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歐陽,只是一個臨江的小村落,一、二十戶人家,大多打漁為業。漁村和鎮集不同之處,就是東一戶、西一戶,臨水結舍,不像鎮集上,大家都比鄰而居。
這時正當晌午時分,賀德生、丁建中二人由村北入村,循著一條黃泥小路,朝村中行去。
這是大家約定的時間,瘦金剛和駝龍也應該快了。
賀德生走在前面,他是老江湖,腳下走的雖快但耳目並用,就像一頭獵犬一般。正行之間,忽然,他好似發現了什麼,一下停了下來。
丁建中跟在他身後,問道:「賀老,你發現什麼了?」
賀德生伸手一指,說道;「丁老弟,你看,這是什麼」
丁建中隨著他手指低頭看去,那是草叢間泥路上留下的一個足印,不覺抬目道:「賀老,你說這足印……」
賀德生低聲道:「老弟,你看清楚了,這人穿的是芒鞋。」
丁建中道:「也許是老師傅。」
賀德生道:「不,老和尚和咱們約好了的.他要是先到,準會在此地等候,但此人卻是往南而去,八成準是那廝!」
說到這裡,不待丁建中開口,催道:「快,這廝也許還沒走遠,咱們快追。」說完,加緊腳步,朝村外掠去。
這小村落.只有一條由北往南的小路,從村北到村南.一共不過半里來路,兩入很快就穿出村外。
一條黃泥路沿著大江,迤邐向南,直通南昌。左邊臨江,右邊是一個土丘,一片濃密的松林。
賀德生對松林自然十分注意,目光轉動,果然走了不過一箭來路,林前泥地上,又發現了一雙芒鞋的足印。
因為林前這片草地,較為泥濘,因此這雙足跡,極為明顯。而且左足印和右足印相距足有七八尺遠,尋常人一步跨不出這麼遠去。足印是朝松林中去的,如是瘦金剛,他應該等大家會齊了再進去搜索,不可能一個人掠入林去。
賀德生心念閃電一動,就朝身後的丁建中打了個手勢,壓低聲音說道:「丁老弟,咱們分兩路進去,先搜搜這片松林再說。」話聲一落,正待縱身撲起。瞥見松林中灰影一閃,灰衲芒鞋的瘦金剛,緩步從林中走了出來。
瘦金剛看到兩人,似乎微微一怔,合掌當胸,訝然道:「賀老施主,丁小施主怎麼也趕來了?」
賀德生暗暗冷笑,他看到瘦金剛從林中走出,雙手早已暗暗凝聚功力,但依然臉含微笑,伸手指指太陽,說道:「這時連日頭都已直了,咱們自然是接應大師來的了。」
他很巧妙的打出了約定暗號,手指太陽,自然是指天了。
瘦金剛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孽障狡獪成性,老衲就是在樓前不遠,發現了孽障足跡,一路追蹤到此,來不及通知四位施主,不想兩位施主也趕來了,這片松林,老衲已經搜索過了,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又被孽障乘機脫走。」
他似乎對賀德生打的暗號,絲毫並未注意。
丁建中站在一旁,心中暗暗佩服瘦金剛知本大師,果然不愧是當年少林寺羅漢堂的主持,江湖經驗老到,若非事前約定暗號,如今當了面,當真使人真假難分!賀德生眼看對方對自己以手指天,毫不理會,心頭已經有了譜兒。回頭朝丁建中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雙手蓄勢,腳下橫跨一步,欺到瘦金剛左側,沉笑道:「是么?」
他心知這個假冒瘦金剛的賊人,已得少林真傳,一身武功,極為了得,光是佛門神功「般若禪掌」,自己就接不下來。
他閃到對方左側,正是讓開正面,好由丁建中接著。丁建中的武功,他在戴庄見過,當然勝過他甚多。
果然,丁建中在他橫跨一步,向左閃出的同時,也跟著跨上了一步,欺到了瘦金剛的右側。
兩人這一動作,已然逼近到瘦金剛的身前。
任何一個會武的人,只要對方一動,縱然還未近身,也會立時警覺,而且絕不容許有人近身。
瘦金剛自然覺察了,尤其賀德生的口氣,也大大不對!
但瘦金剛並未及時後退,只是訝然的望望兩人,雙手依然合十當胸,緩緩說道:「賀老施主此話怎說?」
他居然十分鎮定,也裝得很像!
如若事前沒和瘦金剛約定暗號,不知他是假扮之人,又有誰會懷疑他是假扮瘦金剛的賊人呢?
