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殺!
只聽余不笑陰陽怪氣地道:
「瘟疫人魔的東西,他都有膽接,死了,也是敢死鬼。」
余笑不笑嘿嘿地道:
「他已經死了,你們誰要跟他去就過來。」
余我吾冷笑道:
「瘟疫一至,鬼哭神號;瘟疫一過,萬物無生——」
他特別把最後一個字尾音拖長,因為他覺得這樣可以唬人。
喜歡殺人的人,莫不喜歡唬人的。
殺人和唬人豈不是同出於人性的惡?
可是他最後一個尾音卻拖不長。
不僅拖不長,甚至是驟然中斷!
因為蕭秋水一躍而起,一刀刺入他的腹中。
刀入余我吾腹中的剎那,蕭秋水已用力一推,使之直撞余笑不!
余笑不想避,已然來不及,他只見余我吾的背門向他撞來,他立即用雙手按住,卻不提防蕭秋水的刀己從余我吾腰脊穿出來,直刺入他的肚子里去!
然後蕭秋水立即棄刀,甩起一腳,把兩人踢向余不笑。
余不笑乍逢巨變,已然心亂,接住兩人,同時兩人腹中之刀「颼」地一聲又給蕭秋水拔了出來,閃電般劈入余不笑咽喉。
余不笑的臉,還是不哭不笑,但還加上了一種表情:至死不信的表情。
一個斯斯文文、文文秀秀,略有幾分英悍之氣,看似尚未出道的青年,竟會假裝中毒,出其不意間連殺他們三兄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文鬢霜冷眼旁觀,向唐方道:
「蕭少俠在一公亭把斷腿的彭九饒而不殺,是大俠之仁。而今瞬間誅殺三凶,只因這三個毒人濫殺無辜,確不可饒,決意要殺,絕不容情,此乃俠者之風。」文鬢霜嘆了口氣又道:
「難得蕭少俠年紀頗輕,卻有大俠之風,而當機立斷,膽大心細,城府深沉,今後武林,必有他這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方在一旁聽了,自是欣喜無限。
蕭秋水攻其無備,一口氣連殺余氏三兄弟,乃趁余氏等以為他中毒之際。
他接下余氏的毒物,居然不倒,乃是因為他手上早戴了手套。
唐方的手套。
唐方的暗器有些是用手套來發的,像唐方在烏江邊向閻鬼鬼打出的那一把毒砂時便是。
此時蕭秋水已把手套脫下。
凡是沾過瘟疫人魔一脈的東西,活人都是再沾不得的。
鐵星月禁不住一翹大拇指道:
「殺得好!」
忽聽一個聲音冷冷地道:
「殺得不好。」
鐵星月猛返身怒道:
「哪個王八?!」
只見古老的嚴關后,暮色四伏,不知何時己悄然多了一位白衣人,在幽暗的暮靄里看過去。不甚清楚。那人有氣無力地道:
「是我,你們的索命人。」
邱南顧虎地跳起來,吼了過去:
「你是什麼人?!」
那人在暗暮中以一個十分怪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道:
「我是瘟疫,我在哪裡,那裡就有瘟疫。」
文鬢霜目光收縮,道:
「瘟疫人魔?」
那人有氣無力地一笑道:
「余哭余。」
文鬢霜忽然沖了過去——
一公亭,地下洞開,一人飛出,剎那間毒殺了「掌絕」黃遠庸——
黃遠庸是文鬢霜的兄弟。四絕一君中,除姚獨霧、畢天通、一君顧君山乃是死於劍王屈寒山手中之外,就只有餘哭余殺了黃遠庸,所以文鬢霜最恨的兩個人,第一個當然是屈寒山,第二個就是這余哭余。
余哭余現在站在古嚴關之後,石牆裡的暮色昏沉中,有一種說不盡的詭秘、妖異!
