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果然遲到了。
雖然只是配合學校的輔導課,但還是覺得很丟臉。一整個上午在教務處,走路都覺得好怪,很怕有人從外表就能知道她昨天晚上做了什麼十八禁的事。
「請把這些資料輸進計算機里。」周美怡淡淡地丟下一疊資料。
「喔,好。」好奇怪,她竟然不會覺得緊張,甚至也不會胃痛了。
「成蘭,下次要不要帶妳男朋友到格媽媽家吃飯?」格媽媽笑盈盈走過來:「上次妳帶他來,真是嚇格媽媽一跳。他是書局的工作人員,不是嗎?我有一次去書局買書……妳知道的,我家那個小孩最近學養花,養什麼花死什麼花,要我幫忙找些盆栽方面的書,妳男朋友教我幾招,都是書上沒寫到,很有用呢。下次妳帶他一塊來吃飯,我還有很多問題請教他呢。」
「喔,好,我問問看他。」是啊,差點忘了,也許經他手的花全部會養不活,但他在這方面的知識一定沒人能比得過。
上午的教務處有點冷清,各自做著各自的事,到了中午,學校沒訂便當,她必須到校外買好便當跟麵包。她都準備好了,為了餵食那個甜點大王,她買了一個空飯盒,便當的飯菜一半分他,吃完了才准吃麵包,不然真怕他營養不良。
在去買之前,她先上了一趟洗手間。
「其實,成蘭她男朋友也不錯了,現在失業的人多少,他至少月領一萬八,還能餵飽自己呢。」
不會吧?又來了!
水籠頭浙瀝嘩啦,伴隨著三姑六婆的閑話家常。
「才一萬八?美怡,現在一萬八要養活自己不容易耶,那天師生聚餐會我看他身上穿的都是名牌貨,光是那件大衣,就快要抵上他的月薪了吧?」
「妳替他擔心什麼?有成蘭養他啊。成蘭多傻,那種男人一看就知道不安於室,誰有錢就可以包了他,到時候我怕成蘭會受不了這個刺激。」
「算了,這是她的事。對了,美怡,待會老師聚會,妳不要再提連成蘭,我知道妳很擔心她,但是,妳也知道每次聚會妳老說擔心她,那些老師就覺得連成蘭簡直是學校的恥辱,大家心裡真的很不痛快。」
「真的嗎?」周美怡吃驚:「我沒這意思的。我只是想,希望老師們多多體諒成蘭,她膽子這麼小,如果學校不讓她走後門,她早就失業了;她不包養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早跑了;不多關心她一點,我怕她以後會一團糟。」
「好了好了,大家都知道妳人很好。快點,趕不及了啦……」
「不好意思,快點走吧……對了,上次聚餐我看見理事長頻頻往成蘭這裡看,好象她帶了男朋友多了不起的事,她的靠山到底是誰啊?」
「……我怎麼知道?大部份都聽妳說的啊……」
聲音愈來愈遠,直到完全不見。連成蘭才有膽子打開廁所的門。
難怪有人說,洗手間是女人互通有無的最佳去處。她先洗了手,打開皮包,確認胃藥。
「真的不會胃痛耶……」胃藥好久沒少了。鏡里的自己竟然好象沒什麼在意。
因為個性關係,所以很少跟人「閑話家常」,反而一直將一切看進眼裡。其實她很清楚周美怡並不是真的為她著想,而是看不慣她不是依正式的管道應試,加上出了社會,弱肉強食,如果沒有積極地為自己營造形象來卡位,很容易淪落到像她這種弱勢的地步。
她不是很介意多做點事,真的,她只是不擅找工作、不擅說話而已,老說她走後門,她確實走後門,可是,可是——
她順道洗了個臉,確定賀時貴的吻痕沒有露出來,然後拿著皮包,在洗手間前悄悄東張西望,確定三姑六婆都走光了,她才鬆口氣,保持心情愉快走出校園。
之前問過格媽媽,學校對面過了中間那條小巷子后,再拐個彎,有一家賣便當的,排骨味道偏甜。她是不喜歡吃啦,但也許他會因此多吃點。
他這麼高又這麼瘦……雖然摸起來很結實沒有贅肉,可是能飲食正常最好……想起昨晚,小臉就熱起來。
出了小巷子,幾乎沒有學生……她瞪大眼,看見本校學生在跟流氓打架。
這時候不是應該上輔導課的嗎?
