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你有正氣,我有義氣
鐵手扶住陳心欠推過來的龍舌蘭之際,心下一凜:
怎麼這小兄弟這麼大意!
──要知道小欠這把龍舌蘭一推,中間得躍過深澗飛瀑和那十名分佈瀑邊的殺手身前身邊,萬一失手,那是多兇險的事啊!
但他隨後即瞭然:
陳心欠雖把龍舌蘭隨意一掌就送過來了,但這一掌內力溫和渾厚,可保龍舌蘭決不受衝擊傷害,而且,發出一推一送之後的他,手持白刃,冷對旁人,且開始了他的一步殺一人:
──哪一個敢動手,他便一刀殺了!
而且他也真的一氣殺了十名殺手。
何況,這兒還有自己接應。
所以,剩下的那十名殺手,誰都不敢動手。
甚至,當時場中氣勢盡為小欠的寒潭翠劍所懾,不只誰都不敢動手,甚至誰都不敢動。
唯一動的,只有狗口殺手屈圓。
他不是動手,而是動腳。
溜。
結果仍是死於陳風的追擊下。
因此,這小哥兒看來十分粗心大意的把受傷的龍舌蘭推走,其實是一種險中求全、大險大危中保大平大安的作法,看似隨意,實布局精密。
──受傷的龍舌蘭,自然需要她熟悉信任的人來安慰。
這人當然就是鐵手。
他把負傷的佳人推給鐵手,他就可以無後顧之憂,不必投鼠忌器。
他就可以放手殺人了。
是以久歷生死關頭大小場面的狗口大師,一見龍舌蘭由鐵手護著,同僚子女大師死於這小廝的劍下,他知無善了,立即就逃。
可惜他遇上了陳風塵。
鐵手也緊隨陳心欠之後,趕入店鋪里。
他扶住龍舌蘭之時,看到了她的傷口,也看到了她緊咬著唇時淌下的淚。
他知道她痛。
他也知道她為什麼流淚。
他恨不得那一刀是劃在他的臉上,而不是她的。
所以他立即進入「崩大碗」店裡,原因有二:
一是看(觀察)狗口屈圓的下場。
二是他要看(拜會)一個人:
只要這個人在,龍舌蘭的傷口,說不定就有救了:
這個人就是嶺南「老字號」溫家的「大老級」人物:
──不管他是溫六遲還是溫八無,只要其中一人在,憑他們用毒、解毒、以毒攻毒的高明手法,說不定就能為龍舌蘭恢復冰肌玉顏!
可是他尚未開口,這「八無先生」溫絲卷已知他的來意。
溫八無道破了他的用心,卻不去看龍舌蘭受傷的臉,而先去視察伏屍的狗口殺手。
狗口死的時候齜著牙,咧出尖齒,像一隻摔死的狗。
他屍身旁真的有一隻狗,直舔著他流出來的血。
狗口殺手死得十分之狗。
然後溫八無就半抬著頭,問了這麼一句話,問陳風。
陳風苦笑回答了:
「我在未當捕快之前,的確曾當過劊子手。」
其實他豈止於劊子手,他幾乎各行各業都當過,否則,他的別號也不會是「風塵」二字了。
忽聽一個聲音道:「這人早該死了,抓回去得防他給救走,不如就地正法。」
說這話的人是麻三斤。
但不止他一個人進來,另一人就在他身後,還正氣喘噓噓,像一口抽著氣的老風箱。
鐵手一看,吃了一驚,道:「高老大?」那人點點頭,拱手一揖道:「鐵二爺。」然後又向陳風施禮。
陳風目光一凝,道:「出事了?」
──就算不是「出事」,也一定「有事」,因為來的正是「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高頭馬大,手低眼高」高氏兄弟中的老大高大灣。
這對兄弟,不是受陳風塵所託,將戒殺和尚及五名殺手押送至知府大牢去的嗎?
這高大灣喘氣不休得雙肩都抽搐似的趕上「殺手澗」來,一定是有事、出事、而且還不止於小事!
