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昆崙山玉柱峰,深秋的寒風自谷底吹起,峰頂雪花亂飛,片片飄落……

在枯瘦的樹枝上,掛著點點晶瑩的冰珠,反射著清麗的光芒,使得這深秋里的陽光顯得更柔和了,這是一個陽光與雪光相映的日子。

雪白的山崖后,一排飛檐斜斜穿入在崖壁下,紅牆綠瓦,綿延不斷,那些雕欄顯示著這正是一幢精舍。

寒意在山上總是較平地更早來到,在這深秋之時的昆崙山上,竟有數枝梅花吐著新蕊,較早開放的花瓣,散放著一片清香。

暗香浮動,一溜琴音自樓中傳出,繞著冷梅,清越的琴聲有如天音自空而降。

樓中盤坐一個銀髯飄飄,紅臉長眉,身穿褐色長袍的老者,在他面前擺著一個小香爐,爐中香煙燎繞,縷縷輕煙飄動著漸漸散入空中。

在香爐旁是一個黑色的小几,几上面一個古色古香的玉琴,琴上十指緩緩跳動著,琴弦顫出一溜溜動人的音韻,聲聲飛出窗外。

這老者臉上漸露喜色,十指愈來愈快,到最後他十指齊按,一聲大響,樓外假山震得搖晃了一陣,終於倒下來,裂成粉碎。

他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痛快,藏空你這老賊禿若是不死,親見我這『天音寶琴』具有如此大的威力,該後悔與我一賭吧!嘿!『殘曲』已成,天下的和尚一個個都要完蛋,我倒要看看這些賊禿找到誰來與我抗衡?」

他摸了摸頭上的銀髮,道:「呸!還說那人會困我三年於崑崙!哼!還有三天就滿一月之期,我看你們這些臭和尚跑到哪裡去!」

他打開門來,喝道:「喂!來人呀!」

一個小沙彌應聲而來,躬身道:「請問神君有何吩咐?」

老者眼睛一瞪道:「我看到你光著頭就討厭。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要當和尚?記住,還有三天你掌門沒回來見我,就要放把火燒了山上的廟,殺盡你們這些和尚!」

小沙彌合掌道:「阿彌陀佛,神君有何吩咐?師祖留下期限是一月,一月之內一定可以找到那身懷七星之人,到時神君自可任意施為,現在神君發脾氣有何用?」

七絕神君哼了一聲道:「再過三天我首先就要殺你,呸!現在給我把好酒好菜拿來,順便把馬喂好!」

那小沙彌應了聲,回過頭朝廟院走去,他腳下如行雲流水,轉眼便穿出一座竹林,來到前院。

一個中年和尚迎了上來道:「青松,他又要什麼?」

青松躬身道:「師叔,七絕神君說快將好酒好萊拿去,將他的那匹馬喂好!」

那中年和尚一皺眉道:「那你快叫清風合好豆料,加上酒,替他把那匹汗血寶馬喂好,不然他一發脾氣,或許將山門前另一個石獅敲碎。」他嘆了口氣道:「唉!自本門般若真氣失傳后,再也抵擋不了這道家玄門正氣的『罡氣』功夫了!真不知道師尊他老人家能否找到那身懷七星之人?」

青松道:「師祖依照祖師留下的偈示,說要到東北方去尋找『七星朝元』之人,不知道這人怎會懷有什麼七星,而且他是否會到崑崙來……」

那中年和尚道:「青松,不要多說了,快去吩咐清風喂馬,然後到廚房將神君所要的酒菜拿去。」

青松應聲朝廚房走去,這中年和尚手持念珠,緩緩往山門走去。

走過大殿,二個深約五寸的腳印留在青石上。在寺前的甬道上,一個粗可兩人環抱的大鼎傾斜著嵌入石板中,僅留著一半在地面上。

這中年和尚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兩千斤重的大鼎僅一拂之間便飛出丈外,深嵌入地,如此嚇人的情景若非親見有誰相信?唉!佛門不幸!罹此危難。」

甬道旁兩排高聳的蒼松,亂根盤糾,纏結不分,蒼翠的樹帽上,此刻已是一片白雪,惟有樹枝間才可看到綠色的葉子。

他緩緩行走在甬道的石板上,繞過那個斜插入石板里的巨鼎,他來到石階上,山風吹起他寬大的僧袍嘩嘩作響。

一排石階直通山下,層層的梯階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潔白有序,雪花在陽光中飄落了,片片閃出瑩潔的霞光……

這中年和尚凝望著對面高聳入雲的山峰,將目光投在那山上的白雪上,而將思緒放在沉思里。

良久,他嘆口氣,收回凝視的看光,正要回過頭去,回到寺里,突地精神一振,叫了一聲,一個大拋身,如野鶴衝天,在空中一個斜飛躍向寺里,一到寺門,他大喝道:「掌門人回來了,你們快出來迎接。」

那時,雪已停了,石階上濕轆轆的,寬大的石階上,有兩行合掌平挂念珠的僧人,正飛快地朝山上躍去,在他們臉上,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神色,這與他們的灰色僧袍是不相稱的。

迎面過來兩列僧眾,前面是四個高大的和尚抬著一座軟轎,轎上坐著一個長眉垂頰,枯矮瘦小的老和尚,以及一個劍眉虎目,丰神朗逸的少年。

老和尚本無道:「這就是玉虛宮,石公子請看這深秋時節,山中便已下雪,等下或可看見早放的寒梅。」

石砥中微微一笑道:「這兒如此恬靜,真是世外仙山,不知那七絕神君怎會抱著這種殺盡天下和尚之心?」

本無道:「十五年前七絕神君攜一琴一劍,上我崑崙玉柱峰頂,與先師藏本較技三場,其時我是二弟子,大師兄不顧先師之命,擅自潛至后寺精舍,偷聽七絕神君一闕琴音,終至五臟碎裂,心脈震斷而死……」他臉上現出一股憂戚之容,頓了頓道:「那次三場比斗,據先師於十日後告訴我們兄弟說,他在棋上贏得一子,而敗於對方的內家功力上,幸得師兄於七絕神君彈琴時惹得他分心,所以家師才能聽完七絕神君之一曲『天魔曲』。」

這列僧人轉眼便登上石階項,來到甬道上,他們的目光一瞥見斜倒在道中的石鼎時,立時顯出一種畏懼的神色,因為他們曾眼見這倒置於廟門的大鼎,被那騎馬飛躍而上的七絕神君,單袖一拂,便平空飛起跌落在石板道上……

石砥中一見那深沒入地的石鼎,臉現驚容道:「老禪師,這……」

本無禪師嘆了口氣道:「這就是七絕神君的玄門『罡氣』,當日他僅一拂而已……」

一陣梵唄之聲自寺里傳出,接著兩列僧人魚貫而出,當頭一個中年和尚手捧香爐,走了過來,躬身道:「弟子靈山恭迎掌門人回山。」

本無大師走下轎來,一揮手道:「靈山,這些日子來,那魔頭可曾怎樣?」

靈山答道:「弟子尊掌門人吩咐,一切都遵照七絕神君所需辦理,並且若無神君吩咐,絕不到後院精捨去,所以至今日為止,沒有什麼事發生。」

本無大師點了點頭道:「你帶石公子到西廂房去,連日來奔波之勞,也要讓他休息休息。」他側首道:「石公子請隨靈山去西廂房一洗奔塵……」

石砥中拱手道:「在下領大師命,不過待會,在下尚要想一見七絕神君……」

「呵呵!」一個高昂的笑聲自寺里傳出,紅影倏然閃現,七絕神君身著一領紅袍,笑著道:「有誰要見我,哈!小和尚你回來了,若是你遲來幾天我放一把火燒了你這鳥籠,殺盡你們這些賊禿。」

石砥中一見這七絕神君兩眼炯炯有神,兩道灰眉斜飛入鬢,一頭銀髮披散在肩頭,神態威武之至。

他躬身道:「這位老前輩便是七絕神君嗎?」

七絕神君呵呵一笑道:「我道小和尚下山一月找的什麼能人,原來是你這個小娃兒,喏!小娃兒,你會些什麼?」

石砥中道:「區區久仰神君大名,正想好好向神君討教,不知神君與藏空大師約好,此次來崑崙是要比試些什麼?」

七絕神君一拂頷下灰髯道:「十五年前藏空老賊禿與我比完三項,曾預言我再次上崑崙會被困山中三年,並且還說我會替崑崙解一大難,哈哈!我一生最恨這些賊禿,怎會替他解決劫難?所以我此次之來,是要踐他十五年前約定的較量五項……」