出於本能,她迅速轉身要當作沒有看見,走回巷子里,心跳得好快,拜託,先讓她跑了吧。
「老大的老大!」
咦?不是在叫她,快走快走!先跑到書局找賀時貴再回頭買便當好了。
「連成蘭!連老師來了!你們完蛋了!他×的,敢勒索我們學校的女學生,我們田老大說她可是很懂武術的哦!」
不會吧?他們這三個沒找她麻煩,是因為田單丟給他們一句:她懂武術嗎?她、她只是學過而已啊!
「連老師是天下無雙的武術高手哦!讓你們看看我們老師多厲害!老師,接刀!」
不要吧!又是那個說話會把冥王星說成在地球隔壁的男學生,她哪裡是天下無雙啊!連成蘭快要跑步逃命了,一聽「接刀」,她嚇死了,那把刀砍在她身上怎麼辦?她趕緊轉身接住——
她一陣默然。
這只是一根長棍。
三名不良學生趕緊躲到她的背後。
「老師!看妳了!」阿隆狠聲道,臉上微微帶著傷。
「我……我不行……」眼淚快掉出來了。
「聽見了沒!我們天下無雙的老師說你們完蛋了!今天有你們好看了!想走出成寧的地盤,下輩子吧!」把冥王星自動當成地球鄰居的高中生叫道。
「……我不是這樣說的。咦,等、等一下!」對方有刀耶!
那流氓不為所動,罵了句髒話,拿著刀過來砍人!
老師,救命啊!
就算離校幾年了,還是直覺在心裡跟老師求救。她嚇得拿棍來擋,隨即啪的一聲,長棍變兩截。
她瞪著斷掉的棍子,刀子好鋒利啊,切得真是乾淨俐落,如果切在她身上——
「老師,妳快代替月亮懲罰他們!」國中生阿隆脫口而出。
「……」
她是很喜歡美少女戰士,喜歡明明是一樣平凡的女生,一變身就能成為無敵超人拯救地球;她喜歡老是罵髒話的四賤客,因為他們根本不甩其它人的看法,可是,就因為她無法成為這樣的人,才會喜歡得要命啊!
「不對,現在是白天!代替太陽懲罰他們吧!」
「……」重點不是在這裡吧。「那個……有、有話好好談好不好?有、有事,我、我請理事長來談……不然放放放下刀,我、我出錢喝咖啡好不好……」她結結巴巴地說,看見對方學四賤客罵了難得的髒話,然後逼近她。
她吞了吞口水,連連退步,撞到身後的學生。退無可退了……
那流氓的刀子又逼近了,不要吧!她只想要平凡的生活,她長得夠平凡了,不想再多傷痕,不想啊!賀時貴會笑她的!不,他還會替她的傷口拍照留念!救命啊
好痛好痛!
