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人夜造訪 互相論金翅

第七章 高人夜造訪 互相論金翅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捕頭的火槍隊正在表演火槍絕活兒之際,麥府衝進來一名刺客。

他們舉槍向刺客射擊。滿懷信心的人,由不住先已呼叫了起來。以為刺客被射中。包括麥大爺在內,誰也不會認為這一槍會虛發,那麼,這個人落下來可就別想再起來了。

他們可猜錯了,就輕功身法速度上來說,這人果然是好招兒的。一落,一起,幾乎是同時之間——事實上那人哪裡是真的中槍下墜。這個落勢只不過是另一次起勢的先趨,對於手中端著火槍的那幾個弟兄來說,稱得上是一次「障眼法」,目的在松馳一下他們「再發」的情緒而已。是以,就在這條影子甫一下墜的同時,緊接著他隨即又一次騰身而起。也許是力道用得過猛,整個花架子發出「喀嚓。」的一聲爆響,這個人竟是手足齊施,藉助著手腳上那一彈之力,再次撥了起來。「呼——」一飛數丈。這一次其勢更快更疾,在空中半俯著身軀,四肢齊張,活像是一個「大」字,已來到了一堵假山石之巔。

火繩子一亮,接著又是一聲轟然大啊。

然而來人卻似已事先發覺到了有此一槍。就在槍聲未響前之一霎,這個人的身軀已藉助著右足一旋一彈之力,先已由假山石上彈了起來。好快的一個起身勢子。「噗嚕—

—」長衣帶動著風勢,發出了疾勁的聲音。人們猝然見此,幾乎都呆住了。緊接著是一片驚惶失措的亂囂聲。群聲未住,來人那蹁躚的身形,已自空而降,來到亭子前。

是時,兩名火槍手,揚槍待放。這人身軀向前一欺,五指探處已夾住了白木的火槍槍管,用力向回一帶,另一隻手卻順勢劈出,發出了雄勁的掌力。握槍的槍手,若是不鬆開這隻手,勢將就要被對方手掌所傷,不得已只有舍槍圖命了。

亭子里眾口齊呼——

似乎連對方是什麼樣人都沒看清楚,阮大元職責所在,顧不了許多,怒叱一聲,身軀往前一個快撲,已來到了對方跟前,掌中刀「怒斬狂濤」,呼的盪起了大片刀光,直向著對方來人腰上揮了過去。來人在迷離的夜色里,顯示著頎高的身材,似乎穿著一襲黃色長衣,背上還背著些什麼,雖然有這些累贅,他的身法可是一點也不含糊。阮大元那麼猛厲的一刀,居然會落了個空。「呼——」這人猝然拔起的身子,有如星丸跳擲。

阮大元的金背砍山刀,竟然擦著他的腳底滑了過去。緊接著衣袂再卷,這個人才由阮大元頭頂上翻了過去,翩翩如平沙落雁,已落向亭角一隅。眾人這才看清了他是什麼長相。

一身黃繭布長衣,瘦高瘦高的個子,黃臉,散發,「病太歲」似的,卻沾著那麼沉重的風塵之色。像是生病的那張倦臉上,一片汗漬,不知道趕了多少路,身上沾滿了灰沙,乍看之下,真像是戲台上的三花臉兒。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這張臉是陌生的。卻有一個人,一眼就認出了他來——「老天……爺……」說話的竟是麥家護院武師之一的苗武。只見他三腳兩步迎出來,向著那人疑惑地張望著——「那……不是黃爺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已經醉躺下了的麥豐麥七爺一個骨碌由位子上挺身站起。睜大了那雙昏花眼,咧著嘴,麥七爺認了又認,頓時連酒都醒了一半——「可不是……黃通……

黃爺嗎?我的奶奶,你老可是來了……」

阮大元、王子亮等哥兒四個,抄傢伙的抄傢伙,提板凳的提板凳。原來是要大幹一場,一見服前這個情況,雙方敢情是熟人,這個架八成兒是打不成了。大傢伙的眼睛都盯向來人——別說不信邪,就有人的身子骨比槍子兒還快,要不怎麼來人身上一點也不見傷,非但如此,更妙的是,連槍都到了對方手上,八個火槍手彼此對看著,都怔住了,四大名捕也愕住了。

這可真叫是現賣現報——活現眼,剛剛在麥家主子面前誇下海口,現過了寶,想不到馬上就穿了幫。也難怪一個個面上無光,菩薩也似地怔在了當場。

麥豐的眼倒是沒看花,來人果然正是去而復返,人稱「萬里黃河追風客」的黃通。

他那一日走前,曾撂下了一句話,七天後必返,算算時間,一天不多,一天也不少,正好是第七天,果然轉了回來,不失為君子一個。麥七爺這麼一招呼,主人麥玉階總算是明白,他眼見來人如此神威,真有說不出的驚喜,此時此刻,能有這麼一個人全力協助,真是令人振奮。「啊啊……」喉嚨里發出一連串的招呼聲,麥玉階匆匆步下位來,一直走向來人,抱起了雙拳,但眼睛卻看向麥豐,麥豐的酒算是全醒了。「大爺!」他為主人引見道,「這位就是上次跟你老提起的那位黃通黃先……生!」「是是……久仰了……」

「豈敢——」黃通一時間似乎難以平下心頭之火。可不是嗎,要是剛才身子骨欠機靈,不用說,早就喪生槍下,這是從何說起。嘴裡客套一句,凌厲的眼神,直直地逼視向麥豐。

麥豐忙不迭代為介紹道;「黃爺——這就是我家主人麥大爺。」

黃通點了一下頭,面色略平,向麥玉階抱了一下拳:「黃某失敬。」一面說,他即把手上的那桿長槍,轉遞向麥豐,冷冷地道,「這……」

麥豐哈哈一笑.接過來道:「不知者不為罪,自己人,誤會,誤會。」這才轉身向著阮大元等四人笑道,「四位上差也許還不認識,這位是黃通黃義士,一身本事各位剛才也看見了,也就不用我再多介紹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哈哈,自己人。」