七絕神君語音一頓,兩眼神光暴射道:「這次我若輸了,就親割下頭來,掛在藏空老賊禿壇前,否則我叫這兒血流成河,變為平地……」

他的話音有如電鳴,震得兩側樹枝上的積雪都簌簌下墜,餘音回蕩在山谷里,久久未散。

石砥中肅然道:「前輩以個人之恩怨,加之整個佛門,這已是不該,又何況以父母所遺之軀與人打賭,更屬不該,前輩與藏空仙師所賭之五項,在下遵命接下就是。」

七絕神君一怔,隨即仰天大笑,笑聲稍息,說道:「好膽氣!好人才,六十年來,還沒人敢當面說我不是,誰知在此會聞此言,嘿!老夫真正開眼了!」他面容一正道:「你可知十五年前我曾說與崑崙門下較量五項絕藝,你現在可是崑崙門下?」

石砥中一愣,沒話好說,本無禪師走上前來,合掌道:「可彌陀佛,老衲遵守先師遺命,代師收徒,石公子今晚起將是先師關門弟子……」

本無禪師一言說出,一眾僧人齊都大驚,敢情崑崙近百年來還沒有收過一個俗家弟子,誰知這下竟會有掌門親自代師收徒之言,則三代崑崙弟子豈有不驚之理?

石砥中也是大為驚詫,他大聲道:「老禪師……」

本無老禪師長眉斜飛而起道:「石公子不必多言,請看先師留下偈示,這是先師囑咐留與七星朝元之人……」

「七星朝元?」石砥中悟道:「你是說我身上的這七顆紅痣?」

本無老禪師點點頭,大袖輕拂,一卷絲絹系著立軸,平穩地落在石砥中伸出的手中。

石砥中抽開絲絹,只見他臉上閃過一個驚愕的神情,他將立軸放在懷裡,點了點頭道:「等拜師后,在下便是崑崙弟子。」他對七絕神君道:「在下會以崑崙弟子的身份,與前輩比試五場。」

七絕神君疑惑地望了石砥中一眼,道:「老賊禿到底有什麼玄虛?難道他真已修成未卜先知之能?」

僧眾魚貫而入,大雄寶殿響起一陣低沉梵唄之聲,一個和尚走到廟前側鐘樓,敲起鍾來,鐘聲飄蕩開去……

黃昏時節,鵝毛般的雪片又飄落了,山風呼嘯時候,「咚!咚!」數聲鼓響,琉璃燈光亮了。

大殿里黑壓壓一片,灰色的僧袍和錦繡的袈裟,將整個大殿都塞滿了,本無老禪師正盤坐在大殿中,垂首喃喃地念著經文。

石砥中面朝牆壁,盤膝而坐,牆上掛著一幅垂眉端坐的老和尚畫像,像中那老和尚是睜開眼睛,微微笑著的,一臉慈祥模樣。

本無大師念完了經,敲了一下木魚,站了起來,走到石砥中面前道:「你願入本門為崑崙弟子嗎?請朝向祖師戒持老祖跪拜叩頭。」

石砥中朝牆上掛著的畫像叩了三個頭,道:「我願為崑崙弟子。」

本無禪師合掌跪下,朝畫像道:「弟子第十四代掌門本無,代師收徒,石砥中自即日起為本門第十四代關門弟子。」

氳氤的煙霧中,本無禪師莊嚴地道:「爾為本門弟子,應知本門戒律,第一不得欺師滅祖,第二不得亂殺無辜,第三條……」

他一口氣將八條戒律念完,然後道:「自即日起須遵從本門戒律,不得有違。」

「呵呵!什麼狗屁戒律,這些都是臭和尚飽食終日無事可為,想出來的花樣,小娃兒,你跟我走吧,我們五場比賽不要比了,我就放過這些和尚。」七絕神君自裡邊走了出來,大笑的說著。

本無禪師冷漠地望了七絕神君一跟,對石砥中道:「你為家師第六個弟子,現在你來見見你的三個師兄。」他指著端坐在最前面的三個老和尚道:「這是你的三師兄曇月,,四師兄水月,五師兄鏡月。」

那三個老和尚合掌道:「恭賀小師弟列本派門牆,阿彌陀佛。」

石砥中道:「尚請三位師兄多多提攜。」他轉過身去,對七絕神君道:「在下仍要以崑崙弟子身份,替家師藏空與前輩比試五場,第一場在下要與前輩比試陣法,不知前輩如何……」

七絕神君瞪大雙眼盯著石砥中,好半晌他一翻大拇指,道:「好!真是個好人才!不知道本無怎會找到你?嘿!確實不錯。」

石砥中俊臉微紅道:「蒙前輩誇獎很是榮幸,不過這陣法之……」

七絕神君道:「你要與我比試陣法?好!我們各出三個陣法,每一陣法以三天為準,若三天內不能解破,即算為輸,你看如何?」

石砥中頷首道:「這樣甚好,現在就請前輩先出一式。」

七絕神君朗笑一聲道:「你們這些和尚都替我滾開!」

本無禪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師弟與神君之賽是否能在三日後開始?老衲尚有話與小師弟一談。」

七絕神君大袍一展,望了望本無,然後點頭道:「好吧!我們就三天後再比吧!」說完紅影一閃,已如風而去。

本無禪師道:「這魔頭一向心狠手辣,犯在他手上的沒有不死,真不知他為什麼要如此對你好?我想這魔頭八成是留定了。」

他一揮手道,「你們繼續做晚課吧。曇月、水月、鏡月,你們跟我來。」他說道:「小師弟,你隨我到方丈室來。」

本無大師袍袖翻動,朝方丈室走去。曇月、水月、鏡月三位大師默默隨在後面,石砥中也一正衣襟,跟著而去。

轉過一重假山,過了庭院便來到方丈室,兩個小沙彌躬身挑起布緯,石砥中隨著老禪師走入室內。

室外雖然飄著雪花,但室內燒著旺旺的火缽,厚厚的毯子鋪子地上,使人有溫暖柔和的感覺。

本無老禪師盤膝坐在塌上,鏡月對石砥中道:「師弟,你若盤膝不慣就坐著好了。」

石砥中道:「小弟可以盤膝,謝師兄關照。」

本無禪師吸下口氣道:「本門自戒持老祖越大雪山來到本山後,創立我崑崙一派,即以悠長純厚的內勁,與獨特之輕功身法享譽武林,雖然原有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四派,但我崑崙卻仍居九大門派中,不由路遠山遙而沒聞於武林。」

他臉色嚴肅地道:「但武學之道遼闊無邊,本門雖是佛門正宗,然而蠻荒苗疆、海外各島、以及藏土各地異人當在不少,莽莽江湖,奇人異士更是准測其數。各派有絕藝,各門有其秘傳法門,然而七絕神君以絕頂的智慧,竟能參悟七種絕世之學,在整個中原來說,尚無人可及,尤其他一身內家玄門『罡氣』功夫,更是驚人,所以先師臨終前曾到本山後面峽谷中找來一株千年『五香凝露枇杷』,將之栽於後山『水火同源風雷洞』里,承受水火化煉,吸收山川精華……」

本無老禪師見石砥中聽得入神,他微微一笑道:「當年先師引地中『銀液靈泉』灌輸,就是要趕上今日小師弟來山中,因為七絕神君不但內家勁氣無敵於中原,而且他還有昔日琴仙的一柄『天音寶琴』,十五年前他已能以琴聲摧人意志,至今已到琴音斷人魂魄之地步,若沒有絕頂之內功是抗衡不住的。」

水月問道:「十五年前人師兄未曾留意,故為琴音震裂心脈,現今我等守住心志,難道……」

本無禪師伸手制止水月說下去,他搖搖頭道:「只要七絕神君彈出那『天魔曲』,本門二代弟子將全部死去,但是尚有一著,僅一闕奏出,十丈內的假山傾刻折成碎粉,這已非我等所能抗衡的,何況他尚有棋、劍、掌、陣法、內家罡氣,本門無一人能敵,除了小師弟之外。」

