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劍妖刀
山仔雖知獨孤羽已經服用過自己精心秘制的藥物,但是以獨孤羽目前的體能狀況,要再硬拼一場,實在叫山仔為他捏一把汗,擔份心。
時間在獨孤羽入定中,經過良久……
忽而,獨孤羽雙目倏睜,淡然道:「山仔,將門打開。」
山仔彈身而起,機靈道:「吃生米的傢伙來啦?」
獨孤羽冷然曬道:「只怕鬼劍、妖刀也正巧趕上這場熱鬧。」
山仔大步轉出藏身處,走向酒窖門口,豁然將門拉開,果然看見刁熊和沈月娥為首,帶著不少人朝酒窖的方向快速奔來。
獨孤羽越過山仔飄身而出,當門卓立,他雖是一身血污狼藉,卻無損於雍容的氣度。
他習慣性地背手而立,漠然望天,彷彿站在自己家中庭院,欣賞秋後景緻,而非正要面對另一場濺血捨命的拚殺。
山仔望著獨孤羽纖瘦卻堅毅的背影,心頭不期然一熱,他暗自決定,一定要學習獨孤羽如此傲然無畏的風采,來面對未來的血腥生涯。
天星幫一行人在酒窖之前不遠站定。
山仔溜眼打量來人,除了他曾在暗處見過的刁熊和沈月娥之外,其他尚有三人看來身份地位都比較特殊。
其中,一名是身材矮胖,童山濯濯,年約三旬,手持錐盾,目露凶光的壯漢,山仔推測此人可能就是方才豆子與酒鬼口中所說,那個很會喝酒的鑽山虎沈賀。
另外二人,一樣瘦高的身材。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生得愁眉苦臉,一個卻是白衫加身,長得奇醜無比,兩人並肩而站,活像閻王座前的黑白無常。
沈月娥夾著嗓門道:「獨孤羽你果然是龜縮在這裡!」
獨孤羽收回目光,卻不是理會開口的沈月娥,反而,他定定地盯著黑白無常,面無表情道:「申合歡、史賀駒,你們決定要趟這趟渾水,不再多做考慮?」
沈月娥對獨孤羽如此蔑視於她的態度,氣得跳腳,怨毒道:「姓獨孤的,你別想威脅申大爺和史大爺他們,這遭真是老天有眼,正巧叫申、史兩位大爺路過孤山下,他們已經答應為江湖除害,宰殺你這個惡魔!」
身穿白衣的妖刀史賀駒,平淡道:「辣娘子,不用把話說得那麼好聽,我們是看在十萬兩白銀的代價上,又是順路之財,才接下這檔子生意。」
沈月娥不料自己將馬屁拍在馬腿上,她尷尬地噎住話尾,噤聲不言。
「十萬兩,嗯!」獨孤羽淡漠道:「差強人意的價碼,只是,恐怕這順路之財不太容易撈得。」
「鬼劍」申合歡平板板道:「打落水狗的事,不如你所認為那麼困難。」
「是嗎?」
獨孤羽話聲未落,倏然欺身逼近申合歡,右手如流雲一般,看似平淡無奇,卻布滿殺機,橫斬向申合歡的頸項。
申合歡偏身微退,一抹寒光在他身形甫動之際,暴射獨孤羽前胸心臟部位,他出劍速度之快,果然不愧有鬼劍之稱,的確如鬼魅般無聲無形。
另一側,妖刀史賀駒同時動手,只見一抹黯青流華如毒蛇吐信,陰狠至極噬向獨孤羽后腰。
獨孤羽冷哼一聲,左手猝翻推出,身形同時斜進三尺,一股無形的力道,硬將史賀駒的刀勢撞偏,正巧迎上申合歡的劍影,而他自己便藉此脫開兩人的攻擊。
申合歡和史賀駒齊聲低哼半晌,眼見即將碰撞的刀劍,驀地跳彈分飛,一下一下再度追殺獨孤羽。
獨孤羽身形倏停,雙手當胸交錯猝地揮展,登時,他如一尊千臂修羅同時展現出數不清的掌影,悍然至極地迎向刀光劍影。
鬼劍和妖刀臉色倏變,他們二人驚斥一聲,不分先後,急急收勢點地倒掠,但是,獨孤羽的掌影恰似波波相接的浪濤街迫而至。
終於——
轟然悶響,申合歡和史賀駒兩人連翻帶滾,勉強脫出獨孤羽這招修羅幻現的威力之外,狼狽地躍起,神色陰暗不定地瞪視著獨孤羽。
其他一些站得較為靠近三人動手之處的天星幫所屬,卻被此招浩瀚的勁力震得滿地亂滾。
獨孤羽依舊悠閑地負手而立,表情平靜道:「兩位可還有興緻打落水狗?只怕保命都將成問題。」
妖刀史賀駒沉聲道:「刁熊,你們只想看戲不成?」
話落,他和申合歡頗有默契錯身而上,兩人聯手迎向獨孤羽。
刁能接過屬下奉上的千斤巨斧,喝吼道:「給老子上!」
他與沈月娥、沈賀隨即撲入戰場,至於其他嘍羅,也搖旗吶喊以壯聲勢,但卻沒有人敢真正接近戰圈。
事實上,他們也沒有本事插手加入高手動招的戰局。
獨孤羽沉穩地以一拒五,見招拆招,見式化式,尚可勉力支持。
但他的腦中卻飛快轉著:「自己傷勢可以壓得了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尤其鬼劍和妖刀兩人聯手后威力更大,若不速戰速決,只怕後患無窮。」
他貼著刁熊的巨斧,飄身而退,同時揚手輕易震得沈月娥倒退連連,忽然,「奪!」的輕響。
他瞥眼一瞧,正巧瞄見山仔發射強弩,射中沈月娥高翹多肉的豐臀。
「哇!是哪個死不要臉的人,膽敢暗算老娘。」
山仔不知如何爬上酒窖屋頂,手持昨夜順手牽羊得來的連珠強弩,居高臨下,揶揄叫道:「他奶奶的!老子這麼大一個活人你都看不見,你遺憾自己是睜眼瞎子,還敢怪我暗算,到底是誰死不要臉?」
沈月娥雖未傷中要害,但是傷在那種部位,她早已痛得鼻涕眼淚齊下,偏偏自已又夠不著傷處,別的手下也不敢將手朝那地方亂摸真是有傷治不得,徒呼夭壽!