阮大元不愧是官面上的人物,照說對方這人才一現身,已經損了自己的名頭,江湖規矩來說可就結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個梁子,只是,眼前看在居亭主人的份上,可也不便發作。再者,對方那身功夫,正如麥豐所言,哥兒幾個可都瞧見了,顯然是大有來頭,這類人物端的是不易招惹。聽了麥豐的話,阮大元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失敬,失敬,我等不識高人來到,黃爺還請勿罪。」王子亮、杜明、侯遷等三人見狀全都抱拳報姓名,向對方告罪見禮。

黃通苦笑著道:「在下不敢!」一一見禮之後,即退在一邊。

麥玉階上前親執其手,搖了一下,深深感慨道:「黃兄一諾千金,見危援救……麥某敬仰之極,如蒙不棄,請人座共飲一杯……來呀,侍候黃兄入座。」

早有人答應了一聲,侍候杯著座位。

黃通深深一揖,也就不再客套,隨即坐下來。

麥玉階遂又招呼著張照等另一桌坐下,添酒回燈,重開筵席。一巡酒敬過後,麥玉階轉向黃通抱拳道:「黃兄一路風霜,這是從哪裡來?」

「豫省陳州——」說時家人打上了手巾把兒。他告了謝,接過來擦了一把,白面巾上立刻留下了黑漬,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便不好再擦下去。

麥玉階見狀,遂吩咐道:「給黃爺打洗臉水——」

「使不得——在下可不敢造孽……」隨即不客氣地接過來方才的面巾,好好地把臉手擦乾淨,看看那方面巾,已是污同墨染。

「黃見一路前來,可知災情如何?」

「唉……慘不忍睹。」他只說了四個字,臉上即現出一片戚色——「不瞞主人……

遠近千里,災民流離,情況已到了人吃人的悲慘世界……比較起來,這臨淮一地,算得上是托天之佑,算得上是富庶之處了。」

聽他這麼一形容,眾人俱是神色黯然,低頭不語。

麥玉階慨嘆一聲,慘然道:「我已聯絡了本省撫台,上折多次,惟到今天,還不見朝廷有什麼賑災的措施……再要拖下去,便不好了。」

阮大元道:「照目下的情況看來,大人實在不必再在這裡支撐下去,還是早作打點,遷地為良的好。」

麥玉階微微搖了一下頭,苦笑道:「阮頭兒你有所不知……小兒如今在四川做官,也曾差人要我到他那邊住些時候,只是我卻是舍不下這片地方……」

麥豐亦嘆道:「我這主人是舍不下這裡的人,打算與他們共度危難。」

麥玉階點了一下頭,正色道:「我正是這個意思……人人都知道我是臨淮地方的首富,有我在這裡撐著,還能勉強維持著一個局面,我如果一走,這裡保不住也就要大亂了……」

黃通十分留神地聆聽著,聽到這裡,目注麥玉階道:「麥大爺,你今後的打算是—

—」

「不瞞黃兄,」麥玉階苦笑道,「我這裡還有隔歲的存糧十囤,定期發放,也許勉強還可支持幾個月,據我所知芝麻李那邊情形也差不多。只要我們兩家不倒,應可支持半年,那時候也許情形或有不同,最起碼朝廷也應該有些作為了。」

「只是……」麥豐苦著臉道,「災民越來越多,早晚也有接濟不上的時候。」

麥玉階「哼」了一聲,道:「誰說不是?只是又能如何?也只有干一時是一時了。」

黃通慨然說道:「聽君一言,已見肝膽,黃通此番投奔,總算得遇明主,如有差遣,萬死不辭,東翁在上,請受俺一拜。」他倒是說拜就拜,突地離開座位,向著麥玉階深深拜倒在地,一時舉座懍然。

麥玉階凄然叫了一聲「黃兄弟」,親手把黃通扶了起來,一時悲從中來,淚痕點點奪眶而出。

這一幕現場景象,著實是把在座各人看得感動不已。

重回座上的黃通,又是一番氣勢形態——他已決心獻身麥家主人,對於當前的第一危機卻不能不有所關懷。

「東翁,後天便是中秋了,但不知對於來敵,可有什麼防應之策?」

這句話立時把各人帶到現實景況,每個人心頭都為之吃了一驚。

麥玉階對黃通的千金一諾,臨危受命十分推重,不覺便改了稱呼——「賢弟來得正好。」他目光轉向座上四大名捕道,「這四位著名捕役,便是參與其事而來,現在再加上賢弟,料是有恃無恐了。」

黃通一雙精光內蘊的眸子,由四名干捕面上掠過,憑著他深湛的江湖閱歷,幹什麼的,吃幾碗飯的,以及有什麼能耐的,幾乎是一看即知。

四大名捕固然還不是「酒囊飯袋」,但是距離黃通心目中的能人義士,那還差得遠。

他不便當面澆麥玉階的冷水,卻亦不敢心存樂觀,一時濃眉微蹙,黃臉上現出了一片愁容。

麥七爺忙道:「黃爺有所不知,四位捕爺請來神機營的火槍——哈——這一次可就不愁了,那隻老公雞不來則已,他真要是敢來,管叫他肉包子打狗——有來無回。」

提到了「火槍」,黃通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轉向那幾個傢伙看了一眼——這玩藝的厲害,他剛才嘗過,總不至於馬上就忘了,但是,似乎依然不能讓他興奮起來。

