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點蒼掌門
且說單手擎天歐陽平,施出他那名震武林的「五行拳」中絕招「離火炙虛」,頓時掌勁擊出,空中「隆隆」急響,氣勁旋轉奔流,洶湧而出。
公孫慧琴長劍正在使出「劍挑白猿」這招,但因她心有二用,故而未能靜氣寧神,力道使出也就不純。
她長劍斜削而出,整個身子跟著欺近,但突地見到歐陽天豎眉抿嘴,滿臉漲得通紅,雙掌合擊時,大股窒人氣勁洶湧過來,空中竟然發出聲響。
她心裡一驚,急待變招,但已經來不及了,那股有如山崩地裂似的無儔掌勁,已經壓體而至。
她只覺一股大力,撞上了身上,頓時有如一個大鐵鎚打中了她,她慘叫一聲,整個身子倒飛而出,跌了開去,長劍再也把握不住,脫手飛去。
在空中,她只覺眼前金星直冒,喉間一甜,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噴得滿身都是,她腦中一陣昏迷刺痛,頓時失去了知覺,只在耳邊隱約聽到一聲女人的驚叫,其他什麼都沒聽見了,因為她已昏死過去。
歐陽平「離火炙虛」一出手,心裡便是一悔,他忖道:「這下把她打死了,那雲龍一現的下落豈非查不出來了嗎?………」
敢情他這時只是想到找雲龍一現報仇,而未顧及如此一個花容月貌的美麗姑娘,被打死了,自己手段不嫌毒辣了點。
其實他若知道,就這麼一掌,使得他以後被落星追魂砍斷四肢,哀號數日方能一死,那他膽子再大,也不敢碰公孫慧琴一下,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且說公孫慧琴一個身子摔落地上之時,一個少女驚叫一聲奔了過來,她叫道:「歐陽叔叔,你怎麼要下這個毒手,把她打傷成這個樣子?」
歐陽平苦笑一聲,正待回答,那金龍堡主俊郎君諸葛輝雄走上前來,笑著道:「霞妹,你心真軟,其實你又何必憐憫她呢?要不是她自己心狠,怎麼歐陽叔叔會下這個手?」他看了看那躺在地上,身上一片血污,頭髮散亂的公孫慧琴,僅只眉頭稍皺,便無動於衷的笑盈盈看著身邊的顧鳳霞。
顧鳳霞聞言道:「哼!你們男人………」
諸葛輝雄笑道:「我們男人怎樣?」
顧鳳霞道:「壞死了!………」說到此處,她自己卻深深的震懾住,此時她又想到那溫文俊逸,高貴驕傲的李劍銘了,他那嘴角淺淺的笑靨,那淡淡憂鬱的眸子,都曾在她心底留下一個深深的烙印。
然而他死了,像一顆尚未燃亮生命里火焰的流星樣,曳若一條光帶,殞落了,因而她的少女的幻夢,也毀滅了。
那殺害他的,卻是自己的父親,那使自己初戀的夢,變為空幻的,卻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她好恨呀!恨著李劍銘,恨著自己,也恨著自己的父親………
故而她出走江湖,希冀能聽到一絲有關李劍銘的事,因為她還未能死心,但是她現在卻非死心不可,那天下聞名的落星追魂也親口告訴過她,說李劍銘已經跌下萬丈深崖而死………
她在洛陽住了幾天,整日都是恍恍惚惚的,直到遇見了單手擎天,方始帶她來金龍堡,然而在這裡卻又遇見了諸葛輝雄。
這個俊美的青年堡主!人長得俊,性情又和藹,而且又能夠體貼她,經常投其所好地奉承她,所以在她心靈剛剛空虛之際他的影子,便慢慢地闖了進來,差不多已取代了以往李劍銘在她心坎里的地位了,故而她與他的行動巳無顧忌………
且說顧鳳霞說完那句話,諸葛輝雄還未接上口,那歐陽平叫道:「怎麼啦!這些叔叔伯伯們都在這裡,你們小兩口,就公然調笑起來………」他話未說完,全場哄然大笑。
顧鳳霞頓時粉面一紅,她嬌聲道:「哼!歐陽叔叔壞死了,我不來了………」
諸葛輝雄連忙介面道:「好呀!你不來了,那麼我陪你進屋去吧!」
他這話一出,頓時又惹起一陣鬨笑。
顧鳳霞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腳,便飛也似的跑進屋裡,俊郎君一笑,也灑開大步,跟了過去。
但他才走了幾步路,便聽見堡里一陣喝叱,夾著數聲慘叫傳來。
他連忙返身一看,見到數條大漢自堡外躍了進來,其中一人雙手連揮間,已有數名堡丁倒下,看來是中了什麼暗器。
他鼻孔里低哼一聲,躍了過去,只見那些人已被自己堡里的人給圍住了。
來人一共有八人之多,那當先一人眼見倒在地上的公孫慧琴,渾身都是血污,他心裡一陣激動,滿眼都是憤慨之容,他後面的七人,也都一樣的兩眼射出憤恨的火焰,緊盯著堡里這些人。
諸葛輝雄一見這當先一人,只見是背插長劍,黃衫葛履,中等身材,面白無須的中年漢子,兩眼炯炯有光的瞪著自己,他心裡頓驚著這人內功湛深,乃一拱手問道:「請問尊駕高姓大名,夤夜來到本堡,有何要事?」
那人冷峻地說道:「嘿嘿,不敢當,在下張克英是也!」
悟禪驚道:「施主就是一劍震天南張大俠?」
張克英道:「不敢當,在下便是,請問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悟禪道:「貧僧少林悟禪。施主名震天南,此次遠來中原,是否行俠到此?」語氣竟是客氣之至。
原來這張克英系點蒼派的弟子,那雲南點蒼派雖是名列中原四大劍派之外,但是劍術獨樹一幟,自成一派,在百年前點蒼掌門謝一平,未掌點蒼派之時,曾到中原來,找四大劍派切磋劍術,以一把長劍,敗各派好手數十人,因而聲名大震,而被譽為神劍,其時,他也不過僅三十歲出頭而已。
待至後來,落星天魂崛起江湖,曾遠到點蒼找他比武,雙方各施絕技,斗至三十招后,落星天魔以一招「星移斗換」將他長劍挑飛,右手姆指削落,使他以後永遠不能用劍。
故而神劍謝一平在羞憤之下,自殺身死,遺囑門下弟子,須盡心修練劍法,並找尋本門失去之絕藝,「射日劍法」之劍訣,好作今後找落星天魔報仇之用。
從此以後,江湖上即未見有點蒼弟子之行蹤,但是點蒼一門的詭異絕倫的劍法,卻在武林中仍然佔有一席之地。
這一劍震天南張克英,在五年前曾經到過峨嵋,奉點蒼掌門之命,切磋劍法,與「峨嵋之秀」司空百里比劍。
那司空百里乃峨嵋掌門靜虛上人最寵愛的俗家徒弟,因為他天資穎悟,聰慧精明,劍法獨得真傳,故而被稱為「峨嵋之秀」。
當日,他施出峨嵋鎮山絕藝「少清劍法」,與一劍震天南張克英拚斗,雙方都盡出全力,各以師門劍法爭戰,從上午斗到日落西山之時,他在第二百招上,被一劍震天南長劍刺穿髮髻,雖則張克英衫角也被削落,但他卻算是落敗。
自此後峨嵋之秀在金頂之上,苦練劍法,而一劍震天南卻回到點蒼去,未見重來江湖,然而他的大名,卻在中原傳了開去。
想不到在五年之後,他竟然出現在金龍堡里,這叫悟禪怎不心中一驚,而急欲問知對方來歷。
張克英說道:「在下結拜大哥,於三年前某夜,為人殺害,故侄兒女們到處找尋仇人下落,此次侄女通知我,說仇人之下落已知,故而我才匆匆從點蒼趕來此,想不到他們竟然已經被貴堡殺傷………」
他話末說完,身後一人冷聲道:「二哥,跟他嚕囌什麼,你不看看侄女如何了。」