她忍著痛,發潑吼道:「你們這群死人,不會上去把人給我宰了是不是?哎啃……」
一群黃衣大漢蜂湧著圍向酒窖,山仔卻好整以暇拿起強弩,奪在連射,登時數人中箭,死的死、傷的傷,一片哀哀慘叫。
刁熊氣急大吼道:「我操!你們這群笨烏,不會找弓箭手來?」
山仔謔叫道:「我操你奶奶的大狗熊,給老子閉上你的鳥嘴。」他隨即毫不留情連射三箭,逼得刁熊回斧左嗑右擋。
獨孤羽覷准空門,砰地一掌印上刁熊前胸,將他印得吐血倒飛而出。
「當家的呀!」
沈月娥哭嚎著帶傷奔向刁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扶起刁熊。
獨孤羽揚聲道:「山仔,小心照顧自己!」
此時,他忽覺身後有異,猛回頭,一名頭扎紅巾的黃衣漢子,正齜牙咧嘴朝他獰笑,他順手就賞對方一箭,不料那人竟輕易閃開。
山仔驚呼道:「怎麼,原來是高手上場。」
那人手持雪亮長刀,惡毒道:「小鬼,老子是天星幫刑堂堂主方海,到了地府,別忘記是誰送你的終!」
方海嘿嘿陰笑著舉手撲向山仔,山仔大呼小叫道:「哎呀!你完了!」他再次發射強弩,將方海逼向屋頂左側。
「轟隆!」一響。
方海所立之處的屋頂應聲而損,方海驚叫著跌落酒窖,驀地,酒窖里傳出一聲凄厲恐怖的尖嚎,和酒缸進碎的聲音。
看情形,方海活不成了!
山仔撇嘴道:「他媽的,你們以為老子選這屋頂是為什麼?我早就在這裡挖好坑,等你們自己來跳!」
屋外一些原本正欲登上屋頂的人,不禁被如此異變,駭傻了眼,一時之間猶豫著要不要上屋頂。
山仔冷嗤道:「豁命江湖,別怪我心狠手辣!」
他朝著猶豫不決的天星幫所屬,射出漫天箭雨,將這群上下不得的黃衣大漢,全部逼落地面。
忽而,一支利箭貼著山仔頭頂飛過,山仔嚇得猴叫一聲,急忙伏身趴於屋頂,他扭頭一瞄,竟是天星幫的弓箭手已到,正登上對面屋頂,準備包抄圍射。
山仔發狠吼道:「奶奶的!干啦!」
他一邊強弩不斷,逼得對方無暇偷襲,一手卻翻開幾片屋瓦,自塵椽里,取出一瓶瓶塞著布扎的陶制酒壺,和預藏的火摺子,搖燃之後,他引燃數瓶酒壺上的布扎,探頭叫道:
「他媽的!你們大概是嫌昨晚的燒酒燒得不夠熱鬧,老子再賞你們一頓燒酒炸彈嘗嘗!」
他順手甩出點燃的酒壺,酒壺砰地摔落在對面屋頂,立即引發大火。
「快!快阻止他,別讓他放火呀!」
山仔大叫道:「來不及啦!」
他說完,又是數瓶燒酒炸彈朝僅存的建築上拋投。
天星幫被山仔這一燒,又燒得哇哇大叫,馬上有人展開救火工作。
山仔啐口沫,奸黠笑道:「想救火?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索性將燃燒的酒壺對準救火的人身上摔去,來不及躲避的人立刻引火上身,燒得雞飛狗跳。
沈月娥扶著奄奄一息的刁熊,猶在喧呼著哭喊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鬼,天星幫和你有什麼仇、什麼恨?你要如此幫著那個病癆鬼折騰我們的家業?老天呀……你怎麼不開開眼,叫雷神劈死這兩個惡胚子呀!」
山仔啐笑道:「查賠!老子同情你招不來雷神,特別送你火神玩玩!」
咚地脆響,山仔故意將酒壺甩落在沈月娥身前不遠處,嚇得沈月娥尖叫著棄夫而逃。
刁熊因為無法移動,身上沾上些許火星,使得他更加痛苦地大聲呻吟。
山仔在屋頂嘲諷道:「喂!查某,你怎麼老公不要就跑了?莫非是想改嫁,卻苦無機會,正好趁此一走了之是不是?!」
沈月蛾正斥人將刁熊移往較安全的地方,聞言破口大罵道:「你這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爛透,千刀殺萬刀剮的臭小子,你等著,你等著,老娘一定要將你剁碎餵豬才甘心!」
山仔故意裝得駭然的德性,學著沈月娥的尖嗓門,叫道:「哎喲!我怕怕,我怕死啦!」
他忍不住咯咯發笑,戲謔道:「奶奶的!臭查賠,你有種就上來殺我呀!窩在那裡呼喪是哭不死我的!」
山仔腦筋一轉,忽又嘿嘿接著嘲謔道:「對了,我忘記娘們本來就沒種。難怪你說話都是放屁,殺不死我的。」
他雖然口裡嘻笑怒罵全上,但心裡卻對手邊逐漸減少的箭弩和酒彈有些擔心,尤其,此時獨孤羽和鬼劍、妖刀及鑽山虎三人的爭鬥,似是陷入僵局。
獨孤羽因扯裂舊傷,身上長袍再度被鮮血浸透,他的臉色較先前更加蒼白,而且蒼白中猶帶著失血過多的鐵青。
山仔看著他們身形飛快地來往攻擊,心底暗自做了計較,他將所剩不多的箭雨,全部紮上破絮,沾酒引燃,然後相准撲動的人影,叫道:「羽叔,著我助你一箭之力!」
咻咻連響。
山仔不管敵我目標為何,發箭便射,他心想:「反正是三比一的機會,羽叔武功又高,射中他的機會不大。」
混戰中的四人被他如此亂射一通,都忙不迭移形換位,閃避利箭。
獨孤羽早在山仔招呼聲中,便已知道山仔的心意,他閃身躲開一箭,順手屈指彈向箭尾,將箭逼射左近的申合歡,復又故意貼近鑽山虎沈賀。
等到沈賀揚眉阻箭時,獨孤羽猝然一記修羅幻現,朝沈賀全力推出。
沈駕虎吼一聲,以盾護身,拚老命順著轟然而至的掌勁,朝外奮力滾出。
但是,獨孤羽已不容他再脫身,獨孤羽不顧身後申合歡森冷的劍氣已至,雙目寒光陡射,揚掌又是一記修羅幻現,將在地上打滾的沈賀,連人帶盾砸成肉餅,釘入地下。
獨孤羽同時付出肩頭巴掌大一片人肉的血淋淋代價,他不及回身,反手拋掌,以一隻肉掌抓住申合歡的利劍。
申合歡心下暗驚,正欲抽身而退,山仔已相准這剎那的時機,一箭急至,正中申合歡左臂。
申合歡悶哼半晌,身形微偏,驀然驚見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掌映入眸中。
「小心!」史賀駒大吼著撲向獨孤羽,企圖援救申合歡。
但是,晚了!