「是有點痛。」保健女老師幫忙上著紅藥水,瞄了一眼在辦公桌后的中年英俊的男人,好心地解圍:「其實看起來是有點糟,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嚴重。」最多是鼻青臉腫加上渾身傷痕。可憐的成蘭,脖子上的草莓全曝光了。
「不需要送醫嗎?」中年男人問道。他的實際年齡是四十一,但保養得當加上五官深邃,所以外表看來只有三十多歲,唯一稍微能泄漏他年齡的是永遠不上揚的嘴角——至少,當著她的面時,從不上揚,嚴厲得一如學校古板的教師。
「下用。」連成蘭跟保健女老師同時答道,她立刻投去感激的一眼。
那男人雙手交疊成金字塔狀,若有所思地掃過她新換上的運動衣,運動衣當然是配運動褲的,他從來沒看過她穿過長裙之外的褲子,當然也沒有看過她綁著馬尾,全身傷痕纍纍,臉上出現只有他少年時期才會有的調色盤,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她頸子上不止一處的吻痕。
「確定沒有骨折?」他問。
「沒有,應該沒有。成蘭保護自己的措施很好。」
「她進武術學校,是為了要懂得保護自己。」男人瞇起眼,道:「成蘭,要打人就要打贏,妳打贏了嗎?」
「沒、沒有……」
「誰說沒有?」阿隆從排排站里脫身,跳出來叫道:「連老師,妳很酷耶,被裙子絆倒這麼多次,竟然還能打回去,了不起耶!倒是你這個老頭子,我們一來,就被你請來罰站!有沒有搞錯啊,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不是理事長,在這裡耍什麼威風啊!」
其實不算打贏,最多是連老師趁著空隙打了幾棍,力道看起來不重,連老師也好像縛手縛腳的,沒有下學期要來教課的柯四傑身手來得俐落,可是,本來是一根長棍,她竟然能隨機應變當成雙刀耶!
他差點以為她被千面女郎附身了,害他的眼睛好幾次把短棍看成雙刀。真酷,看錄像帶是一回事,看真人實地對打又是一回事!
後來,有教官來了,流氓才跑掉。扶著連老師回學校,就被人請到理事長室。靠,他還以為麻煩大了,搞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個中年阿伯是誰——
「我是她舅舅。」
「舅舅?長得一點都不像……」阿隆愣了一下,啐道:「舅舅了不起啊?這裡是學校耶!你這麼跩,坐在理事長的位子很『肖擺』哦!」
連成蘭覷了他一眼。長年對舅舅的畏懼跟膽小,讓她選擇聽而不聞,不提任何的忠告。
理事長辦公室的門輕輕被推開一個小縫,周美怡探進頭,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鼻青臉腫的成蘭身上,驚呼:
「成蘭,妳還好吧?我聽說妳跟人打架了?」
打架?也不是這麼嚴重吧。連成蘭勉強笑了笑:「還,還好啦。」好象要有麻煩了。
她要是知道今天舅舅會北上來學校,她一定規規矩矩待在教務處,真的。她工作三年,舅舅唯一一次上來看她,就是公事經過,待在她的住所里不超過十分鐘,馬上就離開了。
周美怡看見理事長不在,走進來說道:
「妳嚇死我了。剛才聽同事說,妳在外頭跟流氓打架惹事,是為了這三個學生,對不對?雖然是為了學生,可是,是違反校規的耶,如果讓上頭知道,一定會被嚴懲的。對了,理事長呢?格媽媽說妳一進教務處,就被請進來了,怎麼沒看見理事長?」
「這個……」真的要苦笑了,她不會不知道周美怡要做什麼,只是……
「理事長不在。」保健女老師插嘴。「美怡,這裡還有個人呢。」
周美怡轉向連成蘭舅舅,故作訝異地問:
「你是誰啊?」
中年男子挑起眉。「我是誰?在詢問之前,小姐,妳是不是該報上名來?」
「她、她是教務處的職員,跟、跟我一樣啦。」連成蘭連忙道:「美怡,他、他是……」
「我是成寧學校的創辦人之子,也是前任理事長。」
周美怡猛眨眼,還是很訝異地脫口:
「你就是前任理事長?那個從來不準人走後門的理事長?」
連成蘭低聲咳了咳。
「據我的回憶,我的任內,的確沒有職員可以靠關係走後門。」
「可是、可是現任的理事長卻……」周美怡投給連成蘭一個好抱歉的眼神,然後大義滅親說:「理事長,你不覺得學校素質愈來愈低落了嗎?」