只聽高大灣氣喘吁吁,熱氣禁不住都噴吐在與他對面站立的人臉上去了。
「我們押戒殺殺手那六名歹徒,經過『大山角』就遇上了劫匪,對方自報是『殺手和尚集團』里負責北方的殺手,我們十六手足,一下子就給他放倒了七名……」
陳風眉一皺,滿臉又布滿了小刀小劍,怒道:「犯人給人劫去了!?」
高大灣仍然喘著氣:「沒有。」
陳風臉上的刀子一下子都不見了,跺腳道:「說下去。」
高大灣的胸脯起伏已平,但依然大口大口的噴著氣。
「幸好,苦耳神僧跟他的十一名子弟趕到,神僧親自出手,把北方殺手那一組惡匪打跑了……」
鐵手和和龍舌蘭都臉現喜容:「幸而有苦耳神僧。」
只不過,龍舌蘭剛展笑顏,臉上一陣刺痛,她「哎」了一聲,掩住了臉。
鐵手看得心裡又抽搐了一下。
只聽陳風追問:「現在那戒殺和尚和他那五名手下已押到牢里沒有?」
高大灣依然一大口一大口的呼著氣,他臉上大汗小汗,從額到鼻頭及至人中,都沾了滿坑,他不只用衣袖去抹試,還用他那條又紅(還似乎帶點黑斑、白苔)又長的舌頭,去卷舔他唇上要淌下來的汗水,邊報:
「歹徒是殺退了,但時已入黑。苦耳大師說:這樣趕程到州府里去,只怕路上還會有事,由於出事遇劫之地是在大山角,跟抱石寺只有三、四里路之遙,於是我倆兄弟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在抱石寺過一宿,明兒破曉后才押到城裡,會穩當一些。再說,有苦耳大師在,可先壯了大夥的膽子。陳總、鐵爺、麻三哥,不說你們沒親見過,那個北方殺手和尚的頭領哈佛大師,一把戒刀專攻人下三路,您看,我腿上、踝上、膝上都給劃了幾下,我那老兄弟更慘,臀上吃了一刀,到現在還坐不下來、連直站著半蹲的也不行,現刻可真痛得鬼不鬼人不人,就蝦米似的哩。咱兩兄弟不膽小,而是為保平安、犯人平安押送州府,所以還是……」
陳風不欲高大灣羅嗦下去,打斷說:「那你弟弟現在押那六名人犯留宿抱石寺吧?那兒可安全?」
高大灣仍呼嚕呼嚕的喘氣:「是。我正要向你稟報,希望能徵得總捕頭您的允可,抱石寺有苦耳神僧在,我看不會有事。他才不過兩三下子,就把哈佛和他那三名蒙面殺手殺退了。」
陳風冷笑一聲,道:「你們人都進去廟裡了,我有什麼好反對的。你這趟趕回大山角抱石廟,想來已經天亮了,我能有什麼說的。」
高大灣聽他這麼說,倒慌了心、亂了意,「老總,您這話是……是不同意我們入抱石寺了?」
陳風道,「我只是不想你們牽累苦耳大師,他們是出家人,本不應過問世俗事,這是江湖紛爭,牽連上他們不好。」
鐵手雖仍心懸龍舌蘭的傷勢上,但一聽劫囚的事,也用上了心,這時就問:「你怎麼知道那使戒刀的就是北方殺手的頭領哈佛大師?」
高大灣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殺手集團』中有戒殺和尚、子女和尚、有狗口和尚、哈佛和尚等這幾個稱諱。是他一上來就自報名號,要我們馬上放了戒殺,我們當然不肯,他就跟六名手下出了手,殺了我們幾名兄弟,幸苦耳大師及時趕至……」
鐵手問:「苦耳一個人出手,還是跟那十一位弟子一齊動手?」
高大灣這可神氣了,好像是他親自出手打跑了敵人一身的光采:「苦耳神僧一亮相,還用得旁人么?他用一把戒尺,就打飛了哈佛的戒刀,還在他光頭上拍了一下,就把那幾個悍匪殺手嚇跑了。」
