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要愛,便瘋狂地愛。
孫青霞單刀成劍勢獨對三敵。
胸有成竹。
以寡敵眾一向是他的本色。
自信使他美。
傲慢冷對。
刀鋒偏。
劍尖。
只聽他冷笑道:「你們真不要臉,幾個武林成名人物,卻欺凌一個昏迷、一個弱女子!」
陳路路怒啐道:「你還有資格來說我等!我呸!」
孫青霞眉心紅光一現,叱道:「使劍的,你再往那姑娘走近半步,我先取你狗命!」
耶耶渣立時止了步:
──這煞星的「飛仙劍影」,不到他不暗自心寒。
忽聽麻三斤道:「這樣吧,孫少俠,反正你也沒蝕著什麼,不如,你拿這小村姑恁自去快活吧,我們只要回龍姑娘便是。」
孫青霞怒道:「做你的春秋大夢!你們乾的好事,我一個都沒打算讓你們活命!」
麻三斤卻道:「我們也沒殺了你的親人家屬,你恨我們幹啥?不如化干戈為玉帛,大家日後江湖好相見。」
孫青霞忿然一指道:「他們都是無辜村民,你們也狠心一一加以殘害,為的是啥?!我不替他們報仇,還有誰為他們申冤超度?」
麻三斤嘿嘿笑道:「你想知道我們為何要殺這些人?」
孫青霞嘿然道:「你們這種人,一向只為了要一逞獸慾,便不惜滅盡人口也不惜!」
麻三斤居然道:「猜對了!還有一個理由……」
孫青霞倒沒看出來這向來他以為是「孬種」的麻三斤,到此地步居然還那麼「定」,便道:「你說也好,不說也好,反正,我都一定宰了你。」
其實他心裡當然還是想知道的。
麻三斤沉吟了一下,這才道:「我們殺這些人,還不是……」
孫青霞不禁問道:「還不是什麼?」
麻三斤猶豫片刻,然後才道:「──還不是為了你!」
孫青霞大感意外:
「為了我?!」
就在此際,他陡然聞得一股藥味!
──緊接著,便是拳風打到!
這剎間,孫青霞立時反應。
也立時反擊!
可是他心中,也難免閃過一絲悔意和頓悟:
──難怪麻三斤敢引他對話了,其目的是掩飾自他背後掩近的敵人!
他旨在分他的心。
亂他的神!
──要不是先有那股藥味,只怕,他現在已著了那一記十分古怪的拳勁了!
那一拳,打向他的後腦。
沒有招呼一聲。
不曾發出聲息。
這一拳狠狠打來,打向他的要害,要的是他的命。
──可是孫青霞的命不是那麼容易、那麼隨便就給人要得去的!
孫青霞來不及避。
──就算來得及避,他也不避,因為他已失了先機,身上還背了一個龍舌蘭,避得了一招,避不了第二招。
何況,閃、躲、避、逃,一向都不是他的性情──就算他化身為「殺手澗」的「小欠」,他一是因聽了八無先生的勸諭,二是別有圖謀,所以才肯暫時屈就在「崩大碗」里,但仍然是個「大脾氣的小夥計」。
一時之氣他也不能受。
他一向不受人氣。
──他就是因為不肯受人的氣,不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甚至不肯對他所瞧不起的人客套虛偽,他才會變成了異類,成了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孫淫魔!
他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
所以對方一拳打來,他一反身,一刀就搠了過去!
「大忍之刀」,在他手上,成了刀刀進擊,不忍之刀。
那充滿藥味的一拳,發出一種扭曲的力量,擊向他的腦門──他這遽然返身,就變成砸向他的臉門!
眼看要著!
可是,那一刀來了!
刀說什麼都比手長,何況這一刀來的好快!
這一刀反搠出拳者的頭。
──你打我一拳,我就砍掉你的頭!
這就是孫青霞的打法。
也是他一向的作風。
出拳的人是個額上燒了足足十八個戒疤雙耳招風雙眼發紅牛高馬大的大和尚!
他這一拳眼看得手,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又一個活生生的人頭給自己打個稀巴爛」的快感,可是,卻倏地削來了一刀。
他若還要堅持一拳打爛對方的頭,自己頂上人頭得先剩下了半爿!
他沒有選擇。
只好收拳,疾退!
他是想要對方的命。
但他更想要保住自己的命。
──無論是誰的命,都比不上自己的命寶貴!
何況這兒不止是他一個人出手。
──他自己雖未得手,但料定這孫淫賊一樣逃不了毒手!
下手的確不只是菩薩和尚。
還有一惱上人。
一惱一上來就惱。
因為他已發現煩惱大師死了。
──一惱、煩惱、菩薩三人一向在江湖上合稱「三佛升仙,無敵於世」,現在,一個已給人一劍謝了世,剩下的,焉能不怒?豈有不惱?