聲音里,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有如鬼魅似的躍到公孫慧琴卧地之處,他正要蹲身視看之際,單手擎天歐陽平喝道:「朋友!且慢!」說著一股掌風已經掠到他的后心。
這人輕哼一聲,也不見他任何作勢,整個身子頓時扭轉過去,也是推出一股狂飆迎了上去。
一大聲掌風相撞的聲響里,兩人同時的震退半步,但歐陽平卻心裡一驚,因為他是在蓄勢之下發招,而對方只是在匆促間,故而顯見他是略遜一籌。
那矮小漢子兩眼一睜怒道:「你這不要臉的小子,非要你大爺好好地教訓你一頓,方才舒服。」他雙手向脅下一撤,只聽「嗆嗆」兩聲輕響,兩個兵器已經到了他的手裡。
歐陽平一看,見到這漢子左右兩手拿著一個大如面盆的圓環,左手是金黃色的,右手則是雪白的,兩隻圓環上各有一個突出的尖銳針形鋒刃,好似用來點穴或刺削之用。
他一看這奇形的圓環,驚叫道:「金玉雙環!你是金玉雙環袁大俠?」
這矮小漢子道:「我就是袁信。」他說著,突見躺在地上的公孫慧琴動了一下,他連忙蹲了下來,一看公孫慧琴面色蒼白,胸前一大片血污,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呼吸急促得很。
一劍震天南張克英躍了過來,他低頭一看,急忙自囊中掏出一個瓶子,倒出兩顆粉紅色的丸藥,放在公孫慧琴的嘴裡,他回頭對一個與他同來的年老鏢師說道:「林師傅,請你把小姐抱起來。」
他站了起來怒道:「是誰把她打傷的?還有公孫飛鴻呢?」
單手擎天歐陽平道:「是我打的,怎麼樣?」
金玉雙環一敲手中雙環喝道:「要你的命!」喝聲里,他滑步向前,雙環一招「三陽開泰」,挾著風聲分打歐陽平「玄機」「將台」「當門」「小腹」「氣海」「血倉」等要穴。
歐陽平見來勢快捷有若電掣,他心中悚然一驚,內力提起,右腿後撤一步,單掌一立,吞吐之間,一股狂飆發出,將來勢遏住,左掌飛快探出直切對方握環右手脈門。
袁信冷哼一聲,右環一橫,環上鋒刃刺向來掌掌心,右邊金澴一沉一升之際,直點對方臂彎「曲池穴」,一招兩式,連消帶打,快逾急電奔雷。
歐陽平悶喝聲里右肘一縮,一個轉身避開來招,方待變招攻敵時,卻想不到金玉雙環的這招卻是虛招,此時只見他雙環一圈一帶,前後連環發出六環,攻向歐陽平。
歐陽平雙掌連揮,「五行掌」中絕招使出,但卻仍然抵擋不住對方那有如狂風暴雨似的攻勢,一個身子急忙退讓出一丈之外。
這時袁信雙環使出成名的「缺金崩玉七十二環」中「兩道離分」之勢,只見他金環斜套之際,已將歐陽平右掌套住,他右手玉環跟擊而進,已將對方「肩井」要穴點住,歐陽平頓時渾身軟棉,栽倒地上,袁信冷哼一聲,右環舉起正待劈下——
正當此時,傳來一聲噑叫,他側首一看,見到自己二哥一劍震天南手握長劍,神威凜凜的屹立在場中,那武當老道左手掩著脅下,神情痛苦的望著,血自他右脅的道袍浸了出來,正在一滴滴的往下落………
原來剛才金玉雙環和歐陽平動上手之際,那一劍震天南張克英眼見自己侄女傷得如此之重,而侄兒又沒有看見,所以他叫一個老鏢師把公孫慧琴抱起,喂上自己師門的「百草丹」
以延續中氣之不斷,出堡后再想法解救。
他揚目一看,正好見到兩個堡丁模樣的樣子,扛著一個人走進屋去,那人樣子像極了公孫飛鴻,故而他大喝道:「且慢!你們跟我止步——」喝聲中,他雙足一頓,飛躍而去。
他身子一落,見到那正是自己的侄兒,此刻好象穴道被點,故而絲毫沒有動彈,他心裡一急,連忙又躍起追了過去。
但他身子剛要落下之時,突地一大股風聲響自腳底,他低頭一見,看到是一個老道,手拿一把拂塵,揮舞卷掃自己腳底,那一大蓬馬尾,此時根根聳立,好似一面針網似的,刺向自己腳上。
他悶哼一聲,雙腳一拳,兩手朝後一分,登時整個身子,在空中翻轉過來,變成頭下腳上倒瀉而降,快逾落石流星——
只聽大喝一聲,白光電閃里,兩道人影分了開去,張克英手持長劍,雙目含威的靜立著,而離他五尺之外玄明老道,手持一根斷尾的拂塵,滿瞼驚愕的站著,敢情他剛才手中拂塵,被張克英那內力貫注的長劍,削得根根皆斷,這叫他怎不羞慚驚愕呢?
一劍震天南張克英,也不管面前這老道怎樣,他腳下一移,直躍過去,要進到屋裡去把侄兒救出,但他身形一動,玄明老道已經攔住他的去路。
玄明道:「施主欲待何為?」
張克英道:「老道!我那侄兒可是你傷的?」
玄明點頭道:「公孫飛鴻系本派弟子,他因不敬尊長,已為貧道擒獲,欲送往武當,聽憑掌門發落——」
張克英道:「哼!你就要憑這點來阻止他報仇嗎?——」
他說到這裡,見到那些自己帶來的鏢師,此刻已經動上手了,與堡里那些人打得火熱,他一看,喝道:「讓開!」他長劍一領,腳下出力,便待奔過去。
玄明道人見到張克英竟要硬闖,於是他反手一撤,只聽「嗆」地一聲,長劍已經在手,他長劍一揮道:「施主你真要硬闖?」
張克英道:「老道,告訴你,你不要攔我,否則你沒有好受的。」
玄明道人冷哼一聲道:「我武當劍術領袖武林,你點蒼遠處邊陲,未見過中原世面,井底之蛙,焉能口出大言?」他剛才拂塵被削,故而心中羞憤之下,口不擇言。
張克英一聽,仰天一個哈哈道:「想不到武當也會出你這麼個狂妄之輩,真替武當丟臉,呸!雜毛,你休逞口舌之利,且吃我一劍——」
他長劍虛虛一引,兜了一個大圈,一招「寒梅吐蕊」,劍尖顫出一朵大銀花,直刺對方右脅,凌厲快捷,詭異絕倫。
玄明道人見來勢竟然如此奇妙,他心裡暗驚,上身一側,右手長劍「攔江截舟」連消帶打的,斜抹對方右肩。
一劍震天南冷哼一聲,手腕一沉,長劍劃出半個圓弧,登時劍上震起一蓬旋風激流,銀光閃閃,罩向對方出招右手。
玄明道人劍招方出,想不到對方變招如此之快!急忙裡,他左足橫跨一步,坐馬沉身,手中長劍飛快地一收,運足功勁,迎上前去。
只聽「噗噗」兩聲響里,雙方長劍跳動了兩下,便粘在一起………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移動半分,就像那劍上有千鈞重似的,手都在微徽的顫抖著,劍上的光華流轉不定,閃爍隱現………
驀地——
張克英悶哼一聲,雙眼神光倏射,劍上力道一加,頓時把對方長劍壓下三分。
玄明道人吃力的退了兩步,只見地面上登時留下了寸許深的腳印,而且他立足之處,此刻正在慢慢的深陷下去………
停了一會兒………
他咬緊了牙關,一提內力,劍刃一顫,移上了三分,腳下「蹬蹬」跨前兩步,又將劍勢保持平衡,兩技長劍依然粘在一起………
又過了一會兒………
「絲絲」之聲響起,登時兩枝長劍變成通紅,似是放在火爐里煅燒過一般,儘是冒著青煙。
敢情兩人拚上內力,劍鋒磨擦過久,而被兩人體內真氣將劍刃都燒成灼熱,是以看來通紅的。
玄明道人此時心裡驚付道:「我數十年來修為的內力,竟不能勝過他,看來他不過卅多歲的樣子,怎的內功造詣也是如此之深?」
「點蒼未進中原近百年來,竟然出了如此一個好手,看來點蒼的絕技,已經尋獲了………」他心裡這樣推測著,但他並不知道對方仍然是讓著他呢!
