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木葉豹象·章殘金萬碎玉
李沉舟不先打擊木葉,而先擊倒豹象,就是因為他已看出,這少林新任掌門木葉大師的劍法,已臻化境。
所以他一說話,先讚美木葉,道出木葉大師的武功實力,讓木葉,豹象等人俱錯以為李沉舟必聚精會神,決戰木葉,殊不知李沉舟第一個先要剪除的是豹象大師。
豹象大師,自幼投師少林,為少林和尚中,殺性最強、殺氣最大的一人,但他為人品性剽悍,雖每造殺戮后,皆十分懺疚。他的一口戒刀.曾擊退過十次以上對少林的迫犯,適才木葉向李沉舟出手之際。豹象已操戒刀在手。
但李沉舟猝然倒飛,不管他是否會為衛護木葉而前後夾擊,先擊倒了他。
豹象大師倒下。
這時木葉大師漫天的暗器紛紛落地。
李沉舟步如飛燕,凌空反抄,暗器如雨,落在他翻飛的雙袖裡。
木葉大師見豹象倒地,目眥欲裂。
他猛剝開最後一層布帛,只有劍,沒有鞘。
這已是真劍,不是無劍,而是有劍。
木葉殺心已起。
李沉舟忽然袖子一卷,已在圍觀的一道人腰畔抽出一柄長劍,這下鵲起鷂落,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道人只見眼前人影一閃,白衣倏飄,李沉舟已竄向木葉、木葉刺出一劍。
無空、無活、無生、無命。
這一劍儘是死機。
死氣自劍鋒帶起。
可是死意陡止。
李沉舟手中的鞘,及時套住了木葉的劍。
木葉的劍有了鞘,等於裹起了層層布包。
這劍又回復了它「無」的狀態。
它縱有力量,己發揮不出,所以一切又活了。
所以木葉只好死了。
木葉的確不同等閑,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打出暗器。
十六八種暗器。
李沉舟要殺他,必須要付出代價。
生命的代價。
可是李沉舟一攤手,也發出了暗器。
剛才他接的暗器,木葉的暗器。
一剎那暗器全部射了回去,有的迴旋,有的急轉,有的反彈,有的劇撞,全部打在一起,把木葉的暗器全打落。
然後李沉舟的拳頭,就似閃電一般快、迅雷一般有力,擊中了他。
木葉萎然倒下。
如同一張朽葉一般。
李沉舟輕鬆地拍手,沒有絲毫驕態,但也不謙抑,只是悠閑地踱回場中。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地,木葉、豹象兩位大師自地上急躍而起。
木葉大師是藏經樓主管,他通曉無數心法內息的修練,所以李沉舟的拳頭,雖已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卻不能使他立即死亡。
豹象大師則練就一身銅皮鐵骨。李沉舟搏打他時,仍存待大部份精神留意木葉大師的出手,並未用盡全力,李沉舟的一拳,只擊裂了他的肺腑經脈,亦未能即刻使之斃命。
他們倒他,直至強提一口氣,倏然掠起,力撲下山。
李沉舟回首時,他們已搶出了人群。
李沉舟沒有追。
蕭秋水卻「咦」了一聲。
原來木葉大帥適才踏地的所在,留有那柄劍。
那柄劍落地時,又與劍鞘脫離:那麼好的劍,那道人的劍鞘根本罩它不往。
暫時使它消失了光芒的是李沉舟神奇的手,而並非劍鞘。
那柄劍斑剝,陳舊、古意,只有劍鋒口一處,隱冷地閃著。一種似波光似水光但又如毒蛇藍牙般的寒芒。
這柄劍蕭秋水認得。
而且非常熟悉。
因為這柄劍就是寶劍「長歌"。
蕭家,劍廬,見天洞,神象前。
七星燈火晃閃,供奉拜祭的三牲禮酒,架有一柄劍,一柄蕭家歷代風雲人物闖蕩江湖的佩劍。
從架著的劍身之斑剝、陳舊、古意,可以見出這些已物化的英雄人物昔日種種風雲事迹。
蕭家祠供前所奉祭的,就是這柄劍。
古劍"長歌」。
古劍長歌!
蕭家的鎮門寶劍,竟落在少林代理掌門木葉大師的手上!