賀德生心頭暗暗感到焦急,因為直到此時,駝龍和瘦金剛應該趕到了,但兩人還沒趕來。
他估量自己兩人,不知是不是對方敵手?在沒有十分把握之前,自然以拖延時間,對自己較為有利。心念閃電般在心頭轉動,口中呵呵大笑道:「大師真的不懂么?」
瘦金剛怔道:「賀老施主在說什麼,老衲真的不懂。」
賀德生為了拖延時間,故意又伸手指天,說道:「大師總知道那是什麼了?」
瘦金剛抬頭望望天空,奇道:「賀老施主指的是天?」
賀德生縱聲大笑道:「這是大師自己說過的話,人心即是天心。」他故意縱聲大笑,而且笑聲是以內功送出,這樣,只要駝龍和瘦金剛趕到歐陽,自會循聲尋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瘦金剛雙手當胸,望著賀德生,徐徐說道:「這話是老衲說的么?賀老施主此時忽然提出這幾句話來,必有緣故?」
賀德生道:「在下只問大師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瘦金剛面上不禁流露出奇異的神色,說道:「老衲一時記不起來了。」他自然不知道這是暗語。
賀德生看了丁建中一眼,大笑道:「這就是了,在可在下早就知道不是你說的了。」瘦金剛錯愕道:「這句話很重要麼?」
「太重要了!」賀德生沉聲道:「因為憑這句話,就可以分出一個人的正與邪,善與惡,真與偽來。」
瘦金剛愈聽愈奇,藹然一笑道:「賀老施主和老衲打了半天啞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賀德生眼看自己用話絆住了這個假的瘦金剛的賊人,但瘦金剛和駝龍應該早已來了,卻依然一個也不見,心中自然著急。突然,他心頭一動,暗暗忖道:「莫非他們兩人,早就來了,只是隱身附近.並未露面?」
他本是老江湖了,心念這一轉,就愈想愈覺自己猜的不錯,心頭不覺大定。這就敞笑一聲道:「現在已是日值中午,大師是否覺得奇怪?」
瘦金剛一雙炯炯雙目,即注著賀德生,遲疑的道:「賀老施主,你在說些什麼?」
賀德生大笑道:「在下是說大師看到賀某還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不會覺得很奇怪么?」
瘦金剛這回聽清楚了,睜大雙目,合十當胸,駭然道:「賀老施主莫非把老衲當作了孽障?」
「當作?哈哈!」賀德生大笑道:「你本來就不是知本大師,何用當作?你是呂文錦對不?哈哈,姓呂的,告訴你,知本大師和駝龍姜大俠,馬上就要趕到,你是束手就縛?還是要賀某和丁小兄弟動手?」
瘦金剛枯瘦的臉上,神色微變,說道:「賀老施主,你說姜老施主和還有一個知本就會趕來?此話當真?」
賀德生道:「一點不假,怎麼?你怕了吧?」
瘦金剛合掌當胸,口喧佛號,「阿彌陀佛,賀老施主兩位,可曾見到其人?」
賀德生道:「知本大師早就知道你還在歐陽,才要咱們分頭攔截,現在話都說清楚了,你自己估量著辦吧!」
瘦金剛長眉微蹙,頓足道:「果然是那孽障的狡計,唉,兩位施主上了他的當了。」
賀德生大笑道:「姓呂的,你此刻已經黔驢技窮,還假冒知本大師,不嫌無聊么?來,來,咱們多說無益,你既然不肯束手成擒,賀某隻好先出手了!」
他在欺近瘦金剛左側之際,早已功凝雙腕,蓄勢待敵,一面固然是防對方在說話之時,突起發難,一面也準備隨時出手。因此話聲甫落,右手疾出,五指如鉤,使的是一記大擒拿手「赤手縛龍」,奇快無比朝瘦金剛左肩抓去。
他外號神彈子,數十年來,右手一直盤著兩枚鐵膽,指力自然十分驚人,一抓出手,力透指端,手爪尚未抓到,光是五縷指勁,已然直戳過去。
尋常武師,不用被他抓中,就是這五縷指風,都能透穴入骨,把你給制住了!