此時一劍震天南張克英也是心裡暗道:「跟這老道拖了這麼久,師侄女也不知道如何了,看來我該使出………」
他心裡默然決定了該如何辦,此刻只見他低喝一聲,右手一抖,長劍奇異地粘著對方劍刃,晃了一個大圈。
突地,他將雙腳從地下拔起,退後了兩步,右臂一穿一削,腳上順勢又踏前三步………
只見光華一道,電閃而下,劍風「嗤嗤」直響,繼之玄明道人慘叫一聲,他右脅道袍已被對方劍刃劃破,鋒利的劍尖在他右腹留下一條深長的劍痕,血,正在洶湧而出。
他痛苦地思忖著自己這次的慘敗,但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為何剛才自己發出的內力,會無端端的好似掉進在深淵裡一樣,絲毫沒有反應。
而且對方那招劍法,竟好似來自天外,令人產生一種毫無破綻可尋的感覺,以致跟本無法破解,故而硬生生的看著對方長劍在自己脅下削來,方始曉得閃躲,但這已經晚了,終於自己身負劍傷。
且不說他在驚詫地痛苦著,現在卻說一劍震天南張克英,他雖則使出這招劍法取勝,但因劍勢兇猛,故而他內力消耗甚鉅,他此刻靜自調息時忖道:「我若非因這招『后羿彎弓』異常霸道,使出之後,非至見血而不休,以致於中途見到老道那等驚怕之容,想到了掌門平日叮囑之話,而使出內力,硬硬將劍勢撤回數分,這老道如今焉有命在?而我也不至於內力消耗過鉅………」
正當他想到這個念頭時,突地數聲慘叫響起,他回頭一看,見到自己帶來的鏢師,此刻被堡里的人夾擊,殺傷數人倒在地上哀號,而那少林和尚,竟雙袖翻飛猛下毒手,把他們打得連連後退。
他看得兩限發紅,也不管自己內力未恢復,長嘯一聲,舞起手中劍,化戍一道經天長虹,飛躍而去,一道銀虹起落之處,堡中之人便是身首異處,聲勢煞是嚇人。
悟禪一見大怒,他呼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呼聲中,他一抄袍下,綽出一根「佛門方便鏟」來,一招「魔消道長」,斜砸而出,一溜烏光,挾著悠悠風聲,直奔一劍震天南張克英肩上打去。
張克英見來勢洶洶,他左肩一沉,橫步移身,「刷」的一劍,一朵銀霞刺至對方「承滿」.「梁門」「關門」「太乙」「章門」五穴,快捷無比。
悟禪鏟招方一遞空,便見來劍已奔至自己右脅,冷鋒襲體,令他不寒而慄。
他心中徽驚之際,忙的縮胸吸腹,一挫右臂,方便鏟一帶,往來劍砸去,連消帶打的順勢招呼上對方手上「陽溪穴」。張克英冷哼一聲,走偏鋒,「刷刷」劍光倏射里,點蒼「起鳳劍法」中,連環三絕招已被使出,頓時將個悟禪和尚逼出丈外。
他這是把握先機,一連施出「起鳳劍法」里「鳳翔九天」「飛鳳迎春」「鸞鳳和鳴」等絕招,招招詭異,式式狠毒,直把個悟禪殺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只見到一道經天銀虹緊緊圍住一團微弱的烏光,時而飛起,時而低回,矯捷有若九天飛鳳………
僅三十招一過,張克英便覺氣急起來,頭上也微現汗珠,他心中大驚忖道:「我真該死,剛才既然跟武當老道比過內力,現在還要跟這禿驢斗這麼久,素來少林的內功,是以持久見長,我如何偏要以己之短,來擊彼之長呢?而且慧琴侄女身受內傷,丹藥只能阻止她傷勢不致惡化,須要早尋靈藥,我非出奇招不可………」
這些念頭,有如電光石火似的,在他腦際一閃而過,頓時只見他勢子一停,長吸一口清涼空氣,手中長劍一舉,橫在眉際………
悟禪因為一時鬆懈,先機立失,直被對方劍光,逼得連連後退,只得左架右擋,上格下攔,毫無還手之機,故此心中蹩扭得很,怒火漸漸熾起。
此時見到對方攻勢一頓,他登時大吼一聲,手中方便鏟一領一招「海天無蹤」,盪起一道烏光,逕奔對方小腹打去。
他這招「海天無蹤」可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中「達摩十三劍」里的精華絕招,每招有三個變勢,使出之後,無堅不摧,威力的是無儔。
他的方便鏟長有三尺四寸,此時使出劍招,絲毫未見遜色,那鏟上所帶的急嘯聲,在黑夜裡聽來,更是驚人。
他手裡方便鏟擊出之後,突見對方雙眼張開間,一股狠辣的神光射出,僅只將橫在眉際的長劍,斜斜移出數尺,劍尖微微抖動………
他突地心裡一動,招式未加遞滿,便猛地一帶,手中方便鏟上移一尺,打到對方當胸「當門穴」上。
方便鏟挾著嘯聲,奔到對方胸前三寸之處,他一見張克英竟然不加防備,心中大喜,手上力量一加,向前一送——
突地此時張克英長劍揮出一道圓弧,頓時一大股氣旋,自劍上湧出,已將他那擊出的方便鏟封向外門。
張克英手腕一挫,劍尖已經向他喉部「天突穴」刺到,快若閃電。
悟禪頓時覺得不妙,眼見一溜銀光,直奔自己喉部,已來不及閃躲。他一咬牙,上身硬生生的向右一煩,真氣運轉間,方便鏟一橫,「敵我俱亡」的拚命招勢遞出,砸到對方左腰——
「呀!」「呀!」兩聲慘叫里,兩道人影跌了開去。
悟禪方便鏟已經掉落地上,他右手摸著左邊肩頭,左手低垂著,根本沒有一絲勁,血,自肩上流下。敢情他的「肩井穴」被張克英長劍刺穿時,還順著一挑之勢,將他琵琶骨整個挑斷,使他左手頓時失卻作用,今後再也不能運勁了………
張克英此時左手撫著胯上,直是在喘氣,他左邊股肉被削去一大塊,血肉一片模糊,痛得他頭上冷汗直冒,但他仍然手綽長劍,站立著。
他們兩人互相怒視著,誰也沒動半步,只是彼此盯緊對方………
正當此時——
一聲難聽的吼叫聲傳來,一道黑影飛起二丈,「叭噠」一聲摔在張克英旁邊。他悚然一驚,側目一看,見到一個人摔在地上,那正是他的結拜盟弟金玉雙環袁信。
他一見,心中大驚,也不管自己左腿傷處,痛得站都站不住,仍自一拐一瘸的奔了過去,伏身探看。
袁信此刻嘴角滲出絲絲血水,面上蒼白的靜躺在地上,他痛苦的呻吟著,腹部在急驟地顫動著,兩眼木然的凝視著夜空,眉頭緊緊的皺合在一起,顯然他是受到很重的內傷了………
原來剛才他以金玉雙環的師門絕招,將單手擘天歐陽平點上穴道,正要舉起金環將歐陽平打死,為公孫慧琴報仇。
驀地里,他背後「嘿」地一聲冷笑,一縷尖銳的風聲奔向他腦陵「風府穴」上,直欲置他於死地。
他悚然一驚,再也顧不得傷人了,上身前傾,雙足一點,向前穿出五尺之外,腳跟方一著地,便身形一撤,整個身子像風車似的向後一轉,金玉雙環一擊,發出一聲脆響,朝那追擊而來的人橫掃而去。
那知這在他背後出招的人此時僅低哼一聲,手掌揮處,自能環影空隙里,抓到他手上「腕脈穴」。
他大驚失色,忙的身子一挫,師門一招「指天劃地」使將出來,金環一切,往來掌掌心砸去,玉環轉一半弧,打到對方腹部「血倉穴」上,快速凌厲,狠辣無比。
對方果然被這威力浩大的一招,逼退出三尺之外,而他卻只一收雙環交叉護住胸前,看看是何人有此絕技,如此神妙。
他視線一揚,見到這自背後偷襲的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五短身材,身穿著灰色的大褂,左腿已經失去,余著一根銅棒露出在褲腳之外。
瞼上一片焦黃,毫無血色,整個臉部的五官,都擠在一堆,加上額頭重疊的皺紋,看來甚是醜惡。
他方在打量這老人時,那老人也是詳細的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手中金玉環上的突出尖刺,眉頭一聳問道:「北海痴叟是你的誰?」
金玉雙環一聽,心裡大驚,答道:「那是家師祖——」
瘸腿老者道:「那麼你就是卡賢堂的徒弟了?」
袁信恭敬地道:「是的,敢問前輩大號?」
老者裂開嘴道:「老朽崆峒殘梧子——」他頓了頓道:「今日你來金龍堡里幹什麼?」
袁通道:「後輩系因拜兄為本堡堡主所殺,偕侄女來此報仇——」
殘梧子喝道:「咄!有何冤讎好報,你可知前堡主是我師侄孫?」
袁信面色一變道:「敢問前輩可識得在下師祖?」
殘梧子搖頭道:「我崆峒焉識得北海那痴子………」語氣傲然之極。
金玉雙環憤聲道:「我北海一脈永鎮邊陲,你縱然為崆峒長老,怎可污言辱罵我師祖?」