申合歡的項上人頭就在史賀駒的吼聲中,隨著如注的鮮血噴向半空。
史賀駒救援不成,不禁清嘯入雲,他的刀捲起一團青流泛閃的光影,驀地反向撲向屋頂上的山仔而去。
獨孤羽驚急狂吼道:「山仔,快躲!」
山仔甫見光球幻起,光球已經臨頭,他直覺地撲向屋頂斜面,借勢加速朝屋檐滾去。
但是,任他動作再快,速度再急,豈能逃得過妖刀以氣馭刀的至高武學絕技?
山仔只聞利刃破空的咻咻聲緊追而至,忽而感到周身一麻倏冷,眼前驀地發黑。
他意志模糊地暗想道:「完了,這回真的要回姥姥家放長假!」隨即不醒人事。
獨孤羽在史賀駒刀光追射山仔的同時,厲嘯入空,身形化做一抹青影沖向史賀駒,馭火神功亦以十二成威力,快不可喻地撞向光球。
正當史賀駒淬毒的妖刀劃過山仔身上,挾以炙人熱力的馭火神功只以一瞬之差,轟然擊中光球,光球猝然清散,史賀駒刀脫手飛墜,人亦如碩星曳空,灑著一路血痕,砰地重重摔落地面。
獨孤羽停身在山仔身邊,雙手起落如飛,急忙連點帶拍,封住山仔渾身上下百餘處大小穴道。
此時,昏迷的山仔,臉色已經泛黑,呼吸更是微不可察。
獨孤羽顧不得自己舊病複發,他在嚴重喘息吐血之中,當著膽破心驚的天星幫眾屬面前,抱起山仔,身形踉蹌地掠下孤山,逕自離去。
直到獨孤羽的身影消逝在眾人眼前,沈月娥才如夢初醒地狂呼道:「追呀!你們這群死人,還不快給我追下去。」
早已嚇破膽子的天星幫嘍羅,你看我、我看你,磨磨蹭蹭,為難地吆喝著向不見人影的山道慢慢奔去。
驀地——
「當家的,你不能死呀!」
沈月娥驀然發覺刁熊不知於何時已經斷氣,她驚懼惶驚的尖嚎聲,凄厲地響遍孤山,幾乎揪去所有天星幫所屬的魂魄。
孤山,山如其名,在此一夜之間,變得孤寂寥落,愁雲慘怖。
山仔感覺到自己走在一條黝黑漫長,沒有出口的隧道里。
他想喊、想問,看看這隧道之中是否還有其他的人存在,但是,他的聲音彷彿被黑暗所吞沒,使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開口出聲?
他茫然地前進,忽然看到遠處有人影晃動,他驚喜地加快腳步,想趕上那群人。
忽而,他面前出現一個約有丈尋寬的河面,河中水色不但漆黑如墨,而且散發著陣陣嘔人的腥臭。
山仔心頭一悶,便就地嘔吐起來。
半晌,他方始覺得舒服些,便急忙找尋橋樑,想渡河而過。
他在河邊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去徘徊,偏偏就是無法可想,眼見河面對岸的人,逐序進入一座高大城裡。
山仔大呼道:「等等我呀……」
「山仔!醒醒……山仔……」
山仔狂吼一聲猛地坐起,卻又因體力不支,軟軟倒了回去。
獨孤羽輕按著他肩頭,慈愛道:「好極了,醒來就沒事。」
山仔怔怔地盯著獨孤羽的臉龐,好半響,他終於慢慢想起在天星幫總堂口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羽叔……」山仔音啞地問道:「我沒有死?」
獨孤羽含笑道:「差一點,如果不是羽叔的醫術還過得去,這遭你就得歸位大吉。」
頓了頓之後,獨孤羽接道:「你昏迷了六天,羽叔還真擔心你就此不醒,逕往枉死城報到吶!」
山仔想起先前夢境,低啞輕笑道:「還好差那一點……如果讓我找到橋過河,我可就真的回不來啦!呵呵……」
「什麼橋?」獨孤羽不解道:「莫非你還在做夢?你還沒清醒嗎?」
山在約略描述一下他夢中所見。
獨孤羽低沉道:「看來你果真是福大命大,人都到了陰陽界,卻找不到奈何橋,可見還不到你該死的時候,連陰陽界小鬼都懶得來接你。」
山仔呵呵啞笑道:「人家說,鬼怕惡人,一定是那些索魂無常被我殺人放火的惡言惡行嚇得掉頭逃跑,不敢前來拘我的魂。」
獨孤羽輕笑啐道:「童言無忌!」
他端起手邊一隻木碗,湊近山仔唇邊,慈祥道:「來,你昏迷那麼久,一定餓了,喝些雞湯補補元氣。」
山仔溫馴地抬頭,啜飲著香濃的雞湯。
直到他喝得碗底朝天,獨孤羽才又扶著他躺下,山仔此時才發現,他們原來是在一處山洞之中。
他好奇問道:「羽叔,這是哪裡?」
獨孤羽淡笑道:「中條山區,離我們上次賞楓的楓林不遠。」
山仔低噓口氣,又問:「天星幫的事,全都解決了嗎?」
獨孤羽頷首道:「我們雖然付出的代價不少,但是,對方的情況會比我們凄慘十倍,天星幫就算不在江湖除名,恐怕再也難成氣候.」
山仔閉上眼,低聲道:「現在我總算有點明白,為何羽叔不讓我沾上江湖。」
「後悔嗎?」
「不!」山仔睜開眼睛,深邃地望著獨孤羽,堅決道:「我從不對自己決定的事後悔。」
獨孤羽欲言又止,最後,他輕拍山仔肩頭,柔和道:「你餘毒方消,需要多休息,睡吧!」
山仔咧嘴笑笑,雙目一闔,很快便進入夢鄉……
日子在山仔逐漸恢復之中消逝。
冬天提前降臨山區,山中開始下起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遠山近水早已被這場大雪冰封,宛如凝固成一玉琉璃晶瑩的白色世界。
雪地里,一個穿著黑色貂皮大祆的俊瘦身影,正在繽紛的飄雪中,幾自撲躍嬉戲。
嬉戲?