蕭秋水馬上閃過木葉大師適才的話語:
「這劍是一流的劍,是從一位武林朋友處借來殺你的。」
長歌寶劍既在木葉手中出現,莫非父母的行蹤跟少林也有關係。
蕭秋水因想到這裡,幾乎忍不住跳了起來。
他真的一面跳起來,一邊叫喚,一邊追。
可是負重傷遁逃的木葉和豹象大師,又哪裡能因他的呼喚而停止。
蕭秋水見父母可能有消息,心急如焚,不顧一切,一手抄起地上的劍,狠命追去。
蕭秋水內力雖強,輕功卻不高,少林高僧大都在嵩山奇崖上下習過輕功提縱術,既發足在先,蕭伙水就很難追得上,但蕭秋水好不容易得到一點父母親的線索,怎可輕易放棄,於是發足力追。
蕭秋水一路追去,開始猶見地上血跡,再追下去,只有憑直覺判斷、他揣摸受傷者的情理與行蹤,經過了來時的騎鶴鑽天坡,到了著名的九老洞。
原來峨嵋山志上載:峨嵋山有七十二洞,其中以「九老仙府」稱著,位於峨嵋最幽勝處,寺宇依山峰而立,故名「山峰寺」,寺瓦是銀制,並在萬曆時御賜大藏經全部,貝葉經、菩提葉經、均由印度迎來寺中。
相傳軒轅黃帝未訪廣成子前,先遇見九老洞的九老、問其姓名,則為天堇、天任,天柱,天心、天輔,天沖、天宮、天蓮、天因,軒轅因之題此洞名為「九老仙府」。
九老洞財神殿旁,有許多小洞,其中一洞,可通達洗象池甚至筆架山,並有「神水」可療惡疾,但洞小非蛇行匍匐前行不可,並岔路極多,走錯者極難回出,故屍骨填塞洞間者甚眾。
九老洞又有東西二入口,洞內黝黯,霧氣蒸騰,蝙蝠飛翔,蛇鼠匿伏,在當時很少人敢進去探索。
蕭秋水追到那兒。突然聽到掌風和劍風的聲音。
蕭秋水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凌歷的掌風和如此犀利的劍風聲。
劍風又響起時,蕭秋水的耳朵又有被撕裂的感覺,掌風回蕩時,如同大鎚敲擊在心腔上。
蕭秋水見過龍虎大師的「霹靂雷霆」,也目睹過屈寒山的「無劍之劍」,但前者與現在的掌風與劍風一比,都變成了如同小兒持木劍嬉戲追打一般。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
洞中有八個人在竭力廝鬥。
這八個人都盤膝而坐,頭頂上白煙裊裊,雖都是一流武林高手的氣態,但是都似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這八個人不是別人,都是蕭秋水所熟悉的人。
這八人赫然就是:鐵騎,銀瓶、木葉、豹象以及東一劍、西一劍和章殘金、萬碎玉。
現刻的場面所形成的對峙是:武當的兩名名宿和少林的兩名主持當然聯手,而朱大天王的兩名長老和李沉舟的兩名護法,也正在並肩作戰。
共同點是:這八人,都受了傷。
東一劍、西一劍乃給鐵騎、銀瓶所掌傷;鐵騎、銀瓶背部亦為藍放晴、白丹書二人所刺中背脊;章殘金、萬碎玉、木葉、虎豹四人則俱為李沉舟所傷。
現刻這八個人,亦即是雄霸一方的五宗大派中地位極高的老前輩:卻因為各種不同的狀況負了重傷,又因各所持的立場而拼搏起來。
蕭秋水到的時候,拚鬥己近尾聲。
人人萎然垂坐,汗濕全身,顯然無力。
蕭秋水跪拜過去,扶著木葉,急問:
「大師、大師,你醒醒,晚輩有事請教……」
木葉的眼光。己缺了神采,勉強舉目問:「你……施主何人……」
蕭秋水正想答話,銀瓶卻一眼已瞥見了他,叫道:「小子……你……過來……」
蕭秋水趨近過去,銀瓶氣喘吁吁地道:「你來得……正好……真好……我是受了傷,要不然……我和鐵老兒的掌……劍……內功…三絕,天下無人能……及……」