文鬢霜沖入古嚴關,快如一支箭矢。
他的身形沒入關口拱門下,暮色陰影罩下來,吞沒了他。
在陰暗的黑影中,隱約看見文鬢霜腳下一陣踉蹌,出得古嚴關,身影又清晰起來。
可是文鬢霜就撲倒下去,撲倒在余哭余身前,再也起不來,他一雙眼睛凸了出來,遠遠看去,眼神也不知是悲憤,還是諷刺?
因為他已死了。
暮色里,那白衣人松袍寬袖,有說不出的神秘、詭異。
蕭秋水失聲叫:
「文前輩……」
只聽余哭余陰陰笑道:
「我跟你們不同。你們是拿刀拿劍去拼,我有我的毒物跟你們拼。」又陰陰一笑道:
「我在古嚴關布下了毒,你們過得來,就殺得了我。」
蕭秋水舉目望古嚴關,只見西邊一點餘暉,雄厲的古嚴關嵌在兩山之間,更顯神秘詭異!
把在關口遠遠處的白衣人。更有說不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妖詭!
余哭余就在關前,毒就布在關內。
准能沖得過去?——連文鬢霜都沖不過去。
蕭秋水眼中有淚,他決定衝過去,——不只因為要殺余哭余,更是要替文鬢霜報仇!
就在他要衝出去的時候,忽聽後面有人漫聲道:
「你衝過去也沒有用,——因為你們已經不必衝過去了。」
蕭秋水等猛回頭,只見一清秀白皙的青年,在背後的沉暮中,卻悠然對他們微笑:
唐方臉色一變,目光卻發亮:
「漢四海!」
那人欠身一笑道:
「正是在下。」
忽聽一人大笑道:
「還有在上!」
另一人也大聲道:
「更有老子!」
追兵來了!
自稱「在上」的,是「地馬行天」柳千變,他輕功高,自然追得較快。
自稱「老子」的是屠滾,他吃過邱南顧一掌,挨過文鬢霜一腳,恨之入骨,自然會追得更快一些。
在他們之後,忽然又來了近百個人,就像暮色一般,靜悄悄地來,不帶一絲聲息,眼睛卻如餓狼般發著亮。
這些人分兩邊而站,顯然跟前兩路是不同的人馬。這兩批來人的服飾也大不相同,一批約莫六十多人,穿飾如普通人一般,有些商人打扮,有些漁樵穿者,更有些打扮成婦孺人家模樣。
他們跟普通人唯一不同是目如精光,太陽穴高鼓,顯然是內外功兼修的高手。
另一批人卻是黑衣勁裝,臉色冷沉,背後一律掛利薄長刀。
這兩批人的頭頭,穿著如普通人的一批,前面站著五個人。
五個形貌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穿灰色長袍,背負長劍,臉色冷然,五人只是高矮不一。
蕭秋水認識他們,這五人就是《躍馬烏江》一文中提到的,蕭東廣十九年前力挫的「長天五劍」。
蕭東廠名列還在當世「七大名劍」之先,亦因他以獨力擊敗「長天五劍」此役;蕭秋水雖未見過「長天五劍」,但確聽過蕭西樓的口敘。
這五人顯然就是當年的「長天五劍」——
近聞「長天五劍」已投入「權力幫」,而今看來,確實如此——
背後六十餘人的裝扮,正是「權力幫」眾潛入各行各業的鐵證——
昔日「劍氣長江」一役中,蕭秋水等「錦江四兄弟」,所殲滅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鐵腕神魔」博天義一役,已從中得悉權力幫早已掌握長江一帶,甚至秭歸全鎮縣的船夫、當鋪,甚至工人。
「長大五劍」曾力敵蕭東廣,合起來武功絕不在「武林七大名劍」之下,五個連在一起,無疑等於權力幫又多了一位魔神!
另外一批人的領袖蕭秋水也認得。
一男一女,男的鬚髮皆黃,怒目豎眉,如一頭巨獅;女的口大如盆,目光精厲,如一頭怒虎。
獅公虎婆!