不!
看仔細些,這個纖瘦的身影,並非閑著無聊四下東奔西竄,他正追逐著兩隻倉皇逃命的野兔。
這個累得氣喘咻咻仍不放過兔子的人,自然是數日前方自鬼門關遊樂一趟回來的山仔無疑。
追野兔原本只是一件單純的事情,但是在山仔專註地投入下,他此時卻已是熱汗涔涔,順腮直淌。
再細看他的行動,從他可以在同一個時間裡,及時阻止左右分竄的野兔,使之不離他掌握的情況看來,山仔的動作比以前更機靈,也更迅捷。
山仔正暗自得意自己能完全左右兔子奔逃的方向,驀地,斜刺里飛出二團雪球分別落在野兔原先會逃竄的路線上。
野兔受驚之下,突兀地改變方向竄逃,朝相反的路線賓士。
山仔眼見兔子就要脫出掌握,他嗔目一吼,奮力撲向左方那隻野兔,而就在他向左躍去時,一溜黑影自他手中飛射而出,無巧不巧地擊昏另一隻兔子。
幾乎是同時,他伸手急探,一把揪住兔子後腿,一拳將掙扎中的野兔敲昏。
他抹把汗,氣喘咻咻地起身,回首埋怨道:「羽叔,我練的正有心得,你幹嘛故意搗蛋?!」
獨孤羽仍是一襲單薄的藏青長袍,佇立於風雪中,笑吟吟道:「我是在考驗你的應變能力,你竟敢說我搗蛋,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
山仔提起兩隻兔子,朝獨孤羽走去,口中猶自黠謔道:「就是因為你沒大、我沒小,所以我們才能縮短距離,成為忘年之交嘛!」
獨孤羽含笑嗤聲道:「想與病書生論交豈是恁般容易之事,而你這小娃兒也敢自抬身價妄想做我的忘年之交?」
山仔呵笑著自嘲道:「我娘生我時忘了給我一個好家世、好命運,就是沒忘給我一張厚臉皮。」
獨孤羽似笑非笑搖頭嘆道:「天底下沒有我不能對付的武林高手,但是,我碰上生有厚臉皮的人,也只有退避三舍,以策安全。」
山仔咯咯笑道:「這就叫天下一皮無難事,如果連羽叔你都得退避三舍,其他的人保證是聞風而逃。」
他一頓之後,接著故做神秘道:「尤其當我站在風頭時,效果更好。」
獨孤羽不解道:「這和站在風頭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山仔奸黠謔笑道:「我若站在風頭,只要屁股抬一抬,下面的人能不聞風而逃才怪!」
獨孤羽豁然大笑道:「好,效果果然很好,如此聲、勢俱全,武林中人豈能不懼乎?!
這也算出風頭的新招。」
山仔嘿嘿得意道:「羽叔,你的確越來越了解我啦!為了不辜負你的期待,我決定多多研究些闖蕩江湖的新招,你有沒有興趣加入?」
獨孤羽故做驚惶的搖手道:「不用,我還是覺得傳統方式就很足夠,你有何妙方,儘管自便,別把我算進計劃之中。」
山仔沒趣嗤道:「真是的,年紀大的人總是太過於保守,一點也沒有創新、挑戰的精神,你這種態度,如何能鼓勵後生晚輩努力奮鬥嘛!」
他猶自怪罪似的斜膘了獨孤羽一眼。
獨孤羽揚掌刮向山仔,笑罵道:「胡言亂語,討打!」
山仔咯咯笑著,腳下輕滑斜退,輕鬆避開獨孤羽揮來的巴掌。
獨孤羽眼神飛快閃過一抹讚許的笑意,在山仔尚未察覺之前,倏現即隱。
他輕咳著仰視天色,淡淡道:「這場雪一時半刻還停不了,大雪天里,天色暗得快,今天就暫且到此為止,你去收抬收拾,咱們回去吧!」
山仔拍拍腰間所系的野兔。輕快道:「該收拾的就在這裡啦!咱們的晚餐有著落,可以回去了。」
獨孤羽略略頷首,逕自回身,輕擺衣袖,飄然離去,雪地上卻看不見他的足跡。
山仔隨後連奔帶躍,就像他方才追逐野兔一般身形,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緊跟著獨孤羽向兩人歇息的山洞而去。
山仔進入曲折的洞內時,獨孤羽已將余火重新燃起,山洞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昏黃而溫暖,冰冷的風雪彷彿被這份溫馨阻絕於另一個世界之外。
山仔趨前就火,沾染於身的雪花紛紛溶化,變做細碎的水珠涔涔流下。
獨孤羽掏出潔白的方巾,默然無言地為他拭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山仔受用地閉起星眸,靜靜體會自幼從未有過如此受人關照呵護的感覺。
獨孤羽輕拭他的眼眉額際,忽而訝聲問道:「山仔,怎麼哭了?」
山仔眨眨眼,展顏笑道:「沒有呀!我為什麼要哭?」
獨孤羽為他擦乾頭臉,將方巾晾於火旁,輕笑道:「看來是我眼花了,男子漢大丈夫,寧願流血,也不能輕易落淚。」
山仔默默地點頭,他心裡明白,獨孤羽這番話是故意如此說給他聽,畢竟,像獨孤羽如此歷盡人生滄桑的角色豈有恁般容易眼花,分不清淚或水。
畢竟,像山仔如此赤誠、純稚的心,豈能不為如此無言地關愛感動。
他們兩人一時之間都陷入各自的思緒中,沉默漸漸充斥在火光跳動的山洞裡,周遭氣氛顯得有些沉悶與凝重。
良久……復良久……
不知經過多少時間……
獨孤羽忽而幽幽輕嘆一聲,低沉徐緩地開口:「你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與獨孤羽過不去,對不對?」
山仔微訝地抬頭看著獨孤羽,而獨孤羽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瞪視著火堆,山仔不自覺地點頭,他的確很想知道自己二人屢屢遭人追殺的原因。