瘦金剛並未還手,微一吸氣,身軀離地數寸,往後疾退數尺,沉聲道:「賀老施主且請住手,聽老衲一言。」
賀德生回頭喝道:「丁小兄弟,快截住他,莫要讓他跑了。」
丁建中身形一閃,果然迅快掠到了瘦金剛的右後方,目的是防他退入松林中去。
賀德生左手當胸,右手微曲,沉喝道:「你還有何話說?」
瘦金剛神色泰然,淡淡一笑道:「賀老施主若是一定要和老衲動手,那也請稍待片刻。」
賀德生道:「為什麼?」
瘦金剛:「賀老施主方才不是說,姜大俠和另外一個知本就要趕來么?賀老施主要和老衲動手的原因,那是因為老衲只是假扮之人,並非知本,對么?」賀德生道:「不錯。」
瘦金剛笑了笑道:「那麼現在真假未分,何如等他們趕到了,一真一假,當了面,豈不真假立可分曉?」
賀德生截然道:「不用了,賀某闖蕩江湖三十年,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哈哈,是真是假,早已分得清清楚楚,姓呂的,狡辯無益,你不肯束手就縛,咱們就見見真章I」一面朝丁建中招呼道:「丁老弟,對付這等江湖敗類,用不著講什麼江湖過節,咱們先把他拿下了再說。」
突然欺身而上,雙手揚處,劃出一片指風,斬脈制穴,使出七十二把擒拿手法,著著進襲,朝瘦金剛關節大穴下手,煞是凌厲。
瘦金剛並未還手,雙手依然合十當胸,只是身形移動,避讓來勢,口中低沉的道:「賀老施主快請停手,是非愈辯愈明,有話好說。」他布衲飄風,閃避得不快,但賀德生凌厲的指風爪影,竟然連他一點袍袖、衣角都沾不上。
丁建中因賀德生已經搶先出手,自然不好袖手旁觀,而且這一瞬間的工夫,他已經看出這假扮老和尚的人,一身武功高過賀德生甚多。
對方此時雖未出手,但一經出手還擊,只怕賀德生很難接得下他十招八招。心念一動,就在瘦金剛後退之際,突然大喝一聲:「大師小心!」舉手一掌,直劈瘦金剛右肩。
瘦金剛連頭也沒回,右肩一側,身子突然轉了過去。這一轉,正好避開了賀德生、丁建中的夾擊。
丁建中一掌擊出,口中冷笑一聲,身形跟著欺上,雙掌直擊橫劈,連續攻出。他施展的是崑崙武學,掌勢變化十分迅捷,每一掌都挾著輕微的嘯聲,卻又瀟洒自如。
賀德生眼看丁建中加入戰圍,精神不由一振,雙手十指屈如鋼鉤,猛撲而上。
兩人這一聯手,攻勢自然極為兇猛,舉手投足,無不殺機隱伏,每一掌、每一爪,都凝聚真力,記記找瘦金剛的要害大穴下手。
瘦金剛始終沒有還手,灰衲芒鞋,大袖飄飛,一身在兩人夾擊之下,有如行雲流水一般,憑藉著深厚功力,聽風辨位,閃避來勢。
須知神彈子賀德生本是名動江湖的人物,三十年來,也很少遇上過對手。丁建中更是崑崙高弟,雖然初出江湖,一身所學,足可名列武林頂尖高手。
瘦金剛以一敵二,不,他既未出手封解,更沒乘隙反擊,只能說是以一避二,還能從容閃避,化險為夷,真是談何容易?也由此可見此人武功,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三道人影,在漫天掌影,爪風籠罩之中,盤旋遊走,幾已難分敵我。
丁建中連發了七、八掌,都被老和尚輕易避過,少年氣盛,口中驀地發出一聲清嘯,身子一曲一伸之間,「嗖」的一聲,沖霄而起,拔起三丈來高。人在半空,突然一個迴旋,夭矯如龍,俯衝而下,雙掌連環劈出。
賀德生看得猛然一驚,暗暗忖道:「他使的莫非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崑崙奇學『雲龍九掌』?」
就在此時,突聽駝龍的聲音喝道:「建中,住手!」
一道人影,跟著在一棵大樹上飛起,疾瀉而下。
丁建中雙掌甫發,正朝著瘦金剛當頭俯衝劈落,耳中聽到姜大叔的喝聲,趕緊雙掌一收,身形一折,疾如流星,掠過瘦金剛頭頂,落到一丈開外。
賀德生爪指飛灑,正在著著逼進的人,也自停了下來。
駝龍姜大川落到地上,丁建中同時雙足一落,站住身子,拱拱手叫道:「大叔……」
「阿彌陀佛!」
瘦金剛雙手合十,含笑道:「姜老施主終於來了。」
賀德生不待駝龍開口,急忙迎著道:「姜大俠來得正好,這廝……」
駝龍笑了笑,搖手道:「兄弟已經來了一會,你們動手的情形,都已看到了。」
丁建中道:「大叔那又為什麼要阻止小侄出手呢?」
駝龍笑道:「你再想想看,就會明白過來了。」
丁建中聽得一怔,道:「小侄還是想不出來。」
駝龍望了賀德生一眼,才道:「你和賀老哥聯手搶攻,大師可曾還手么?」丁建中一呆道:「沒有。」
「這就是了!」
駝龍接著笑道:「以你和賀老哥的武功,聯手合擊,試問武林中能有幾個人接得下來?