「賢弟——你看這番布置,可能對付得了來人?」麥玉階關心大局,始終保持著慎重的態度。各人的一雙眸子,也都向著黃通集中過來。

黃通這才點點頭,目注向阮大元抱拳道:「既是共策群力,在下便當知無不言了。」

阮大元方才已領教了來人的厲害,雖然「黃通」其名不曾聽過,卻不能太輕視。

「哪裡,哪裡——黃兄說哪裡話。我們這裡正在共商對策,黃兄弟你這一來,不啻猛虎添翼,有什麼話,黃兄弟你就直說吧!」

黃通點點道:「好——兄弟想知道,這裡共有多少火槍?」

「這個——一共六桿。」阮大元一笑,道,「槍數雖然是不多,卻也足夠使喚……

黃兄弟意下如何?」

黃通微微搖了一下頭,一隻酒杯在他手指盤弄之下,在桌面上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他顯然有滿腹的心事,卻是鬱鬱不樂。「唉……」他那雙眸子抬起來,直直地向阮大元注視著:「阮兄可曾知道來人的底細?」

阮大元愕了一下:「你說的是老金雞?」

「不錯……在遼東地方,知道他的人都稱呼他是『金翅子』……阮兄以前可曾聽說過這麼個人嗎?」

阮大元點點道:「我知道他叫『金翅子』……不過除此之外,也就不知道別的了……

倒是我這位拜弟出身遼東,對此人多少有個耳聞。」說罷,遂轉向在座的神眼杜明道:

「你說說吧!」神眼杜明尷尬的一笑,看看這位拜兄一眼,實在是自己知道得有限,跟他也差不了多少,他卻老愛要自己說,還能說些什麼?

「那好極了。」黃通的眼睛,又轉向杜明,抱拳道:「杜師父請道其詳。」

杜明乾咳了一聲,搓著兩隻手——「這個……實在說,兄弟知道得有限……只知道他外號叫『金翅子』,在遼東作案累累,後來官府調動大軍,他才轉了地盤……這個……」搓著手,齜牙一笑,杜明尷尬地道,「我所知的就是這些了。」

黃通目光轉向其他各人,徵詢地問道:「各位之中,誰對此人知道得更多一些?」

卻是沒有人吭聲。

出乎意外地,倒是主人麥玉階乾咳了一聲,訥訥道:「賢弟問到這個『金翅子』的出身,愚兄倒是聽小女說起一些。」

黃通點點道:「東翁請道其詳。」

大家都知道麥玉階有個女兒,在九華山習技,武技了得,聽主人這麼一說,俱都留神傾聽。

「據說此人曾是武林一派宗師,號稱『金翅子』,又稱『奪命金雞』,因事開罪了當地官府,被官家封了他的門,他才一怒之下,落草為寇,在遼東殺人無數,引起當地黑白兩道人物的圍剿,這才站不住腳,來到了中原內地……」他苦笑了一下,目注向黃通道,「小女也僅僅知道這些,卻不知是否屬實。」

「這已經很難得了。」黃通輕嘆一聲道,「有關這個『金翅子』的傳說,武林中確很少有人道及,實在是這個人生性怪異,極難招惹,武功又高,談起他來,都對他敬而遠之,這麼一來,他雖作了許多血案,到今天為止,對他底細清楚的人,竟然是少之又少。」

阮大元道:「黃兄弟你呢?」

黃通道:「俺知道他一點——此人居心叵測,下手奇毒,而且生性怪癖。他這一次來到中原,勢將要引起一番動亂,只是沒有想到他竟會選擇了這裡。」

各人被他這麼一說,俱是面現愁容,作聲不得。

麥玉階微微頓了一下,含笑道:「莫非以黃賢弟你這一身功夫,也不是他的對手?」

黃通苦笑了一下,訥訥地道:「東翁錯愛了……只怕比起他來,在下還有些不及……」

各人方才都眼見了他的神威,想不到他卻自承不是金翅子其人的對手,聆聽之下,一時盡皆嘩然。

阮大元「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黃兄弟未免把這個老賊說得過於可怕了,難道說咱們手上有了六桿火槍,還怕他不成?」

黃通冷笑了一聲:「閣下的火槍,兄弟方才已經領教了,以兄弟所見,只怕制他不住。」

大家頓時心裡雪然。

事情用不著多說,火槍之威既然也不能制伏黃通,金翅子的武功高於黃通,也就毋庸多說了。

阮大元、張照等數人似有不服,卻也不便多說。黃通看看各人表情,想到了即將面臨的後天,不免憂心忡忡,卻也不能就此掃了各人的興,尤其不應自喪鬥志,當下即改變了口氣,耐著性子與各人共商對策,研究出了一套應對之策。

一席酒飯,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算結束。

是夜,黃通被安置在麥家偏院的一間靜室住下來。他因為一夜急行七百里,確是不勝睏倦,加以晚筵席上多喝了幾杯酒,是以一倒下來,便睡著了。

三更時分,陣陣寒風由半敞著的窗框里襲進來。床上的黃通昨宵倦極,居然衣帶不解地和衣就卧倒睡著了,這時吃寒風一襲,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陡然自夢中驚醒,挺身坐起。夜幕深垂,萬籟無聲。但只是殘燈半盞,靜靜地放在桌案一角搖晃著,那副樣子像是隨時就要熄滅。黃通搖搖頭,為之啞然失笑。

他為人機警,武功精湛,講交情,重氣節,是以年歲不大,卻在武林中掙下了一席之地,在北邊,尤其是西北道上提起「萬里黃河追風客」這個綽號來,確是有相當威望,足使黑道上聞名喪膽,宵小遠遁。然而,以他這等聲望,名重一方的奇俠,卻不辭千里之外,投奔麥家充當一個所謂「清客」,自是非其所願,說起來,當然是有原因的,只是黃通把它當為一件痛心之事,不願提起罷了。

