來,有什麼吩咐么?」

一個江湖大豪的女兒,竟然如此羸弱,靦腆得有如深處閨閣的千金小姐一般。

戴天行看到女兒,本來緊繃的老臉,忽然有了笑容!

那只有在慈愛的父親臉上,才可以看到的慈祥和藹的微笑。一個殺人無數,叱吒江湖的霸主,這種充滿了慈愛的笑容,也只有在舐犢情深的時候,才可以看到。

戴天行一手摸著花白長髯,和聲道;「珠兒,你先坐下來,歇一歇。」那少女一手扶在使女肩上,嬌聲道:『女兒不累嘛。」

戴天行點點頭,含笑道:「你不累就好,那就見過這位公孫先生……」。他抬抬手,指著鬼醫公孫丑,續道:「公孫先生是大大有名的神醫,特來給你看病的。」一面朝公孫丑道:

「公孫先生,這就是小女珍珠。」

戴珍珠轉身朝公孫丑福了福,輕啟櫻啟,低低的叫了聲:「公孫先生。」

公孫丑連忙欠身道,「不敢、不敢,大小姐請坐、請坐」。

口中說著,伸了一下脖子,兩顆小眼珠骨碌碌的盯著戴珍珠,在她臉上瞧個不停。

戴珍珠被他看得粉頸低垂,退到父親下首的一張椅上坐下。

這一瞬間,她忽然發現客廳右首,站著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藍衫飄逸丰神如玉,女的二九年華,風姿綽約!

他們好像是兄妹?

她偷偷的瞟丁白建中一眼,心頭忽然有些異樣感覺,像做了什麼虛心事一般,一顆心怦怦直跳,臉上不禁一熱,趕緊低著頭,再也不敢多看。

公孫丑搖頭晃腦的朝戴天行陪笑道:「醫者治病,所依據的是望問聞切,其中以望字佔了第一,病伏於內,氣色卻宣於外,看了氣色,三分病情,有其一矣,區區方才仔細看了令嬡臉色……」

戴天行沒待他說完,急急問道;「先生看小女氣色如何?」

公孫丑道:「令嬡臉現青筋,肉消骨露,乃是先天不足,營衛兩虛之象。」

戴天行道;「小女經過許多名醫診斷,他們都是如此說法,只是這些年,不知服了多少人蔘養榮丸、十全大補湯,依然羸弱如故,不知先生……」

「哈哈!」公孫丑大笑道;「他們用的葯,也並不算錯,只是令嬡先天不足,體質太虛,所謂虛不受補,徒然投以大補之劑,是治標而不治本,體內既不能承受,自然會適蒙其害,以致令嬡的體質愈來愈見瘦弱,焉能奏功?」

戴天行道:「小女一直被庸醫所誤,聽了先生這番高論,足見高明,不知先生要如何診醫?」

公孫丑道:「適才所言,只是區區從令嬡臉上氣色,看出一點端倪,至於如何用藥,還得看了脈象,再作斟酌。」

戴天行點點頭道:「先生說的極是,珠兒,你把腕脈給公孫先生瞧瞧。」戴珍珠依言把手腕抑擱几上。

公孫丑在她對面坐下,伸出三個指頭,搭在她寸關尺上,緩緩閹上眼皮,像老僧入定一般,仔細切了一陣,手指一提,口中說道:「右腕。」戴珍珠依言換過右手。

公孫丑又切了一陣脈,才收回去,閉著眼睛,喃喃說道:「大小姐日晡潮熱,中夜盜汗,心神不寧.飲食稀少,乃至終朝神倦形憊.虛弱日甚……」

戴天行聽得雙眉緊皺,頻頻點頭道:「先生說得一點也不錯.只不知道如何治理?」

「哈哈!」公孫丑又是一聲大笑,雙目倏睜,說道:「區區未到南昌之前,早已替令嬡修合了三顆藥丸。」

他隨著話聲,倏地站起,轉身從几上取過藥箱,隨手打開蓋子,取出三顆胡桃大的蠟丸,接著說道:「令嬡此時先服一丸,須用陳酒送下,此後每日正午服用一丸,盡此三丸,區區保證藥到病除。」