他話音一頓:「師尊曾說七星朝元之人智慧越常人太多,稟承山川靈敏之氣所生,故惟有小師弟能在一月之內將本門一切功夫學會,而且本門至此將有三大劫難,非金鵬墨劍不能解破……」

石砥中心裡一動,川道:「什麼叫做金鵬墨劍?」

本無禪師苦笑一聲道:「這是先師圓寂時所說的,我也至今會悟不出,但這與大漠里那鵬城可能有關,倒不知與小師弟有何關係?」他頓了頓道:「那株『玉香凝露枇杷』在今晚就會成熟,老衲想我等一齊趕到風雷洞去,合四人之力替小師弟打通天地之橋,趁靈藥效力未完全發揮之際,將他任督二脈溝通,則一月後或可與七絕神君一拼,同時也好替本門增一奇人,替武林大放異彩,各位師弟意下如何?」

曇月望了望兩位老和尚,道:「老衲聽憑掌門吩咐,水月鏡月兩位師弟諒也不會反對……」

水月合掌道:「阿彌陀佛,就請師兄帶路吧!」

石砥中道:「掌門人,我不知先師怎會在十多年前就預料得到這些事?實在說來,我懷有佛門『般若真氣』之秘籍……」

「什麼?你有『般若真氣』的秘籍?這是佛門高僧降魔禦敵的大能力,但在本門已失傳八十餘年,想不到今日會出現於你身上。」他喜道:「如此說來『罡氣』玄功有了抵制之法,勝算又加幾分了,走!我們立即動身往後山風雷洞去。」

他領先走出方丈室,朝門口的沙彌道:「喚你寒水師叔來。」他回頭道:「曇月,你帶著小師弟一起走,等靈水將乾糧水袋帶來后就立刻動身。」

靈水自邊院閃了進來,手裡提著—個包囊道:「稟告掌門師尊,一切都準備好了。」

本無老禪師道:「包囊交給你水月師叔,這三天內,你和靈山、靈木兩人負責寺內一切,那魔頭若問及,就說我們在地室里研究陣法。」

蒼茫的夜色里,寒風掠過他們的衣袂,層疊的峰巒上,堆滿了白雪,雪地上幾個淡淡的腳印,一直住山後峽谷而去,僅一會兒便又被飄落的雪花填滿。

石砥中被曇月扶持著,在雪地上飛快地躍行著,大袍翻翻,影子留在地上轉眼便被黑暗吞噬,僅一會兒功夫,他們便已來到一座地谷之內。

「谷里便是那水火同源風雷洞,你們小心著,這洞有九條道路,只有一條通那『銀液靈泉』所聚的小潭,在那潭旁方始栽有『玉香凝露枇杷』。」

本無說完,朝右側一拐,鑽進一個小洞,人影一晃,其他三人也都鑽了進來。

「後面有人跟蹤而來,所以我才那麼說,其實這就是風雷洞。」

石砥中間道:「是不是七絕神君跟著來?我可在洞口擺個陣式,請師兄撿九塊石頭給我。」

曇月道:「這跟蹤而來的不會是七絕神君,因為他若是要跟蹤我們,也不會被我們發覺的,這一定是其他的人,只是現在已快到子時了,否則我可以出去看看,倒底是誰摸上了崑崙。」

石砥中接過水月大師撿來的九塊石頭,就著洞口排起一座陣,剎時便將那些石塊排好。

水月輕聲問道:「你這排的是什麼陣?」

石砥中道:「這是『三元化一九曲陣』,成九九之數,化為八十一道門戶,師兄想想,在這個小洞里門口有八十一條路,要能找到這洞口的機會當然更小了,三天之內包定無人發覺。」

雲月呵呵一笑道:「真想不到師弟你這般年紀,對陣法有如此研究……」

他話聲未了,洞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咦!這些禿頭到哪裡去了?風兒,據為師的所知,這山谷里有一火山洞穴,洞內又有一冷泉,故而水火同源,能孕育靈草仙藥,所以為師來此,預備取得那株靈草給你服下,好造就你成為邪門第一高手……」

話音一頓,厲喝聲里,七絕神君那狂邁的笑聲飄散開去道:「有我七絕神君在此,你雪山老魔還想沾到光?替我滾出昆崙山去。」

本無禪師一皺眉道:「雪山三魔不知哪個來了,幸好碰見七絕神君,這下他討不到好了。」

果然,那蒼老的聲音吼道:「老鬼,要你多管閑事,他日碰見我雪山三魔……」

七絕神君一聲怒喝道:「你這混蛋傢伙還不滾離崑崙.我一掌就要你的老命。老魔,你可要嘗嘗我『罡氣』功夫?」

雪山老魔厲喝一聲,飛逝而去,七絕神君狂笑聲在山谷里回蕩著。

本無禪師道:「雪山老魔一定受傷而走,他倒想要造就出一個邪門第一高手。現今天下魔高道低,邪道之人太多了……」

他嘆了口氣朝洞里行走而去。穿過一陣崎嶇不平的亂石后,來到一個倒垂鍾乳,閃爍著瑩瑩光芒的洞穴里。

石砥中抬頭一看,只見洞頂刻著「水火同源」四個大字,那些透明的鐘乳石柱反射著淡淡的磷光,整個洞內都是淺藍色。

在靠壁之處栽著一株高及人頭的小樹,樹榦及葉枝整體呈現淡紅色,在淡紅色的葉下結著幾個橙黃的果子,在樹根處,一泓銀色的泉水發出悅目的光芒,流動瀲灧,卻又不會溢出岩石外。

石砥中哪曾看過這等的奇景,他愕然地注視著那一泓泉水以及生根於岩石之上的那棵小樹。

本無禪師道:「那就是『玉香凝露枇杷』,等到了時成熟,就會變成透明,到時清香四溢就可服用。」說著,他跨步向那一潭水走去。

石砥中也跟著一步跨出,哪知他方走出幾步,只覺室內炎熱如火,立時熱得難受,頭上沁出汗來。

本無道:「這室內居地穴之中,以那塊岩石為界,這邊炎熱如火,那邊嚴寒如冰,等下你就坐在岩石正中,承受這水火同時侵襲,服下樹上的三個枇杷,我們就替你打通穴道,化解靈藥效力。」

石砥中依言盤膝坐在那塊岩石上,果然他左邊寒氣陣陣襲來,右邊則熱如烘爐,直使他一陣發抖,一陣發熱,難受無比。

本無禪師喝道:「抱元守一,氣沉丹田,試著調濟水火,以水就水,以火蓋火……」

石砥中依言將體內真氣互相調濟,緩緩運行體內兩匝,已覺得這種寒熱相衝的現象大為減少,於是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那株「五香凝露枇杷」在慢慢落著葉子。

本無和其他三個老和尚,此刻環著石砥中而坐,也都注視著一片淡紅色的葉子轉變為黃色而落下。

香氣馥郁醉人,終於三個枇杷漸漸晶瑩透明,晶圓如珠……

本無老禪師雙眉斜飛上鬢,沉聲喝道:「張口!」

他大袖輕展,一股柔軟氣勁將那三枚枇杷繞纏起來,兜著往石砥中口中送去。

入口一片清涼,香氣沖鼻,熏人慾醉,石砥中只覺甜美的枇杷入口便化,一下便吞入肚裡。

一股熱氣直衝丹田,燒得他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本無禪師呼了聲佛號,頓時四隻手掌貼在石砥中身上四大要穴。

洞中靜謐無比,那株「玉香凝露枇杷」正緩緩枯萎,落在小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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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飄飄,朔風凜凜,昆崙山的雪經過三日來的堆積,更厚了。