冷風繼續地襲進來。他覺得遍體颼颼,冷得他直打顫,舉手額頭,摸到的竟是一掬虛汗,同時間喉頭刺痛,幹得生疼。這些發現,禁不住使他暗自吃了一驚,一個念頭由心底升起——「不好——難道我竟是要病倒了?」早不病,晚不病,單單挑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可不是好玩的,一念之興,不禁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轉過身來發現到案頭上,主人居然周到地為自己備下了飲水。厚厚的棉套子,包紮著紅瓷的瓦壺,裡面滿滿的一壺熱水,這敢情難得,足見盛情了。黃通一連飲了兩碗,才止住了奇渴的感覺。

兩碗熱水下肚,感覺上是舒服多了。他隨即雙腿盤膝床上,暗自運功調息,一股內力運在腹下丹田,頓時潛升起無比暖意,漸漸周身火熱,汗粒滾滾而下,病勢立刻大為緩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陣奇異的力道,忽然逼近過來。以黃通這類深精武功之人,自然立刻就警覺到是怎麼一回事,不由得暗吃了一驚,陡地睜開了眼睛。

一個修長的人影子,敢情就站立在他身前不遠。

一身寶藍薄綢子長衫,頭上扎著方巾,背上背著放書的籃子,籃子里還插著一琴一劍——典型的一副讀書人模樣——所謂的「琴劍」一肩,就是這個模樣。

「啊——你——是誰?」

以黃通這等武功之人,亦不禁為對方這等「神不知,鬼不覺」的身法,嚇了一跳。

說了這句話,他竟然驚得呆往了。

門鎖未動,窗欞半敞,他是怎麼進來的?若說是來自窗扇——自然這是惟一的可能,那麼來人除了具有極精湛的輕功之外,另外還須具有不可思議的「收肌卸骨」之術——

對黃通來說,這兩樣功力都未能望其項背。一霎間,他假設對方是鬼魁——卻少了附體的陰森氣息,再說容貌,也絲毫不像。濃重的書卷氣息卻又掩不住他那雄武的內涵英風,混剛毅於斯文之中,大概就是這麼一個造型吧。黃通一驚之後,久久不能平息。

兩雙眸子互相對視著,形成了片刻的寂靜。

黃通這才體會出,那陣子奇異的力道,敢情發自對方身上,顯然是上乘的內家功力之一種,以黃通之卓越見識,居然一時之間,猜不出是什麼家數。當然,他亦不甘示弱,隨即腹部運功,將本身內家力道迅速收回。黃通卻不敢如此大意,非但不敢收回,反倒加運了一成功力,向外緩緩逼出。藍衫人當然有所體會,後退了一步,臉上並無怒容,卻是十分沉重。

「你此刻身體不適,不便施展功力,這又何苦?」語音清脆,像是南邊的口音,但並不純,聽來不徐不疾,十分悅耳。

黃通被對方這麼一提,不覺有些汗顏。可不是嗎?對方果真要是有加害自己的意思,也不必等到現在了,就憑他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自己身邊,要想加害自己,諒必自己是無法躲開。這麼一想,黃通由不住暗地裡打了個冷顫,隨即將逼運而出的護體元氣緩緩收回。

「足下是誰?」強自鎮定著,黃通緩緩地道,「午夜潛臨,形同鬼魁,豈是丈夫行徑?」

這人點點頭,緩緩地道:「責的也是,只是貴處防備森嚴,我不想驚動外人,事出非常,尚請黃兄你多多見諒。」

黃通一怔道:「你我素昧平生,怎知俺姓黃?」

藍衣人蕪爾一笑,更加重了幾許斯文——

「不辭風霜行萬里,眼看黃河蓋頂來……閣下大名響徹黃河……焉能有所不知。」

微微一頓,他隨即接下去,「如果我沒有看錯,足下大概便是鼎鼎大名的萬里黃河追風客黃天保了?」

黃通陡地一驚,竟然著聲不得。原來「黃天保」才是他的真實姓名。早年行走西北道上,結怨太多,此次身入中原,便改名「黃通」,已經隱瞞甚久,料是不為外人所知,卻沒有想到竟為對方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語道破,怎不令人大生蹊蹺?一驚之下,殺機頓起。「嘿嘿……足下好亮的招子。」一面說話時,黃通的一雙手,已由兩膝上,緩緩移開來……明人不作暗事,即使面對面的出手也得先給他打一個招呼——「這麼看起來,足下是沖著俺黃某人來的了,你報個『萬兒』吧。」

藍衣人搖了一下頭,卻說道:「我姓關——」說時,他那雙瞳子里精光閃爍,顯示也在暗中了聚集功力——黃通一經發覺,便不再遲疑——

「關——」黃通搖搖頭,「這個姓可沒聽過……咱們以前見過?」

姓關的搖搖頭。

黃通冷笑道:「那麼黃某人是與閣下結有暗梁子了?」

「也沒有。」

姓關的一面說,身子向一旁移了一些,為的是那地方寬敞一些,一旦動起手來,可有較富餘的地方轉動,這些看在黃通眼睛里,便不再置疑。

「好吧,看樣子閣下決計要跟我動手了?」

對方藍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他似平還想說些什麼,可是黃通卻已經不再給他這個機會——其實黃通早已經蓄勢待發,眼前把握著一刻良機,陡地自坐榻上彈身而起,室內動手自然不比室外寬敞。

黃通身子一經騰起,可真是輕若鷹隼,看不去整個背部幾乎與屋頂碰在一起,卻只是那麼緊湊地擦邊而過,「噗嚕嚕……」在空中一個疾翻,怒鷹似的已來到了藍衣人背後。由於對方顯然是「箇中高手」,黃通當然不敢手下留情,一經轉過身子,右掌向外一抖,用「金龍抖甲」的一招,陡然直向藍衣人背上抓去,這一掌包藏著精湛的內力。