殘梧子怒道:「無知後輩,當年你師祖在北海之時,我去找他較量一番,但他只像一個烏龜………」
他話說到這裡,便被袁信喝住,金玉雙環怒喝道:「住口,在下敬你一個前輩,對你客氣,誰知你只是一個在人死後加重侮辱的無恥小人………」
殘梧子哇呀呀的吼叫道:「無知小子,你命長了!活得不耐煩是吧!」
金玉雙環怒極反笑道:「呸!你這老不死的,我金玉雙環可要領教你崆峒有什麼驚世絕藝………」
殘梧子道:「好!小子,你膽子大,現在我先讓你八招;在第十招上,我可要讓你嘗嘗苦頭………」他此時眼中凶光畢露,殺氣聚於眉間,竟欲重創金玉雙環。
袁信行俠西北將近二十年來,仗著師門一對金玉環,和蒼龍叟的金字招牌,根本未逢到敵手。
在十五年前,他到江北和公孫明,張克英相遇,因三人氣味相投,故而結拜為兄弟。
然而以後張克英回雲南去修習上乘劍術,而公孫明則到金陵去創設威遠鏢局,他自己則回北海,在西北一帶行俠,偶而也到中原來,伸手管幾件不平之事,順便列威遠鏢局去與公孫明盤桓一番。
三年前他師父蒼龍叟逝世,故而趕回北海奔喪,並代師傳授師弟們的武功,而至一呆就是三年,最近到中原來時恰好碰見鏢局以前鏢師,方才得知鏢局瓦解,拜兄被人暗殺而死,仇人乃金龍堡主諸葛明。
故而他偕同舊日鏢師,會合由點蒼趕來中原的張克英,與公孫慧琴姐弟兩一起到河南。
在洛寧縣城時,一劍震天南張克英有事離去,而公孫慧琴姐弟夜探金龍堡,他等張克英回來后,乃一同趕來堡里。
想不到遇見這輩份高出他兩輩的殘梧子,卻又雙方發生衝突。
他聽到殘梧子口出大言,說僅僅只須出兩招,使可將他擊倒,於是他狂笑一聲道:「殘梧子你休口出大言,今天我金玉雙環可要讓你看清什麼是北海一脈的絕藝。」
話語一落,他一吸氣,手中金環向外一分,玉環斜斜擊去,環上兵刃順勢直指對方胸前「幽門」「玄機」「神封」三大要穴,凌厲毒辣。
殘梧子低垂雙手,右腳一點,左足一幌,身子滴溜溜的轉開去,已經避過對方玉環。
袁信見對方僅單足之人,行動竟然還是有如飄風似的,一躍便是老遠,他心裡微驚,越發提起精神來。
他低哼一聲,玉環就著擊出之勢,向左邊后帶,雙足一陣急轉,整個身子扭了過來,左手金環自右手下一穿,「雷火齊明」嘯聲里,當胸擊到殘梧子左脅,右手玉環橫掃砸到對方背後,招式快若電閃,兇險無比。
殘梧子見來勢洶洶,他「嘿」了聲,真氣運轉全身,腳下一用勁,整個身子衝天而起,拔高三丈。
在空中他雙手一分,身子斜穿出二丈之外,落到地上。
此刻袁信雙環一出手,便見殘梧子自雙環空隙中騰空而起,他雙環一合,兩眼緊盯著殘捂子落處,他不等對方身子站定,即是盡出師門「缺金崩玉七十二環」中絕招。
雙環起處有若暴雨狂風,奔雷疾電,直襲殘梧子,把崆峒長老打得在場中團團亂轉,狼狽萬分。
殘梧子此時心裡暗驚這北海一脈的詭奇武功,威力竟如此之兇猛,往往在剛強的招式中,竟然會產生一種陰柔的力量,而致於使招式變得更加詭絕。
好不容易他躲開了對方的一連串攻擊,真把他蹩得心裡直發火,恨意愈來愈熾。
他怒吼道:「八招完了,小子你小心吧!」
話音甫落,他雙掌一合一分,腳下滑出三步,欺身到袁信面前,走中宮,踏洪門,右手揮出時,一大片掌影,向金玉雙環面門揮去。
左手食指,由下而上,點到對方右脅下「華機穴」,小指微伸里,逕指「章門穴」上,無聲無息里,已經碰上對方衣裳上——
金玉雙環八記絕招遞出,仍然不能克敵,心中微怔問,對方已經反攻而來。
他眼見殘梧子,竟如此蔑視自己,踏洪門,走中宮而進,心裡正在生氣,突地眼前一花,面門上冷風撲來,頓時有窒息之感。
無數的掌影,已經有若繽紛的落花似的,襲到面門,飄忽虛幻,竟然分不出其中之虛實。
他一眼望去,根本不見對方推掌所擊之方位,心中大驚,低嘿聲里,腳下輕滑,已自退出三尺。
手中金玉雙環交擊一下,兜一半圓,直往對方來掌圈去,圈上尖刺卻已指到對方「曲池穴」上。
那知他雙環方一出手,使覺一縷風聲奔到自己右脅下,他悶哼一聲吸胸縮腹,整個胸腹后移三寸,雙手一撤,硬生生的將擊出的力道收回,一招「怒觸不周」雙環一分,玉環向下砸去,左手金環護住面門要害,擋住對方的掌勁連擊。
殘梧子自見袁信變招迅捷,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招可能落空了,待至對方玉環砸下時,他一拋雙手,收了回來。
身子一挫,提起一口真氣,運集本身數十年來精修之「玄龜氣功」。
只見他喉間一陣低吼,滿頭白髮根根豎起,整個身子緩緩的蹲了下去,面上變成一片灰白,雙手揮舞間,兩股淡淡的白氣,翻滾而出——
袁信一見這情形,心知不妙,他急快雙足一蹬,整個身子躍起三丈,欲待避開對方這一記絕招。
那知他身子剛一離地,便覺一股寒冷的氣勁,將空氣布滿,緊緊的把自己身子砸住,動彈不得。
殘梧子裂開嘴巴,大吼一聲,掌力彈出,把袁信一個身體,擊飛出兩丈之外,摔倒地上。
袁信全身被一股大力打中,此時肺腑之間,一陣翻動,喉頭一甜,血流出嘴外………
他睜開眼睛一直在看著夜空,那茫茫的夜空里,看不到一顆星星,耳朵里只聽到一陣寒風刮過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內臟已經悉數移位,腹中氣血亂滾,真氣已經竄入經脈之間,尾閭上一絲寒氣,逐漸向上冒………
他彷佛看到死神走近了,對他微笑著,他忖道:「我不能死,我要把北海一脈延續下來……」
於是,他吼道:「我不要死——」但他的聲音卻太微弱了,根本沒人聽到。
蹲在他身邊的張克英含著熱淚道:「三弟,你張開嘴,讓我把丹藥放在你口裡!……」
他失神地側過頭去,但突地全身一陣痛,他叫道:「哎喲!」
張克英忙將兩顆百草丹放在他嘴裡,自己也吞了兩顆下去,他站了起來,右手一伸長劍,仰頭禱道:「掌門人,弟子遭逢殺身之禍,非要使出『射日劍法』不足自保,請掌門人寬宥。」
他雙手一握劍柄,一拐一瘸地,朝若那正在調神運氣的殘梧子走去,他此刻只想替三弟報仇,再也沒想到那些同來的鏢師如何,以及公孫慧琴的生死了。
他走出數尺,長劍緩緩撤到頭上,劍尖朝前,微微斜上,兩眼注視著劍尖所指之處。
殘梧子將體內真氣轉了兩轉,見到他這般莊重的神情也是心裡暗暗留神,雙掌提起面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張克英,「玄龜氣功」已聚到掌心………
驀地——
一縷高昂簫聲自堡外響起,這簫聲竟有若有形之物,震得每個人耳鼓隱隱發痛,他們心頭大震,因為從這聲音里傳來一種巨大無匹,不可抗力的神威,令他們齊都感到自己渺小,而顫抖著
每個人都停下手來,動都不敢動一下,彷佛自己一動,就將被死神攫去,而自己會全身粉碎。
殘梧子此時心裡大驚,他忙地盤膝在地,雙眼微合,崆峒玄門心法使將出來,護住心神,凝聚丹元,把這種念頭從腦海中除去。
而一劍震天南張克英此時卻好像看到新希望似的,他喃喃道:「掌門人,你來了———」
他好似心力已疲,腳下一軟,便摔倒地上。
口口口
簫聲自遠處逐漸接近,從大聲逐漸變小。
簫聲一敘——
一個人影自五丈高的空中飛躍過來,只見他雙足連蹬處,整個身子有若御風飛行似的,看來瀟洒之至………
風聲一停………
一個身穿灰色長衫,手持一根烏光油亮長簫的青年書生,安詳地站在場中。
眾人揚目一看。只見他玉面朱唇,劍眉星目,竟是俊美異常,只是雙目精光暴射,有一股冰冷的味道,直深入每個人心底,使他們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把視線急速收回………
張克英此時從地上爬了起來喊道:「掌門人,您也來了——」他恭敬地作了一揖………
他此言一出,頓時每人都是一驚,心裡自問道:「這是點蒼派掌門?」
當他們正要否定這句話時,突地見到那年青書生,雙肩徽動,整個身子便飛出一丈,躍到張克英面前。
他劍眉一皺,問道:「是誰打傷你的?」
張克英道:「請掌門人先救弟子三弟,哦!還有侄女………」