蕭秋水見對方氣息若如遊絲,知其難久於人世,黯然應道:「是……是……」
銀瓶怪眼一翻,啐道:「是又何用!快……我跟你投緣,我把內功心法都傳你,你要證實給……給後世的人看!」
蕭秋水怵然一驚。鐵騎接道:「我…傳你掌功……劍法,你去跟我宰了他們!」
蕭秋水慌忙搖首:「道長、道長……我……我不是武當弟子,怎能……?」
鐵騎費力喝道:「胡說!傳功全靠機緣,不一定同門同宗,武當近年來沒有人才……你小子有才份,正好傳我倆的衣缽……你…你不受也不成!」
蕭秋水還想拒絕,但鐵騎,銀瓶二人,已不管一切,向他解說內功心法,劍氣掌勁起來,蕭秋水情知這是絕代奇功,而且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兩位武林前輩眼看就要不支、蓋世奇功眼看就要絕滅,蕭秋水更不忍拂逆,所以他用心聽,全神去記。
蕭秋水記性強過人,但一直未曾好好練過武,但他因功力殊強,再修練其他武學。便是十分容易。可謂一點就通,開始只是存心不想忤逆鐵騎、銀瓶的好意,但一旦聽的入神后、便渾然忘我,潛心進修。
如此約莫一個對時,鐵騎,銀瓶一面以一手抵住蕭秋水之「命門穴」,「龍尾穴」,一面授以武功心法,蕭秋水一面強記死背,一面設法融會貫通,又感覺到內力源源湧來。
又過了一個對時,蕭秋水大汗涔涔、猶如自大夢醒來,發覺鐵騎,銀瓶已經坐化,他大吃一驚、卻聽一人靜靜道:「你本來為啥事找老僧?」
蕭秋水一看,原來是木葉大師。
蕭秋水馬上記起他追來這裡的目的,忙遞劍恭問:「大師,晚輩是浣花劍派第三代弟子蕭秋水……」
木葉「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蕭施主之子……」他臉色慘白,遍無血色,唇邊仍不斷涌溢出鮮血。
蕭秋水忙問:「晚輩目睹大師以此劍戰李沉舟,但此劍原屬家嚴所有,不知……」
木葉苦笑道:「正是,你父親偕同令堂等人,自劍廬地道,脫困而出,潛來少林,本來……」
蕭秋水急問:「本來怎樣?!」
木葉嘆道:「本來己逃脫權力幫之追蹤,卻不知如何,讓朱大天王得悉,沿途截殺,浣花一脈,全軍覆沒……阿彌陀佛。」
蕭秋水轟隆一聲,只覺腦門一陣漆黑,真如金星直冒,只覺找遍了千山萬水,忽然都絕了路,絕了路了。
木葉嘆道:「我與七師弟遇上令尊時,他已奄奄一息,告訴我『天下英雄令』還留在劍廬,幸好沒有攜帶來,否則給朱大天王搜去,而岳太夫人……卻己被西夏所擄……」
虎豹大師接著道:「令尊把浣花寶劍交給我們,囑我們要尋回『天下英雄令』我們趕到浣花溪,才發覺方丈大師兄、福建少林主持等皆已被殺,故趕來峨嵋,決意要李沉舟交還個公道,可惜……」
虎豹說到這裡,一口氣接不下去。
蕭秋水呆立原地,也看不出特別的悲傷。
他靜靜地的看著木葉和虎豹,這兩大武林高千,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李沉舟所重擊,已瀕臨死亡邊緣。
木葉忽然膽魄一寒,並不是由自他此刻身體的殘弱,而感覺出一種從未遇到的駭人怖人的殺氣,來自蕭秋水沒有淚的雙眸。
蕭秋水再望向倒於地上的鐵騎、銀瓶的屍首……能掌握武林力挽狂瀾奮救天下的正道人物,難道都這麼一個個……!」
