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燈
一盞油燈。
在桌上。
一火獨明。
兩個少年。
在房裡。
兩團疑問。
──這是誰的房間?怎麼房裡有燈?燈蕊猶新,人呢?人在哪裡?
──桌上有一盞燈,有兩隻杯,杯中有酒,桌上有餚,餚旁有箸,桌後有個木盆,盆里有水,盆邊有巾,巾旁掛袍,地上有水漬……怎麼跟綺夢房間的布置和格局完全一模一樣?!
羅白乃和何梵撞入了這房間。
他們原是要逃亡。
結果更加驚疑不定。
「這裡是什麼地方?」何梵又打顫起來,「怎麼一切布置都一模一樣的!」
「等一等。」羅白乃喃喃自語,「這房在孫老闆房間的隔壁,是不是?」
「是。」何梵道,「不然,我們也不會闖了進來。」
「我們剛才還在甬道外邊,」羅白乃努力憶記,「但我們在走廊上只覺一片昏黯,有也是月亮透過瓦隙的微光……那時候這房明明沒有燈。」
何梵的身子又向羅白乃靠攏:「可是現在卻有。」
羅白乃忽道:「不好。」
何梵又嚇了一跳。
「怎麼?!」
他現在可是驚弓之鳥。
「我們得先滅了燈。」
說著,他凌空一掌,打滅了燈。
油燈飄出一縷焦煙,有點嗆鼻,很快消失。
房內又回復一片黑暗。
「滅了燈之後我們也看不到對方,」何梵在昏暗中更沒有安全感,「這樣不太好吧。」
「我們剛才就是因為你亮燈,才暴露出位置,以致為人所趁的。」羅白乃有點責備的意思,「這燈點得來路不明,誰都知道我們在房裡,不如誰也看不見誰的好。」
何梵已快要哭出來了:「我們難道在這房裡坐等天亮?」
「不,不是坐,」羅白乃居然答,「是站,站著等天亮,或者,等無情他們回來。而且,不是在這兒站……」
何梵覺得此際除了跟羅白乃並肩作戰,已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於是問:「不站這兒,難道站在長廊?」
一想起那具沒有頭卻會走動的屍體,他就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當然不是。」羅白乃說,「滅燭前,我已看好了位置。那兒絕好,決不會有人發現。」
他說的地方就是衣櫃。
貼著左邊牆壁的大木櫃。
何梵本來還有點猶豫。
但他卻瞥見一件事物:
窗外。
這是向外邊的窗。
窗本是關著、合上了的。
可是,再密的窗也會有些透風的所在,些微的月色,就是從縫隙透了進來。
何梵在這時候,最怕就是看見有什麼異樣的東西,他巴不得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事與願違。
他越是怕,越是要看。
越看,就越看見不想看見的。
窗隙間,有些東西飄過。
就這麼平平的、輕飄飄的在窗外掠過。
顯然的,因為月色正好灑在那事物的身上,所以,從左邊窗縫一直到右邊窗隙,掠過的銀影反照全都可以看見。
──那是什麼東西?
何梵可說不準,但看似衣帶、裙裾、布帛之類的事物,這是可以肯定的了。
服飾當然是穿在人的身上。
──但那是「人」嗎?
看樣子是女人的服飾。
──冉冉地平空飄過,難道是只女鬼?還是一具活屍?抑或是一名妖女?
何梵立刻二話不說,打開衣櫥就擠了進去。
衣櫃里好臭。
而且發霉。
裡面衣服大概都擠了好多,還有棉被、毛毯的,全塞在一起,現在還多了一個何梵。
不,是兩個。
還有羅白乃。
他們都顧不了那麼多了,先行躲進去再說。
不管多霉、多臟、多臭,總比活見鬼的好。
況且,今晚已活見鬼夠了!
「你再過去一些嘛。」
「我這兒已沒有空位了。」
「我連門都關不上。」
羅白乃騰著身子,催促道。
「關上了卻怎麼出去?」
何梵還是擔憂:「我們會不會給人瓮中捉龜?」
「你錯了,」羅白乃聽了很生氣,「第一,我們不是龜。」
他把話說的很重,很強調這一點、等何梵聽明白了,他再說第二點:
「來的不是人。要是人,我們才不會躲起來。只要是人.進來了之後,給我們逮著證據,咱們就會跳出來把他抓起來。」他把事態說得壁壘分明的,「如果進來的是鬼,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們這法子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不,防人不防鬼的。」
「第三,」他可還有話說,「萬一真的有人還是有鬼,發現或是嗅著我們就在這兒。咱們也不是死的,豈會束手待斃?咱倆大可破板而出,跟他拼了!」
他說得一時發了狠,反而不覺得自己是在躲藏、而是正在布陣作戰、埋伏決勝一般。
何梵一面聽,一面用羅白乃話語里激發的勇氣往內擠,見軟的擠軟的,遇硬的抵住硬的,終於擠出了點位子來,千辛萬苦、大汗疊細汗的流。
羅白乃忽道:「且慢。」
何梵以為他又發現什麼,忙停止了擠推,心驚膽顫的問:「什麼事?」
「夢姊住的房號.豈不是午字一號房?」
何梵點點頭。
其實他並不清楚。
對不大清楚的事,不大了解的問題,惟有應對方式就是:「是」、「不是」,更好的方法是:「哦?」、「嗯!」,但最好的辦法還是:不置可否,只點點頭。
──這是葉告教他的。
葉告則是來自諸葛先生的一位方外知交「老龍婆」傳授的。
「按照排列、午字房的左側應該就是巳字型大小,是不是?」
何梵又點點頭。
點頭總比搖頭好。
「巳字房,就是以前王飛住的專用房間,」羅白乃的語態漸漸沉重起來,「而且,小余就是在這間房裡,遭受到暗算。」
何梵又覺得頭皮發麻。
他總是覺得那妖女就在他左右,聽了羅白乃的說話,簡直就在咫尺之遙。
「沒想到,」羅白乃仍在推理,「夢姑娘的房間竟和這間房的布置,幾乎完全一樣……」
然後他問(也不知他問何梵,還是問他自己,還是問房間里還有別的人):
「這是為什麼?」
「好不好……」何梵小聲地說。
「什麼?」羅白乃以為何梵有了答案。
「好不好──」伺梵怯生生地道,「你先把櫥門關好了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