就算對方使用「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能夠給他打散了。

姓關的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在極見緊迫的一霎,只見他下肩,反肘——「叭。」

兩隻手掌猝然迎在一塊兒。

黃通樂得伸量一下對方的內力,兩掌交合之下,他陡然間把內力向外一吐,滿以為憑著自己精湛的功力,使對方萬難當受。

事實竟是大謬不然。

兩隻手掌甫一交接之下,緊接著卻又向兩下里分了開來——這一來可就分出了功力高下。

藍衣人落地生根,便是直挺挺地站在當地動也不動一下,黃通可就沒有那麼自然了,只見他後退的身子一晃,二晃,三晃,每晃一下退後一步,一連三晃,也就後退了三步。

三步之後,才拿樁站穩。

非但如此,眼看著他那張黃臉,驟然間飛起了一片紅雲,這股上沖的逆血,力道極猛,一霎間像是要破皮衝出,卻又為黃通內家功力緊緊吸住,眼看著他在一陣耳赤目紅之後,頭上的逆發,一根根都為之站起。

藍衣人如果真有意思傷他,現在便是最佳的出手良機,但他卻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他。

黃通終於度過了險境,漸漸地他即恢復如常,怒血平下之後,現出了他原本帶有倦容的一張黃臉。「足下好厲害的『九轉真功』,黃某自出道以來,只聽傳聞,這還是第一次見過。」一面說,他悵然抱拳,道;「在下自愧不如,足下如果有殺害之意,這就請便吧……」說完這兩句話后,悵然發出了一聲長嘆,滿以為對方必當毒手相加,自己敗了,固然不惜一死,可恨的是死非其時,心裡焉能不無遺憾。

藍衣人原本就沒有加害之意—一聆聽之下,他搖了一下頭,道:「黃兄功力練到如此地步,已十分難得了,這個天底下,能夠受得住我『九轉真功』的人,只怕並不多見,你也就不必妄自非薄了。」

黃通陡地睜大了眼睛:「何必說這些無用之話,俺黃某人技不如你,沒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是沖著俺來的么,就請給個痛快吧!」

藍衣人冷冷一笑道:「就算我為你而來吧,卻並沒有取你性命之意,再說你我無冤無仇,叫我如何下此毒手。」

黃通後退一步,揚眉說道:「這麼說你——」

「唉!」藍衣人微微含笑,道:「你現在還死不得呢,麥家老小,還要你大力救助,你又如何死得?」

黃通又是一驚,兩隻眸子直直地瞪向對方,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藍衣人一雙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點點頭,溫和地道:「眼下不是長談的時候,不瞞你說,我與黃兄說來還稱得上是同路之人,意在除暴安良——」

黃通陡地精神一振。

藍衣人接道:「只是敵人過於厲害,卻不得不多加小心……」一面說,他即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哦——」黃通這才恍然道,「……這麼說,在下莽撞了……足下……請道其詳吧……」這可是「為道不孤」,猝然間聽說,來了如此一個得力的幫手,黃通由不住信心大增——只是對方那個藍衣人竟似較他更為持重,並無絲毫喜悅的表情。黃通這一霎更是百感交集,自問走南闖北,多年來向無敵手,卻不料此番竟是遇見了高人,只一招,已令自己為之心折,可見得武功一道,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端的自滿不得。

所幸聽對方口氣,還是同路之人,若是敵人一夥,這時焉能還有命在?他這裡不勝感慨,只顧自傷,一時無言以對。

藍衣人一雙精華內蘊的眼睛,仍然注視著他——「黃兄武功的確高明,只是……以黃兄所見,是否能是來人的對手?」這般單刀直人,開門見山的問句,卻是黃通始料非及,聆聽之上,不禁心頭為之一震。

「足下問得很好——聽足下的口氣,似乎對於來人認識頗為真切,可否賜告其詳?」

「你弄錯了,」藍衣人搖搖頭道,「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老狐狸,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黃通正感覺到失望,對方仍有下文未完——「只是,我對他卻也並非一無所知——

事關至要,所以不揣冒昧,今夜前來造訪。」藍衣人這才訴出了來意:「黃兄不可不有所戒備。」

「啊——」黃通黯然點點頭道,「承情,承情。有關老賊金翅子的事,關兄……知道多少?」

藍衣人的神色甚是沉重地道:「此人姓『過』,據說是出身長白一門,武功卻自成一家,高不可測。」

「啊……」黃通一時驚心不已。長久以來,江湖上對於金翅子這個怪人的傳說,還僅限於自己所知的一點皮毛,此刻自對方藍衣人嘴裡所道出者,顯然未之聞也。焉能不令他既驚且佩?一時之間,他重複著對方所道出的那個曾有所聞的門派:「長白門……

長白……門?關兄說的這個門派俺聽說過……此一門武功,似乎已失傳武林了,不是足下提起只怕終比一生,俺也不會憶起,想不到金翅子竟是長白門的出身……這就難怪了。」

藍衣人喟嘆一聲,緩緩道:「也許黃兄還有所不知,長白門武功,對於大多數的武林門派都具有克制之功,這才是最厲害之處。」說到這裡,他忽然中途停住,偏頭向窗外看了一眼——

黃通一驚道:「怎麼……」

藍衣人微微一笑,站起來道:「顯然是貴宅主人到了。」

黃通心中一怔,暗忖自己聽力向稱靈敏,何以竟全未曾聽出,心正疑惑,即見窗前人影略閃,一個長身玉立的綠衣少女,已然立足窗前。原來她先時藏身對面后檐,距離尚遠,雖然如此,仍未能逃過藍衣人觀察之中。