若非大師修持功深,在這種既不出手封架,僅憑遊走閃避,又有誰能躲閃得開?」
丁建中吃驚道:「大叔,你說他不是假的?」
駝龍道:「你和賀老哥連攻了十數招之多,可曾觸及大師一點衣角?」丁建中又是一楞!
姜大叔說的沒錯,就算他老和尚武功再高,也總不至於合兩人之力,會連對方一點衣角都沾不到!
駝龍不待他開口,微微一笑道,「這就是達摩祖師面壁九年參悟出來的『大乘禪法』,也就是大家俗稱的『枯禪神功』,佛門至高無上的功夫,以不變應萬變,否則你們怎會一點也碰不到大師的身子?」
瘦金剛合十道:「姜老施主好說,老衲曷克臻此?」
賀德生不通道:「姜大俠,咱們來時不是約好了的記號,兄弟向他兩次舉手指天,他怎會一無所知呢?」
駝龍道:「兄弟剛才也是懷疑大師是假扮之人,但看了你們動手的情形,才發覺咱們趕來歐陽,是上了賊子的當,這叫君子可欺以方吧!」
賀德生矍然道:「會有這等事?」
駝龍道:「現在想來,這是賊子有心安排,他先在此地故布疑陣,把大師引來,然後又匆匆回去,要咱們兼程趕來,還互相約定暗號,這一來,好讓咱們認定大師是假的,合力對付大師,至少也落個兩敗俱傷之局。
瘦金剛合十道:「阿彌陀佛,原來這中間還有這段經過,這孽障當真狠毒得很。」
賀德生赧然抱拳道:「在下冒犯大師之處,還望大師多多曲宥。」
瘦金剛道:「這是誤會,老施主也不必介意。」說到這裡,忽然咦了一聲問道:「那位女施主呢?」
丁建中:「老師傅不是要妹子留在那裡,保護那孩子么?」
瘦金剛一怔道:「那又是孽障故弄玄虛,老衲在樓前發現孽障足印,一路找到此地,並未回去,更沒有要女施主留下……」
「不好!」駝龍急急說道:「小慧不是賊子的對手,咱們快走。」
人隨聲起,有如大鵬凌空,當先飛掠而去。
丁建中聽說妹子有了危險,心頭一急,雙臂划處,一道人影,矯若神龍,騰空掠起,緊隨駝龍身後疾向西北投去。
賀德生看得駭然回顧道:「這位丁少俠使的莫非是傳聞失傳已久的崑崙雲龍身法?」
瘦金剛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行走江湖數十年,像這位小施主,輕輕年紀,能有這樣身手的人,還是第一次看到,莽莽江湖,殺機隱伏,這到底是禍是福?」
老和尚語帶禪機,似讚許,也是感嘆,但是說話之時,也灑開大步,跟了下去。等瘦金剛、賀德生趕到黃溪渡冉姓農家,駝龍和賀德生已經到了一會兒,里裡外外都已搜索遍了,那裡還有常慧和瑕兒的蹤影?
丁建中急得六神無主,攢著眉道:「大叔,妹子分明是被賊子劫持去了,這怎麼辦呢?」
駝龍心頭自然也很著急,但他表面上還是十分鎮定,點頭道:「這賊子果然狡猾得很,咱們是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建中,目前急也沒用,咱們先聽聽大師的意見,再作定奪。
瘦金剛道:「阿彌陀佛,老衲覺得此地無絲毫打鬥痕迹,那是說女施主是被孽障騙去的了。」
丁建中道:「他假扮老師傅,妹子不察,自然不會對他有何戒備,他自可輕而易舉的把人制住了。」
瘦金剛點點頭,說道:「救人如救火,這孽障劫持了女施主和那小施主,可能是往永修方向去的,姜老施主三位只管先追上去,老衲埋了這位女施主,自會趕去和三位會合。
駝龍道:「那孩子是他親生骨肉,他不會殘殺的,至於劫持小慧,那可能是為了對付在下,諒他也不敢動小慧一根汗毛。」他口氣微頓,看著瘦金剛,續道:「這裡雖然只有一南一北兩條路。(南往南昌,北通永修)但在下覺得他很可能又潛回南昌去了。」
瘦金剛道:「老施主必有高見?」
駝龍道:「這道理很簡單,這裡只有兩條路,他是從南昌來的,咱們也是從南昌來的,誰都想得到,他絕不可能再回南昌去,因此咱們也必然會朝北追的,此人狡獪成性,自然也會給咱們來個背道而馳,而且南昌是通都大邑,四通八達,他只要趕到南昌,比去永修更為有利。」