玉虛宮前的古鼎仍然傾斜著,蒼松的腰干被雪壓得更彎,樹下兩張石凳掃得乾乾淨淨,一排和尚盤坐在青石上。

四個蒲團並排在地上,兩張石凳上放著數十根簽,那些竹籤清晰地可以看出是才削好的,因為竹上水份還未乾。

鐘聲響起了,本無禪師錦裰袈裟在寺門口出現,他身後跟著曇月、水月、鏡月三位老和尚,而石砥中卻跟紅袍白髮的七絕神君一起走了出來。

七絕神君哈哈笑道:「小娃兒,我們每人比上一場,若是誰在三個時辰內解不了對方所設之陣,就算那人輸,你看這樣可好?免得太浪費時間了。」

石砥中點頭道:「好,就是這樣吧,請前輩先擺陣。」

七絕神君坐定后,拿起手中竹籤道:「我們同時擺,等下你來這兒,我到你那兒,你看這樣可好?」

石砥中抓起一大把竹籤在地上插了一根道:「還是前輩先擺的好。」

七絕神君朗笑一聲道:「好!我先來。」

他捏著一根竹籤,在地上畫著虛線,隨著他凝重臉色,無數交錯縱橫的線條被畫了出來,有的彎曲迂迴,有的卻筆直而去。

他右手如飛,隨著腳步的移動,一根根的竹籤循著那些虛線插在地上,剎時將石砥中周圍一丈方圓都布得滿滿的,把石砥中圍在裡面。

他插完最後一根竹籤,吁了一口氣,便盤膝坐回青石,靜靜地望著石砥中。

石砥中眼看七絕神君身形如風,轉眼自己便身居陣中,四外一片茫茫,毫無邊際。

他咬了咬下嘴唇,緊皺著眉毛在緩緩推算著五行八卦,腦海里映過寒心秀士所教授給他的一切殘缺古怪的陣式與一般的陣法。

一盞茶功夫過去了,瞑目的本無禪師睜開眼望了下石砥中,立刻又閉了起來,因為石砥中也是閉著眼睛盤坐著。

盤坐在青石上的二代弟子,齊都臉現緊張地望著石砥中,他們平靜得有若死水的心境,也不由為這關係著全寺生命的賭賽而起子波瀾。

兩個時辰過去,石砥中仍然閉目而坐,七絕神君臉上現出一絲得意之色,他一拍手道:「小和尚,替我把酒菜拿來……」

他話未說完,便見石砥中兩眼睜開,微笑了笑,走下了石凳,身子一轉便在竹陣里兜起圈子來,只見他腳下亂踏,時退時進,忽地一個翻身又面對這邊,飛快地走在竹陣里。

七絕神君失聲叫道:「啊!這個精明的小鬼!」

石砥中面含微笑地走出竹陣,道:「前輩,你這乃是「黃河九曲陣」與「九九歸元陣」互相連鎖而成的,破陣當在第八十一根竹籤開始。」

他又走進陣里,拔起一根竹籤,走了出來道:「現在整個陣式已破了。」

七絕神君疑惑地望著石砥中,道:「你這套從哪裡學來的?」

石砥中含笑道:「家父寒心秀士一生精研各種陣法,現在區區要排的陣法,叫『十絕大陣』。」

他捏著竹籤,圍著七絕神君插滿地上,剎時密密的竹籤布滿雪地,縱橫交錯,高低不一。

石砥中擦了擦頭上的汗,笑著對本無禪師道:「七絕神君真是鬼才,他將兩個陣法倒轉排置,使我還以為是一個古陣,自己弄迷糊了。」

他盤膝坐回石凳,靜神寧氣,緩緩推行著體內真氣,白丹田而起直行過任督兩脈,運行於體內二匝。

自那晚起他經過三天三晚的受著寒熱兩股氣流的交互化煉,復經崑崙四大高僧以數十年生命交修的內力打通穴道,所以他在任督兩脈一通,「玉香凝露枇杷」所蘊的靈效已全被吸收,僅三天他已成為內功深厚無比的內家高手,於是他出了洞……

此刻只見他寶相內蘊,全身散出一層輕霧似的白色氣體,繞著身體迴轉,臉上及皮膚現出一層晶瑩的光芒,彷彿是玉石所雕成的玉人一樣。

本無禪師驚喜道:「小師弟真的已練成『般若真氣』了,你看他已至反本還虛的地步。」

「阿彌陀佛!」曇月合掌道。

「我崑崙將自此大放異彩了……」

日影漸移至中,淡淡的陽光下,石砥中呼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他將視線投在自己所設的「十絕大陣」上。

「咦!」他一愕道:「他怎麼已走過四個門戶?莫非他已摸通了?」

七絕神君一生浸淫陣法之中,自命為一絕,自然有他獨到之處,故而他雖然從未見過這「十絕古陣」,但卻依推算之理,連闖四重門戶。

七絕神君仰天狂笑,大步踏出,道:「這一場你贏了,因為我破不了這個陣。」敢情他因過度耗費心血而致臉色蒼白。

「阿彌陀佛!」那一排僧人將站起來,朝石砥中道:「恭賀小師叔。」

本無禪師站將起來道:「師弟,用飯去,飯後再賽第二場。」

七絕神君笑呵呵道:「為了你這個陣,我當要浮一大白,小娃兒,你跟我喝點酒吧!」

石砥中搖頭道:「在下滴酒不飲,為了等下就要來的三盤奕棋,更不能喝了,尚請前輩原諒。」

七絕神君掀須大笑,道:「我真是愈來愈喜歡你了,喂!小娃兒,你也不用再費神了,跟我走吧!從此我再也不跟這些禿驢找麻煩。」

石砥中道:「在下現為崑崙弟子,本門第一條戒律是不得欺師滅祖……」

七絕神君一愣,隨即笑了笑,飛身躍往後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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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日影西斜,寒風漸起,在古松下石砥中與七絕神君對坐著,在他們面前是一塊白石刻好的棋盤,此時兩方對壘,黑白子布滿棋盤上。

