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我是老怪物

第三回 我是老怪物

「來了。」粉腸挪揄的嗤笑,「你別危言聳聽吧──」

忽聽大胃叱了一聲:「噤聲!」

他倒也十分聽大胃王的話(也許他是怕對方發餓起來有一日真的會「吃」了他),馬上收了聲。

一收聲,就聽到聲音。

震動。

手中杯子里的水,在震動,很快的,連桌上倒覆著的杯子,也在格登格登的顫動著,甚至連床上的蚊帳、乃至床被、也開始在震動。

震動的原因是聲音:

馬蹄聲!

還有喊殺聲!

粉腸、大胃、言尖、於情等一齊往密林望,也一齊變了臉色:

「來了!」

大家相顧色變。

──不止是敵人來了,而且是大隊敵人來了。

聽那聲音氣勢,就算沒有千軍萬馬,也有百軍千馬,鋪天蓋地,卷涌而來。

儘管早有防備,但見如此聲威,言尖、於情、粉腸、大胃、龍舌蘭盡皆相顧駭然。

也儘管大敵當前,風雲色變,但粉腸百忙中仍不忘向孫青霞諷刺了一句:

「來的這般囂張,你以為西瓜和阿丙是聾的么?還要發暗號通知他們?多此一舉!」

話雖是這樣說,但他心裡,也覺震異。

──而今馬聲急劇迫近,自己如雷炸滾而至,可是,早在誰也不曾聽見任何異響之前,孫青霞已出言儆示,可見他內力高深,耳力也比誰都尖。

不意,孫青霞腋下挾著琴,右手按著劍,肅著臉,看著樓下遠處,冷冷地道:

「我是要言老闆發出暗示:叫他們先勿妄動,以免打錯了自己人。」

言尖不解,問:「為何打錯了人?」

孫青霞道:「因為有人要下去迎戰『流氓軍』。」

龍舌蘭咋舌問:「這回來的真是『流氓軍』?」

這回是孫青霞、言尖、於情一齊回答,都是同一個字:

「是。」

不過,三人各有補充。

言尖補充的是:「你聽那尖呼怪嘯,不是喪心病狂、毫無軍紀的『流氓軍』,武林中還會有誰。」

於情加了一句:「流氓軍的馬隊衝殺,號稱凡所過處,片甲不留,寸草不生,向無活口。」

孫青霞說的是:「他們不是高手,只是流氓,小流氓才要壯膽,自是要叫的特別響。」

然後他彷彿對這煞氣騰騰的衝殺視若無睹的下了一句評斷:

「流氓軍就真是流氓軍!」

陳粉腸卻反問:「你說誰要下去迎敵?」

孫青霞道:「我。」

粉腸冷笑道:「你是溜還是迎敵?」

孫青霞冷哼道:「你要怕我走,大可一齊下去應敵。」

陳粉腸道:「對敵是大家的事,我才不像你逞能、充英雄,誰知道下去之後,是不是前有強敵,後面還得給你捅一刀、刺一劍。」

這時,那急邃、狂暴的馬蹄聲已然近了,且自距離「義薄雲天棧」前二十丈,開始作扇形散開,再聚合成圓型包圍,又組為二隊兩層,前後呼擁,逼近院子,然而速度依然不減,是以已迅速接近不到十丈之遙。

孫青霞已無暇細說,他已清楚知道:「義薄雲天」里上上下下,就只言尖因溫八無曾力薦之故而極信任他,其他的人,恐怕都對他心存思疑,就算是於情,堪稱待他殷厚,不過看來也在力求弄個分明,到底「流氓軍」是不是沖著他來的?至於粉腸諸子,知他出身叫天王門下,對他更是談不上個信字,到這地步,他惟有憑行動證實一切了。

這時,他也清晰的聽到:客棧內各路人馬正準備應敵的動靜。

事不宜遲,他大喝一聲:

「好,你不敢下去,我去!」

正要縱身而起,忽聽一人沉聲叱道:「我去!」

說話的是大胃王。

「砰」的一聲,他撞碎了窗欞縱身而出的同時,已順手抄起了兩條撞斷了的木條。

孫青霞一見他掠身而出,也飛身而起,他后發而先落,先一步落在院前奔馬疾馳而至之前。

他眼尖。

眼光奇准。

他在半空已看定了方向。

也認準了人。

所以他飛身落在瓜棚架子東北角的方位上。

他落身之處,正向著一人。

他落身之後,也面向著這一人

一騎。

那馬上的人,也不特別,只非常的瘦,輕飄飄的,像隨時風吹得起。

但他的馬卻非常特別。

那是一匹紫色的馬──本來純白、純黑、乃至棗紅色的馬匹,已極為罕見,但而今他胯下的馬,竟是純紫色的。

可是更特別的是:

那紫色竟是一種不褪色的顏彩,是人工塗上去的。

也就是說,這頭「紫騮」的紫色,居然不是天生的,而是故意染成上漆,「打扮」成一匹紫驊騮的。

這還不算特別,更特別的是這人身上的穿著裝飾。

他的耳後、下巴、眼皮、及至人中,都挾著筷子一般長短的竹籤,偏偏在印堂前,又鑲著一顆老大的蛋──看去像是個腌過了的鹹蛋,也不知他把它嵌在額前到底是拿來做什麼用途的!

這樣看來,這馬上的人,的確像一隻怪物。

他看來長相很老氣,可是他騎馬的動作和眼神卻十分俐落。

那怕是十七、八歲剽悍的小夥子都沒他這般充溢著凌厲侵人的銳氣。

孫青霞一躍而下,拔劍,凝立,劍尖遙向那人。

那人乍見有這麼一個人出現,似乎怔了一怔,這一剎間,所有的騎士(大概有一百騎左右吧),都向他這邊望來。

但他依然策轡,上身挺直,其勢不易,直向孫青霞馳騁而至!

──只要孫青霞不讓開,他就一馬撞了過來。

就在這時,孫青霞只覺身畔「嗖」的一聲,掠過一道香風,多了一道人影,與他並肩而立。

來的當然不是大胃王。

要是來的是王大維,那聞到的一定是牙垢味,而不是香風。

孫青霞不必轉頭,已知道來的是龍舌蘭。

「退回去!」他叱道。

「為什麼?」

龍舌蘭不服。

「這種戰陣場面不適合你。你回去保護店裡婦孺!」

「該回去的是你。我趕來就是要你回棧里去的!」

孫青霞倒奇了:

「為啥?!」

這時,忽然又多添了一道人影,而且還是個曼妙女子,使得那馬上的「怪人」和其他的騎士不禁又愕了一愕。

那額上有顆「鹹蛋」標記的人這時揚了揚手。

他的手很小。

手上有一物,形狀奇特,像是武器,成十字狀,豎長橫短,又像不是。他的手一揚,十字架子迎空一晃,各騎就同時緩了下來。

──沒猜錯。

孫青霞心忖:

──果然這人是這群人的領袖;至少,也是領袖之一。

他知道面對這個人就像是要一棍子砸在蛇的七寸上。

──要是打不死,就給蛇咬死。

這群人合起來就是條首尾呼應、渾身毒鱗的大蟒蛇。

可是群蛇之中,最歹毒的還是這條青竹蛇、飯剷頭。

他要對付他們,得先對付他。

──就像對付人猿一樣:得先找到最凶的一隻,與他對峙,打殺了它,否則,必為群猿所欺凌撕裂。

何況,他這般突然的跳出來,就是為了證實一件事:

這件事恰好跟龍舌蘭而今所說的理由有密切關係。

「因為他們這一仗不是要來對付你的!」

孫青霞冷哼一聲,這是他剛才與言氏夫婦爭辯了許久的話題。

「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會窩在這兒。若叫天王他們曉得了,早就帶同任勞任怨仇小街、財神貴人麻三斤他們掩撲上這兒來了,何必只派『流氓軍』攻打?他們本來就不知道你往回走,先躲『一山樹』後轉回『十八星山』,就壓根兒不會猜到你投靠『義薄雲吞』來了,你又何必作賊心虛!」

龍舌蘭這番說的很快,很急,也很有力。

更重要的是:

很有說服力。

──說服力首重理由。

也就是說:龍舌蘭這番話說的頭頭是道,連孫青霞眼裡也浮現了一種特異的神色。

那神色很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

──「刮目相看」的意思卻是:本來不知道你如此厲害的,現在才知道:以往把你給小覷了。

然而,這大隊人馬顯然沒有「小覷」孫青霞和龍舌蘭。

他們在那手執十字架、額嵌大鹹蛋的「怪人」所做的手勢下,已全減速,以一種非常緩、非常慢的「馬步」迫進。

但仍是進。

沒有停。

也不是退。

所以孫青霞和龍舌蘭仍有機會交換意見:

「你以為『叫天王』不知曉『義薄雲天』是八無先生一夥的?他既要對付我,圍堵我,難道就會輕易放過這『用心良苦社』的分支?」

「那至少他們也不肯定你就在這兒。」

「但我的確是在這兒。」

「可是你若不出頭,他們的反而情勢不致那麼嚴重。」

「哦?」

「因為光是言尖夫婦領導的『義薄雲天』,他們不想與『用心良苦社』公然為敵,至多只首肯『流氓軍』來蕩平,但若你我在這裡仍活生生的,遲早『叫天王』都會全力撲滅這兒──流氓軍人多勢眾,只要有幾個逃得了回去,這十八星山上「用心良苦社」的唯一勢力,就得給剷平。」

「你是說我這樣出面幫他們,反而是害了他們?」

「你是在逞能,不顧大局。」

「你何以見得:『流氓軍』不知我就在這裡?」

「本來只是推測,現在已然肯定。」

這時,那圓型馬隊來的愈來愈慢,馬上的人見這一男一女只顧說話,卻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不禁更加狐疑起來,來勢可放得更慢了。

「喂!」

那鹹蛋怪人還如此向他們吆喝了一聲。

孫青霞卻不答理。

龍舌蘭也不理睬。

「你何以確定?」

孫青霞倒似十分尊重龍舌蘭的意見。

「如果他們一早已知你我在此,就不會錯愕──他們不驚訝就不致放緩來勢,既然驚疑,就是不知我們會在這裡,所以已可斷定。」

孫青霞反問:「如果我們不乍然出現,又如何試探出他們知不知道我們就在這兒?」

這次輪到龍舌蘭怔了怔,玉墜也似的懸膽鼻也似盪了盪,睜大了眼睛,問:

「你是說──你是故意跳下來,試一試『流氓軍』是不是知道你來?」

孫青霞這次還沒有回答,那鹹蛋怪人已向他們十分不耐煩的喊了話:

「咄!我們是『銅鑼拗義軍』,這次乃奉廷令掃蕩『十八星山』的流寇、匪盜言尖一眾人等,不干事的,即行迴避,否則格殺勿論!」

孫青霞和龍舌蘭一個俊、一個俏,忽然這樣跳出來攔道,這干「流氓軍」固然兇悍,但領袖卻是進退有度的悍角色,一見有疑,發覺有異,當即先試探後行動,要弄清楚底細才出手。

只聽孫青霞冷哼道:「你們這種人還敢自稱『義軍』?當日南單城守將就是聽信了你們是『義軍』,放你們入城,所以全城給燒殺殆盡,慘死無算;昔年西池子的鄉民,就是以為你們既有王命在身,不致亂來,便予以放行,結果全鄉雞犬不留,搶掠一空。──你們這種畜牲也算義軍?呸!」

那鹹蛋怪人十字槍一挺,馬隊赫然同時勒住,馬蹄猶自騰動不已。

鹹蛋怪人瞳孔收縮,厲聲問:

「閣下是誰──?!」

孫青霞反問:「你又是誰?」

怪人道:「我是『銅鑼軍』的三當家,小姓余,人稱……」

孫青霞打斷道:「你就是『流氓軍』中的『小妖怪』余華月?『流氓軍』的獸兵中,要算你還有點天良未泯!」

怪人依然不動氣,只無奈的笑了一下,仍向孫青霞和龍舌蘭追問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就算我是『小妖怪』──軍內兄弟可是稱為我『余天師』呢!我倒是專收魔除妖的,不意卻給江湖宵小傳為『小妖』!卻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咱們素無恩怨,卻來插手此事!」

孫青霞道:「誰說我們向無夙怨?」

「小妖怪」余華月道:「我跟閣下倒素昧平生,卻不知恩怨何來?」

孫青霞淡淡地道:「你聽了我名字,自然就會知道恩怨何在了。」

「小妖怪」和馬隊跟孫、龍二人相距大約三四丈遠,他已知來人必有來歷,一面悄悄發出暗號,一面作第三次問詢:

「正要請教大號。」

孫青霞大剌剌地道:「我是孫青霞。」

──「孫青霞」三字一出,果然在馬隊中引起騷動。

連那怪人的臉上,也發生了一種極其奇怪的異象:

他額上的鹹蛋,忽然好像裂開了一下:

一對蝴蝶,好似自那蛋中飛了出來。

也許這只是幻覺,但孫青霞確實是看到了這種特異的景象:

──儘管那可能只是剎那之間的錯覺,或是幻覺。

孫青霞也已訝異。

他只把話說下去:

「你要是小妖怪,我就是老妖怪,你知機的就馬上收隊回去,否則,必然鬥不過我,給我收了殺了,也只不過是大妖吃小妖,別人救不了、也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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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戰天王之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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