麻三斤跺足道:「你們怎不把這幾人也逮下來?」
高大灣怔了一怔,道:「我也想追,抓住他們好報──哎喲!」
說著,腿上傷處給扯動了一下,似痛得哭出聲來,忽然瞥見龍舌蘭臉上的刀傷,這才愕住了,拱拱手道:
「龍女俠,您,您也……」
陳風眉心一蹙,又一道刀痕,岔開道,「沒你的事。是苦耳大師阻止你們追捕哈佛殺手那幾人的吧?」
高大灣這才回過神來,連痛也忘了,用長舌又一舔鼻頭,道:「是的。神僧說:窮寇莫追,能保住人犯就好,他又說:怕的是「中方殺手」和『殺手和尚』的頭頭就躲在暗處,枉送性命就不好了。我們都覺言之有理,就隨他回抱石寺了。我跟老二商議下來,決定讓他守那兒,我快馬趕過來,先通知衙里老何大山角中伏的事,再趕來這兒跟你稟報。」
鐵手尋思道:「這也合理,既然狗口和尚、子女和尚能在『殺手鐧』伏殺狙擊我們,哈佛和尚自然也會引人在路上劫救他的同道──咱們在鎮上才抓了南方殺手戒殺和尚,其他三方殺手便已立即彙集,並分頭進擊,當真來得好快!」
高大灣這下還在喘氣聽候命令:「陳總,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陳風悶哼一聲,道:「怎麼辦?得速回衙里,調動何孤單那一組最優秀的二十餘名弟兄,赴上抱石寺,天一亮,咱們就押人犯往城裡進發;另請『快馬旋風』老烏,飛馬趕去城裡通知知府張大人,讓他派高手半路上接應。」
高大灣這回可振奮得氣也不喘了,高聲答道:「是。」
鐵手估量形勢,道:「陳兄,這時分不必客氣,您那兒有事,請速去調度便是,麻三哥也可一道去,路上好有接應。」
陳風略作猶豫,眼睛轉了轉,不經意間打量了龍舌蘭的傷勢,「這……」
鐵手忙道:「這兒我會料理,不必擔心,何況,還是抱石寺那兒形勢危急,陳兄不必分神。」
陳風這下抱拳唱喏道:「既然如此,在下可公職在身,得趕去接應弟兄們。龍姑娘這下可保重了。這替龍女俠雪此大仇,人犯更是走失不得的。不過,麻三哥大可留在這兒,好有個呼應。我一下山,就報衙里,著副總何孤單老何也遣些夥計上來,料理這些屍首人命。」
小欠突然道:「你著你的捕快上來,人是我殺的,要抓我回去審的問的,小爺我可沒功夫陪你。」
陳風這下說來儘是世故人情:「這可沒這回事。鐵二哥在場,這話我是當眾說的,可沒徇私。一是這些十惡不赦的殺手動手在先,二是陳小哥的確為自保而殺人,三,……我真要先請弟兄們捉拘你,他們可拿得住你?拿不住,就白搭了,這就算江湖上的血拚惡鬥,咱官府里可只睜一隻眼辦眼前的事,反正,上頭問起,人怎麼死的?我就答:咱為自保殺惡徒。說不定還因而有嘉獎陞官。上面要問說:殺死殺手的人呢?小哥兒要是不想受犒賞嫌麻煩,我就說我拼了老命殺的,說不準又讓我討了個獨頭功。要捉小俠歸案?放心,沒有的事。想也不敢想。您為咱拚命殺敵,我這還沒謝過呢。」
陳心欠坦然道:「你別謝我,我不是救你,也不是幫你。這姑娘借我劍,她受了暗算,我還她的情,連殺十人,是我替鐵手哥殺的,他手硬心軟,我可不。他有正氣,但我也有義氣,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