獨孤羽雖未移動視線,但他彷彿看見山仔的頷首一般,不似笑的漠然一笑,幽忽道:
「羽叔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
不待山仔回答,獨孤羽整理過思緒,雙目微闔,輕聲飄飄渺渺道:「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在湖南洞庭湖西南附近,有一條桃花江,江水的上源是一處植滿桃花的小山丘,人稱桃山。
桃山上,由於倚壁環江,是個風水絕佳的好地方,所以為一名辭官歸隱的老臣所看中,選擇在那裡落藉生根。
那已是前朝之前的事,這個老臣歸隱所居之地,經過漫長歲月的流轉,逐漸形成一個小小的村落,村落不大,總共只有二十餘戶人家。
其中,大都是有親戚淵源的住戶,他們將那個村子,取名桃源村,就是為了效仿古人所述桃花源記的境界而命名。」
獨孤羽輕頓之後,神情倏然,接著道:「那是個很美的地方,後有桃樹密植的山坡,前瞰滾滾東流的桃花江,每當初春時節,桃花盛開,一片花滿紅映天,滿江春水碧連翠,桃源村的兒童,而可盡情地嬉戲在如此山光水色之間……」
山仔腦中頓時浮現一片異於太原城中,風沙滿天的瑰麗景象。
「桃源村的人……」獨孤羽語聲輕緩地繼續道:「由於秉承祖訓,以詩詞繼世,文章傳家,所以村中之人俱是飽讀詩書之土,在如此環境的孕育下,村中年輕人要取得鄉生、貢生的資格,簡直是易如反掌。」
山仔搔著頭問:「什麼叫香生和供生?」
獨孤羽含笑解釋道:「鄉生是一般生試及格的人,而貢生則是因為學行優良,被舉薦升入太學的生貢,這些都是科舉制度之下的一些功名。」
山仔依然茫然地問:「什麼是蝌舉?是不是和蝌蚪有關係?」
獨孤羽聞言為之氣結,他無奈地搖搖頭,皺眉道:「科舉是一種考試的制度,怎麼會和蝌蚪有關係?真是胡扯!」
山仔糗大地聳聳肩,應聲道:「哦,原來如此,不早說!」
獨孤羽陷入回憶中,神思渺遠道:「有一年,桃源村裡,有一人年方十七便得鄉試合格,成為全村最年輕的秀才,不久,他便被推舉為貢生,進入太學深造,而他亦不負村中父老所望,以二十之齡獲科甲狀元,成為當年最為年輕的狀元郎,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光耀門楣。」
山仔打岔道:「那人就是羽叔你,對不對?」
獨孤羽不置可否,繼續道:「對一個少年得志的新科狀元而言,成家立業是最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所以,他在高中狀元之後不久,隨即迎娶青梅竹馬的愛侶,兩人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沒多久,他的愛妻便已告懷孕,一切的事情對這名狀元郎來說,都太完美、太幸福了……」
山仔不顧獨孤羽神情悵然,推測道:「往往山雨欲來風滿樓,老天爺才不會讓人那麼順利,我看這一切幸福美滿,一定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不錯。」獨孤羽苦澀道:「正當這名狀元志得意滿之時,他開始不滿足文學世界所能帶給他的成就感,他反倒沉迷於列傳之中,一些江湖俠客豪放的行徑,他也想嘗試看看仗劍江湖,快意恩仇,那種英雄式的生活,誰知……這種念頭,便是種下不幸的根源……」
山仔望著獨孤羽凄迷的眼神。彷彿已感覺到獨孤羽生命中的陰影,山仔沉默了,他縱使再皮,也無法於此時此景,說出些調笑不拘的言語。
獨孤羽深吸口氣后又長嘆道:「有一天,這名年輕狀元到長沙城中閒遊時,在一家賣字畫的舊書鋪中,發現一幅約有一百八十年歷史的古畫軸,當時,他只是心喜於此畫久遠的價值,而將之收購下來。
直到……他回家以後,細細品味著這幅字畫,方始察覺出字畫之中,似有某種玄機隱喻……」
山仔睜大雙目,緊張問道:「是什麼玄機?」
獨孤羽面色凝重,低緩道:「他整整花費一個多月的時間,幾乎是茶不思、飯不想,沉迷在字畫上數句題詩和個中景物之中,終於……」
「他在翻遍無數藏書的印證下證明……」獨孤羽潤潤喉,接著道:「那幅字畫所示,竟是一百八十年前,江湖異人鬼湖宮主為尋找傳人故意留下的線索,只要解開畫中謎題,即可得知黑魔林的所在。」
「鬼湖宮主?」山仔茫然而神往地呢喃道:「黑魔林?那又是啥玩意?聽來頗有凶神惡煞的味道。」
獨孤羽徐徐道:「黑魔林是一處不見天地的原始密林,幾乎是人獸絕跡的陰森地帶,在林中深處卻有一個碧綠寬廣的大湖,那位江湖異人為了個人喜好的因素,花費大筆銀子與精神,在湖底深處建造一座秘屋,題稱為鬼湖宮,他自封為第一代宮主。」
山仔眨眼睛道:「羽叔就是第二代宮主嘍?」
獨孤羽無奈地搖頭道:「不,我尚無資格稱為鬼湖宮主,雖然,那是我的心愿。」
山仔不解道:「為什麼?」
「因為……」獨孤羽落落寡歡道:「我太急著想藝成出宮,所以在學成大部分絕藝時,沒有耐心遵照宮主的交代,先行出關尋找雪魂靈珠,反而企圖以即有之功力強練完十二層馭火神功,因此才會導致走火入魔,病痛纏身……」
山仔迷惑地搔搔頭道:「我不懂也1這雪魂靈珠又是什麼玩意?它和羽叔你的練功和生病有什麼關係?」
