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狗鼻子與黃蝴蝶
這一刀來得突然。
來得毫無預兆。
無情避得輕鬆。
好像早有準備。
這一刀來得好快,如果不是早有防範,絕對避不開去。
何況無情人在輪椅上。
牆剛倒塌。
泥塵飛揚。
眼前一片昏暗。
無情又不良於行。
無情其實並沒有避開那一刀。
如果真的要他躲避,他可能還真的避不開這一刀。
他不避。
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只做了一件事:
擋。
他不是避開這一刀。
而是擋開。
但他當然不是用手去擋,用兵器去招架,而今及時而適時的,拍下了輪椅把子上的一個杆子。
那輪椅上頭本來是沒有遮蓋的,現在卻是有了。
「崩」的一聲,輪椅靠背上方突然彈出了一塊鋼板來,平平遮掩住無情的頭頂。
正好,那一刀就斫在鋼板上!
「當」的一聲,刀反彈。
無情的頭,當然沒有事。
那出刀的人,如果全力一刀斫下,斫在鋼板上,反而可能震得虎口欲裂,吃個倒虧。
無情若選在此時反擊,發出暗器,只怕那出刀的人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但無情並沒有出擊。
他反而好整以暇的說了一句:
「是你。」
他還笑了笑加了一句:「今天我可真給你斫了好幾刀了,如果刀刀命中,我也早就斷成幾十截了。」
那人一刀不著,斫在鋼板上,星火四濺,在這一剎間也照見了彼此,那人收刀飄然而退,這一刀,看來也未盡全力。
「我每一次出刀,怎麼都是你主動上來捱刀子?」那人居然悠悠反問,「斫多幾次,我也怕又是你,所以留了幾分力。」
「不發全力便好。」無情道,「鋼刀斫鋼板,直如頭撞板,滋味可不好受。」
斫他的人當然是習玫紅。
又是習玫紅。
「你們剛才去了那兒?」這次發難的居然又是她,「怎麼本小姐有難的時候,找來找去都總找不到你和那懾青鬼!」
無情微微嘆了一口氣:「我們也在找你,你卻是怎麼下來這兒的?」
「我和懾青鬼跟白骨和腐屍在廟裡打了一會,本來是驚心動魄的,後來見那付骷髏和殭屍,使的居然也是武功,而且還是奇門武功──既然會武功,那就不是鬼怪了,那還有什麼好怕的?於是,我就跟它們結結實實的打了一仗,結果,那殭屍忽然在光線全黑時不見了,我猜想它是躲在棺柩里,於是,劈開其中一口棺槨,躍了下去……」
「──之後,便來到這兒了。」然後她反問,「你呢?」
無情也把他的遭遇大致說了一遍。
「你所見到的,除了鐵布衫的屍體外,我大致都看到了。」習玫紅說,「我還發現了兩件好玩詭怪的事兒,待時機成熟,我再與你說。但我卻不明白一事。」
無情道:「什麼事?」
習玫紅道:「你怎麼知道我就在牆后?」
無情答:「我聞到你的體味,很香。」
因為這兒實在太黑,所以看不見習玫紅有沒有臉紅,只聽她啐了一口,低聲罵了一句:「狗鼻子!」
無情道:「我的鼻子一向敏感,何況,我看到蝴蝶。」
「蝴蝶?」
「你自己不知道嗎?」無情的眸子縱在黝黑中也綻放出黑光,「但凡你在,至少有兩隻以上的黃蝴蝶,必在附近翩翩飛翔。」
習玫紅仍不服氣:「就算你知道我就匿伏在牆后,你怎的不出聲先招呼,害得我以為是敵,當頭給你一刀。」
無情道:「我這一招呼,只怕同時也驚動了敵人──何況,我縱然知道你在這裡,但並不知道你是不是遭人挾持?」
「聽來,你大概還猜我給人殺害了,伏屍在此,只有兩隻黃蝶相依不去;」習玫紅冷笑道,「那你又怎會認定我會向你出刀的?」