蕭秋水忽然跪了下去,「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木葉困難地道:"我知道你想求我什麼。"他向虎豹艱難他說:「少林與武當,同為武林正宗,然各有歸依,至多聯手禦敵,向未結合聯盟,所奉所信亦自相異,無法合一同心,想是天意…只可惜兩派武藝,博瀚深遠,也因各持已見,未有融合會通。今日我倆既無望生回少林,不如……」
虎豹大師默然良久。「我少林及武當精英,盡歿於近日的江湖變動中,武林大局,確要人掌持……就算背了門規,但為了天下人之福祉,我們也要違悼一次了……至於……至於兩家所長,能否貫通合一,成一代宗師,則要看施主的天資福份了……」
木葉微笑道:「如此甚是。你起來。」
蕭秋水茫然起立,木葉大師道:「你殺性太強,易喜易怒,本不合於佛門子弟,亦不適於道教門人,但要對付權力幫、朱大天王這等人,則非要你這等人不可……」
木葉一隻手輕按蕭秋水額頂,語音低微,蕭秋水聚神靜聆,未幾二人如貼合一起,身上飄升白煙裊裊……
虎豹大師默涌一陣,也相掌往木葉之背貼去,並傳少林練功絕技心法。
如此三人黏合在一起,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虎豹大師「咕哆」一聲栽倒下去。
木葉大師長誦一聲,圓寂端然。
只有蕭秋水,瞑目未睜,依然在遞增的內力與劇變的武功中沉灑忘返。
又過了很久、很久。
蕭秋水一躍而起,居然收勢不往,頭頂「砰」地撞在洞岩上。
這一下嚇得蕭秋水一跳,全力猛收,但額頂依然撞中堅硬的岩石、撲簌簌一陣連響,數塊岩石被撞得粉碎。
蕭秋水跌撞幾步,出得了洞,只見洞外尤有微弱的叱喝之聲。
蕭秋水定睛一看,只見四人已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奄奄一息中仍作殊死戰。
這四人居然就是章殘金、萬碎玉,與東一劍、西一劍。
鐵騎、銀瓶因悉心戮力使蕭秋水武功增進,所以早歿;木葉和虎豹也因心力交瘁,使蕭秋水盡得真傳后亡斃。然而東一劍、西一劍與章殘金、萬碎玉卻拼搏至今,勝負未分。
蕭秋水才出來的時候,這四人己奄奄一息了。
東一劍藍放晴首見蕭秋水,竭力叫喚上,「喂,你來。」蕭秋水走了過去,藍放晴嚷道:「你給我過去,把他們給殺了,如果他往左閃,你走寅位,劍捏天子決,有『白虎奔雷』,劍尖取他『保壽官』,如他往右閃,則『五環鴛鴦步』,右『採花燈』,左弓箭梢打,劍走中鋒,若他退後,扶掌攔劍、你抹劍走『天池勢』,橫掃他『采聽官』……」說到這裡,藍放晴叫道:「這招就叫「東日飛升』!」
蕭秋水聽著,不覺模擬起來,藍放晴等四人因已累倒.真所耗盡,故能指點,不能出招。
蕭秋水深覺這一招高妙無窮,正在這時,那章殘金氣呼呼地道:「喂,小夥子,要是你使那一招,我既不退也不閃,右掌作切,左掌使斬,向劍身劍腹施壓力,反刺你的『凌靈』、『福堂』二穴,兼打『好門』、『天倉』,那老鬼所教的一招,不是全都破了?!」
蕭秋水本覺東一劍那一招「東日飛升」,已是精妙無窮,如今一聽章殘金的拳招,才知道是破解得天衣無縫,而且反擊得令人無法招架。
只聽章殘金叫道:「這招叫『殘金破兵』,便宜你了,小子!」
四人為爭一時之意氣,鬥爭方酣,這時聽西一劍白丹書叫道:「不怕。小子,你以右肘反撞,間打『中堂』,踏子午馬、再轉燈籠步,突然上路出劍,以九道劍花奪其『山根』,記往,劍出要快直,但劍意如太極,意在圓先。」
白丹書一般一說,蕭秋水忙深思默記。這時章殘金一聽之下,神色愀然。蕭秋水豁然而通,幾次喜得飛跳起來,這招的確是制住剛才那一招「殘金破兵"的最好方法。蕭秋水喜問。