灰衫書生也不作聲的,蹲了下來,看了看金玉雙環袁信,便伸手到懷裡掏出一個玉瓶,揑開袁信的嘴,倒了兩滴雪白的乳液在他口中,一伸手將他身上數處穴道閉住,以防止傷勢惡化。
然後問道:「你侄女呢?」
張克英一拐一瘸的走了過去,他只見自己帶來的六個鏢師大半死亡,僅有二個人運氣好,只受了點微傷。
他從那個年老的鏢師手裡接過公孫慧琴,走了過來道:「這是弟子侄女公孫慧琴——」
那灰衫書生兩眼神光掃射了全場一周后,便收回視線,放在這個身受內傷,奄奄一息的少女臉上………
突地——
他彷佛受到什麼震撼似的,身體微微的顫抖了一下,暗忖道:「天下真箇有如此美麗的女孩?她是不是從天上仙嫡下凡的?」
敢情他看到的是一個娥眉瑤鼻,朱唇粉面,長發披肩的少女,此刻她鼻翅輕輕的揚動,小嘴微微的張開,兩頰滿布著醉人的紅霞,嬌柔之極。
尤其是她那長長的睫毛,和那微顰的秀眉,使人看來,會從心底里升起一股憐惜的感覺,彷佛覺得她是要自己保護的,要自己全心來愛護的………
他的視線凝聚在她臉上,想找出一個缺點來反駁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失望了,在她臉上竟找不到半點缺陷,於是他暗贊道:「她像一朵蓮花樣的純潔,像一束幽蘭似的高貴………
但她卻比蓮花,幽蘭還要美麗。」
「我幾乎以為她是廣寒仙子下得凡來………」於是他的心扉,在這剎那間被敲開了,容納了她的倩影………
張克英見他如此,詫異地叫道:「掌門人,你………」
灰衫青年方始一驚,自幻夢裡醒了過來。
他臉上紅了紅,將玉瓶對著她的嘴,輕輕的撥開她的牙關,倒下了三滴。他頓了頓,手一傾,又從裡面倒出三滴乳液來。
張克英一見,心裡暗喜,忖道:「這『鍾靈石乳』吃下,她的傷勢再嚴重,也可以遏止住的,以後她練武時。對內力可大有幫助了…………」
灰衫青年將玉瓶放回懷中問道:「你傷勢要緊吧!」
張克英答道:「稟掌門人,還可以忍一忍。」
灰衫青年一頷首,看了看那些震攝住的堡中各人,他對著那剛調好氣的殘梧子道:「你不該在剛剛使完邪門氣功時,便聽到我的簫聲,幸而你功力湛深,所以現在就恢復了,你就是這兒堡主?」
殘梧子心裡暗驚點蒼未進中原百年以來,竟然出了這麼個年青的掌門,並且還能使用簫聲克敵,真箇是不可思議了。
自己使出暗自修練的「玄龜氣功」后定力大減,竟會被簫聲侵入內腑,害得幾乎走火入魔,幸而七十餘年來修練的內力,使得自己轉危為安。
他此時聞言道:「我是崆峒殘梧子,你就是點蒼掌門?」
灰衫青年一點頭道:「我就是點蒼行山二十六代掌門謝宏志………」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想不到你是修練正宗玄門的內功,竟然去學習邪門的氣勁,怪不得你聽了我的簫聲,便會心神分散,而致幾乎走火入魔。」
殘梧子臉上紅了紅,他問道:「掌門人今日到此有何要事?」他心中對這點蒼掌門甚是顧忌,故而說話客氣得很。
謝宏志道:「在一切事情未完全清楚之際,我不願橫加插手,這些仇恨,以後自有他們去報,我現在只要把他們全數帶走。」
殘梧子尚未作答時,俊郎君上前道:「敝堡此次傷亡慘重,怎能就放過他們?」
謝宏志一袖長簫,冷峻地哼了聲道:「你就是堡主,你預備怎樣?」
俊郎君一挺胸說道:「把他們全部留下——」
他這話一出,謝宏志仰天一陣哈哈大笑,他一板臉孔,沉聲道:「有我謝宏志在此,誰敢說這大話?嘿嘿!你留吧!」
他俊臉含煞,不怒而威,目光炯炯的瞪著諸葛輝雄,直把他嚇得心裡一顫,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半步。
殘梧子運氣全身,覺得自己已沒有不舒了,他哼了一聲,說道:「你雖是一派掌門,但在我殘梧子前,也丕該如此狂妄,我倒要看看你點蒼百年來有何絕藝?」
他話音里雙手向前一拱,當胸推出一股狂飆,向前撞去。
謝宏志劍眉一揚,雙手一合,袖袍輕飄飄的揮了出去,神情瀟洒之極。
兩股氣勁在空中相撞,「波」地一聲輕響,謝宏志身子搖幌了一下,終於站定了身子。
而殘梧子卻因左腿已經失去,重心不穩,他身子搖幌了一下,倒退出半步——
謝宏志冷哼一聲,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他說道:「承讓,承讓。」
殘梧子心裡有若刀割,他低吼一聲,長吸一口氣,臉上立刻慘白一片,滿頭銀髮豎起,雙手提至胸前,揮動之間,兩股淡淡的白色氣體,頓時翻滾而出,向著謝宏志立足處撞去—
—
謝宏志脫口叫了聲:「玄龜氣功!」
他左足退後半步,雙手劃出一個大圓,也推出一大蓬氣勁,向前擊去。
「嗤嗤」數響里,空中淡白色氣體,好似滾湯潑雪,飛快地散了開去,以致於無形無影……
殘梧子面孔頓時轉青,他「蹬蹬蹬」的退後數步,一張嘴吐出一口鮮血,滿頭白髮頓時垂了下來。
謝宏志此時也是退後了數步,方始站住身子,他雙眉一皺,閉了一下眼睛,右手一揮,示意張克英起步離去。
他彎腰托起躺在地上的袁信,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走到堡門時,他低喝道:「開門!」
兩個堡丁一接觸到他的眼光,一陣哆嗦,忙不迭地把堡門打開,弔橋放下。
他回頭看了看身後跟來的兩個鏢師和張克英,灑開大步,昂然的走了出去………
殘梧子見他們身影離去,又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一屁股坐倒地上,趕忙盤膝用起功來。
諸葛輝雄當時嚇得呆住了,他眼見著這種神奇的功夫,竟把殘梧子都打得吐血,故而看著謝宏志一行人,威風八面的走出堡外,動都不敢一動。
到現在他方才一定神—急忙替歐陽平解開穴道,扶他進屋內休息,又吩咐堡丁掩埋屍體,及要進去看顧本門師叔和玄明道人的傷勢,直把他忙得團團亂轉。
但他又不敢去叫醒已睡熟了的顧鳳霞幫忙,眼看著這個晚上別睡了………
且說謝宏志走出堡外,到了那片松林里,他便忍不住的一張嘴,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張克英忙將火摺子點燃,他一見大驚道:「掌門人,怎麼啦?」
謝宏志搖搖頭,將手中的袁信放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冰雪,就一盤膝,坐了下來。
張克英見到掌門人運用本門內功療傷,他在旁輕輕的吩咐僅余的兩位鏢師坐下,把公孫慧琴交給老鏢師托著,自己拿出本門金創葯來,敷在左股上,靜靜的憩息著。
突地,他覺得腳下濕漉漉的,一摸竟然是冰雪已經融化成水了,他心裡一驚,揚目一看,見到謝宏志此刻頭頂白氣騰騰上冒,跌坐之處的一大塊,此刻已經變成乾地,敢情冰雪被謝宏志身上滲出的熱力融化了!
他忖道:「小師叔真箇功力高絕,怪不得祖師說他是武林百年來的奇才,振興點蒼非他莫屬,而把掌門大位讓給他,連師父也都衷心的贊成………」
「自本門絕藝『射日劍法』重獲之後,僅小師叔一人獲得最大成就,此次聞說落星天魔之徒出現中原,故而遵照歷代祖師的遺訓,來到中原,找他比劍,要洗雪百年前的一劍之辱,使點蒼威名重現於武林………」
他正想到這裡,謝宏志已張開眼睛說道:「邪門『玄龜氣功』真箇厲害,幸而本門『烈陽功』是他這種寒冰氣勁的剋星,否則還不好救,不過那殘梧子讓我烈陽功撞了一下,也得好好的休息幾個月,才能完全恢復,這夠他受了。」
張克英道:「掌門人,弟子三弟和侄女無妨罷?」
謝宏志道:「現在看傷勢,是你三弟較重,但你侄女傷勢也不輕………」
他頓了頓說道:「我現在只能先替你三弟打通穴道,使他渾身真氣聚回丹田。而且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須要我一一將之搬回原處,你不要看他此刻情形還好,若非我『鍾靈石乳』護住他心脈,他早就死了………」