「對不起,午夜打擾,主人如不見拒,我這就進來了。」語音清脆,幾句話更是說得落落大方,顯然是向著黃通而發。

黃通雖不知來女何人,但看其身法,顯然大有可觀,絕非凡流,他早知此間居亭主人有一愛女名喚小喬,九華習技方歸,察言觀態,料必就是此女無疑。當下抱拳道了聲:

「豈敢,姑娘自便吧!」

語聲方歇,室內輕風一陣,對方綠衣少女已站立面前,起落之間,至為輕靈,敢情是輕功一流身法,心中好不佩服,遂抱拳道:「想必是小喬姑娘了,失敬,失敬。」

來人正是麥小喬,因為聽說黃通甚多事迹,甚是敬佩。由於隔日即是中秋,大敵當前,想來商計一番對策,不料恰逢關雪羽在座,使她大為驚異。她雖與雪羽有過接觸,但是對方其身分猶是諱莫如深,亦不便追問過緊,實在說,這個人在她心目中仍是一個待解的謎團,惟一可以確定的即是對方顯然對麥家沒有懷有敵意,這一點也最為重要,使麥小喬放心不少。麥小喬因知關雪羽身負奇技,不便過於接近,正在考慮是否現身而出,卻被對方看破,只得現身縱出。

聆聽之下,麥小喬面現薄羞,向著黃通微微含笑道:「黃兄不必客氣,你的事家父多次說起,今晚上也虧了你現了一手,叫那些衙門口當差的人長些見識,要而然他們還當這個天底下沒有人當受得了他們的火槍呢!」

黃通欠身道:「姑娘過獎——這位關先生……」他不知身旁的關先生與對方姑娘是否相識,這一提起,麥小喬即笑向關雪羽看了一眼道:「真是巧得很,想不到會在這裡看見了你。」

關雪羽道:「姑娘萬安,請坐下說說吧!」

黃通雖然今日才來,但既有投奔之意,便不能算是客人,況乎眼下來到下榻之地,自己便是主人,當下忙即搬過一張坐椅,請小喬落坐。

麥小喬見關雪羽在座,自是樂意向他討教,便不客氣地坐下來。

關雪羽看著她微微點頭含笑道:「姑娘來得正好,我正打算離開黃兄這裡,就便去看望一下姑娘,這倒是省事了。」

麥小喬那雙烏油油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含笑道:「這就不敢當了。」

她目光敏銳,一眼就發覺對方關雪羽的行裝有異,不禁娥眉微皺,奇怪地道:「咦——你莫非要走么?」

關雪羽點點頭道:「不錯,正是為此來向姑娘辭行。」

麥小喬呆了一呆:「哦——這太突然了,為什麼?」

關雪羽微微一笑,道:「目前臨淮關正是多事之秋,即將大亂,避秦之計,還是早走為妙。」

麥小喬一驚道:「莫非有人找到了你所居住的地方,還是……」

關雪羽搖搖頭道:「都不是,姑娘不必多疑……」微微停頓了一會兒.他隨即又道:

「我們還會見面的——你也不必多問,一切日後自明。」

麥小喬微微點了一下頭,心內一片茫然。

黃通心裡卻一直惦記著關雪羽方才所言之事,這時聽言,生怕他就此離開,忙向麥小喬道:「這位關朋友的身手,正是蓋世無雙,在下實難望其項背,在下方才正在向他請教有關眼前大敵當前應對之策。」

麥小喬強作微笑點頭道:「是么?」

關雪羽道:「難得姑娘在座,看看是否有什麼高見。」

麥小喬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關先生的面前,又豈有我置身之地?我只有洗耳恭聽的份兒罷了。

黃通聆聽之下,心裡微微一動,覺出這位麥姑娘話有稜角,卻不知因何而發,再看對方關先生.像是毫無所知的模樣,微微一笑,目光即轉向自己——「黃兄,方才我們談到哪裡?」

黃通「哦——」一聲道,「先生說到金翅子的出身,以及長白門武功特色——」

聽到這裡,麥小喬亦不禁為之動容,畢竟這件事,關係著眼前麥家的命運。

關雪羽點點頭道:「有關這個人的傳說,似平只是如此——我惟一要告訴你及姑娘,並且要你們提防的是這人的一門特殊功夫……」

麥小喬與黃通都為之一震,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能夠在戰前了解到敵人的出手,對於己方自是大有助益。

「這門功夫實在太可怕了。」以關雪羽這般蓋世身手,想不到在提及這門功夫時,亦不禁為之色變,足可想知其威力驚人了。四隻期望的眼睛,全都注視著他。

關雪羽喃喃接下去道:「黑手功——長白門的失傳絕技,你們可曾聽說過?」

黃通輕輕啊了一聲,點頭無語。

麥小喬道:「我知道——你說的是『黑手穿牆』……我聽說過。」

「正是這門功夫。」關雪羽點頭道,「是被傳說為當今失傳武林的四門絕功之一,除了他以外還不曾聽說過任何人尚能施展。」

黃通點點頭,輕嘆一聲道:「在下昔年在西北居住時,曾經由一名隱士嘴裡聽說過……」

關雪羽微有所驚,道:「一名隱士,這人姓什麼?」

「姓……」黃通仰起臉來,想了一會兒才訥訥道,「姓……啊——是姓姜,人家都管他叫『姜隱君』,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奇人。」

關雪羽微微怔了一下,一霎間臉上閃過一片驚喜,只是這個人到底與眼前無關,聆聽之下,記在心中,暫時沒有追問。

麥小喬一心只留意著所謂的「黑手穿牆」功夫。聆聽之下,驚惶地道:「你是說,這個金翅子會這門功夫?」

「我正要告訴你,」關雪羽慢吞吞地道:「金翅子本人我是沒有見過,可是他的大名我確是久仰。這個人最拿手的便是這門『黑手功』,出手取人心臟,每試不爽,是以江湖上傳說,凡是敗在其手下的,多為『無心』之人,是一個既陰且狠的可怕人物。」