七絕神君持白子,目光凝注棋盤中,沉吟許久還沒有放下那顆拈在手指上的白子。

本無禪師和他三個師弟齊都臉現緊張地望著密密的棋盤,因為在兩盤裡,石砥中和七絕神君都是一勝一負之數,勝敗之關鍵完全取於這一盤了。

石砥中彷彿木雕泥塑的菩薩一樣,儘管寒風吹得他衣袂飄飄,他也沒移動分毫,現在,他已將全部心神投入在每一顆棋子里。

放在本無禪師面前的沙漏,粒粒細沙落下,很快的便漏滿了,本無禪師伸出手去,將沙漏倒置過來,一粒粒的沙又落下……

七絕神君瞥了下沙漏,迅速地收回目光,將手中那顆棋子放在棋盤上的一角。

石砥中目光神光一射,敢情七絕神君所下的這一著,確實是化腐朽為神奇,整個地挽救了他此處的劣勢。

這下該輪到石砥中皺眉頭了,他抬起一顆黑色的棋子,沉吟了半晌依然沒有放下去。

就在這時,山下數聲悶哼,慘叫聲聲中,三條灰白色的影子躍了上來。

在斜陽下,三綹白髯隨著晚風飄拂著,三個老者冷峭地望著全在入神的古松下各人。

石砥中額上汗水直滴,他心力交瘁,連手指都微微顫抖,只見他猶凝了好半晌,兩指夾著顆黑子放了下來。

七絕神君哼了聲,拈起一枚白子,方待放下,便見棋盤上所有的棋子都被一股狂飈拂走。

他勃然大怒,一抬頭瞥見那三位老者並排站在石板道上,正冷冷望著這邊。

他長身立起,狂笑道:「我道哪個吃了豹膽熊心的,敢在我面前撒野,原來雪山三魔來了。」他臉一沉:「我老人家生平最忌憚的便是當我面逞能之人,雪山三魔,你們是死定了。」

他活聲未完,長袍倏地鼓起,冷哼一聲,雙袖揮出,兩股銳利刺目的氣勁自袖下飛出。

雪山三魔一見七絕神君臉上泛青,鬚髮俱豎,不由大吃一驚,六掌齊出,氣勁疊起,如山湧出。

「轟!」一聲巨響,雪山三魔悶哼一聲,身形一斜,後退兩步,青石上頓時留下十二個三寸多深的腳印。

七絕神君臉罩寒霜,肩頭未動平空飄出一丈,落在甬道的青石板上,他冷冷道:「合你三人之力能擋得住我一招『罡氣』也算難得,現在你們再嘗嘗我『千山掌法』!」

斜陽下,他身影騰空,無數雪白的掌影,現出一道道凄迷的弧線,剎時便將雪山三魔圈在裡面。

本無老禪師臉色一變道:「七絕神君『千山掌法』確是一絕,若是我們齊上或可擋住五十招,否則十招之內我們便會落敗。」

石砥中緩緩站了起來,道:「七絕神君這等絕藝豈非天下第一?連掌門人你也如此說……」

本無禪師搖頭道:「中原之大,奇人異士多如群星,我們這等功夫又算什麼……」

雪山三魔怪嘯聲聲,在連綿的掌影里翻騰,氣勁數旋。

掌招如蠶抽絲,竟然很快地由劣勢扳轉回來,三人行動配合得甚妙,發揮出很大的威力,怪掌疊出.已將七絕神君擋住。

七絕神君也是甚為震驚,他長嘯一聲,四肢如同一隻蜘蛛,化成無數幻影席捲而去。

雪山三魔人影倏然散開,仰首望天,六隻手掌搭在一起,翻轉而上,迎著自空落下的七絕神君劈去。

「波」、「波」數聲掌風相撞,隨即只見雪山三魔一起跌倒地上,頭上髮髻散開,落得一地的白髮。

七絕神君臉上嚴肅地凝望著倒在地上的雪山三魔,他沉聲道:「你們合手連擊的這套手法哪裡來的?有誰在你們背後撐腰?」

雪山三魔緩緩地站了起來,手拊胸膛,但見他們臉色慘白,忍不住一張嘴噴出一股鮮血。

雪地上立時現出粉紅色的印痕,彷彿點點紅花開放在雪地上。

雪山老魔瞪了一下七絕神君,冷哼一聲道:「你前些日子打傷的那個叫鄭風的年輕人,本是我的徒兒,但現在已是他人的義子,就是那人叫我來的。」

七絕神君仰首望天,沉吟了一下道:「那是何人?」

雪山老魔默默注視著七絕神君,好半晌方始進出四個字:「幽靈大帝——」

石砥中可清楚看到七絕神君一震,他側首一看,驚見本無老禪師竟也全身一震,眼中露出恐怖之色來,他不由愕然忖道:「何人竟敢稱為大帝?而且叫幽靈大帝?」

七絕神君愣了好半晌,突地仰天狂笑,並右手兩指道:「你抬出幽靈大帝來,難道我怕了?現在我仍要殺你們。」

雪山三魔見七絕神君以臂作劍,心中大驚,忙躍了開去,雪山老魔厲聲喝道:「你若殺了我們,崑崙將夷為平地,大帝的手段你是知道,他豈有放過與之一切有關之人?」

石砥中緩緩走了過去道:「象你們這種窮凶極惡之人,早該死無葬身之地了,怎麼會活到現在?」

雪山三魔一起大怒,雪山老魔冷哼一聲道:「你是神君弟子?小娃兒,你莫非不要命了?」

石砥中哼了聲道:「我石砥中乃崑崙弟子,豈有怕死之理?呸!吃我一掌。」

他深吸口氣,單掌一旋,瀟洒之極地揮出一掌。

雪山老魔只覺微風颯然,突地一股窒人的雄渾勁道,壓將上身,他心中大驚,沉掌吸氣,盡提丹田內功,平拍而出,掌心外吐,一股凝旋的氣勁劈出。

「嘭!」

一聲巨響,雪山老魔慘哼一聲,身子跌出五尺,右掌齊肘而斷,灑了一地的鮮血。

其他雪山二魔大吃一驚,怒喝一聲,兩股掌勁劈向石砥中而來。

石砥中似未想到自己會有如此大的威力,他一愣之下,已覺察到對方劈來的如山掌勁,急切之間,他身子一弓,推出一掌,石砥中身子一晃,終於站穩了。

他已看到自己的腳已陷入青石寸余,地上石屑粒粒,雪水飛濺,雪山雙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七絕神君朗笑一聲道:「好啊!佛門『般若真氣』給你練成了,這下我老人家真有對頭了。」

雪山三魔怨毒地盯看石砥中一眼,老魔頭道:「你崑崙將自此不得安寧,我等非要叫你們死屍遍山……」

七絕神君雙眉一豎,目射神光道:「你們若有一絲一毫不利於崑崙,我叫你們個個受我『截脈切穴』之刑,要你們痛苦號哭,一月之後方全身經脈寸斷而死……」

雪山三魔打了個寒噤,望了下站在蒼松下的四個老和尚,反轉身去,走下石階,朝山下躍去。

山上的夜來得較早,雖是黃昏,但是遠山已是蒼茫。石砥中注視著茫茫夜色,忽地感到一種孤獨的感覺,他嘆了口氣,緩緩回過頭來。

七絕神君道:「小娃兒,你嘆什麼氣?難道這場棋沒有贏,便不高興了?或者你認為不該將那個老魔手腕打折?」

石砥中搖搖頭道:「這些都不是原因,在下只是嘆息人事無常罷了。」他問道:「前輩可知東海滅神島主是什麼樣的人?」

七絕神君訝道:「你怎麼會問起滅神島來?江湖上傳言滅神島為東海三島之一,島上之人邪學高明,武功大異常規,顯然是走的偏激一道。另一個七仙島則與秦皇島遙遙相對,島上人也是神秘異常,從未在中原出現過……」

石砥中「哦」了一聲道:「那麼雪山三魔所提之幽靈大帝,又是怎麼回事?」

七絕神君笑了笑道:「這些武林掌故以後再告訴你吧!不過……」他高聲道:「老賊禿,你知道『幽靈大帝』是邪門之聖,若是他出來,那你們都完了,他可沒我這麼仁慈。」

本無禪師合掌道:「阿彌陀佛,魔焰高張,我等又有何計?」

七絕神君摸了摸鬍鬚道:「今日之棋賽算是和局如何?」

石砥中躬身道:「既然前輩如此相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七絕神君道:「今晚去我那兒,我要讓你聽聽我的琴音……」他溫和地道:「你智慧極高,因而也會感到一股憂傷吧?孩子,不要這樣,你有一雙眼睛,還是多觀賞這美麗的大自然吧!你看,崇山峻岭,白雪松濤,修竹依依,寒梅馥馥,我們生活其間,實在並不寂寞的,你不要太過思慮了。」

石砥中默默望著緩行而去的七絕神君,心中彷彿有所得,又彷彿有所失去,本無禪師低沉的聲音已在他耳邊響起:「師弟,看來七絕神君確實對你有緣,怪不得先師曾說惟有你能困住他於崑崙三年之久。」

石砥中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的思想已回到對父親的思念上去,於是他邊行邊問道:「師兄,往居延去的門人還沒回來?我,真不知家父到底怎樣了。」

本無禪師道:「哦!你又想家了,我派靈光去居延,想必近日就會回來。師弟,本門輕功『雲龍八式』你練得如何?」他轉移話題,側臉問道。

石砥中一笑道:「師兄,你可要看?」

他雙臂一展,如白鶴亮翅,身軀已如風飛起,在空中身子一斜,如夜鳥翔飛,繞空轉了三匝,而後如片落葉,飄落寺后。

本無禪師欣然的笑聲在夜空中傳出老遠,靜謐的松林開始有了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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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崙山的夜,如夢……

室外寒風,室內爐火,精舍里一燈熒然,香煙裊裊而散。

七絕神君盤膝坐在一面白玉古琴前,十指輕輕地按在弦上,輕按慢弄,剎時有如銀瓶乍破,水珠進濺,幽思一縷隨著琴音而起……

石砥中心神全都被琴音所吸,隨著琴音轉變,時而眉頭微皺,時而輕笑,更為凝澀的弦音而沉思,為那如金戈鐵馬的弦聲而激昂……

指動弦移,輕柔的聲音如慈母低喚,更如幽夜情人絮語,石砥中兩眼濕潤,已輕聲哭泣起來。

「唉!」七絕神君嘆了口氣,十指一彈,琴聲如裂帛一響,戛然止住,他望著驚醒過來的石砥中,笑道:「孩子,你的情感過於豐富,易受琴音所感,連我這普通的一曲都會如此,那你怎能聽完我『天魔曲』呢?」