瘦金剛合十道:「姜老施主分析的極是,這麼說,孽障真可能又回南昌去了。」
丁建中道:「大叔,那麼咱們快些追上去了。」
駝龍道:「急沒有用,他把小慧劫去,總會有消息來的,咱們去幫老師傅,把這位姑娘的屍體埋了,再走不遲。」
丁建中道:「他劫持了妹子,怎會有消息來呢?」
駝龍笑了笑道:「他如果不想要脅我們,何用多費手腳,劫持小慧?」
賀德生連連點頭道:「丁少俠,姜大俠說的極是,這廝利用下毒,脅迫兄弟替他做事,如今有常姑娘為人質,自然也會向兩位提出條件來了。」
丁建中憤憤的以拳擊掌,怒聲道:「這廝給我遇上了,非廢了他的武功不可。」
賀德生跟著笑道:「沒錯,給我遇上了,也饒不過他。」
於是大家動手,在茅舍前面挖了一個土坑,把冉女屍體埋好,又在她墳前豎了一方石碑,鐫上「冉女之墓」字樣,才一同離開黃溪渡。
瘦金剛合十道:「三位施主迴轉南昌,依老衲之見,不如下榻敝寺的好,孽障假扮老衲,劫持女施主,老衲自是不能置身事外,萬一在南昌找不到他的蹤影,老衲就陪姜老施主去一趟洛陽,他真要不肯放出女施主,老衲就廢了他武功,也算是替大師兄清理門戶。」
駝龍介面道:「大師厚意,在下叔侄那就叨擾了。」
回頭朝賀德生道:「小慧失蹤之事,有兄弟和建中兩人,已經足夠對付,實在不敢再勞動賀老哥,賀老哥如果有事,只管請便好了。」
賀德生大笑道:「如論武功,兄弟實在不是那廝的對手,姜大俠、丁少俠更無須兄弟助拳,兄弟也助不上拳,但那廝曾在兄弟身上下毒,論江湖過節,兄弟除非從此退出江湖,否則不能這樣退卻。」
口氣微頓,接著說道:「兄弟和老師傅、姜大俠去黃溪渡,結果常姑娘被他劫持而去,常姑娘是和丁少俠、兄弟三人一組,搜索黃溪渡的,那廝假扮老師傅,咱們受他愚弄,論江湖道義,兄弟也有責任,因此,兄弟決不能置身事外,縱然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這番話,說得極為慷慨激昂,不愧江湖本色。
駝龍含笑道:「賀老哥血性中人,既然如此說了,咱們自表歡迎。」一行四人,迴轉繩金寺。
知客通善迎著合掌道:「師叔回來了。」
瘦金剛「唔」了一聲。
通善跟在身後,接著道:「啟稟師叔,公孫先生方才不別而去。」駝龍聽在耳中,心頭不覺一動。
瘦金剛駐足問道:「公孫施主幾時走的?」
通善道:「方才午齋時候,公孫施主不曾到膳堂用膳,弟子著人去請,已經不在禪舍了。」
瘦金剛沉吟道:「他昨晚來時,曾告訴老衲,他傷勢極重,沒有三天時間,無法復原,要在咱們這裡,休養三日,怎會走得如此匆忙,不告而去?」
通善躬身道:「這個弟子就不知道了。」
瘦金剛一擺手道:「好了,你下去。」
通善躬身而退。瘦金剛陪同三人,進入後進精舍,小沙彌立即端上四盞茗茶。
瘦金剛吩咐道:「悟勤,你去告訴廚下,老衲有幾位佳賓在此,做幾式素齋送來。」小沙彌答應一聲,匆匆退去。
瘦金剛抬手道:「三位施主請用茶。」
大家落坐之後,駝龍端起茗碗,一手掀起蓋子,用口吹著茶葉,暗中仔細聞了聞,才緩緩喝了一口。
他這一舉動,瘦金剛並未在意,但坐在對面的賀德生,卻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暗暗納罕,忖道:「姜大俠此一舉動,分明懷疑茶中有什麼問題?啊,不錯,常慧被賊人劫持,自該立即追蹤救人,才是道理,他卻反而折回繩金寺來,莫非……」他不覺警覺的看了瘦金剛一眼。
思忖之間,只見院前灰影移動,本寺方丈了一大師緩步而入,合掌行禮道:「師叔回來了,三位施主還沒有用膳吧?」
瘦金剛道:「老衲已吩咐悟勤去準備了。」
了一道:「那位女施主呢,不曾隨同姜老施主來么?」
駝龍在他行人精舍之時,暗暗朝他腳下打量了——眼,才介面道:「說來慚愧,在下小侄女,被賊人擄去了。」
了一聽了大吃一驚,一臉俱是驚異之色,張目道:「女施主會被人擄去了?這……怎麼會呢?」
這本來就不可能發生的事!