麥小喬呆了一呆,即含笑著向關雪羽道:「我只當你對金翅子這個人一無所知,卻不知你對他了解得這麼清楚……」言下之意,頗似對於對方前此的藏拙有所不滿。關雪羽自然聽出來她言下之意,微微一笑,未曾置辯。

黃通自從悉知金翅子精於「黑手穿牆」功夫后,心情卻顯得十分沉重,一直在沉思之中。他一直希望關雪羽再能多說一些什麼,只是看來他似乎僅悉及此,別無所知了。

關雪羽果然別無所言,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我走了。」說著,目光向著黃通轉了一轉,才向麥小喬點頭道:「姑娘保重。」

麥小喬緩緩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想要說些什麼,終因黃通在座不便啟齒,神色戚然地默默又坐了下來。

關雪羽向著二人抱了抱拳,遂由几上拿起了他的隨身之物,待要步出——

黃通趕上一步說道:「俺送關先生一程。」

關雪羽一笑道:「何必客氣。」

雖然這樣,他卻也沒有堅持,一任黃通自開門扉,送他步出院外。

月色如銀,照耀得這附近景緻分明。

黃通趕上一步,情深真摯地說:「今日會見先生,實屬三生有幸,俺與先生真謂『相見恨晚』,今夕何夕,我不知還有緣分再見先生,聆聽教益否?」一面說,正身彎前,深深向著關雪羽拜了三拜,便待離開。

「等-下。」關雪羽忽然叫住了他。

黃通面色戚然道:「先生還有什麼關照么?」

關雪羽獃獃地看著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點頭道:「你我確是相見恨晚……不過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時間,怎道今夕何夕?黃兄說玩笑話了。」

黃通喟然一嘆,道:「先生有所不知,俺這一次千里投奔,並非偶然……唉唉唉……」

說來話長,一時也無從說起,雖說是惺惺相惜,到底相知不深,有些話還是不便出口。頓了一下,他才向著關雪羽抱拳道:「今夜受聆雅教,正是俺夢寐欲知之事,後晚對敵,當能有所防患,果真不死,他日當與閣下有相見之日,麥姑娘還在相候,這就不多送了。」

「且慢。」關雪羽再一次叫住了他,卻是只管目注著他,遲遲不出一言。

黃通只當他有話要說,見狀不禁有些費解。

決定一件事情,有時候並非易事,尤其是涉及本身利害得失之時,更不容易。關雪羽正是為此有些難定取捨,終於,他作了一個選擇:「黃兄……我這裡有件東西,暫時借你一用……」

說著,他從身邊行囊內取出了一個體積不大的黑皮口袋,像是鼓膨膨的,也不知裡面裝著什麼?

黃通雙手接了過來,只覺得入手甚輕,一時為之茫然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是一面護心寶甲。」

「護心寶甲。」黃通顯然為之吃了一驚,可是緊接著,他就立刻又明白過來,不禁臉色大為驚喜。

「這……」黃通連連點頭道,「俺明白了,隆情厚誼,永存肺腑,多謝了。」

關雪羽慨然道:「有此寶甲護心,便不愁金翅子毒手加害,穿著時務必貼肉,外置常服,便不會為其發現,此物得自我『燕』門家傳,黃兄你要仔細施用,不可為外人所知,否則……必罹殺身慘禍。」

這一「燕」門家傳,不啻暴露說話之人真實身分,只是言者無心,聽者亦無意,雙方面都沒有留心這句話。否則以黃通之閱歷,自然立刻就能認出對方真實身分。

黃通原在發愁後日中秋之會,尤其提心的是金翅子的「黑手穿牆」功力,現在有了對方這件護心寶甲,自是憂心大去。當時至為感激地道:「俺記住了,大恩不言謝,日久見人心,俺回去了。」

關雪羽輕輕一嘆,道:「以你武功,配以寶甲,原可立於不敗之地,只是據我所知,這個金翅子實在厲害,即使有我在旁策應也不見得就……」

黃通一怔,心中暗自奇怪,對方口氣,似乎也欲介入其事,只是他既未曾明說,自己也不便出言詢問,更不能以此相請。這類拚命之事,除非自身心甘情願挺身承當,任何人也不便以此相強。是以儘管心裡一動,也沒有出言詢問。

關雪羽看了一下月色,點點頭,道:「我這就去了,遲了恐怕來不及了,請關照麥姑娘多多保重,我——」原想多說幾句,話到唇邊又忍住了,拱了拱手,身形陡地騰起,有如飛雲一片,交睫的當兒,己是十丈開外。月色里,似見他落身於一棵高大的松樹尖端,不過是沾了一下腳尖,第二次拔身而起,便已是無影無蹤。

黃通近看他縱起身法,雙肩一平如水,竟是絲毫不動,只是這足尖下盤用力,知悉輕功極流身手,自己雖以輕功見長,自問卻無此能力,心中好不佩服。再看對方借與自己的那個護心寶甲,不過是巴掌大小的一個皮袋而已,由於關雪羽曾關照不可出示於人,當下小心地收入懷內。

他這裡方自收好,只覺得面前人影乍閃,麥小喬已現身眼前。

黃通招呼道:「姑娘來了?」

麥小喬四下看了一眼,悵然道:「他走了。」

黃通道:「剛才離開,姑娘有什麼事么?」

麥小喬悻悻地搖頭道:「算了。」

二人遂轉回室內。落座之後,黃通感慨道:「這位關先生武功之高,為俺平生僅見,實在是一個異人……」

麥小喬冷冷一笑道:「有些人身具異功,卻是畏懼強敵,見義不為……」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住了,苦笑了一下,道,「難道他會是這種人?哼,真希望我沒有看錯他才好……」