「是嗎?」
「現任理事長允許許多人關說,讓非本相關科系的人進成寧做事……」周美怡又看了成蘭一眼,低聲說:「成蘭,我好抱歉,可是妳在這裡遭人指指點點,也不好受吧?」隨即轉身跟著辦公桌后的男人說:「就像這一次,學校引進武術課程,並沒有經過審慎評估,連武術教師也是現任理事長一味獨行,沒經過審選考試。教職員方面,學校連鎖福利社、圖書館、教務處里都存在著關說進來的職員跟老師,這絕對是成寧的隱憂。」
中年男子點頭,道:
「嗯,妳說得很有道理。周小姐,妳是正式考試進來的?」
「當然。我是經過面試、筆試,當時學校共錄取七人,我名列第三。」她很驕傲地說道。
「這就難怪了啊……成蘭,妳是走後門進來的?」
「……嗯。」這不用問吧。
中年男子沉吟一會兒,臉色沒有什麼變化,問道:
「周小姐,妳的意思是要大刀闊斧,把學校毒瘤一鼓作氣拔掉?」
「也可以這麼說。」
「妳真為學校著想,這所學校有妳這樣的職員存在,是學校的幸運。不過,妳還年輕,在社會打滾不長,不了解社會上的生存法則。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不見得會是有實力的人,所謂的毒瘤也有可能是高分進來的菁英份子。本校不介意有人關說走後門,要走後門,行,進了門會有什麼下場自行負責,出了大問題,本校照樣開除,就如同妳正式考進學校,將來出了問題,我也不會問妳是第幾名考進本校的,照樣請出去是一樣的道理,妳懂嗎?」
「可是、可是理事長,在你任內不準人關說啊!」
「在我任內,的確不準關說,但我並不打算干涉現任理事長的作風。他是我的晚輩親人,也同時身兼成寧理事長,他要怎麼做,我絕對支持。」頓了下,繼續說:「對了,周小姐,我忘了告訴妳,要是我甥女在我任內畢業,我會讓她成為我任內第一個靠後門走進來的本校職員。」
周美怡呆了呆,沒有料到這樣的答覆。
明明她所知道的前任理事長是一個鐵血手腕的男人,不像現任軟趴趴病懨懨的理事長,別人說什麼都好,所以她一聽見前任理事長秘密來到成寧,她就找了機會過來。
「美、美怡,他、他是我舅舅。」連成蘭尷尬地說。現任理事長跟連家有關係,跟她是平輩,所以現任理事長隨便取了卷帶子洗掉重錄,洗掉的就是舅舅在她小時候幫她拍的校慶帶子,但她實在不敢再說下去了。
周美怡的臉色剎那變白了。她的雙肩在起伏,瞪了連成蘭一眼,然後挺起腰說道:「理事長,現在你要開除我了嗎?」
「為什麼要?」連成蘭她舅舅毫無表情地說:「妳是個好職員,不是嗎?高分考進本校,工作也從來沒有出過大問題,妳在為成寧著想,為什麼我要開除一個好職員?」
周美怡有點疑惑,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一下准人開後門,一下又大方地讓她這個抱怨他甥女的職員留下來。她遲疑了下,防備地問:
「理事長,你說過,沒有大問題,學校是不會有動作的。可是……成蘭身為本校職員,卻跟人打架,是不是犯了學校的大忌。」
「的確。」他點頭。「明天妳就可以看見懲戒她跟這一干學生的公告了。周小姐,妳現在沒事可以出去了。」
周美怡仍然有點疑問,但屈於他的身分跟氣勢,不由自主地走出理事長的辦公室。
「成蘭,妳的同事真有趣。如果這所學校是金宇塔,她只能站在中間,而妳一定是在最下層。妳一個月薪水多少?」
連成蘭低聲報了一個數字,已經很習慣舅舅嚴厲的對待了。
他十分熟悉這間辦公室,不用起身,單手就取出身後書櫃里的資料夾,翻了一陣,說道:
「降薪是必然。」
「啊?」剛才在旁聽傻了眼的阿隆又跳起來,很義氣地大喊:「理事長舅舅,連老師是為我們,如果沒有她,現在被砍個十刀八刀的是我們耶!你、你不是有義務保護你的學生們嗎?」
他看了小個頭的阿隆一眼,又埋首在資料夾里,說道:
「如果沒有你們,她絕對不會被降薪。」毫不理會他們會不會有內疚感,繼續說道:「成蘭,下學期柯老師的課妳就在旁幫忙,名為助教,不過妳資格還差遠了,自己找時間回去補齊,助教的薪水不多,妳自己省著花吧。至於教務處的空缺,改天再補。」
「助、助教?」跟學生面對面的那種?