有瘦金剛和泰山駝龍等人同行,就是千軍萬馬之中,也不可能被人擄去,無怪他要大吃一驚了!
瘦金剛黑瘦的臉上,隱現怒容,憤然道:「那孽障居然假扮老衲,殺了姓冉的女施主,又復調虎離山,擄去常姑娘,老衲若不把他擒住,追回少林武功,處以門規,老衲就無顏再回少林寺去了。」
出家人最戒貪嗔,但老和尚這回是動了真怒。
了一合十道:「師叔認為今日之事,又是呂文錦乾的了?」
瘦金剛哼道:「不是他,這會有誰?」
了一臉色誠敬,合掌道:「師叔把此事交給弟子去辦好了。」
瘦金剛道:「不用,老衲親手傳他的武功,也要親自把他武功廢去,此事不用你管。」
了一從未見過師叔如此盛怒,自然不敢多說,只是唯唯應是,接著抬頭道:「弟子還有一件事,稟告師叔,公孫施主,在師叔走後不久,即不別而去……」
瘦金剛頷首道:「老衲已聽通善說過了,他既然不別而去,那就由他去了。」這時兩名灰衣僧人,已在室中擺上素齋。
小沙彌朝瘦金剛躬身道:「老師傅請用膳了。」
瘦金剛站起身,抬抬手道:「兩位施主請上坐。」
大家也不客氣,就圍著方桌落坐,了一則坐在茶几邊的一張椅子上作陪。用罷素齋,小沙彌送上面巾,又替大家砌上開水,才行退去。
瘦金剛起身合十道:「三位施主請寬坐,老衲飯後要坐功片刻,恕老衲失陪了。」
駝龍介面道:「對了,在下午飯之後,也有靜坐的習慣,不知可否假寶剎禪房、靜坐片刻?」
丁建中心中暗暗奇怪:「大叔幾時中午靜坐過,他這是要幹什麼?」一面抬目道:「大叔,咱們不追那賊人去么?」
駝龍含笑道:「大叔如果猜得不錯,他擄去小慧,準會有消息來的,下午如果沒有消息,再出去找不遲。」
瘦金剛笑道;「原來姜老施主練的也是子午功。」接著朝小沙彌吩咐道:「悟動,公孫施主住的那間禪房,離這裡最近,你領姜老施主去吧。」
那小沙彌躬身應「是」,接著合十道;「老施主,小僧給你帶路。」
駝龍朝丁建中道:「建中,你陪賀老哥坐一回,愚叔只須頓飯工夫坐歇也就差不多了。」
丁建中道:「大叔坐功的時辰到了,那就請吧!」
駝龍沒再多說,舉步隨著小沙彌走出精舍,踏上左首一條長廊,行了不過二十來步路,就有一道月洞門。
小沙彌領著他跨進月洞門,這裡是一排五間禪房。
駝龍試探著問道:「小師傅,禪房就在這裡么?」
小沙彌腳下一停,合掌道:「回老施主,這裡是本寺的客房,除了中間一間客室,一共有四個房間,是準備著給少林寺有法師來的時候,下榻用的,所以離老師傅的禪房較近,平日都沒有人住,昨晚公孫施主來的時候,傷勢不輕,老師傅才吩咐小僧,臨時收拾了一個房間,不瞞老施主說,其餘三間,只是空屋,連被褥都沒有呢。」
說話之時,已經走近門口,伸手推開房間,說道:「老施主請進,這間就是公孫施主住過的一間了,裡面被褥都是現成的。」
駝龍跨進房中,點頭道:「原來如此,公孫先生不是傷勢還沒有痊好么?怎麼走了?」
小沙彌跟著走入笑道:「不知道,哦,公孫施主真是名滿江湖的名醫,他來的時候,還是小僧扶著他進來的,不過一個更次,他就行動自如,一點也看不出他是身負重傷的人了。」
駝龍笑道:「江湖上傳說,只要還有一口氣,他都能救得活,這點傷勢,在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小沙彌道:「老施主要不要喝水,小僧去給你拿一壺水來。」
駝龍含笑道:「不用了,我只要坐歇一會就好。」
小沙彌合十一禮道:「那麼小僧告退了。」
轉身退出,隨手帶上了房門。禪房當然沒有什麼擺設。
房中靠壁是一張禪榻,臨窗有一張小桌,和一把木椅,就別無他物。榻上除了摺疊整齊的被褥,只有一個木枕。
駝龍當然不是為了坐功來的,他是為了想證實自己的推測。
鬼醫公孫丑託庇到繩金寺來養傷,是因為繩金寺有瘦金剛在,沒有人敢來追殺他。他傷勢雖愈,但尚未完全復原,沒有特別事故,是不會無故離去的。
他的不別而行,只有兩個原因:
一、是他已經發現了什麼。
二、是瘦金剛和自己等人,一同去了黃溪流,寺內就無人能保護他的安全。
這兩點,都和自己的某一推想有關,駝龍自然非要到他房中來看看不可。
這就是他方才以「傳音入密」告訴瘦金剛,希望老和尚以不露絲毫痕迹,讓自己到公孫丑房裡來的原因。
但他進入房中之後,這間禪房,幾乎可以一目了然,根本沒有絲毫可疑之處!