石砥中擦了擦流在臉上的眼淚,紅著臉道:「前輩琴聲的確已至出神入化的境地,在下也只是儘力為之而已,不過前輩若奏『天魔曲』在下則必心生警惕,而非適才的欣賞心情……」

七絕神君朗笑一聲道:「你真象我年輕一樣,倔強而富感情,孩子,你可要跟我學琴?」

石砥中道:「等晚輩與你一了恩怨后,再請教吧!現在晚輩要告辭了。」

七絕神君凝望了下石砥中那挺直的鼻子,頷首緩聲道:「也好,等我們一了恩怨,再細細地談吧。明天上午看你般若大能力!」

石砥中退出精舍,走到前院,望著那一排修篁,沉思了一會,但見他身軀一曲一彈,躍上竹梢。

竹枝搖晃,他折下一根長約四尺的竹枝,除去枝上葉子,飄身躍出寺外。

他身子方一落地,自寺旁竄來一條人影,喝道:「是誰?」

石砥中腳尖一轉,懷抱竹枝,瞥見兩個守夜的和尚,說道:「是我!石砥中。」

「哦!」左首一個中年和尚躬身道:「原來是師叔。」

石砥中應了聲道:「我到後山走走,你們若碰見掌門人找我,就這麼說。」

他穿入松林之內,來到一片較空曠的雪地上,沉氣凝神,練起崑崙「游龍劍法」,竹枝劃過空氣,響起尖細的嘯聲,在黑暗空地上,氣勁凝激,風聲颯然。

日間所深印腦海的劍訣圖式,此刻鮮明地浮現眼前,儘管林中黑暗不見五指,他卻依然可以覺察出自己劈出的劍式已能將真力貫於竹枝尖頭。

「嗡嗡」聲在冷寂的黑暗中不斷地響起,好半晌,石砥中輕哼一聲,竹枝刺入松樹的枝幹里。

他吁了口氣,趺坐於地,運起功來,剎時之間,神智清晰,周圍十丈之內都聽得清楚,已至返樸歸真之地。

體內真氣緩緩催動,他雙手也隨著緩緩提起,敢情他此刻已察到三條人影輕躡而來,穿入松林中。

細碎的冰雪碎裂聲傳來,他哼了一聲喝道:「是誰?」

「嘿!」自黑暗裡傳來一聲冷笑,三股狂飈激飛而來,彷彿江河決裂,洶濤滾到,直將他衣衫颳得飛起。

石砥中雙臂一振,雙掌緩緩劃出一個圓弧,佛門「般若真氣」擊出,氣勁宏闊,遍布周身丈外,飛旋而去。

「澎!」雪水濺起,松枝搖晃一下,「喀嚓」聲里,斷了下來。

石砥中身如急矢,兩指一併,倏然劃出,「嗤」地一聲,已切破對方大袍。

「好!」黑暗中那人一撤掌,喝道:「師弟,好一式『游龍出壑』。」

石砥中哦了聲道:「原來是師兄!」

曇月道:「小師弟,你每次在此練功,掌門師兄放心不下,囑我們守衛在外,想不到你進境神速,竟能接下我三人合擊的—掌。」

水月笑道:「游龍劍法的真諦師弟已領悟,適才我幾乎傷在你的指下,幸好還只將外袍劃破。」

石砥中歉然道:「師兄請原諒小弟未能認清,而致有所冒犯……」

曇月道:「小師弟,令尊未回居延,據靈光師侄歸來言及貴府管家說:自你們去后,便未曾歸去。」

「哦!靈光回來了!」石砥中道:「那麼我爹會到哪裡去了?難道他真的是上海外……」

曇月道:「師弟,掌門師兄是要我們一齊合力替你增厚內力,意欲用佛門『醍醐灌頂』的大法替你將體內潛力完全激發出來……」

水月大師道:「師弟現年僅十七歲吧?這正是灌頂大法最適用的時期。」

石砥中惶然道:「我自己慢慢修練,已快將『般若真氣』完全運用,不必師兄再耗真力……」

鏡月道:「我們只要靜坐三個月,便可以恢復,而你卻只有今晚一晚的時間,明天便又要與七絕神君比賽內家功力……」

曇月介面道:「師弟,你坐下來。」

石砥中聽出曇月嚴肅的語氣,他盤膝坐下來。

如漆的夜色深濃,黝黑的林里,靜謐中三隻手掌貼在石砥中身上。

晨光一縷穿過,如劍般地刺開濃厚的夜幕,漸漸清晰的松林,積雪隨著晨風跌落了。

石砥中臉色紅潤地走了出來,在他身後跟隨著三個臉色蒼白的老和尚,清晨的微風掀動了他們的衣角,直欲凌風飄去。

石砥中雙手合起,躬身一揖道:「謝三位師兄。」

第一道金色的陽光自雪白的峰巒后射來,照在這三個老和尚的臉上,顯出一層慈祥的神色,長眉垂頰,聖潔如同廟中的菩薩。

望著衣袂飄拂的老和尚遠遠而去,沒入寺院后,石砥中望見雪白的山裡,一條紅色的影子電掣般的飛馳著。

他心中微訝,敢情飛馳于山間的是一匹全身通紅的馬,雖然險峻的山谷滿蓋白雪,但那赤紅的馬卻仍然神駿地騰躍著,恍如置身平地,那被風吹動的宗毛斜飛而上,俊偉之至。

石砥中身形一動,如一隻飛鳥翔空而去,迎向那匹赤兔馬,僅兩個起落便趕上了。

一聲長嘶,那匹馬兩耳直豎,前蹄直立而起踢向石砥中胸部,來勢沉猛,迅捷如電。

石砥中心裡一驚,雙臂一抖,上身斜出數寸,腳下一用力,躍起五尺,朝那匹赤紅馬撲去。

他雖然行動如風,但那馬神駿異常,一閃一挪。已張口咬來,白森的牙齒將石砥中身上衣衫咬了幾個齒印。

石砥中雙撐一接,已夾住伸來的馬頸,他已顧不得身上衣衫被咬破,雙足一分就跨了上去。

哪知他身子方要跨上,那匹紅馬長嘶一聲,長頸一拋,整個龐大的身軀騰空飛起,如肋長兩翼,行空而去。

石砥中撲了個空,不由一怔,兩眼一閃,已瞥見那匹赤紅馬四足如風,躍行空中,他的目光落在雪地,但見一點點的紅血,鮮艷如花地開在雪地。

「啊!這馬被我傷了?」他暗忖道。

一聲長嘯自玉虛宮傳來,七絕神君那狂妄的笑聲豪邁地在群山中擴展開去,石砥中已見那匹馬落在山頂甬道上,傍依著七絕神君。

他一扭身躍上甬道,已見七絕神君拿著一條汗巾替那匹紅馬擦著身子,他問道:「前輩,這馬是你的?怎麼他身上的汗是紅的?」

七絕神君道:「這叫汗血赤兔馬,是我在大宛一個山洞裡尋到的,費了我好幾個月功夫,才把這小傢伙馴服……」

他目光一瞥,見到石砥中胸前的齒癮,笑著道:「你也吃虧了?哈哈!我這馬在山中溜上兩三天,也都沒關係,當然我曉得他不怕被人擒走,嘿!天下除我之外,有誰能捉得住他?」

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片黃綠的葯餅塞在汗血赤兔寶馬嘴裡。

石砥中雙眼神光倏現,感到一股從所未有的豪氣激蕩在心中,他跨出兩步道:「前輩,現在我要將那傾斜的巨鼎扶回,並要與前輩一較劍法。」

七絕神君望見石砥中臉上湧現的神色,心中大為折服,頓時收回臉上嬉戲之色,朝赤兔寶馬耳邊嘀咕了一下,道:「你去休息吧!」

汗血寶馬似是已通靈性,輕嘶一聲,朝廟后馳去。

七絕神君緩緩掉過頭來,雙袖一展,道:「當日我將此鼎自宮前運集『罡氣』之功,托至這裡,若你能將此鼎送回廟門口,便算我輸。」

石砥中仰首望天,灰藍的蒼穹白雲如帶,陽光自白雲后射出,照在他的臉上,他深吸口氣,將體內真氣提起,運行周身兩匝。

他收回目光,投於巨鼎之下,雙掌平胸提起,但見他雙眉斜軒,全身衣衫似是被風所吹,起了一陣波動。

他低喝一聲,雙掌一推,已見斜傾沒入石道中半截的巨鼎緩緩直立起來。

石砥中深吸口氣,大喝一聲,衣袂如被風所灌滿似的,高高鼓起,那鼎爐平空升高二尺,似是被人虛托住飛向宮前而去。

七絕神君心中駭然,敢情他見到石砥中臉上瑩白如玉,嘴含微笑,一頭如漆黑髮根根豎起,身形微斜,雙掌似玉蕭灑揮出。

那兩千多斤的巨鼎緩緩落向宮門前的石階上,石砥中腳步一傾,向前跨了一大步,「嗤嗤」兩聲,深陷入地四寸有餘。