無情語音里已有了笑意:「如果真的是你,你一定準會向我出刀的──我剛才不是說過嗎?光是今天,我已給你斫了多次了。」
「所以,你就巴不得我給人殺了,死在這裡,就不會向你出刀橫斫直劈了!」習玫紅好像很有點賭氣的意思,「那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已經死了,而別人正伺機向你伏襲?」
「那就要看土牆倒下之後,有沒有人向我當頭一刀斫來了。」無情笑著說,「如果迎面就是一刀,那就當然是你,而且,你還活得好好的,才能動刀動氣動真火。」
「你嘴好利,利勝我刀,」習玫紅佯怒道,「我不跟你說了,我說不過你。」
「但我卻比你熟悉這兒的環境,」習玫紅忽然又來了興緻,「我畢竟先來了一步。你知道,有很多時候,有很多事,先一步比晚一步佔便宜了許多。」
「也有些事,遲些要比早些更恰當。」無情淡淡地道,「所以是你聽到有異響,就先滅掉牆上的燈,來一場伏擊?」
習玫紅呆了一呆反問:「你怎麼知道是我滅的燈?」
無情道:「這牆上燈,油仍是溫熱的,有的還冒著焦煙,是剛讓人弄熄不久的事。」
「這幾處的燈不錯是滅了,但卻不是我滅的;」習玫紅急急分辯,「我就是以為是來人滅的燈,所以才躲在土牆後面先下手為強。」
無情倒是狐疑起來:「那麼,燈是誰滅的呢?難道,就在我們近處,還有別的人不成?」
習玫紅似這時才驀然想起,問:「對了,那懾青鬼呢?他死去哪裡了?有沒給殭屍銜去當孝子了?」
「他先回走一趟。」
「什麼!?」習玫紅幾沒憤怒得叫了起來,但已足夠引起密室洞穴里回聲不絕,「他居然先回去了!他就把我們丟在這裡不顧了!」
「不是不是。」無情連忙澄清,「不是的。我們發現地上有一具屍體,形容極似鐵布衫,因而懷疑起客棧內鐵布衫的身份來,所以要他走一趟,先出去通知阿三和么兒,叫客店裡的人小心提防。」
習玫紅這才明白:「你是要懾青鬼先遣那兩個小孩兒回去,然後再要他倒回來?」
無情道:「是。」
習玫紅的眼神有點奇特:「你以為他會樂意這樣做?」
無情道:「本來是我提出要通知么兒他們的,是聶青見我不便,要代我跑這一趟。」
習玫紅冷笑道:「你以為他一定會倒回來這地獄尋你么?」
無情答得斬釘截鐵:「會。」
習玫紅哂然道:「你對他的人就那麼信任?你就認定他不會先行開溜?」
無情道:「除了這個,還有理由。」
「哦?」
「我覺得聶青對疑神峰、猛鬼廟裡的真相,好奇心決不在我們之下……」
他們還在說話。
語音從大轉小,從小轉細。
細語。
他們邊行邊說,走了一會,甬道漸見光明。
牆上又點著油燈。
有了光,便能見物。
洞里還是一層又一層的泥牆,不過,土質已堅實多了,而且色漸轉赭,甚至有點暗藏灰藍,有涓涓細流,滑過泥石上,但不似先前滲入土中。
當然,死人,依然到處可見。
死人都給塞入石縫牆穴里。
死人比先前所見者,死去更久。
有些甚至已完全腐化,五官溶為爛泥。
無論如何,有一個現象是肯定的。
都是死狀甚慘,死得甚慘。
洞,越走越深。
地形,愈是往下,愈來愈窄仄。
森寒之氣也愈重。
這時候,無情與習玫紅都有一個感覺:
快到了!
──好像有什麼事物,就在前面不遠等他們!
希望等他們的是真相,而不是山魈鬼魅。
忽地,無情不再推動輪椅。
他驟止。
習玫紅也立時停止。
她似乎很能察形辨勢。
「怎麼了?」
無情的神情凝重,伸手向前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