所以他和菩薩和尚偷偷掩近孫青霞,發動了攻擊。
──惡毒的攻襲。
儘管同是兇狠的偷擊,但畢竟還是有點不同的:
菩薩和尚那一拳,還比較「堂堂正正」一些。
一惱上人卻一蹲身伏了下來,五指駢伸,窺准孫青霞的后腰,俟孫青霞一轉身,他疾地一掌往孫青霞的鼠蹊穴狠狠的戳了下去:
他的個子很矮,也很小。
他的服飾很泥。
他的出手很狠。
但飄忽。
所以他一旦蹲了下去,幾與泥塵同色,乍眼間還真分辨不出來。
──所以很多人給他殺了,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如何遭的殃。
他就是一惱上人。
他是一惱。
不過他的敵人是孫青霞。
──遇上孫青霞,只怕就沒什麼好惱的了。
正如一位武林前輩名宿說過的話:死人是不會煩惱的。
伏屍於地的煩惱大師便是一個絕佳的例子。
孫青霞忽然飛起了一腳。
這一腳不是踢向一惱。
他這時正轉首面向菩薩和尚,他還「沒看見」一惱。
但他感覺得出,也嗅得著。
──那攻向他下盤的一掌,還帶著一股奇特的屎味。
糞便的臭味。
他知道這種掌功。
他聽說過:
──煩惱大師洋溢著尿騷味的「壞爪」、菩薩和尚充斥著煮藥味的「對拳」、還有一惱上人發放著屎臭味的「錯拳」,武林中合稱為「拳、爪、掌三絕手;僧、道、禪一叫天」。
煩惱大師死了。
菩薩和尚來了。
──一惱上人還會遠嗎?
不遠。
近在眼前。
腳下。
孫青霞感覺到下部遭受狙襲的同時,已知那帶有屎味的一掌絕不好接。
所以他那一腳不是踢人。
而是踢刀。
他肩起龍舌蘭之際,他的長形包裹已落下地來。
這時,他一腳踢入了包袱,包袱中的狗口神刀,刷地飛了出來,直射一惱!
毫無疑問的,這一刀對一惱而言,十分意外,也非常要命!
好個一惱,應變奇急,右手急縮,左手疾起,雙手一拍,已及時夾住了刀身。
刀尖已微微劃破了他的咽喉。
他暗襲之時,蹲得低,下手近,是以對方猝施反擊,他幾乎不及應變,給這狗口之刀刺個穿喉過!
但他應變奇急,卻仍夾住了刀鋒。
──不過,狗口之刀的刀尖,仍在他頸上劃了一道,而刀鋒上的鋸齒,也劃破了他的一雙手掌。
總算,命是撿回來了。
一惱、菩薩兩人都暗算偷襲孫青霞。
兩人也都先後遇險。
──偷襲得愈卑鄙者,遇危愈險!
因為他們遇上的是孫青霞。
孫青霞一向是這樣的人。
他就是這種人:
──人對我好,我對他更好。
──人待我壞,我待他更壞。
──人以君子待我,我比他更君子。
──人用卑鄙手段,我要他自吃其果。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好來好往,血債血償!
──你踹我一腳,我踩你尾巴;你切斷我手指,我砍掉你的頭!
這就是孫青霞和他做人的法則!
這法則對付卑鄙的敵人,實在非常管用!
一惱、菩薩二人的攻勢,立時都給孫青霞消解於無形,孫青霞也別無選擇。
因為他肩上還掛了個龍舌蘭。
他要保護她。
他不能讓她落入這干淫賊手裡。
──說來荒謬的是:淫魔孫青霞居然竭力保住兩個女子的清白,不讓她們落入這些淫賊手裡!
這簡直是個笑話。
可是這時誰也笑不出來。
因為孫青霞跟這一僧一道交手第一招已過,第二招將更凶更險更狠。
一惱上人掛了三處彩,但他扳住了狗口神刀。
菩薩和尚雖給迫退,但他在孫青霞未及收回百忍之刀前,已雙袖如槌,緊緊死死的絞捲住了刀鋒!
孫青霞右手百忍刀不放,向下一俯身,左手已及時抄住了狗口刀,雙手一擰:
──敵人若再不舒袖放手,他就要這兩人手斷掌落。
敵人是武林中的狠將。
可是他是孫青霞。
──你狠,我更狠。
你毒我絕!
卻在此時,兩道暗器破空打來,且發出尖銳至極的呼嘯!
孫青霞馬上警覺了:
聲音來自前方!
──一道暗器打向他!
另一道暗器更絕:
打的是他背上的龍舌蘭!
孫青霞不怕第一道暗器。
因為他應付得來。
他怕的是第二道暗器,可是他只要閃身替龍舌蘭避開這第二道暗器,自己就得先吃那第一道暗器!
發放暗器的人算準了。
計算十分之絕!
而且歹毒!
這還不打緊,更可怕的是,暗器發出了破空銳響,但那兒並無暗器,真正的暗器來自身後,正聲息全無的飛襲而至!
這是聲東擊西!