「妳是風雲畢業的,從小一到高一,都在風雲,妳老師是我套關係指定的,童老師的基礎功在風雲沒人比得上,妳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抬頭注意到室內的人全成化石,他不以為然:「不管從哪條路進來,未來的路都要靠自己經營。成蘭,我開了一扇門,門后的路,是妳自己要去擺平的。妳也可以選擇待在教務處一輩子,任著周美怡繼續壓在妳頭上,不過薪水照減,晚上打通電話告訴我答案,對了,妳那個表叔呢?」
「咦?」她有點緊張了。
「到現在我都還搞不清楚,怎麼會讓妳跟一個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她舅舅沉聲道,雖然很確定自己並不會讓一個遠親跟她住在一塊,但記憶的真實是磨滅不掉的,他實事求是道:「下個月我可以騰出三天假,妳帶他回來。我想妳媽會想徹底地了解那位表叔……我老忘了他的名字,他叫什麼?」
「呃……他叫賀時貴。」她細聲答道。
電梯門一開,賀時貴就看見有個女人宛如老太婆般躬著虛弱的身軀,提著大袋的東西忙著開門。
這女人是誰,他一眼就看出來,只是有點驚訝她穿著男生的運動服。
看見她的膝蓋直不起來,他上前從她身後單手摟抱住她的腰,另只手幫她提起沉重的大袋子,在她驚訝的叫聲里,把她當大布偶般的抱進屋子裡。
「賀、賀時貴?」
「妳連我都認不出來,昨天晚上妳是做假的嗎?」輕而易舉把他的女人空降到沙發上,放下袋子,正要吻上她的後頸時,鼻間飄過一股紅藥水味。
「輕點輕點,很痛耶。」她低聲抗議,臉紅成一片。
痛?他繞過沙發,看見她鼻青臉腫,著實愣住。
「成蘭?」
「是我啦!沒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吧?」
「妳……」他難以置信,輕輕碰了下她塗著藥水的頰面,見她吃痛地縮了肩,不可思議地問道:「妳在學校受的傷?」傷得不算重,沒嚴重到送醫急救的地步,但滿臉滿身都是藥水味……他應該要在場的,不是嗎?
連成蘭用指腹輕輕戳了下臉頰,好癢,不能抓。她解釋:
「我中午幫你買便當的時候,不小心卷進學生的混戰里,我怕你擔心,就請倪老師送便當給你。」
這怎麼可能?
中午他人在書局,也確實有個女人代她送飯來,但他以為她在學校很忙……
「喂,賀時貴?」
她有難,他一定在場。不管他人在哪裡,命運一定會讓他出現在她面前,在冗長的歲月里,從來沒有錯失過一次,所以,她一直一直地愛上他……
這一次……真的有問題。
中午他正在書局清點最新一批的書籍,沒有任何的動機讓他走出那扇門,這跟過往的例子完全不同。以往,即使他有心要抗拒,仍然不停地被擺布,與她相遇,當她的救難英雄……這是不是表示,在她的第十世里,老天放棄玩弄他,任他掌握自己的命運?