黃通搖搖頭道:「關先生眉目間正氣逼人,不像是姑娘所說之人……」

麥小喬翻眸看了他一眼:「你又怎麼知道——哼!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他真如黃兄你所說,就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輕輕一嘆,臉上浮現出一份傷感之色,她落寞地垂下頭來:「我還以為他……唉,我竟會錯看了他。」

黃通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道:「剛才關先生離開之時,好像曾經說過,他還要回來,也許他有意暗助府上一臂之力,可不願事先告知也不一定。」

「是么?」麥小喬苦笑著說道:「果真如此,他也就不會走了,我不會這麼認為……」搖搖頭,她面色益冷地道,「算了,不要再談他了,今天晚上來看黃兄,一來是面謝你的見義勇為,再方面是來請教後天的對敵之策,不知你可有什麼對敵高見么?」

「姑娘誇讚了。」黃通濃眉微皺道,「姑娘即使今夜不來,在下明日亦當會稟明令尊,親自拜訪,面商機宜。」說到這裡,臨時頓住,張目左右看了一眼。

麥小喬一笑道:「你大可放心,這裡沒有閑人。」

黃通道:「這樣甚好……以在下之見,後天夜裡.金翅子老賊,必然親自來臨,府上雖有神機營的火槍防守,一來數目太少,再者金翅子武功太高,只怕難以防阻,姑娘你意如何?」

麥小喬點頭,道:「誰說不是,幾桿火槍也只能嚇嚇尋常百姓,遇見了真正有本事的也就沒有用了。」

黃通道;「以在下所見,兩位令親,現應先行避居別處,等過了此一風波之後再行轉回,姑娘以為如何?」

麥小喬搖搖頭道:「這件事我早就跟爹爹說過,行不通。第一,我父親不欲嫁禍於人,如果他們二位老人家逃開,勢將連累全家滿門上下;第二,逃過了今日,又怎能斷定逃過明天?再說如今時間也來不及了。」

黃通想了一想,也確屬實言,不覺點頭道:「姑娘說的也是,雖然如此,府上地方甚大,即使到時,令尊不得不出面應付一二,令堂也宜事先擇地藏匿,不宜為來人探知的好。」

麥小喬點頭道:「過件事我也與母親商量過,她老人家雖不願獨自躲藏,但卻也由不得她了,到時候由我護侍左右,一切再見機行事吧,只是父親那一面,卻要全靠黃兄大力周全了。」

黃通道:「在下正是此意。」說到這裡,他慨然嘆息了一聲,又道,「姑娘請放寬心,俺必當竭盡全力保護大爺安全,萬一不敵,也只有以身相殉了。」說到這裡,一時面有戚容,令人大生感動。

麥小喬一時連眼圈都紅了,「……黃大哥,你言重了,你可千萬不能存輕生的念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人活著,總有希望,請你務必要答應我。」一片真情流露,說時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點點滴滴,滑腮落下。

黃通想不到這位姑娘竟是至情中人,見狀呆了一呆,甚是感動地道:「黃通記住了姑娘金玉良言,不敢輕言犧牲就是……夜深了,明日再從長計議吧!」

麥小喬站起來道:「好吧!黃大哥跑了一天路,累了,還是早些休息,明天父親還要與你商量好些事情呢!」說完,她即步出室外。

黃通跟出來,只見麥小喬向著自己微微一點頭,身形略閃,已掠出了三數丈外,隨即消失於夜色之間。

黃通打量對方姑娘的身法,雖不能與關雪羽等量齊觀,卻也不同凡流,與自己竟也只是伯仲之間。他久仰這位姑娘在九華習技,學得一身了不起的功夫,今日總算眼見,麥玉階有這麼一個女兒也實在足以告慰了。返回房中,在燈下,他打量著那件「護心寶甲」,見是形同黑緞子一般地一件薄薄背心,當然絕非絲緞,入手柔軟不皺,卻又具有彈韌之力,體積既小,分量又輕,既非金屬,又非絲帛線麻,實在瞧不出是何物所織。

如非關雪羽事先告知,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這麼小小單薄的一件東西,竟有「護心防體」之功。心中實在好奇,即脫下上衣,將這件寶甲穿上,試著用右掌在上面一折—

—他初次不敢用力,只是輕拍一掌,只聽得「啵!」地一聲,這一掌竟像是擊在了羊皮筏子上一般,居然為之反彈了起來,妙在肉身竟似未覺。黃通不由得大是驚喜,第二掌隨即加了三成力道,當即一掌重擊下去,和上一次沒有兩樣,耳聽得「啵!」地一聲脆響,整個身子為之大震了一下,差一點由座位上倒了下來。那隻右手為之高高彈了起來,再察自身,除了掌下時遍體一熱之外,竟是毫無所傷。細推其原理,分明是把加諸的力道,由「點」向全面擴散開來,是以雖有震動,卻無傷害之力,再加上其本身的彈韌力道,自然把猝來的力量大大化解開來。

這一發現使黃通極感興奮,大敵當前,竟然多了這麼一件防身至寶,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助益。為了測驗這件護心寶甲是否兼有防刀之功,他即取出一把匕首,試向衣角上輕輕一戳,耳聽得錚然一聲,聲如裂玉,竟然未有所損,心裡一喜,第二次加重了力道,再刺下去,這一次由於力量甚大,刀尖下處,先是「錚!」的一聲,緊接著「咔!」的一聲脆響,那口匕首的刀尖,竟然斷折為二。經此一試,黃通乃大感放心,不再多疑。

因恐寶衣失落,乾脆就穿在身上睡覺,心中一穩,再加上連日來晝夜奔波,因是倦極,心中略安,一枕甜甜便即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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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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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高人夜造訪 互相論金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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