巨鼎一落,石砥中吁了口氣,身上衫袍縮了回來,滿頭黑髮落了下來。

他苦笑了笑道:「我已將巨鼎移回原處,但是我輸了……」

話未就完,他腳一頓,坐倒地上,昏了過去,血液一縷自他嘴角沁出。

一股熱流衝過他的任瞥兩脈,他醒了過來。

第一眼,他便望到七絕神君那灰白的長髯和紅潤的臉孔,其次,他看到本無老禪師垂頰的長眉。

「阿彌陀佛!」本無老禪師道:「小師弟,你好了吧?」

七絕神君呵呵道:「臭和尚,我說他沒關係,你急些什麼呢?你看,這不是好了嗎?」

石砥中發現自己躺在七絕神君懷裡,站了起來,向七絕神君道:「謝前輩救助。」

他黯然道:「掌門人,我有負您之望……」

本無禪師道:「師弟,不要這麼說,我知道你已盡了最大力量,達到本門前所未有的境界,此刻雖然敗了,但須知勝敗僅是事之兩面,非勝即敗,毫無妥協之處,最重要乃是敗而不餒,所謂『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這是昔年『常敗將軍公孫無忌』所說之話,而他至終年時被目為神州第一高手,這豈是偶然?」

石砥中一揖道:「小弟領受掌門師兄教誨。」

七絕神君一翹大拇指道:「好!這才是好孩子。」他神色一正道:「天龍大帝獨會中原四大神通時也僅二十歲,結果他雖然落敗,卻於第二年,練得神功,將四大神通一一擊敗,所以你不要氣餒,須知你這年齡,尚沒人有你這等功力。」

石砥中心裡激起一股壯志,他運集真氣,迅速地在周身轉動一匝,覺出體內沒有什麼不適,說道:「現在該向前輩領教劍術了。」

本無老禪師一拍掌,室內跑出一個小沙彌,他手,上捧著兩柄長劍,劍穗垂下,呈黑綠色的,正隨著他的跑來而晃動著。

七絕神君肅容道:「這是我十年來首次與人比劍,你先出手吧!」

石砥中接過長劍,抽劍出鞘,將劍鞘扔在腳下,默然把劍尖一橫,左手兩指捏一劍訣,搭在劍身上,沉氣凝神望著對方。

本無老禪師退了開去,臉色凝重地注視著石砥中擺出的架式,他暗自忖道:「看他氣魄真箇好似一代宗師,十日學劍便與神君較量,傳揚開去,我崑崙將為江湖上人刮目相看,唉!只不過他……」

七絕神君斜垂劍尖,眼帘下垂,左手微貼胸前,腳下不丁不八地站著,已將全身都防備得嚴密無縫。

石砥中望了好一會,也都沒看出對方的漏洞,他首次使劍抑止不住心中的興奮,但也微微不安。

靜默了一會,石砥中緩緩遊走,繞著地下兜圈子,腳步愈走愈快,只見一條人影環繞著七絕神君打轉,將七絕神君那大紅袍的身影纏在裡面。

他轉了數匝,仍然未見七絕神君動一動,他故而劍尖一轉,清嘯聲中,身形拔起八尺,一道劍光斜射而出,「游龍戲水」,如電射到。

「嗆!」七絕神君紅影一閃,橫劍掃出,一劍拍在對方劍身上,他哼了聲,手腕轉開一個大弧,七個光圈自劍底生起,朝石砥中捲去。

石砥中一劍揮出被對方擋住,直覺得手腕發麻,他深吸口氣,手臂一翻一壓,將對方劍上湧出的潛力卸去。

哪知他還未變招,便已眼前一花,七個圓弧光芒燦爛地射將過來,心中再也不加思慮,身子一弓「雲龍八式」中的「飛龍捲雲」使出,身子平空移開五丈,似一片落葉被風颳起,翻倒而上,閃開對方划來的七個光弧。

他劍尖一振,倒灑千里,一式「金龍探爪」朝七絕神君喉部刺到。

七絕神君大袍一展,紅雲捲起,一縷劍光射出,劍身運至半途,倏然變招,劍影激射而去。

「嗤……」雙劍磨擦,劍刃變成火紅,雙方一觸即散,石砥中哼了聲,飄身落地。

七絕神君身在空中,橫跨兩步,劍尖一指,一條長約五寸的光芒伸縮不定地吐了出來,他輕喝一聲,一振長劍,「噓……」刺耳的聲音響起,一道白光布出,撞了過來。

本無禪師駭然喊到:「劍罡!」

他話聲未了,石砥中手裡長劍斷為數截,落在地上,整個身形跌出丈余。

七絕神君瀟洒地收回長劍,當他發現石砥中臉色變得難看無比時,不由一怔,道:「你怎麼啦?我沒有傷了你吧?」

石砥中搖搖頭,淡然道:「你沒傷了我的身,卻傷了我的心。」他提高聲調道:「三年內我一定要練好一種劍法破去你的劍罡!」

七絕神君一愕道:「你僅練劍十天,便有此種勇氣,且能擋得五招,已是江湖奇事了。其實,我剛才並沒有使盡全力呀!」

石砥中道:「就是如此,所以我一定要破去劍罡!」

「哦!」七絕神君恍然已知石砥中此刻心中所想,他忖道:「原來他是因為我瞧不起他,沒出全力,而他卻仍然落敗,故而羞憤難當……」

他呵呵一笑道:「我這劍罡之術,縱然是天龍大帝的『三劍司命』也都不能破去,你又哪兒來破解之法?」

石砥中目中神光暴射道,「三年後我在此地等你,那時你將可看到那種劍術!」

七絕神君一皺雙眉道:「你真的這樣認為?好!三年後今天,我在此等你。」

石砥中點頭道:「那麼,現在我聆聽你一曲『天魔曲』,好結束我們的五場比賽……」

本無禪師道:「師弟,你該知七絕神君劍術及琴藝為武林之絕,所以……」

石砥中道:「掌門師兄,這點小弟自會注意,雖然他的劍罡厲害……」他豪邁地道:「但是天下沒有絕對之事,也無天下第一之人,我一定能破去他的劍罡。」

本無禪師道:「那麼你們到後院樓捨去,我遣走全宮弟子。」

七絕神君仰天大笑道:「好個豪氣干天的男兒,我絕對等你三年。」

石砥中臉色一沉道:「你這話當真?」

七絕神君一怔,隨即道:「當然,我在三年後的今天一定在此等你。」

他見石砥中默然地走進寺內去,暗自慶幸自己語病未被對方覺出,否則被對方話語所逼,一定會答應在崑崙三年。

他躍將開去,從前院繞行回到精舍里,將一撮香末點在小鼎爐里,自壁上拿下他的玉琴,放在小几上。

這時,寺內僧眾排列成行,走出寺門,朝山下走去。

本無禪師執著石砥中的手道:「小師弟,此次的勝負關係本門甚大,願你好自為之,我也不能給你有所助力了。」

他放開手道:「我帶著他們到山背去躲兩個時辰再來。」

石砥中道:「我會儘力應付他的,師兄請放心。」

他目送本無大師飄然而去,出了一會神,反過身朝後院樓舍走去。

一進室內,他便見七絕神君瞑目趺坐,雙手撫琴,一縷輕煙自鼎爐里升起,清香郁然,氳氤繚繞。

他靠著牆邊坐下,七絕神君右手虛按,將門關上道:「你準備著,我這就開始奏『天魔曲』了。」

石砥中盤膝坐好,抱元守一,意存丹田,沉氣凝神,一會兒便已入定。

七絕神君單指一撥,一溜急銳的琴音激射空中,只見石砥中身子一顫,身後牆壁「簌簌」數聲,碎片塊塊落下,飄得他一頭的白粉。

七絕神君冷哼一聲,十指緩緩撥弄,一時室內清幽的樂音如天音自天而降,縷縷絲絲地鑽進石砥中耳里。

就在這時,昆崙山下來了三個紅色僧袍,滿臉虯髯的中年和尚,他們行動如飛,躡行於雪上,僅留下淺淺的痕迹,很快地便躍上石階。

他們一見甬道上五個深嵌入石板內的腳印,臉上微驚,互相嘀咕一會,便朝玉虛宮走去。

一進寺門,他們便發覺整個大廟裡竟然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不由更為吃驚,顧盼了一下,便朝里院走去。