獨孤羽耐心道:「馭火神功是鬼湖宮主窮一生心力,研創而成的一種內功心法,此種心法所習是至陽至剛,霸道已極的功力,它所產生的威力和酷熱,已經超越普通人體所能承受的範圍,因此在學習此項神功的最高境界時,必須有天地間至陰至寒的靈物相剋護身,方能免去心火內焚的危險……」
雪魂靈珠便是這類的護身的靈物。」獨孤羽漠然笑道:「我卻不信邪,強練神功的最後一層,才會出現在運功過度時心火內焚,氣血崩潰的現象,而且每發作一次,我的功力就會減損一分,直到最後功力薄散,也就是我命絕之時。」
山仔驚呼道:「那怎麼行?難道就沒有辦法醫治你的病?」
獨孤羽沉著笑道:「不用大驚小怪,只要能找到雪魂靈珠,再返鬼湖宮,我也許還有復原的機會,而且,只要我不輕易施展全部功力,就不會危害自己的生命。」
山仔輕噓口氣道:「還好,還好!」
他隨即又道:「羽叔,我們快去找那撈子什麼雪魂靈珠來為你治病,他奶奶的,那鬼湖宮主也真無聊,要教人練功,幹嘛不將雪魂靈珠準備好,害得羽叔你走火入魔,這是故意搗蛋嘛!」
「對了!」山仔旋即想到,脫口道:「那個老鬼湖宮主沒有靈珠護身,他又是如何練成馭火神功?還是他是個光說不練的傢伙,只會讓人上當去學這種要命的功夫?」
獨孤羽輕笑道:「鬼湖宮主雖無靈珠護身,但他因機緣特殊,曾經服食過一株萬年冰菌,故而能不懼任何酷熱,方始練出馭火神功這門奇絕的內功心法。」
山仔嗤聲道:「原來如此,算他老小子命大!」
獨孤羽輕斥道:「說話不許如此無理,鬼湖宮主畢竟是一代奇人,而我藝出鬼湖宮,將來若能尋得靈珠復功,便得補行拜師大典,你可得尊重我未來的師父。」
山仔被這句未來的師父引得呵呵直笑,因為這是他慣有的玩笑口氣,此時為獨孤羽模仿的維妙維肖,他倍覺榮幸。
山仔邊聽著獨孤羽敘述過往種種,手中亦不得閑地忙著宰殺野兔,準備上架烤肉。
他滿心好奇地問道:「後來呢?羽叔,你雖然練功走火入魔,但為了尋找雪魂靈珠而出宮,應該也要回家才對吧?」
獨孤羽神色驟黯,忽又恢復昔日那種蕭索落寞的凄然表情。
他眼神迷濛地望向虛無,沉痛道:「我會冒險強練神功,也就是為了想早日回家,我曾答應玉蘭要在她生產前回去的,但是我錯了,我太不了解江湖的姦邪醜惡,如果我不回去,或許不會造成如此終生遺憾。」
獨孤羽痛苦地閉上眼睛,微然仰首,傷痛至極道:「昔日,我拋官棄家,出外尋找鬼湖宮,只是天真的以為學得武藝,就能行俠仗義於江湖,做個瀟洒倜儻的俠士。
卻不知這被江湖中人稱為魔林秘學的鬼湖絕藝,早於一百八十餘年前,甫現江湖之際,即已引起武林中軒然大波,並導致一場你爭我奪的慘酷殺戮,最後因為做為線索的畫軸於混亂中失蹤,方始得風波逐漸平息……」
「但是平息並非代表著被人所淡忘……」
獨孤羽苦澀自嘲:「尤其,當所有的人認為其中尚夾有大批寶藏財富時,更不是一百八十年就能磨滅人性中的貪婪,只有我這個書獃子不明白身懷鬼湖絕藝,其實就是隨身帶著一觸即發的殺劫。」
山仔輕聲道:「難怪有那麼多人追殺羽叔你,原來他們有的是為武功絕學,有的是為寶藏的關係,那你這樣豈不是變成過街老鼠,人人都想打?!他們以為如果僥倖打到時,就可以憑空發上一筆橫財。」
獨孤羽沉重頷首道:「正是如此,只怪年輕時的我懵懂無知,更怪我小看江湖的險惡。
當我以魔林秘學在武林中大出風頭時,已經有人暗地裡在計算我。」
他語聲轉為冷厲怨毒道:「有一次,我接到遊俠江湖時所交摯友來函告急,說他正遭仇家迫害,要我前去相助一臂之力,我接到信函當天,義不容辭地兼程趕往那朋友住處,誰知……我所以為的至交好友,卻早就挖好個坑,等我自己往下跳。」
獨孤羽恨聲道:「我在不疑有他的情形下,遭十數名高手圍困於一處絕谷之中,激戰之下,我雖受傷不輕,但對方傷亡更加慘重,於是,我那好友竟以桃源村大小百餘口性命威脅我,要我交出絕學和寶藏。」
「絕學的確是有……」獨孤羽語聲緊繃道:「但是,所謂寶藏不過是江湖中人,以訛傳訛的幻想,我將此事坦白告訴對方,對方非但不信,反而……」
獨孤羽強抑激動道:「他們果真進行屠村,當我設法脫困趕回桃源村時,一切都晚了,玉蘭和孩子已慘死,就連其他無幸的親朋百姓,也因此慘遭毒手,全村一百一十四口人,沒有一人逃過此劫……這一切,只是因為我痴心妄想俠客生涯的結果。」
他尖銳的語聲嘎然而止,但是那股自責的情緒卻彷彿回蕩在山洞之中,久久不散。
半晌,山仔欲言又止地勸慰道:「羽叔……這種事不能完全算是你的錯……」
獨孤羽驀地激動吼道:「為什麼不?!若非我獨孤羽識人不清,豈會為一個世外桃源帶來滅村之禍?若非我單純幼稚,豈會使得自己家破人亡,遺憾終生?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誤認為人性善良,才導致的後果。
「就算我已經將罪魁禍首一一誅絕,又有何用?既死之人,豈能復生,這全是朋友所賜給我的人生,我恨!」
他驀然揮掌,狠狠擊向洞壁,轟隆巨響,整個山洞頓時煙沙晦迷,亂石激射,洞內更是嗡嗡震顫不止。
山仔嚇了一跳,直覺地抱頭趴下,以躲避四射飛濺的碎石。
直到塵埃落定,山仔抬頭著到獨孤羽表情痛苦扭曲,足見他內心所受創傷之深,若非經此打擊之人,實在難以體會。
山仔吶吶道:「羽叔……你別太難過嘛!人家說:逝者已矣,我們做人總不能一天到晚,只活在過去的悔恨之中……那樣日會很難熬的……」