──這是啥暗器:有聲無影、有影無聲?!
幸好孫青霞耳聽八方,眼也同時眼觀六路,及時發現。
看到這種暗器,孫青霞暗裡一震,也心中一動。
但他已不及細慮。
他要立即對付、解決這兩道算得奇准也奇絕的暗器。
他應付的方法是:
放棄。
放棄:是世上最簡單的事,也是最不容易的事;是最不負責任的行為,也是最敢承擔後果的態度。
他放棄的不是人。
而是刀:
兩把刀,一左一右,狗口神刀和百忍之刀(儘管他喜愛這兩把刀),他都一齊撒手,一同放棄。
他不再跟菩薩、一惱奪刀爭鋒。
他一鬆手,那一僧一道反而在力扯之下,一個把持不住,各自往後退了七八九步不等。
孫青霞已掙得空出一雙手來。
他雙手憑空一抓,一上一下,已接住了兩道暗器。
暗器打不著他。
也打不著龍舌蘭。
他沒事。
龍舌蘭也沒事。
可是他的雙手卻有事。
──中了暗器!
他抓住那兩道暗器的時候,只覺手心一冰,再看掌心,那還有暗器的影子?
他心下一凜,知道自己到底還是著了道兒了!
這時,有人說話了。
說話的是個女子。
那女子,在樹上。
剛才樹上沒有人,現在有了。
一個樹上的女子。
她在那個光禿禿的樹上,那樹上就像是突然開了一朵花一般。
一朵大白花。
花之風情。
白的純潔。
她的唇啟合間像在夢與非夢間開合的兩扇心窗,眼波流轉顧盼,足以在人心頭醞釀醇酒。
但她的眼神卻不是。
她眼神很狠。
很惡。
很毒。
──甚至比她剛剛發出的暗器更歹毒!
孫青霞一見這個非常少女、十分女人的樹上女子,只覺好像頭上開了三粒椰子五粒木瓜,外加雙耳掛了兩顆西瓜。
──總之頭大。
而且痛。
因為他知曉那女子是誰。
他不想遇到她。
更不願在此時此際遇上她!
那女子吃吃地笑著,笑得一聲還比一聲狠,像要活生生一口一口的吃了他:
「怎麼樣?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我蘇眉吧?好哇,要愛,便瘋狂地愛;要狂,就盡情的狂!你這回狂得連名動天下的御前紫衣女神捕都敢光天化日擄掠姦淫,果然死性不改,不愧為天下第一淫魔孫青霞!」
孫青霞望著自己發綠的雙掌,苦笑道:「蘇眉,你死纏不休,真不怕我殺了你?」
蘇眉格格笑得整棵樹都顫哆了聲來,她還嗲聲嗲氣、黑眸半閉、呵氣若蘭、半呻微吟的用手輕拍著心口說:
「我怕呀,你來呀,我不怕你殺了我,我還怕你把我……」
稿於一九九五年一月一日(元旦):與何家和、梁應鐘、李敏華、余銘、陳念禮等人在「茅台」共渡凌晨,齊歡唱,打氣功,噴彩泡,笑人痴,酒酣耳熱說文章,意興遄飛論武俠;「五彩紅繩牽月老,畫眉京兆許張郎」;孫十二獨赴鵬城會合,一眾兄弟同游「世界之窗」;惜花小恙不作伴,歡中有深憾;「先生周報」刊出我相片小傳譽為「客家人之光榮」云云;公布江蘇版新作「絕命一石」;火爆傷人傷己心;華兒及時在九五年第一天未過子時趕來會合,同赴水晶宮;首在圳慶牛一和元旦。校於一九九五年一月二至六日:與敏兒「恩愛逾恆」;與孫、禮大唱「火燒圓明圓」、「男兒當自強」,意氣方豪;余返孫歸念離,寂寞小樓西。花兒辭職相伴同游,知己紅顏,可感可動;雨歌傳真頻;與孫食貓等作「學術交流」,笑死;愛情兩個字:好辛苦;「小李飛劍」欲返江西,極力支持;陳墨來書「海外新武俠小說論」多處評及我作品;首赴「花家」,不朽若夢;電姊熱烈;酸姜電好玩;「在人間已是癲,何必要上青天,不如溫柔同眠」;無線要拍「暴力女孩」;皇冠約稿;四弟及時購得敏華赴京之機票;何小七居然又尋得「港台武俠小說精品大觀」論及我七八套小說;聯副稿約;義芝、皪華來咭來札;召何家叉、RoseRoyce(即梁露絲、詹萊絲)、毛念禮(近日表現精采)聚於金屋;閑人之所不閑,忙人之所不忙;活得似個丈夫;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蘭房笑語,口舌轇轕亦是樂,俱成趣;「蜜月之旅」,告一段落;溫李何梁相處融融;「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分道,揚鑣,暫別,溫大返香江,小李回萍鄉;結束澳門、珠海、深圳行;萍水相逢,一笑祝好;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