稍停,又道:「你不須焦急,我現在先將他真氣逼回丹田,待至回到洛寧城裡時,再運功將內臟移回原處………」
說到這裡他皺了皺眉頭道:「不過,你的侄女也須人替他打通渾身經脈,而我在替你三弟打通穴道后,半月內不能再度施用內力替她打通,這怎麼辦呢?」
張克英黯然無聲,他想到自己盟兄昔日那爽朗的笑聲,豪邁的氣慨,到現如今仇還未報了,這次竟連自己的侄女也遭受到這樣的慘事,而自己卻無法可救,真是對不起盟兄在天之靈………
於是他低下頭,兩行淚珠,奪眶而出,回想到當年三人相遇在一間小客棧里,因為剛好隔室而居,故而開始交談,以至於氣味相投,遂在當天夜裡一起撮土為香,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
之後,一連三天,他們都在一起,融洽地相處著,喝酒,擊劍,談論古今天下的豪傑,談論著各人的抱負,於是,他們的心更接近了………
直到分離后,即很少有機會一起相聚,匆匆十五年過去了,那些幼小的一輩,長大了,而他們也從青年邁入壯年,而那些壯年人,都有了白髮………
雖然光陰是這樣快的過去,但那三天的相處,卻永遠在他腦際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象一直到死,他都不會忘了大哥當年端起酒杯,醉眼模糊的道:「酒逢知己,千杯難醉,賢弟,我們一起幹了這一千零一杯吧!」
說完,他們三人一起幹了,但是酒一下肚,三個人卻同時的醉倒了………
好久好久,他醒來后,發覺自己睡在椅子上,而大哥卻扒在桌上,那些菜湯濺得渾身都是,一個頭伸進大魚碗里,嘴巴開著,正好含住一個魚頭………
待他發覺三弟不見時,找了好半天,才在床底下把袁信拖出來。
他清晰的記得那天三弟在床底下,緊緊的抱住了夜壺,不肯鬆手,害得他幾乎把肚子都笑痛了………
這些舊日的往事,一一在他腦里映過,但現在大哥已死,二弟卻傷成這個樣子,他不禁唏噓再三,眼淚又掉了下來………
謝宏志見到他這樣傷心,他說道:「你也不須如此傷心,現在我拚著浪費一點『鍾靈石乳』,每三天喂她吃一滴,保持她全身真氣之不散,等我半月後,就能動手了………」
張克英一聽,化悲為喜道:「謝謝掌門人,只不過這鐘靈石乳珍貴異常,一下子就用去這麼多………」
謝宏志打斷他的話,說道:「這個你不須顧忌,我自會曉得的………」
他看了看緊閉著眼睛的公孫慧琴,憐惜地搖了搖頭,他忖道:「為了你,我就是犧牲了一切都願意,何況這一點點石乳!………」
他這時心中憐愛之意逐漸萌起,都捨不得將視線移開,一直的投射在她那美麗的臉龐上,感情在急驟的變化著,幾乎令他不克自持。
要知他生長在雲貴一帶,苗荒之地,一向都是在山中苦練點蒼失傳的絕藝,十餘年來,未曾下過山,每門所見也都是些樹木,山巒,和一些師兄們。
但他的年紀雖小,輩份卻高,師兄年紀都是五六十開外,只有他年青,故而跟師兄們沒什麼好談的,練功之外,他經常一個人在山巔絕崖處吹簫。
對著白雲,傍著糜鹿,他從簫聲中,把自己的情感抒發出去,因此他的簫聲逐漸神比,以致於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召喚全山的鳥獸來………
伹他的心卻是孤單的,他深藏著自己的感情,面上一片冷漠,以全心來修練師門神功,準備和落星天魔的徒弟較量一番。
待至他聽到落星追魂在少林出現,故而他從點蒼趕來中原,預備找落星追魂一較。
但想不到卻在這兒見到了公系慧琴,這個美麗的少女,深深震撼住了他的心,打開了他的心扉………
突地,張克英叫道:「掌門人………」
他悚然一驚,收回心神道:「哦!我馬上動手,你現在將火摺子熄滅,我看得見這一切。」
他盤膝坐著,吸進一口氣,凝神靜氣,抱元守一,雙手互相摩擦一下,右掌緊貼袁信的「命門穴」,左手先點「氣海」,再點「血倉」,「神封」………
頃刻之間,他左手兩指如風揮動,已遍點袁信渾身三十六穴,他自己此時滿頭大汗,呼吸也較急促起來………
他頓了頓,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又將袁信翻轉過來,右手駢指,揮舞之間,又點完了二十一穴………
至此,他雙手一收,閉上眼帘,自己暗自調息起來,張克英把袁信接了過來,他一看,見到袁信鼻息均勻,安靜地睡去了,於是他靜靜地等待著掌門人調息。
一盞茶過去了,謝宏志眼睛一張道:「現在已近四更,我們走吧!」
他說著站了起來,打量了一下林中情景,他看見自己右側一大排的樹榦竟悉數折斷了,斷處平滑一片。
他詫異地伸手一摸,倏地他臉色大變,驚道:「天下還有那個能夠有此功力,看來他的掌力竟已至無極之地步,此人的玄關已通,怎會無端端的劈斷這些樹榦呢?」
張克英和另外兩個鏢師聞言,走了過來,他點上火摺子道:「就是這棵樹?」
謝宏志道:「你且摸摸這樹榦斷處,再放眼看著這林中折斷的樹榦有多少根?」
張克英摸了下,見到樹榦一片光滑,分明不是斧頭砍的,他再一看,見到這林中竟至少有二十株以上的樹榦被折斷了,他心中也不禁駭然。
他疑問道:「這可能是一下幾株,多揮幾掌不就可以折斷了?」
謝宏志搖搖頭道:「你看這一邊高低一樣,而另一邊也是一樣齊,所以我推測當初那人是只發出兩掌而已………」
他頓了頓道:「你說你一掌能夠折斷幾株?像這樣平滑的——」
張克英一摸這松樹有手臂這麼粗,他忖量了一下,說道:「如果不計較斷面平滑,我盡全力,一掌可以震斷五根左右——」
謝宏志點點頭道:「你功力很是不錯,我想,在本門第二十七代中,你可說是佼佼者,不愧大師兄教誨這麼多年。」
他稱讚了一番,便又說道:「現在以我的功力,一掌可以折斷大約九株,至於斷面我倒不敢說一定有這麼平滑……」
「因此可見這人的功力,是何等湛深了,他若非『任督』二脈已通。掌力絕不可能有如此威力,你可知今世江湖上,有誰能具此功力的?」
張克英想了下道:「宇內二聖,一定有此功力,還有據說百年前的老魔河套煞君已重現天蜈令,他若沒死,也有這等功力………」
「至於說到落星追魂,傳聞他在少林,曾以落星神功,破去羅漢陣,在華山時一招劍招,就將華山掌門右手長劍震斷,也許他有此功力………」
「哦!一向江湖上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據最近峨嵋山傳來的消息,說落星追魂本姓黎雲,現年大約二十一、二歲,非常英俊年因為那峨嵋女弟子劉雪紅,為了找尋他,而偷偷下山,又被峨嵋派抓回去,故而這事傳到江湖上………」
謝宏志詫異地「哦」了一聲,他問道:「他是一個年青人,還是這麼風流?真假出乎意料之外………」
他想了想道:「那麼,江湖上還有誰有此功力?」
張克英道:「最近半年內有個雲龍一現,曾經到金龍堡來大鬧一場,又在洛陽做下一場天下震驚的大事………」
「據傳聞,他的武技雜亂得很,時而華山,時而崑崙,時而出些神奇無比的招式,沒有一個人能摸清他的門派來源,他的功力,也許可能達到這個地步………」
說到這裡,謝宏志問道:「半年前雲龍一現曾來金龍堡,那這斷痕也不過半年,很可能是雲龍一現留的………」
是的,他猜得一點都不錯,這正是雲龍一現在半年前為了聽到俊郎君將同公孫慧琴訂親,心中悲憤之下,趕來金龍堡,想問清公孫慧琴倒底是否真意如此。
在這片松林前,他回想到兩年前,和公孫慧琴別離時的情景,一時心情激動時,所留下的痕迹。
且說張克英一聽,恍然道:「是了,一定是雲龍一現留下的,不可能是落星追魂了………」
謝宏志感到放心似的道:「不是落星追魂就好了………」
他此刻想到的,只是他日遇見落星追魂較量武功時,若落星追魂「任督」二脈已通,則自知將會落敗,否則有勝的希望。
他們從沒有想到,落星追魂就是雲龍一現,雲龍一現也就是落星追魂………然而,落星追魂現在在那裡呢?
讓我告訴你——
他此刻正騎著白馬,踏上了往河南來的官道,飛也似的賓士而來。
莫非他已曉得公孫慧琴受到嚴重的內傷?莫非他曉得他再不來,將要失去公孫慧琴,所以急忙地到河南來?