這一情形,不是公孫丑離開之後,已經有人進來整理過了,那麼證明公孫丑確是自己離去的了!
駝龍不禁暗暗皺了下眉,就脫去鞋子,跨上榻上!
突然,他目光注意到自己盤坐下之後,就在右首身側的木板之上。這裡豈非正好是坐著的人,右手放下來的地方?
如今這地方正好有人用指甲刻畫了三個字。
用指甲刻下來的字,自然不會很明顯。
公孫丑武功不算太差,即使事出倉猝,也不至於刻得如此不明顯。
他之所以用指甲刻得如此不大清楚,顯然是為了不讓人家一眼就看到,而是要讓懷疑他無故離去,必有原因的人,來作仔細檢查的時候,才能發現。駝龍要不是在榻上坐下來,也不容易看到的。
當然,沒有像駝龍目光這樣敏銳的人,即使坐在榻上,也一樣不會發現。
駝龍看到這三個字,不覺笑了!
這正是他要找的,也和他的推測,完全吻合!
於是他用手掌輕輕一抹,把木榻上的三個字抹去,不使留下痕迹。
現在,他真的在榻上閉目趺坐了。
他人雖靜坐下來,但心裡卻正在思索著,自己下一步應該如何行動才好?
瘦金剛的禪房就在精舍後面,和客室只隔了一個小天井。
如今,客室里還坐著賀德生,丁建中,由本寺主持了一大師作陪,正在論茗談天。
瘦金剛坐的是「枯禪神功」。子午二時必須坐功,二十年來,從未間斷過。這時他已經迴轉禪房。
他在坐功之前,照例要在壁前一尊銅佛面前.點燃起一支線香,合掌禮佛,然後再登榻坐功。
今天當然也不會例外,但當他盤膝坐定,瞑目垂簾,運氣行功之際,忽然感覺不對!
這是一種由心靈所產生的警兆,說不出來由,就是感到心神不定,不能由靜生定。這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之事!
瘦金剛只當今日那孽障假冒自己行兇,以及劫走常慧,引起了自己情緒的不安。
當然還有,譬如鬼醫公孫丑何以不別而去?
駝龍姜大川何以要以「傳音入密」和自己說話,要到公孫丑住過的禪房裡去看看?這些都是疑因,都會引起思索。
瘦金剛功力精純,「枯禪神功」已經坐了二十年,在坐功的時候,心如止水,萬事無縈於心,今日遇上的這些疑問,他當然要思索,但絕不會在坐功的時候滋生雜念。
於是他開始感到驚凜!
於是他要找出這不安情緒的由來。
終於他發覺了,禪房中瀰漫著梅檀輕煙,使人聞了有不安的感受!不,迷人慾醉!這香不對!
他發覺得已經太遲了,任你一身功力,如何精純,也無法抵擋來自西域的「迷迭香」。
瘦金剛心頭又急又怒,右腕抬處,屈指朝香頭彈去,人也隨著迅速跨下榻來!
他使的是「彈指神通」,發出去的一縷指風,足可把數丈外的香火彈滅。但他這回只抬了抬手,不,根本連手也沒抬起來,指風自然沒有彈得出去。
他想速快跨下榻去,也只是心裡想著而已,根本連腳也沒有移動一下。
他一身勤修苦練的功力,幾乎已經毀於一旦,此刻竟然連—絲力氣也使不出來!他心頭這份震驚,當真非同小可。
就在此時,禪房的門開了,像幽靈般閃進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袍的老和尚,面形枯瘦黧黑,赫然又是一個瘦金剛知本大師!