獨孤羽眼神奇異地望著山仔,半響,他猛然甩頭,彷彿如此就能拋開那一段傷心痛苦的過往……
獨孤羽一指垂散的長發,竭力平靜自己激動的情緒。
良久——
他忽而幽幽嘆道:「逝者已矣!是的……逝者已矣,後悔並不能改變什麼,日子還是要繼續往下過。」
山仔故意想將氣氛炒熱,便輕鬆道:「哎呀!羽叔,別把過日子說得那麼無奈嘛!否則,我還年輕,要如何去消磨如此漫長的人生歲月?唉……可惜這裡沒有酒,不然我就得來個借酒澆愁愁更愁。」
獨孤羽明白山仔的用心,他也不想讓自己太過沉溺回憶,於是換個口氣,淡笑道:「你才多大年紀,也明白什麼叫愁更愁?!」
「本來是不知道。」山仔皺著一張臉盤兒,表情豐富道:「可是有一次我帶著古董、茶壺和苦瓜他們溜去興來酒坊的地窖偷喝酒,結果……」
他嘿嘿乾笑兩聲,接著道:「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喝酒,所以醉的很慘,宿醉之後的頭痛已經很讓人發愁,睜開眼睛看見興來酒坊的小氣老闆板著一張棺材臉瞪著我們,那才真叫做愁更愁,後來我們在酒坊里白乾一個月的活才了事,真糗大!」
獨孤羽哈哈大笑道:「憑你的厚臉皮,也會有糗大的時候,真是不簡單。」
山仔輕哼道:「那是我六歲時的光榮歷史,那時候的臉皮還沒發育成熟,自然比較嫩一點,糗大是很正常的事啦!」
獨孤羽莞爾問道:「誰是古董、茶壺和苦瓜?」
提起自幼一起長大的摯友,他眼神為之一亮,眉飛色舞道:「就是我以前提過將他們安排在丐幫吃閑飯的那票死忠兼換貼。」
山仔很自然地談起小時候的種種趣事,獨孤羽在他傳神的描述之下,不禁輕笑連連,方才那種感傷的氣氛已然淡逝,山洞裡,只留下火的溫暖、撲鼻的肉香,以及輕鬆愉悅的笑聲……
爆竹一聲除舊歲,家家戶戶迎新春。
在瑟瑟寒冬的時節,過年總能為如此冷峭的日子帶來熱絡和歡欣。
但是,對於在刀口上討生活的江湖過客而言,他們是沒有年可過的人,他們的日子依舊是在腥風血雨之中度過。
只要碰上仇敵冤家,就是年夜、初一也得要流血斷魂,誰會去計較新春挂彩是吉、是凶?能夠保命才是重要。
江湖人的日子辛酸嗎?
至少,山仔並不覺得。
雖然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過年時沒有過年,但他反倒學會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情,去欣賞尋常人家在年節時興奮熱鬧的景象。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挺新鮮,也挺好玩。
年初一,獨孤羽和他趁著雪露天晴的大好氣候,準備翻越秦嶺山區,進入四川之際。
由於時值隆冬大寒之際,山區景色除了一片冰冷冷地白雪,並無特殊之處。
正午,陽光偶爾自雲層后,懨懨地探出頭來,意思意思地普照大地。
山仔他們因此得一腳高、一腳低地踏著化雪后的爛泥地,狼狽前進,獨孤羽幾乎是腳不沾泥地瀟洒而行,山仔卻已是一身邋遢。
山仔口中咕咕咕噥噥地抱怨:「奶奶的!老天爺,你也真是不懂得做天之道,幹嘛不幹脆點出個大太陽,好將地上的泥晒乾,我才好走些嘛!」
說著,他腳下疏神一滑,「叭!」的脆響,他已是五體投地趴入爛泥中。
獨孤羽聞聲回頭,消遣道:「怎麼才走這麼點路就累啦?就是想休息也不用如此費事地趴到地上。」
山仔濺了滿頭滿臉的泥,不是滋味地撐身而起,甩著頭叫道:「羽叔,你真沒同情心,看我摔倒也不會拉我一把,竟然還消遣我,這算什麼嘛!」
「算是落井下石!」獨孤羽輕笑道:「誰叫你學了提氣輕身的要領竟不會運用。」
山仔起身以手拭泥,不服氣道:「誰說我不會?我就是一直提氣,一直提、一直提,提到後來快沒氣了,想要換口氣,才會變成爬地烏龜,啃了滿嘴泥。」
獨孤羽哭笑不得地搖頭嘆道:「教你提氣是要你將體內之氣順著經脈自然流動,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提氣是憋氣?」
「早說嘛!」山仔怪罪似的瞥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學問,有些事若不解釋清楚,我是很容易運用自己高超的幻想去誤解的。」
獨孤羽無奈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朽木不可雕也!」山仔神氣介面道:「糞土之牆不可行也!這個我倒知道。」
獨孤羽嗤笑道:「知道自己是朽木、是糞土之牆就好,下回教你時,不懂的地方要問,別故意裝懂,結果只學個半吊子功夫!」
山仔糗大地搔著頭,呵呵弄笑:「我是說我知道那三句話怎麼說,不是說我知道自己是朽木,嘿嘿……」
「少廢話!」獨孤羽啐笑道:「弄乾凈身子早些上路,這裡已是百獸山莊的勢力範圍,李大獅那隻老怪物做事喜怒無常,我懶得和他搭上。」
山仔擰乾貂襖上的水漬,看著已經報銷的新衣,嘀咕道:「喜怒無常?那不和你是同個德性?!」
獨孤羽猝然出手敲了他一記爆粟子,笑罵道:「胡扯,我豈會和李大獅同樣德性!」
「是呀!」山仔揉著腦袋,苦瓜臉道:「他怎麼能和你比,差太遠啦!」
他這話暗指獨孤羽比李大獅更加喜怒無常,才會一出手,就敲他腦袋。
獨孤羽聽出這言外之音,佯怒道:「小鬼,真是討打!」他作勢揚手。