「這招叫什麼名堂來著?」
白丹書道:「書劍恩仇!」
原來東劍藍放晴、西劍白丹書是權力幫的擴法,數十年來,跟朱大天王部的長老章殘金、萬碎玉斗得你死我活,也成了棋逢敵手,各人研究的招法,亦幾乎即為克制對方的招路而設的,藍、白二人著重劍法,章、萬則注重掌式,止好打個棋鼓相當、都俱為劍掌之精華。
章殘金一時慘然,萬碎玉卻在稍加思索后,即逍:「有了,他吸氣退七尺閃開六尺……」
蕭秋水不解,即問:「吸氣又怎能先閃后避共十三尺呢?」
萬碎玉被打斷,甚是不喜,怒叱:「傻瓜,你氣納丹田的動作,分兩次做,一次由鼻嘴吐納一次由毛孔呼出,退時以踝運力,閃時則用趾步控制不就行了?只要有三十年以上的內力修為便得了。」
蕭秋水十分聰明,一聽就懂,但這種掌路身法卻十分逆行倒施、蕭秋水一時也無及多想,萬碎玉接道:「你再施分筋錯穴手,拿他左腕,但沉肘反蹲,跳虎步上,右掌穿插他『旗門穴』,右掌劈臉……這招叫『玉石俱滅』」
蕭秋水稍為一呆道:「不可能。既是『虎跳』,如何取『旗門』……」
萬碎玉怒罵:「小兔崽子,虎跳時沉膝走玉環步不就得了?!」
蕭秋水一聽,完全通曉,大喜謝道:「謝謝前輩指教,這招連消帶打,確能破去『書劍恩仇』!」
只聽東一劍叱道:「胡說。我只要走卯位,起震位,出掌雙鋒貫耳……」
這四人輪流爭講下去,雖無法動手,但依然要在一個青年陌生人面前爭個長短,也不顧別人學到了多少,到了最後,四人心生恐懼。怕自己無招解對敵招,蕭秋水即可過來殺掉自己,所以更把家傳法寶絕招都抬了出來,而蕭秋水又天生聰悟,加上四大高手指點,只要一點不明,四人便爭相糾正。四人猶如泥足深陷,越吐露越多的秘技。簡直不可收拾。
這四大高手的劍法、掌法,確實是冠絕天下,蕭秋水默記吸收,真是受益良多。
直至四人聲音逐漸低微了下去,原來各已油盡燈枯,心力全耗,而他們大部分絕藝,已皆傳授到蕭秋水身上去了。
他們起初指點得非常之快,後來越說越慢,因一般或熟捻的招式都己使盡,他們必須公開絕招或再創新技,始能破解對方的高招。
但因此更是傷神。這四人已瀕臨死亡。章殘金這時正要思籌要擋白丹書的快劍連襲,苦思道:「……我先以左手『鐵閂門』,再平睜破排,以全剛出洞逼走……至於最後三劍……
最後三劍嘛……」
白丹書的連劍共十七式,最後三劍尤其是「出劍如龍,收創若松」,氣勢無盡,章殘金等一時想不到破解之法,其他三人亦然,章殘金只好說:「我只好……用右鶴頂法拍打,右馬提……提到左馬之後,再起上…大慶刺虎勢……拼個……拼個同歸於盡……」
章殘金這一說,其他三人,都「呀」了一聲,但亦都無法可想,連白丹書出劍,縱然各自棄招,也無法自救。
四人臉色慘變。蕭秋水一直在細聽,並比作招式,以求準確,現下忽然道:「為何不走丹陽勢,以雙劍切橋,腳踢游龍,向削來之劍勢闖破,反而能置之死地而復生呢?」
四人一時大悟,都喃喃喜道:「是……是…」章殘金側了側臉,皺眉道:「唔?不對,要是雙劍切橋,又如何游龍步勢呢?」
蕭秋水一笑道:「把少林紮鐵橋馬之穩重,融入武當圓形弧勢發力於腰中,便可以完美無缺了。」
四人不禁都頷首恍悟。萬碎玉倏然臉色慘變,澀聲道:「你……你究竟是……是什麼人?!」
原來四人都沉耽於彼此比斗廝殺之中,毫不覺意蕭秋水這年青小夥子的本身,而今乍聞蕭秋水能斟悟破解他們的執迷處,盡皆失色!
但此刻蕭秋水己兼懷少林、武當、朱大天王、權力幫八大高手之所長、已經不是任何其中一人所能敵,更何況這八人俱已接近癱瘓垂死之邊緣呢!