瘦金剛枯瘦的臉頰上,肌肉一陣扭曲,低沉的道:「孽障,果然又是你……」
頓皈時光,很快的過去。
駝龍經過一陣坐息,回到精舍客室,只有賀德生、丁建中兩人,坐在那裡閑聊。
丁建中看到駝龍走入,立刻站起來,說道:「大叔……」
駝龍一擺手,問道:「了一大師呢?」
丁建中道:「主持有事走了。」
駝龍點點頭,口中唔著,舉手從几上取起茶盞,緩緩喝了一口,就在椅上坐了下來。
丁建中看大叔回到繩金寺,就不曾再提去救妹子的事,心頭自然十分焦灼,忍不住問道:
「大叔,咱們要如何去救妹子呢?」
駝龍道:「當然要去救,只是不急在一時。」
賀德生多年老江湖了,救人之事,本該刻不容緩,但駝龍似乎不急!其中道理,他雖然想不出來;但駝龍的行動,他豈會看不出來?這就介面笑道:「丁少俠,依老朽看,姜大俠好像已經胸有成竹。」
駝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沒有,此事兄弟想和知本大師仔細研究研究,再作決定。」
話聲甫落,只見伺候瘦金剛的小沙彌從屋後走出,合掌道:「老師傅已經醒過來了,命小僧來請三位施主到禪房中一敘。」
駝龍站起身,問道:「老師傅這麼快就做完功了?」
小沙彌道:「老師傅平日總要坐上半個時辰,今天大概是因三位施主在此,所以很快就醒過來了。」
轉身引路,朝屋後行去。
駝龍、賀德生、丁建中三人,隨著他穿行迴廊,進入後院,走近禪房門口。
小沙彌腳下一停,躬身道:「啟稟老師傅,三位施主來了。」
門內登時傳出瘦金剛的聲音,說道:「快請他們進來。」
駝龍聽到瘦金剛的聲音,心頭不期猛地一沉。
小沙彌回過身來,恭敬的道:「三位施主請。」
駝龍腳下略微趔趄了一下,舉步掀簾而入。
禪房內,香煙裊裊,瘦金剛盤膝坐在禪榻之上,笑臉相迎,說道:「三位施主進裡面坐。」
駝龍在舉步跨入禪房之時,本已存了戒心,此時驟然聞出室中香氣有異,立時警覺,呵呵一笑,拱手道:「在下侄女被劫,救人如救火,方才大師坐功未醒,在下三人正待向主持了一大師辭出,大師醒來了就好,在下三人是前來告辭的,趁這半天時光,先在南昌城內,分頭作一番搜索,大概黃昏時候,就可回來,再和大師細談。」
說完,不待瘦金剛再說,就回身退出。
只聽瘦金剛急著叫道:「老施主……」
駝龍退出屋外,隨手放下布簾,不待瘦金剛說下去,應聲道:「時間不多,在下走了。」
一面回頭道:「賀老哥,建中咱們走。」當先舉步,往外行去。
賀德生、丁建中兩人,跟在駝龍身後,根本沒有跨進禪房去,駝龍就已退了出來,這一舉動,更是令人覺得奇怪。
因為駝龍剛才說過,要和瘦金剛研究研究,再作決定,如今根本沒和瘦金剛說什麼話,就匆匆要走,豈非前後矛盾?
賀德生知道這中間必有緣故,但他沒有多問。
丁建中只是覺得姜大叔今天的舉動有些奇特,他想的當然沒有賀德生深,跨出繩金寺,忍不住問道:「姜大叔,咱們要任那裡去?」
駝龍略為沉吟,抬頭說道:「賀老哥可仍回長安棧去,今晚二更,可在繩金寺右首的樹林子里等候。」
賀德生驚疑的啊了一聲,然後點點頭道:「兄弟記下了。」
他依然沒有多問。
這就是老江湖,知道多問無益,他也知道真正有關重要的話,不到時候,駝龍是不會輕易吐露的。
進了進賢門,賀德生別過二人,逕自走了。
丁建中望望駝龍,問道:「大叔……」
駝龍朝他笑笑,說道:「咱們走。」舉步筆直行去。
丁建中跟在他身後,問道:「大叔,我們到那裡去?」
駝龍道:「到時你自會知道。」
丁建中眼看姜大叔舉動神秘,心中暗暗覺得奇怪,但也不敢多問,只是跟著他身後走去。
片刻工夫,便已穿出南門,駝龍腳下依然絲毫不停,朝前趕去。
丁建中忍不住趕上一步,又問道:「大叔,咱們要到那裡去?」
駝龍道:「快到了。」
丁建中忖道:「前面就是青雲驛了!」
那知走了里許光景,駝龍忽然舍了大路,朝東首一條石子路上走去。
這樣行了一頓飯的時光,遠遠已可看到七級浮屠,巍然獨峙。駝龍回頭說道:「建中,你看到了么?那就是南昌有名的佛頭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