他們一進月洞門便聽到似有似無的琴聲自里傳來,故此一齊向精舍走去。

其中一個高大的和尚揚聲道:「崑崙掌門在沒有在?」他的語音生硬而澀,竟然不類中原方言,說完話未見室內迴音,他又高聲道:「貧僧洛博奉掌門之命,自前藏來此。」

室內七絕神君已聽見這宏闊生硬的語音,眉頭一皺,哼了聲沒有分神,仍自彈奏「天魔曲」,琴聲靡靡如絲,柔軟細膩有如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女,在婉轉地旋動著如柳的細腰……

室外三個來自藏土的喇嘛,似乎聽得入迷,當中那喇嘛大喝一聲,一掌拍裂門板,沖了進去。

他們一進室內,頓時便覺眼前湧起一個妖冶嫵媚的少婦,扭動著豐滿的玉體,似隱似現地輕歌妙舞而來。

「呵呵!」那叫洛博的喇嘛一張雙手,擁了上去,腳下跨出數步,被石砥中曲著的膝磕絆住,竟然摔了一跤。

洛博神志一清,看到室內坐著一個銀髮紅袍手撫玉琴的老者和一個短衫的青年人。

他怪叫一聲,一把揪住另外兩個大喇嘛,用力一搖,說了兩句藏話。

那兩個喇嘛醒了過來,一齊怪叫出聲,揮掌劈向盤坐的石砥中。

「啪!」「啪!」兩聲,石砥中身子一傾,仍然坐定沒動。

洛博一聽琴聲,頓時又神志不清起來,他大吃一驚,認定那是紅袍老者搗鬼,所以他大喝一聲,巨掌一伸,拍將出去。

他的手掌拍出,突地漲成紫色,一股狂飈似怒潮決堤,涌將過去,擊向盤坐彈琴的老者。

七絕神君雙目一睜,輕哼了聲:「密宗大手印!」

他十指齊勾,琴弦一陣跳動,一聲尖銳巨響,象是撕裂空氣一樣,急射而出。

洛博手才舉到一半,便被這個似有形之物的琴聲所擊中,他兩眼鼓起,慘叫一聲,龐大的身子飄起三尺,重重地落在地上,自他的七孔里,有著血水湧出,四肢扭曲著已經死去了。

就在這時,石砥中眼睛一睜,神光暴射,他右掌向後一拂,佛門「般若真氣」揮出,一股重如山嶽的勁道擊中那兩個喇嘛。

「啊……」

慘叫聲里,兩個喇麻宛如受到巨錘一擊,噴出一口鮮血,倒飛出去仆倒地上,他們已全身血肉模糊而死去。

石砥中深吁口氣道:「你一曲奏完沒有?」

七絕神君凝視著石砥中一眼道:「還有最後一章,你可要聽完?」

石砥中頷首道:「當然要聽完……」

七絕神君哼了聲道:「我驕傲,你倒比我更驕傲!」

他眉毛一抖,五指一按,隨即而起,琴聲又響了起來。

石砥中心裡暗自吃驚,原來他剛才差點便已入迷,全身血液沸騰,幾乎就要撲了上去,抱住那嬌柔的身軀,幸好兩個喇嘛給了他兩掌,把他神志震醒。

所以他此刻心中忖道:「我就提起真氣,隨他來個怎樣的女人,給她一掌就是,這幻景便不會陷人入迷了。」

他兩眼大睜,雙掌撫住胸前小腹,凝望著對面的七絕神君。

果然隨著琴音而起,那縷縷騰起的輕煙恍如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擺動著細柔的柳腰,裊裊步行而來。

他輕哼一聲,平掌一拍,一股掌風自腕底湧出,將那縷輕煙擊散。

但是琴聲婉轉,四周旋轉而來的是無數美麗的少女,輕紗飄拂,舞姿嬌柔,宛如蝴蝶穿花,使得人眼花繚亂。

石砥中只覺此刻自己有似置身金碧輝煌的宮裡,那些迷人的巧笑使得他臉色急速地變紅。

鈴聲細碎,一個玉佩金環,頭戴碧玉簪的中年婦人,自廟門向後面行去,她身後跟著一個柳眉皓齒,巧笑盈盈的少女,兩人雖然緩步而行,但卻有如行雲流水,很快便已來到後院精舍。

她們聽到琴聲,也是臉現驚訝,但卻含笑地走進屋去。

石砥中正感到胸中漲得難受,他一咬下唇雙掌拍出,向那些虛幻的少女劈去,眼前婷婷的舞姿立時消失。

他嘿嘿一聲,正在慶幸,這些辦法行,突地見到兩個含笑的女人出現面前,那個年輕少女身著一件大藍色的羅衣,輕笑盈盈地碎步向自己走來。

他被她醉人的笑顏所震撼了,心中正自慌亂,一股幽香已隨著那曳動的羅衣透了出來,直衝得他心中一醉。

他吁了口氣,喝了一聲,單掌如電掣劈出,一股氣勁未曾打那到那藍衫少女身上,已自使得她衣衫飄飄飛起,宛如凌風仙子似的。

藍衫少女沒想到石砥中會突然劈出一掌,她秀眉一皺,玉掌斜拂,玉指如蘭,帶著幾縷指風點到石砥中胸前「雲門」、「府台」、「天池」三穴。

石砥中掌風擊出被對方玉掌卸下,他方始察知乃是真正的人,而非幻想,神志稍定,便見眼前五指分瓣有似蘭花襲到。

他上身後移半尺,右掌一招「雲夢澤雨」翻手勾住那玉潤的五指。

藍衫少女臉色立時緋紅,輕啐一聲,掙脫開去,直使石砥中為之一愣。

這時那中年美婦正臉色凝重地望著七絕神君,她兩股犀利的目光直若兩支長劍刺入七絕神君心中。

七絕神君兩隻手竟然微微顫抖,他蠕動著嘴唇,好半晌方始道:「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眼光中閃過一絲憐憫的神色,她嘆了口氣道:「近二十年來,你老了好多,老得都糊塗起來,總是找和尚的麻煩,宛兒她爹已死去近十二年,你還有什麼放不下嗎?」

七絕神君沉重地嘆了口氣,手撫琴弦,曼聲吟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琴聲纏綿動人,雖然是戛地止住,但是卻仍然地繞樑而行,沒有歇止……

七絕神君大袖一展,彈去落下的淚珠,道:「你還記得?」

上官夫人微微頷首道:「我仍然記得……」她似是突地覺察出自己的失神,語音一頓,改變了口氣道:「我來此就是要崑崙和尚看看我這兩支金戈倒底是真是假?」

「這是大漠鵬城的寶匙金戈?你怎麼有兩根?」

石砥中一見上官夫人拿出的金戈與自己所帶的一樣,心中不由一跳,緊緊地注視著那兩支金戈。

上官夫人道:「這是我在居延城外一個綠洲的樹上發現的,哪料水潭裡毒死我兩匹馬……」

「哼!」冷峭的哼聲中,黃影一閃,狂飈漫天席地急旋而起,朝上官夫人手上捲去,來勢有如電掣星射迅速無比。

七絕神君暴喝一聲,十指一曲一放,琴弦一震,「殘曲」使將出來。

「哼!」一聲悶哼,數條人影合了又分,七絕神君喝道:「原來是你,千毒郎君!」

上官夫人尖細的聲音響起道:「哼!天下三君倒來了兩名,千毒郎君,原來搶去我的金戈是你呀!」

人影分開,倏然又合起來,轟然一聲震得屋頂沙石簌簌落地,塵灰迷濛中,一個臉色慚白,身披黃衫的矮小漢子陰陰地道:「好傢夥,崑崙從何時出了這麼個高手?」

敢情石砥中看見那千毒郎中搶去上官夫人手中一支金戈,他一躍而起,趁千毒郎君擋住上官夫人之際,又將他手中的金戈奪來。

他昂然道:「崑崙高手如雲,在下只不過如此而已。」

千毒郎君陰笑一聲,道:「那你接我一招看看!」

他身如電掣,四肢一展,黃影縱橫,如四足蜘蛛,已將石砥中全身要穴罩住,氣勁旋激,怪聲嘯嘯……

石砥中大喝一聲,如悶雷響起,一道金光電射而出,戈影片片,金光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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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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