蕭秋水道:「我是蕭秋水。」
東一劍藍放晴臉色慘白,呆住了半晌,忽然問:「如果九子連環,劍走官位,一星拋月,左腳迫你右趾,劍取印堂,你怎麼破解?」
蕭秋水毫不猶疑答:「搶在劍先,劍尖飛刺來劍劍身,即可破之,是為『飛星刺月』,專破『一星拋月』式。」
東劍藍放晴忽然長笑三聲,然後口吐鮮血,慘笑道:「很好……盡得我之真傳……沒有想到我臨死前……還不明不白……收了這麼一個……天質聰悟的徒兒……」
藍放晴說完了這句話,猛噴出一口血箭,緩緩仆地。白丹書沉雄地瞪著蕭秋水,問:
「如果對劍法比你高強但膽氣不如你之劍手,要用什麼劍法對付?」
蕭秋水不假思索,即答:「劍鍔之劍。」
白丹書一怔,問:「何謂『劍鍔之劍』?」
蕭秋水神速地道:「即以拚命劍術,不藉以劍鍔作為打擊,如此神勇必能毀碎對方劍鋒之劍的銳氣。」
白丹書一拍大腿,斷喝一聲道:「好!可以成為我西一劍高徒而無愧……」
話未說完,己斷了氣。
東一劍、西一劍先後斃命,只剩下章殘金和萬碎玉二人。
二人相顧良久。
章殘金問萬碎玉:「我們要不要問問他,看從我們那兒學了多少?」
萬碎玉道:「好。」
章殘金道:「你問吧。」
萬碎玉道:「真正的掌功,是掌的哪個部分?」
蕭秋水爽然答:「真正的掌功,是全身,不限於手掌一隅。」
萬碎玉滿意點頭。章殘金緊接著問:
「若一雙手掌被高手所制,你怎樣?」
「連掌勢於全身,反擊!」
「如因掌受制以致全身無法動彈?」
「則棄劍。」
「劍?」
「棄劍即棄掌。」
「棄掌?!」
「是。棄掌如棄履。」
章殘金望見萬碎玉,一字一句地道。
「夠狠,能果決,方才是掌法,他比我們還絕。」
萬碎玉沒有答,章殘金見他雙目緊閉,已沒了聲息,方才知道他已死了。
章殘金抬頭望向蕭秋水,道:「這便是名震天下的『殘金碎玉掌法』,你要好自為之。」
蕭秋水道:「是。」
章殘金望向萬碎玉的屍身,又望向白丹書、藍放晴的遺體,苦笑道:「幾十年來,一直到這幾日來……我們如生如死地拚鬥……而今卻有了一個共同的徒兒……」
他又笑了一下,笑意里有無盡譏誚。「你們先上路了,怎能留我一人?……這世間路上,我們已走得厭了……黃泉好上路呀……」
他說著眺望山谷遠處的雲彩,喃喃道:「真是寂寞……」
蕭秋水側了側耳,要向前去傾聽清楚,然而章殘金頭一歪,卻已死了。
蕭秋水在雲霧間的山坪上,緩緩拔出了古劍。
雲霧漸漸透來,似浸過了古劍,古劍若陷若現,終於看不見。
蕭秋水漸漸運真力於劍身。
劍身又漸漸清澈。
劍芒若水。
這劍身就似吸雲收霧一般,把雲霧都吸入劍之精華內。
「幾時,它才能飲血呢?」——
殺不盡的仇人頭,流不盡的英雄血!
蕭秋水望著霜靄白雲,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父親英凜、慈藹,猝勞的臉孔,變得好太好大,罩住了天地,罩住了一切。他又彷彿,見到他慈慧的母親,在綉著他的征衣。
……彷彿是炊煙直送,晚霜初蒞,母親在灶下煮飯,一道一道的菜肴,總是親手操勞,平凡的菜色也成了好菜。父親在咳聲中磨劍,在某次他發燒的時候,用溫厚的大手摸壓他的額頭。
……依稀是浣花一脈,眾子弟在刷洗準備過新年,男男女女,喜氣洋洋,並皆以不燒菜煮飯為恥。聚在一起小賭怡情,亞嬸,阿霜逢賭必輸,阿黃最爛賭,有次病得起不了床,還是要上桌來賭,可環、巴仔最不會賭,亂開亂下注,結果輸到「仆街……」爆竹聲響,一家歡樂融融,還有「十年會」的人,更是張燈結綵,幫忙打掃……
可是現在都沒了。
權力幫來了,摧毀了浣花劍廬,朱大天王截殺,殺害了父母,就在少林寺不遠處。
只剩下寂寥的蕭開雁,失蹤的蕭易人,沒有消息的蕭雪魚……
還有在這山頭上——蕭秋水和他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