戴天行接過蠟丸,感激的道:「多謝先生。」

公孫丑縮著頭,笑了笑道:「戴大莊主好說,區區替令嬡治病,為的是兩柄摺扇子,這是各得其所之事,謝就不敢當了。」

戴珍珠望望乃父,問道:「爹爹,公孫先生要的是兩柄什麼扇子?」

戴天行微笑道:「就是你跟為父要去的兩柄竹骨摺扇。」

戴珍珠道:「爹爹答應他了?」

戴天行藹然道:「只要你病體康復,爹盡我所有,都在所不惜,又何在乎兩柄唐代古扇?」說到這裡,回頭道:「寄生,你去拿一盞陳酒來。」

劉總管答應一聲,轉身從書房裡間,斟了一盞陳酒送上。

戴天行捏碎蠟丸,裡面是紙包著的一顆朱衣藥丸,一面柔聲道:「珠兒,你把這顆藥丸服了。」

公孫丑在旁道:「大小姐,這藥丸你要在口中慢慢嚼爛,再和酒吞服。戴珍珠攢攢眉,問道:「苦不苦?」

公孫丑笑道:「良藥苦口,區區這藥丸入口雖苦,但只要多嚼幾下,就可回甘」.戴天行道:「乖女兒,快些服吧。」

戴珍珠蹙著雙眉,把藥丸放入口中,咀嚼了幾下,果然入口奇苦,但慢慢覺得有些甘味,這就和酒吞了下去。

她平時滴酒不嘗,這一盞陳酒下肚,蒼白的臉上,登時飛起了一片紅暈。

公孫丑兩顆豆眼一霎不霎在她臉上,此時看她臉上漸漸轉紅,問道「大小姐是否覺得臍下正在逐漸發熱?」

戴珍珠點點頭。

公孫丑道:「大小姐請朝右轉過身去。」

戴珍珠看了乃父一眼,依言轉過身去。

公孫丑道:「大小姐坐穩了。」

左手突然揚起,一蓬金絲,從他手中急射而出,朝戴珍珠左側身邊襲去。

這一下事起倉猝,東天王戴天行也驟不及防,一時不覺大怒,口中沉喝一聲,揮手一掌朝公孫丑劈出,一面急急問道:「珠兒,你傷在哪裡?」

他外號東天王,叱吒江湖三十年,自有他獨創的功力。

這一掌他心急女兒安危,含怒出手,一股勁急掌風,飛卷而出,勢道自然十分凌厲!

就在他掌勢劈出之際,坐在椅上的路傳廣、鐵凌霄、冷中鋒三人,也不約而同的霍地站了起來。

鬼醫公孫丑早巳防到東天王有此一著,他雙肩一晃,縮著頭,身軀一矮,蹲了下去,躲過一掌,口中大聲叫道:「戴大莊主,動不得。」

戴天行早已搶到女兒身邊,定睛瞧去,但見十二支金針,排列整齊,刺在女兒左側十二處穴道之上,每一支金針,只露出二分來長一點針尾.再看女兒.身軀坐著不動,雙目緊闔,似已昏迷過去,心頭不禁又急又怒,回頭沉聲喝道:「公孫丑,你這是做什麼?」

公孫丑已經站了起來.但在這一瞬間,路傳廣等三人,早已品形把他圍在中間。

白建中眼看公孫丑一把金針隨手撒出.居然認穴奇准,心中暗暗忖道:「此人一手暗器手法,不在師妹『太陽針』之下。」

公孫丑神色自若,聳聳肩笑道:「戴大莊主歇怒,區區這是金針過穴,替令嬡治病。」

戴天行道:「願聞其詳。」

公孫丑遭:「區區方才切令嬡脈象,左尺上不至關,是乃陰絕之徵。內經上說:「女子以陰蹺為經,陽蹺為絡』,大小姐服下區區藥丸,為了使藥力進入陰蹺、陽蹺二脈,在下只好以金針為輔,這『照海』、『交信』二穴,為陰蹺之脈,由『甲脈』至『承泣』十穴,屬陽蹺之脈,令嬡雙目微闔,正是藥性行散,心神相交,營衛相調,大莊主毋須擔心,再過半個時辰之後,區區自會替她把針取下。」

戴天行老臉不禁一紅,拱手謝罪道:「老夫魯莽之處,先生幸勿見責,只是先生何不早說?」

公孫丑搖搖頭道;「說不得,金針過穴,要使人不能先有提防之心,否則心裡有了準備,肌肉就會緊張,氣血便生阻礙,如何還能舒暢?藥性也就無法達到。

戴天行嘆息一聲道;「先生真是神醫!」

路傳廣等三人也自退下。

「好說、好說。」公孫丑連瞧也沒瞧三人—眼.自顧自回到椅上坐下。

白慧雙手叉腰,瞪了他一眼,問道:「你完了沒有?」

公孫丑縮頭一笑道;「區區病是看好了,但還有兩件手續未了。」

白慧道:「你有什麼手續未了的?」

公孫丑兩個指頭一伸,笑嘻嘻的道:「第一,區區替戴大小姐金針通穴,十二支金針,要等半個時辰才能起下,區區這看病,才算完成治療手續,第二……」

他忽然回頭望望戴天行,語氣拖長下來。

白慧看他說話慢條斯理的,心頭大是不耐,截著道:「第二是什麼,快說呀!」

公孫丑道:「第二是區區看完了病,才能向戴大莊主拜領兩柄摺扇。」

白慧哼道;『那是你的事,咱們可沒有這份雅興,枯等你老半天。」

戴天行突然問道:「公孫先生,小女病症,起下金針,就可以完全痊癒了么?」

公孫丑連連點頭道:「不錯,令嬡經過金針過穴.藥力透過經絡,陰陽二脈調和,病勢就可好轉十之六七,只要明、后兩天中午,按時服藥。三天之內,可保康復,戴大莊主若是不信,區區可以拿我公孫丑三字,向你負責保證。」