在《劍氣長江》一文中,曾提及蕭秋水為了一頭小狗受虐而與他們交手,這次交戰,令蕭秋水深深感覺到,從場中權力幫的人僅只有這對夫婦在,已經夠不好對付了。
更何況有餘哭余、屠滾、柳干變、長天五劍,及那一班高手,更可怕的還有一個身份、武功皆高深莫測的:
漢四海。
漢四海微笑道:
「你們這可謂『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唐方卻截道:
「君不聞『天無絕人之路』?」
漢四海卻笑道:
「那你們就試走走看吧!」
唐方一揚手,紅、藍、白三點蜻蜓飛出!
脫手的時候同時就到了!
快,快到不及防!
這就是唐方的暗器!
三枚暗器突然不見了。
這三點暗器,突然發出,又突然不見。
漢四海依然微笑。
快,快到不可思議!
他的手好像早已等著唐方的暗器來收。
蕭秋水的心沉下去了。
看來漢四海的武功絕不在「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下。
這時鐵星月與邱南顧各自大吼一聲,分左右撲出,矢志要把漢四海擊倒!
就在他們掠起之際,漢四海身上驟然多了一蓬光,然後光蓬分成兩道,一道罩向鐵星月,一蓬蓋向邱南顧!
原來光蓬本身有十二二樣暗器,其中有飛叉、鐵蒺藜、暗青子、鐵蓮子、飛刀、小劍、銀針,這原本是十幾種不同的暗器,要用十幾個高手才打得出來,而且所發的力道又分七八種,居然都給這人一出手間都發出來了。
蕭秋水忽然覺得這手法很熟悉。
這時鐵星月與邱南顧已狼狽地退了回來。
惟有退回來才能避過這些無法擋、無法防的暗器。
蕭秋水的心簡直冷了。
他發覺此人的武功絕對不在「九十天地,十九人魔」之下。
這人到底在「權力幫」里是什麼身份呢?
漢四海悠然笑道:
「後退既無希望,只好前沖了。」
眾人禁不住回頭,只見暮色更沉,夜色已臨,古嚴關口的白衣人也似鋪上一層灰暗。
只聽余哭余森森地道:
「要前沖,就得過古嚴關。」
「千手人魔」屠滾「嘻嘻」笑著向邱南顧指了一指,道:
「這人要留給我,他暗算了老子一掌。我要他後悔為什麼要生出來。」
「鐵扇神魔」柳千變「霍」地張開摺扇,陰笑道:
「那女的倒要留給我。」
獅公突然低吼了一聲道:
「蕭秋水留給我!」
虎婆森然張開了天口:
「我們要把他撕開來吃了!」
長天五劍沒有作聲,卻一齊緩緩解下了佩劍。
漢四海嘆了一口氣,攤攤手笑道:
「看你們年紀輕輕,卻有那麼多人恨之入骨,我也沒有辦法。」
左丘超然冷笑道:
「你少來假惺惺!」
漢四海忽然提氣道:
「余老兄,看來這幾個人是要往你那兒沖,你一人在那兒,要不要多我一個作伴?」
那邊的余哭余有氣沒力地道:
「漢兄肯來,歡迎之至。只不過古嚴關不易渡。」
漢四海笑道:
「那沒什麼。」回頭向柳千變等道:
「這兒就全仗諸位了。」
柳千變自是暗怒漢四海的狂態,但知此人乃是權力幫智囊柳隨風的密友,誰也不敢得罪,陪笑道:
「漢兄放心,保管一個不漏!」
漢四海悠然笑道:
「有勞諸位了。」
話一說完,倒飛出去,一個筋斗,就翻過牆頭,落到余哭余身側。
數丈高的牆頭,竟給漢四海一翻就翻過去了,根本不必過古嚴關口,甚至翻牆時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蕭秋水的心簡直落下去了。
漢四海的武功簡直可以跟屈寒山相較!
他們已無路可走。
誰說「天無絕人之路」?