山仔黠笑一聲,一扭熊腰急竄而出,順手向後甩了一把泥濘,口中謔叫道:「哎喲!大欺小,羞羞羞!」
獨孤羽輕易閃開泥水,無意追逐山仔,他只是含笑看著山仔東扭西蹦,賣弄他所傳授的潛龍出海輕功身法。
驀地——
「小心!」
「哇……」
獨孤羽驚覺山仔絆上一處隱阱,警告方出口,山仔已被一張巨網吊上樹梢,另一堵布滿尖銳刀山的竹牆,正迎著網中的山仔猛然扎落。
獨孤羽輕嘯一聲,身形猝起,迅速掠空,他一掌擊碎竹牆,一手以掌刃切斷網索,提著山仔飄身落地。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在剎那之間便已完成。
山仔驚魂甫定道:「我的乖乖!這是誰如此狠心,用這麼惡毒的陷阱陷害少爺?」
獨孤羽沉聲道:「這一定是百獸山莊的傑作。」
忽而,有二名身著花豹皮襖,手握鋼叉的壯漢自一處樹林后,急奔而來,他們到達陷阱所設之處,見到被毀的巨網和竹牆,臉色驟變。
其中較年長那人,盯著山仔他們,惡狠狠道:「是你們毀了本庄的布置?」
獨孤羽冷哼一聲,背手視天,根本不理會眼前兩人的問話。
山仔明知故罵道:「他媽的!是哪個夭壽短命的傢伙設下如此坑人的狗屁陷阱?」
百獸山莊的人聞言目露凶光。
較年輕那人猙獰道:「傷百獸山莊一草者,斷一臂;傷百獸山莊一木者,斷一腿;毀百獸山莊機關器具者,死!」
「放屁!」山仔不屑地嗤道:「奶奶的!百獸山莊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敢訂下這種狗屁規矩,不是強梁也算惡霸,真是無法無天!」
年長那人冷聲道:「在百獸山莊的屬地里,百獸山莊說的話,就是王法,上!」
這兩名百獸山莊所屬,雙雙一領鋼叉,驃悍地朝山仔和獨孤羽猛然撲去。
獨孤羽左手拉著山仔斜退一步,右手豎掌猝翻橫切而出,撲身而至的那兩人,登時,去時比來時更快地倒摔翻滾出七步之外。
當這兩人灰頭土臉驚惶起身時,驀地,一聲尖銳的哨子聲猝然響起,剎那間無數哨音回應著整片山區。
獨孤羽沉聲低語道:「這梁子是結定了,小心照顧自己。」
他探手入懷摸出一柄長僅七寸四分,一指細,通體血紅的短劍塞入山仔手中。
山仔不及仔細打量這柄觸手冰冷的血紅短劍,眼前已出現數十名身著花豹皮衣,倒提鋼叉的百獸山莊屬下。
山仔直覺地輕抖衣袖,遮掩住手中的短劍,神色如常地注視著漸朝自己二人圍攏的百獸山莊屬下。
獨孤羽依舊是神態冷漠,舉止瀟洒地負手而立。
一名年約四句,身材高大,海口獅鼻,右眼已瞎的魁梧漢子,自百獸山莊眾屬之後緩緩步出。
先前攔下山仔他們的那兩人急忙上前,躬身道:「啟稟總執,此二人毀去本庄吊網和竹牆,弟子等無能治裁,自請處分。」
這名被稱為總執的魁梧大漢單目瞟過獨孤羽和山仔。
他淡淡道:「算了,憑你們也敢向病書生遞爪子,能留得住這二條命,已經是人家手下留情的福氣。」
病書生這三字頓時使得百獸山莊眾屬們,臉上現出一片震駭之色,但是礙於庄外總執面前,沒有人敢有所議論。
獨孤羽淡漠道:「金蛟掌海霸天,你好好的東海龍王不做,何時竟成了百獸山莊的總執?值得嗎?」
海霸天沉穩一笑,不以為意道:「人生的機遇有時是很難預料,海某做事向來只求心安理得,值得與否並不在考慮之列。」
獨孤羽宛似自言自語地呢哺道:「唉……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例子。」
他一抬眉梢子,漠然問道:「今天這事,你打算如何了結?」
海霸天低徐道:「若就我個人的話,看在昔日你我一面之緣分上,我寧願不去計較,只是……」
「只是你現在是百獸山莊的奴才……」獨孤羽神色冷淡,語氣苛薄道:「為了百獸山莊的面子和規矩,你也只好勉強向我獨孤某人伸伸爪子,略盡職責,是不?!」
海霸天額上青筋倏地跳了跳,他以壓抑的口氣,隱忍道:「病書生,你太狂,太苛了……」
「哈哈……」獨孤羽驀然縱聲狂笑,他的笑聲震得樹梢上尚未溶化的積雪噗噗落地。
獨孤羽收住笑聲,神色古怪幽忽道:「海霸天呀!海霸天,別說你與獨孤某人有過一面之識,莫非你不曾聽說過有關獨孤某人的傳聞,竟會說出如此可笑的話?病書生的狂與苛只有不及,豈有太過的時候。」
海霸天被損得面色鐵青,沉喝道:「好,今天海某就要試試你是否如傳聞一般的狂妄!」
他提起雙手,緩緩逼近獨孤羽,而他的雙掌,亦於此時由正常的紅潤漸漸變成蒙蒙的淡金色。
獨孤羽頷首道:「嗯,金蛟掌果真如其名,火候也算得上爐火純青!」
這話其實是明褒暗貶,表示他根本不把這門夠火候的金蛟掌看在眼中。
海霸天功運極至,驀然踏步欺身,金掌猛揮,兩股如卷浪般的勁流交滾而出。
獨孤羽無聲一笑,沉馬立椿,身子不動,雙掌在胸前微錯猝翻,一股隱含炙熱的暗流無聲迎上海霸天的掌勁。
登時,轟然一聲有如悶雷的沉響,震得人頭昏眼花,血氣逆翻,不少站得靠近海霸天身邊的百獸山莊屬下,被如此猛然迸爆的掌勁互擊之力震得倒飛而出。
四周的草木泥雪更是如遇狂飆一般,紛紛離地而起濺入半空。
怪的是,這些飛濺傷人的草木、泥雪都是一股勁地朝百獸山莊眾人所立之處砸去,卻絲毫沒有波及獨孤羽或山仔。
自然,這是獨孤羽以內力刻意造成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