戴天行突然敞笑一聲道:「如此就好,老夫就不用耽誤這兩位小友的時間了。」

說到這裡,朝公孫丑拱拱手道:「半個時辰之後,就煩請先生替小女起下金針,到時老夫若是死在這位小友手下,老夫答應先生的那兩柄古扇,正由小女收藏,先生可向小女索取,這裡有路老弟,鐵老弟、冷老弟三位,可以為證。」

「不敢、不敢。」公孫丑慌忙還禮道:「區區那就先行謝過了。」

戴天行話聲一落,霍地轉過身來,面向白建中。抱抱拳道:「為了替小女治病,教兩位久候了。」

白建中道:「不用客氣。」

戴天行道:「方才老夫和小友約定的辦法,兩位可有意見?」

白建中道:「大莊主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咱們分為兩次動手,第一場先比拳掌,以二十招為限,不論勝負誰屬,敗的一方說出心中隱秘,再比第二場,了斷恩仇,藉決生死。」

戴天行點點頭道:「一點不錯,小友那是完全同意了?」

白建中道:「咱們就這樣決定。」

戴天行走前幾步,在客廳較寬敞之處,和白建中對面站停,抱抱拳道:「小友可以賜招了。」

這裡是東天王書房中的一間客廳,地方自然不會太大,除上首排著椅幾,前面較為寬敞之處,也不過丈許見方。

但高手過招,雙方進退之間.有這點迴旋之地,也足夠肆應了。白建中冷然道:「強賓不奪主,還是戴大莊主請先發招好了。

戴天行面對這位年輕高手,自然早已暗暗凝聚了全身功力.雙掌提胸待發,但此時看他卓然而立,身上藍衫飄逸,依然氣定神閑,宛如五樹臨風,絲毫不見劍拔弩張之勢!

心頭不禁暗暗叫了聲慚愧,忖道:「光看對方這份氣度,自己就已先落了下乘!」想到這裡,目光一抬,口中朗笑一聲道:「小友既然這麼說了,老夫那就有僭了。」

他姿勢早就立好,笑聲出口.人如山嶽移動,舉足跨上一步,身形微側.右掌疾拍而出。

他右掌拍出,原是攻取敵人肩胸,但掌勢發到—半,陡然招式一變.改平拍為斜切,颯然指風,划向白建中腰肋,同時當胸左掌,手臂微曲,欲出未出,內力集中掌心.更成為另一暗藏殺著的凌厲攻勢。

東天王畢竟盛名無虛,出手一招,就使人感覺他全身精力允沛,功夫深湛,不同凡響。

白建中站著沒動,他已經看出戴天行雙手所籠罩的部位,變化繁奧,尤其是那隻欲出未出的左掌,隨著身形,欲旋未旋,暗蘊六七種不同殺手妙著,只要你出手封解,或後退一步,對方左手,立即乘虛而入。

他年紀雖輕,幼經名師薰陶,對江湖上各門派的手法,都能融會於心,是以戴天行一出手,他就能一眼看得出來。

戴天行出手何等快速,就在他右掌快要接近腰肋,白建中不退反進,一下欺到戴天行身側。

這一下當真動如脫兔,右手疾發,五指化爪,向對方左手抓去,使的是一記「擒龍手」,手指晃動之間,同樣暗藏了七八種變化。左手一綳,向外劃去,指風強勁,拂向戴天行右手脈門,使的卻是拂穴斬脈手法。

戴天行看他欺到自己左側,心頭方自一喜,右腕一縮收回,正待發出左手,瞥見白建中右手晃動,疾抓而來。這一瞬間,他突然發覺自己欲發未發,暗藏六七變的左手,竟然沒有一種可以發出制敵,因為無論你以那一種變化出手,都在對方這一記擒拿手的威力之下。

戴天行心頭不禁大感凜駭,急急旋身斜閃而出,錯開這一對面被制的局面,只此一招,他已體認出對方這年輕人,一身所學.委實高不可測。

兩人一合即分,各自錯開,旁觀的幾人.只看到他們雙方比劃了一下招式,根本連手指也並未實際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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