不可能這麼好心,絕對不可能。
「喂……」連成蘭拉拉他的袖子,細聲問:「你下個月能不能請假?跟我回去見我媽跟舅舅,好不好?」
賀時貴心漏了一拍,拉著她的臉皮,惡劣地笑:「成蘭,妳臉腫得真難看。」接下來她要說什麼了?說出那句關鍵語了?
她吃痛地揮開他的手。「很痛耶,你不跟我回去,我舅舅一定過來押我。這樣好不好,你跟我回去,等回來,我請你吃蛋糕。」
「嗯哼。」
「一天,就一天毫無節制的吃,我付錢?」
「勉勉強強接受。」見她想起身,試了好幾次竟然爬不起來。他皺眉,發現自己很不爽看見她這樣。「妳要做什麼?」
「我、我想洗個澡……」
「現在?」
「我痛死了,保建老師幫我消毒上藥,可是我光坐公車回家就冒了一身汗,好黏,藥水我都帶回來了。賀時貴,你扶我一下好不好?如果可以,再幫我放洗澡水。」
「要不要順便幫妳洗?」他沒好氣說,扶住她的腰,瞄她一眼,看她沒有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腰部應該沒有受傷。
他加重力道把她抱了起來,走進浴室放她在馬桶,然後轉身去放洗澡水。
她覷他一眼,吞吞吐吐說:
「賀時貴……」
「嗯?」
「那個,我被減薪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的薪水還夠兩人花。」只是短期內沒有辦法再幫他添購昂貴的衣物。見他沒有為減薪有任何反應,她暗吁了口氣。也對,他並不是很在乎物質方面。她緊張地搓搓手,隨即暗聲喊好痛,忘記手上有傷了。「賀時貴,水不要太熱,會很疼的。」
她一說完就看見他把熱水轉大,這個人真是無賴!真想從後面送他一腳。
「妳在學校又被欺負了啊?」
他看起來很像是隨口問,但她聞言露出微笑,不行笑,嘴角好痛。她把中午的事簡短地說了,包括她舅舅正好來學校,她甚至懷疑是她沒有回家過年,舅舅才專程北上的。
以前從來不會往這個方向想去,現在回頭想想,舅舅雖然很嚴厲,也不算極度喜歡她,但是非常非常護短的。
她低聲說道:
「賀時貴,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舅舅家是大地主,不對,應該是我媽媽家是大地主,我舅舅跟媽媽不是親兄妹,所以領養了一個也沒有血緣關係的我……喂,你有沒有在聽啦?」
「有啊。」
「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受過傷,不能生育,所以她也沒要結婚,我呢,是她親戚的小孩,她說,一見我就很喜歡,所以舅舅靠關係走後門,把我納入媽媽的保護之下。」她扮了個鬼臉。「現在我終於明白舅舅說過的話,要走後門就要走個徹底,要心虛就別學人偷偷摸摸的。他真的很強勢,是不?」
「嗯哼。」
她又看他背影一眼。「你……見過我舅舅嗎?」
「沒印象。」
「喔……」本來想賀時貴的身分「特殊」,也許他曾在收養上助力一把,她對小時候沒什麼記憶,了不起只記得她不是個討喜的小孩,在親戚間丟來丟去的,能成為連家的小孩,是她的幸運,而她從不認為自己的運氣好到可以中樂透。「賀時貴,我一直在想啊,舅舅該不會早就布好局了吧?他讓我走後門進學校當個小職員,安排武術課,等我受不了別人的閑言閑語,主動爭取正式資格。他知道我個性,光有人在背後指點,我就胃痛得要命,根本不適合走後門;要正式去找其它工作,也沒有那份能耐,所以才會這麼安排,他連周美怡的名字都知道耶,以前我是不是把他想太壞了?」
熱水放得差不多,賀時貴順便幫她取來卡通毛巾,走到她面前,說道:
「妳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
她靠著他的扶持,站了起來,小聲地問:
「你覺得……我真的能當助教嗎?」光面對一群陌生小孩,她就緊張兮兮了,何況是教人?