都不是,他只是因為要………
口口口口
凜冽的寒風刮過,樹枝在顫抖著,但卻抖不落樹上的積雪,那光禿禿的軀幹,苦苦掙扎著,在等待那春天的來臨。
雪層厚厚的,故而雖已過午後,而天色卻仍然暗暗的,未見絲毫開朗。
店家老早就把火爐生好,室內倒也暖烘烘的,不像外面那樣寒風刺骨。
故而旅客大都呆在店裡,不願出門,是以店內吵雜萬分,時而有歌妓在唱些曲子,那刺耳的歌聲,夾著鬨笑,飄了過來,傳進每一個房間………
此刻已近申牌時分,店伙拿著燈,走到每一個房間去,把燈點亮。
他掌著燈,穿過走廊,朝後院雅房走去,到了一間房間,他敲著門道:「相公,開門,送燈來了——」
裡面一個聲音道:「門沒關,你進來好了。」
店小二推開虛掩著的門,走了進去,將燈放在桌,他回過身來對坐在床上的一個年青書生說道:「相公,您要什麼嗎?」
那年青書生道:「不要什麼,你出去罷,記住等下送飯來時,再來半壇酒——」
店小二應聲出去,反手把門帶上。
他暗暗嘀咕道:「這個相公一連三天都坐在床上動也不動,每天都要酒,但都不動,弄得黑黑的又送出去倒掉,真不知他幹什麼的——」
不提他暗自嘀咕著,且說此刻房中端坐床上的書生待店小二走後,他站了起來,把門閂好,又回到床上去,盤膝坐好。
他用手摸摸左腿,自言自語道:「唉!真想不到我李劍銘,竟因一時的疏忽,而致困在床上三天,這下若非是身上還帶著參王,那我的命都幾乎送掉了。」
「想不到銅甲鬼的軟銅甲里,竟藏有這許多毒針,而且毒性那麼強,以我這樣的內功,也差點沒逼出體外去,真是厲害呀!」
他摸了摸穿在身上的軟銅甲,忖道:「河套煞君的這幾個徒弟,每人都有一副強韌無比的胄甲,而且一個比一個厲害,看來這個百年來絕跡江湖的河套煞君,武功更是高強無比。」
「當年落星天魔威震天下時,他的武功不知道是否比河套煞君厲害?」
「而我現在功力是否又比當年的落星天魔要強?我自從在熊耳山中吃了『空青石乳』和『朱菓』后,體內真力已至無極之地步。」
「而且當年我在熊耳山的那個亭榭中,曾學習到『兩心神功』,這功夫能補助我功力之不足,住基本上來說,我大概可以跟河套煞君一拚。」
「只不過他們有獨門胄甲,我必須找到一柄寶劍,才能夠佔得優勢,不致像前些日子樣的吃虧。」
「但是,寶劍要到那裡去找呢?」
他頓了頓,又繼續想下去,他忖道:「當日我在那亭榭中看到一個大鼎,當時我因為身上『五陰絕脈』尚未好,故而不敢揚開鼎蓋,現在想來,真箇是太遺憾了,也許那鼎里有些什麼利器呢?」
想到這裡,他突地靈機一現,自言自語道:「我等傷勢好后,不妨去一趟,看看機緣是否能夠像以前那樣巧,讓我得到些什麼利器。」
「反正我對於那裡的地形,記得很清楚,而且那松林里的陣式,我也很清楚,且不妨去試試看。」
「雖然竹杖神丐對我說那裡面可能有許多的特殊陣式,但我這次一定要去,否則以後碰到河套煞君時,萬一落敗,那我的仇要待誰來報呢?」
想到這裡,他突地想到了竹杖神丐的仇尚未報,於是他忖道:「那天在土地廟裡,竹杖神丐要我替他報仇,但我行走江湖,將近一年來,卻未曾遇見過任何有關白骨邪魔的事,打聽也是無人曉得。」
「莫非他躲到什麼地方去了不成,但他並不曉得我在苦苦的追尋他呀!」
「這次到熊耳山之後,我將要整裝到西北去一趟,找找白骨邪魔的下落,換一個地方去,也許可以忘記她,以及一切女人帶給我的煩惱——」
敢情他到現在還忘不了公孫慧琴給他的刺激,以及另外兩個女人帶給他的煩惱。
在此刻,他又想到了若非是顧鳳霞,他就不會碰上河套煞君之子花花太歲,現在也就不會惹出這麼多的麻煩來,而致中上毒藥暗器,險些喪命。
其實他倒不是怕惹上一個強敵,而是一種本性上的矛盾,使他想逃避這一切。
人的本性,總是矛盾的,當他想做某一件事,但事實上他所做出來的,未必是他所想的那樣。
這因為想像的本身,不受任何的限制,而所做出來的事,則必須要受環境的影響了,故而每每思想是跟行為矛盾的,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人,在做完一件事後,往往會後悔的原因了。
李劍銘是衷心的愛著公孫慧琴的,但是因為受到環境的影響,而致於把這份愛,轉變為恨。
他一方面要想忘掉她,而另一方面則更苦苦的想念她,不能絲毫忘懷。
所以他遇到顧鳳霞和劉雪紅,也都不願再把愛情投擲出去,但是她們美麗的容貌,也未嘗不在他的心裡留下一個很深的印象,以致於他為了她們,容忍了許多事,心裡也就更加矛盾了。
在這種矛盾的思想下,他只得想跑得遠遠的,去逃避現實………
且說他念頭一定,便盤膝坐好,用起功來,登時已進入到入我俱忘的境界里,體內一股真火,逼到左腿上,化煉那最後殘餘著的一絲毒氣………
翌日。
李劍銘很早便起身了,他把那半截參王,仍然放在玉盒之內,揣在懷裡。
現在他可不像初出江湖時那樣毫無閱歷了,他把那些金子,都換上了北京第一大錢莊貿豐老錢莊的銀票,放在懷裡,故而根本沒有什麼行囊。
他付好帳后,便在店伙們大聲呼謝之中,躍上白馬,向著河南的官道行去。
此時已近隆冬,郊外一片銀白,路上的行人,也因為寒風過於凜冽之故,所以雖然每人都身穿著厚厚的皮袍子,圍著羊毛的圍巾,但還是縮著頸子,把手攏在袍袖裡,邁著緩慢的步子行走。
他們見到李劍銘僅是穿著薄薄的一件儒衫,便縱馬飛快的賓士著,心裡都是大為吃驚。
於是路旁一個老者,望著他逝去的背影,嘆道:「唉!這小夥子真結實呀!在這麼冷的天,只穿著一件單薄長衫,便出來了,而我卻穿了五件皮袍子,也還覺得冷,真是老了!………」
他這話剛說完,另一個與他同行的老者不服道:「這有什麼稀奇,想當年我………」
「當年你又怎麼啦!也敢穿一件單衫不成?」
「豈只這樣?以前我年青的時候,在這麼冷的天氣,還敢光了個身子呢——」語氣驕傲之至。
「走到路上來?」
「在家裡洗澡——」
「去你的,洗澡還有穿衣服的。」
「我就是說光了個身子嘛——」
且不說他們在提著當年之「勇」,再說李劍銘騎著白馬飛也似的賓士而去。
他在馬上輕輕摸了摸身上銅甲,忖道:「這銅甲上的刺里,竟藏有這麼多的毒液,若非我用老酒浸了幾天,真箇不敢穿在身上。
當年河套煞君在造這件胄甲時,真箇是狠毒之至,他以為人若用掌打在刺上,則毒液會傳到對方手上,立刻敵人就會死去。
只不過這銅甲鬼頭腦太笨了,想不到應該把這銅甲穿在外衣的裡面,那麼無人知道這裡的機關,上當的就很多了。」
其實那銅甲鬼倒是因為威名顯著武林,無人敢攖其鋒,故而把銅甲穿在身外,作為金字招牌,想不到卻因為如此,以致於被李劍銘誘其脫下銅甲,而慘遭斃命,這點,如果銅甲鬼地下有靈,也會頓足嘆息,懊悔自己的不該
了。………………………………………………………
許多天的日子過去了。
在雪花紛飛下。
在馬蹄賓士里。
這天黃昏,李劍銘一人一騎來到了河南的內鄉縣。
他控著韁繩,緩緩的前進著。
他從一早到現在,都沒有休息過。
連日來凜冽的寒風,和飄飛的白雪,都阻止不了他的行程,阻止不了他決定的一件事。
但是他到了內鄉,卻使得他的行程受阻了,他暫時放棄了自己的決定——
且說他進了內鄉城裡,找到了一間聚財客棧,將白馬安頓后,天色也將晚了。
他在房裡用完飯後,便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會,想早些上床憩息,明天可以好好的趕上一程。
突地——
隔壁房裡一陣喝叱之聲,夾著一聲痛苦的悶哼傳來。
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氣匆匆地說道:「孽障,告訴你,有我在你就不要想跑,這下送你到山上后,掌門師兄不依門規處置你,我也不會相信的。」
他聲音一完,另一個哀求的聲音道:「師叔,我並不是不敬師長,只是父仇非報不行,而你又阻止我,叫我怎能聽你的話呢?」
那被喚作師叔的說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師叔?你的那幾個叔叔功夫不是很強嗎?而且還有雲龍一現做你的後台,你不是可以脫離武當派了嗎?你膽子好大………」
李劍銘原以為是某一派的背叛弟子,被其師叔抓回,欲送回派里,受門規處置,故未加註意。
他只是奇怪這個年青一點的聲音好熟,記不起在什麼時候聽見過的。
正當他在想不出之際,突地聽到了自己的綽號被提到,他心裡悚然一驚,連忙屏聲靜氣的聽著繼續下去的話。
那年青一點的說道:「我根本不認得什麼雲龍一現,你們偏要說我姐姐曉得他的下落,那我有什麼辦法………」
被喚作師叔的這人,好似甚為不信,冷哼一聲說道:「你姐姐最不是個東西了,他裝為婢女,混進堡里去,又假裝答應嫁給俊郎君,卻趁著雲龍一現大鬧堡里時,偷跑了……」
這句話一傳人李劍銘耳里,他驀地呆住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道:「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他的臉上一片茫然,兩手在徽微顫抖著………
到這時他才想起,那天在永興與公孫慧琴一起的年青人,也就是隔壁這人,他至此方曉得為何這聲音如此之熟了………
他強抑制住自己一顆激動的心,但他卻依然忍不住的從椅子上站下地來。
他走到了牆壁邊,把耳朵湊到牆邊,彷佛這樣,聲音便會弄清楚,更真實似的………
且說那隔壁的年青人,此刻好似甚為憤怒,他抗聲道:「我姐姐為了查清仇人的真相,所以才混進金龍堡里的,誰敢說她不好,誰就是沒有人性的混蛋………」
在牆這邊的李劍銘,臉上一紅,他忖道:「以前我怎麼這樣蠢,竟誤會了她,還說她是水性楊花,唉!我真混蛋,罵得好!」
此時隔壁的那個老者,似是被激怒了,他怒哼了聲,說道:「你找死了,敢罵我混蛋,我倒要先給你吃點苦頭——」
李劍銘此時心中的死結已經解開,他聽到隔壁老者竟要用手段來整治公孫慧琴的弟弟。
登時哼了一聲,迫不及待的,雙手往牆上一摸,體內無儔的真力,洶湧而出,將這面薄薄的磚牆擊出一個大洞,磚頭都蝕成粉碎,化為紅灰,落在地上。
且說隔壁的玄明道人,此刻因為被公孫飛鴻辱罵,他怒哼一聲,揚起右手,便待施展分筋錯骨來磨折公孫飛鴻。
突地,他看到公孫飛鴻眼中一片驚恐之色,緊盯著自己背後的牆壁上………
而此時背後也傳來一陣沙沙的灰沙落地之聲,他詫異地一回身………
這一下,把他自己都嚇得楞住了,他囁囁道:「你是人,還是鬼?」
真是可笑,像他這等武林高手,武當的道士,竟然怕起鬼來,若是傳了出去,再也沒人要請道士,到家裡來超度鬼魂了,而天下的道士,也都要勒緊褲帶,大罵玄明道人了,你說是嗎?