擺在他們面前的,就算有路,也是絕路。
絕路通向死路。他們縱有路,也給人堵死了。
暮色已經過去了,夜色已經來臨了。
他們的希望豈非如同夜色一般漫長、一般無望?
唐方望著天上挑起的第一顆晚星:黃昏星,眼睛不禁發了亮。
晶瑩的星光。
余哭余也禁不住道:
「好輕功!」
漢四海淡淡一笑道:
「是真的好嗎?」
余哭余奇道:
「當然是好。」
漢四海洒然一笑道:
「不見得吧!」
余哭余沒有再說話,他在等漢四海說下去,漢四海果然說下去「其實在我翻過牆頭時,余兄心裡是在想:這小子實在太狂了;要不是看我跟柳五總管有交情,而且又是屈劍王介紹來的,你早就要毒我一毒,給我點厲害瞧瞧了。」說著又笑道。
「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余哭余的臉色變了變,卻仍然陰聲細氣道:
「漢兄太多疑了吧!」
漢四海大笑道。
「這樣好了,為使余兄心服,我們一齊來賭一賭。」
余哭余不解道:
「賭什麼?」
漢四海伸出白皙的手比了一比:
「殺人。」
余哭余居然提高了聲音:
「哦?」
漢四海輕笑道:
「殺那一班人,你用毒,我用暗器。」
余哭余心忖:我用的是毒,殺人於無形,難道還會遜於你不成?當下冷笑道:
「如此甚好。只不知你要何種賭法?」
漢四海眼睛發亮。
「賭殺人,看準殺得快,看誰殺得多。」
余哭余即道:
「什麼時候開始?」
漢四海斬釘截鐵地說:
「現在。」
他話一說完,余哭余的雙手就伸了出去,立即就發生了一件很詭秘的事。
古嚴關的蒼古石牆上的磚塊,忽然如一層薄薄的暗青,迅速地游移前來,乍看似一層薄霧,但仔細看去,又像千萬條小蟲一齊向前蠕游而來。
唐方忍不往失聲叫了起來,馬竟終也動容道。
「蠱毒!」
蠱毒是既不可滅,又毀不得的,是為武林中人最為頭痛的毒物,蕭秋水等前有蠱毒,後有強敵,真是無可走避。更驚人的是「瘟疫人魔」余哭余竟可遙控蠱毒,簡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就在這時,余哭余忽然變成一隻刺蝟。
余哭余是人,怎麼會變成一隻刺蝟?
其實余哭余不是真的變成一隻刺蝟,而是在剎那間,被上百口長針齊齊釘在身上,所以像刺蝟一樣。
余哭余吼了一聲,漢四海卻笑道:
「我贏了,我先殺了一個。」
然後余哭余就倒了下去,倒在文鬢霜的屍首旁,文鬢霜凸出的雙目恰好瞪住他,也不知是悲哀,還是諷刺?
殺人者人恆殺之。
余哭餘一死,他的蠱毒都奇迹一般地消失不見。
然後漢四海「呼」地一聲,穿古嚴關口而出,掠過蕭秋水等人面前,邊笑道:
「現在前有去路了。」
然後飄巧地落到柳千變等人面前,柳千變等都唬了一下,不禁向後退了三步,漢四海仍然瀟洒地微笑著。
漢四海殺余哭余,這一下突變,委實太詭奇、太驚人、太出人意料。
這一下不但柳千變等無法接受,連蕭秋水等都不敢置信。
屠滾忍不住切齒道:
「漢四海你——」
漢四海輕輕地「嘿!嘿」笑道:
「我不叫漢四海。」
柳千變的臉色似有些變了,囁嚅道:
「你是……?」
漢四海仰天大笑道:
「我不姓漢,我姓唐。」
唐方居然也接道:
「漢唐都是盛世。」
唐四漢撫掌笑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也不叫四海。」
唐方亦微笑道:
「他不叫四海,他叫朋,朋友兄弟的朋。」
唐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