「不能。」
「喂!」她是膽小,但好歹給她一點勇氣吧。
他用力親了她的嘴一下,滿意地看見她吃痛的表情。
「需要我幫妳脫衣服嗎?」
「我可以自己來啦……」慢慢地舉起手,要拉下拉鏈,發現他一直很嘲笑地看著自己。她脹紅臉,輕輕揮手。「你可以出去啦。」
他雙臂環胸。「我很想看妳怎麼脫啊!」
「出去啦!」
「妳連腰都彎不下去,褲子也脫不動吧?」他惡劣地笑,然後自認好心幫她拉下拉鏈,隨即愣了下。
「喂,你幹什麼啦!」她丟臉丟到家了,一拉下拉鏈,裡頭什麼都沒穿。她小聲叫道:「我背後擦傷啦,保健老師叫我先不要穿內衣,你色狼啊你!」很想踹他一腳,但連舉都舉不起來。
「妳……就這樣回來?」他話才說完,小鳥鈴聲就吱吱吱地響了起來。
除了管理員定時收費外,幾乎沒有什麼人來拜訪,賀時貴根本不想去開門,看見她一臉驚慌,懷疑地問:
「妳知道有人要來?」
反正看也看過了,在她抗議里,他順便幫她脫下運動褲。雙膝也塗著藥水,足踝有點腫,出乎他意料的嚴重。
「那個……我剛才說過了,我被罰減薪,那三個學生也當然會被罰嘛,學校罰他們停學三天,舅舅要他們來我這裡接受輔導,所以他們說要來我這裡包水餃……」
「妳不敢拒絕?」
她尷尬地點頭。舅舅回去之前,跟她說學校的學生絕對不止這三個學生覺得學武很炫,大部份的學生很少想到學武對自身真正的目的,她為人師表,應該要負責。負什麼責啊,她甚至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助教,她的能力了不起只能做到學生要包水餃,她在旁邊付錢讓他們不要在三天內亂跑而已。
GTO?她不想學啊!
「所以妳提的袋子全是要包水餃的?」
「嗯。」
受了傷,還一個人趕去買啊。「成蘭,妳膽子變大了。」他嘲笑,然後攤攤手。「妳負責管,我回房去睡覺。」
「你先幫我招呼嘛,快去啦!」推他出門,然後趕緊洗澡去。
賀時貴哼了一聲,勉為其難地走去開門。
門外,是被處罰的三名學子。
「哇,老師有男人啊!是你啊……」阿隆訝異了下,吞了吞口水,一副同好的表情:「老師說你堂堂一個大男人很迷美少女戰上,是不是?你的錄像帶都會借我看,對不對?」要不然,他才不來哩。
賀時貴立刻撇眼向浴室,隨即聽見喀的一聲,浴室悄悄地把門死鎖了。
這個女人!
「哇,那不是阿尼抱枕嗎?我喜歡這個打死也不敢吭聲的阿尼!」三名學子衝進來。「連老師說,師丈你是卡通迷,果然找到同好了,我以前都不敢跟人說……對了,師丈,我借連老師的那套運動服是新的,老師要洗乾淨再還我哦。」
賀時貴瞇眼,想起她運動服下什麼也沒穿,遂答:
「她會買新的還給你。」
「師丈真凱!」學生壓低聲音說:「師丈,老師還說,我要來,師丈就願意告訴我,你穿的米老鼠緊身內褲是哪裡買的?送我一件好不好?米老鼠是在前面還是在後面?哇,老師說,你一周七天,天天換不同的卡通內褲,夠帥夠種!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穿卡通內褲,是她吧?賀時貴臉色微微難看,又瞪向浴室,這一次他聽見連帘子都拉起的聲音。她打算把自己關在浴室一輩子,永遠不出來是不是?
是他之前誤會了。這個女人,還是一樣的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