且說那自洞里走過來的李劍銘,此刻見到公孫飛鴻被反縛著雙手,靠在床上,於是他忖道:「這果然是那天持著寶劍要殺我的年青人,也就是她的弟弟——」
他看到面前這個老道土嚇成一副怪樣,他心裡微微笑了一笑,但卻冷哼一聲,說道:
「我是人,我是落星追魂——」
他這話一出,玄明老道嚇得雙眼瞪得大大的,他一驚退了兩步,張口結舌道:「你………
你是落………星………追………魂………」
而那被縛雙手的公孫飛鴻此時都嚇得臉色變白了,他腦中紛亂地忖道:「這人是現今名震天下,殺人不眨眼的落星追魂?上個月我在永興還拿者長劍要殺他,那次他放過我,現在該不是來要我的命吧?」
李劍銘聽玄明說完后,他冷冷道:「不錯,就是我——」
玄明此時驚覺自己失態,他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那顫抖的心神;他說道:「施主名揚四海,貧道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他頓了頓,看見李劍銘臉色不善,心中暗自戒備,繼續說道:「請問大俠有何事見教?」
李劍銘理都不理他,逕自對公孫飛鴻道:「公孫慧琴可是你姐姐?」
公孫飛鴻道:「是——」
李劍銘急問道:「她現在在那裡?」
公孫飛鴻道:「我也不知道——」
李劍銘追問道:「什麼!」
公孫飛鴻道:「十天前我和姐姐一起到金龍堡里,要報父仇,那天我被師叔點住穴道,昏了過去,根本不曉得姐姐後來怎樣了,我問師叔,他也不告訴我——」
李劍銘一聽,腳下有若鬼魅似的,滑近玄明道人面前,他一伸手便向玄明臂上扣去,想探清公孫慧琴下落。
玄明只見眼前一花,落星追魂已經到了自己面前,竟不知道對方是怎樣過來的。
他心裡一驚之際,見到對方伸手扣到自己臂上,急忙間,一撤右腿,雙拳橫擊過去,武當長拳中的「橫掃千軍」之式擊出,拳風虎虎,飆然有聲。
李劍銘見玄明出招,他微哂一聲,右手原式不動,僅上移兩寸,五指張處,指向對方「大陵」「內關」「間使」「曲池」等臂上要穴,招式快捷之至。
那知玄明雙拳一出,不等招式用老,卻一收右手,拔出背上長劍,腳下退出三步之間,一招「天外來鴻」斜劈來臂。
李劍銘輕咦了一聲,他忖道:「這老道倒也有些一鬼名堂!」他見來劍如風,竟是頗具威力,所以暗贊了一聲。
此時,只見他腳下一移「天星步法」,整個身子已閃到玄明右側。
只見他左手微幌里,右手毫無聲息的扣到對方「肩井穴」。
玄明劍招一出,已失敵蹤,他心裡大驚,長劍收回,揮起一道光芒,護住全身。
但突地,一排繽紛的掌形,穿過劍幕探到眼前,他不及招架,長劍疾地一切,斜向來掌削去。
他長劍一出,右肩「肩井穴」上已被對方扣住,頓時渾身一麻,軟弱無力,一枝劍再也握不住,「當」的一聲掉落地上。
他只覺對方五指扣住肩頭,有如鋼抓似的,直痛得他頭冒冷汗。
李劍銘道:「你可知道公孫慧琴下落?從實說來。」
玄明怨毒地看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咬著牙不說。
李劍銘冷聲道:「你不怕我的絕脈手法?」
玄明一聽,打了個寒顫,他說道:「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你磨折我,我要罵你了。」
李劍銘道:「我不殺你,你只要告訴公孫慧琴現在怎樣了。」
玄明想了想后,說道:「她被飛鳳堡主歐陽施主以掌力擊傷,據歐陽堡主說,她內臟已經移位——」
李劍銘此時彷佛受到雷殛似的,他心裡一震手上一緊,急忙問道:「後來她到那裡去了?」
玄明皺上眉,痛苦地道:「施主你輕點好吧!」
李劍銘手上一松,追問道:「你快說——」
玄明道:「當時有點蒼派的一劍震天南和北海的金玉雙環——」
他說到這裡,公孫飛鴻驚呼道:「那是張叔叔和袁叔叔………」
玄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繼續道:「他們來了后,被崆峒長老殘梧子前輩打傷………」
李劍銘怒道:「我只問你公孫慧琴到那裡去了,別的不問,你嚕囌些什麼?」
玄明道:「後來點蒼掌門來了,將他們救走——」
李劍銘追問道:「到那裡去了?」
玄明道:「我也不知道。」
李劍銘單手一拂,已將玄明老道的軟麻穴點住,他說道:「你在這裡三個時辰后,穴道自會解開,告訴你,我這是獨門點穴法,你不要想運氣解開——」
他走到公孫飛鴻面前,歉然道:「哦!我剛才太激動了,都忘記替你解開束縛。」
說著,他左手一拂,已將公孫飛鴻背上縛著的繩索切斷。
公孫飛鴻看看寸斷的繩索,駭然付道:「這落星追魂的武功真箇是空前所未見,僅僅三招就將師叔制住了,現在這牛筋織成的繩子,他一拂就斷,比刀割還快,但我掙都掙不開,真是……」他在慚愧著自己的武技,在落星追魂面前看來,真箇是相距有若千里。
因為他現在這個念頭,遂促使他發奮修習絕藝,以後終於成為一代大俠,名揚天下。
且說他用手搓了搓手腕說道:「謝謝大俠相救——」
李劍銘問道:「你姐姐沒有跟你說過我嗎?」
公孫飛鴻搖搖頭道:「家姐上次到武當去接我下山後,直到上次在永興見到你以前,都是高高興興的,但是自從在永興見到你以後,她終口都是皺了眉頭,甚至言語里還隱隱透出出世的話………」
李劍銘痛苦地搖搖頭,他喃喃說道:「我對不起她,唉!我為什麼那樣傻呢!」
公孫飛鴻好似行點了解他和自己姐姐之間的關係似的,一時沉悶不作聲,他想了想道:
「上次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弄清楚………」
李劍銘自沉迷中醒了過來道:「啊!什麼?哦!上次那事也是我不好,我沒有弄清楚,就發脾氣,害得你姐姐受苦…………」
公孫飛鴻道:「大俠,你………」
李劍銘道:「我叫李劍銘,你叫我名字好了。」
公孫飛鴻道:「你真是名震天下的落星追魂?」敢情他到現在還不相信這個俊美和藹、富有情感的年青人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微笑一下道:「我的確是被人稱做落星追魂,怎麼?你不相信?」
公孫飛鴻說道:「我在下山前在山上聽見同門說江湖上出了個落星追魂,心狠手辣,不分善惡的亂殺人。想不到你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道:「那些假冒為善的,還有那些真正的惡人,碰到我都是不能倖免,但我至今為止,並沒有見到善人也殺………」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好了,不要再談了,你準備一下,我們即刻趕到洛寧,我想那點蒼掌門大概還不會走,我們去打聽一下,一定可以問出來的。」
公孫飛鴻道:「只不知道姐姐傷勢多重?要不要緊?」
李劍銘堅決地道;「只要她不死,我一定有辦法治好她,如果她死了,我將要把這三個堡全部毀去,把歐陽平粉身碎骨。」他殺氣騰於眉梢,彷佛將來真會如此似的。
公孫飛鴻見到李劍銘兩膽神光暴射,話聲寒冷之至,他不禁心裡一顫,忖道:「他威勢真箇驚人,怪不得天下都震驚——」
李劍銘道:「你快準備,我們馬上動身。」
他說完后,從牆壁的大洞里走了過去,收拾行囊,立刻叫店伙備馬。
一會兒后——
兩匹駿馬,馳出了內鄉縣城,在夜色倉茫下,踏上了往洛寧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