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才氣不是一切
在「慘紅」篇里,孫搖紅記下了公孫揚眉與鐵手相交的這一段細節和對白。
這使得鐵手看來分外會心。
他的神思難免已遄飛到了當日與公孫揚眉交手乃至交心的歲月里。
猛禽卻看得十分留心。
他發現鐵手著手辦這件看似跟他一點關係也沾不上的案子,細察下卻其實似有千絲萬縷的糾葛。
他的警覺使他留意。
當時,公孫揚眉對孫搖紅的說法是:
「我們要救長孫總堂主,要劫牢。四大名捕不讓我們得手。我們便打了起來。」
搖紅吃了一驚。
她知道四大名捕既名動天下,也名不虛傳。
她自小心儀他們,崇仰他們的只為正義,不分貴賤,拔刀相助,決心維護法紀的風骨。
可是在這剎間,她完全無由地、沒有保留的、全心全意的支持公孫揚眉,甚至,不管有誰危害到他,都是該死的。
──就算是「四大名捕」,也死不足惜。
「你贏了?」
公孫揚眉能夠回來,當然沒有敗。
「我開始也以為自己贏一招半式。」公孫揚眉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好對上鐵手,當時還用麻紗蒙了臉──我們都不想牽累『神槍會』。」
「可是,打了一場之後,始終未能救出長孫總堂主,禁軍、差役,可呼擁而至,我以指作劍,打著了鐵手,趁機就走。」公孫揚眉又舒了舒眉:「那時,我真以為自己是贏了。」
「你不是贏了嗎?」
搖紅狐疑地問。
「不過,我與你外公及其他劫牢的人逃出了大牢之後,仔細回想,以鐵手之能,及當時過招形勢,斷沒有可能會著我那一『指劍』的。」公孫揚眉苦笑道,「我不能欺騙自己,於是越想越懷疑。」
搖紅愛憐的望著公孫揚眉。
「所以,第二天,我故意到『神侯府』附近去觀察鐵手……」說到這裡,公孫揚眉輕嘆了一聲:
「結果,我發現,著我一記『劍指』的鐵手,完全像是個沒事的人一樣,安然步行於大衢。」
「那就是說……」搖紅也不敢置信。她知道公孫揚眉的「劍指」,有時要比真劍還利還厲:他的劍能一劍插入堅石中,直至沒柄,但其「劍指」卻可凌空將岩石打碎一個大洞。
「他根本沒事。」公孫揚眉堅定地道,「他是故意捱我一記『指劍』,放我逃走。」
「他為什麼要放你一馬呢?」
「我那時也不知道。」公孫揚眉道,「所以我再次跟他交手?」
「就在大街上……?!」
「是的。我找了面酒旗,裹住了頰顏,假裝醉了,拔劍上前挑戰。」
「上次是因為對方熟悉的地頭,而且他的呼援又多,」搖紅委婉的說,「這次在大街上,形勢上又要公平一些。」
「這一戰也不久,只交手一十七招,打了四個彈指間的功夫。畢竟,街上的人太多了,我們都不想傷害無辜。我亦已全力以赴。」
──十七招!
──四彈指間的功夫!
──在人潮中不欲傷害無辜!
──連公孫揚眉這樣傲慢自恃的人物都說是:已全力以赴。
「結果?」
公孫揚眉搖頭:「我再刺中他一劍。」
搖紅喜道:「你贏了!」
公孫揚眉肅容道:「我沒有贏。」
搖紅道:「可是,你是刺著他了。」
公孫揚眉補充道:「那一劍,我只刺在他左手手背上。」
搖紅道,「那是你不想殺他,留了一手。」
「不是的,」公孫揚眉澄清,「應該說,我刺他一劍,他避不過,就用手擋了。」
搖紅道:「那他還是傷在你劍下了,也不就是輸了一招么!」
「好像是,」公孫揚眉臉上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喜色,「但其實不然。」
「為什麼?」
「因為他完全沒有受傷。」
「但……你確是刺了他一劍呀!」
「原因是,」公孫揚眉頓了頓,「他是鐵手。」
他很快的解說下去,「當時,我能刺著他一劍的原故是:有個賣卡卡餅的老婦滑倒了,跌向我那邊,我正好發劍,收招無及,但鐵手及時扶走了她,並用手『接』下了我一劍。」
「形勢非常明白,」公孫揚眉眼裡洋溢著尊重之色,「如果不是為救那老婦,我根本刺不著他。」
「何況,刺中他也無用;」公孫揚眉淡淡的笑意里蘊含了濃濃的自嘲,「他雙手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器。」
他舒舒眉毛又道:「試想,我將劍刺在他的武器上,那會有什麼效果?還算不算贏?」
搖紅這下也答不出來了──至少,也無法再為自己心愛的人圓說下去。
她只能問下去:「後來呢?」
「後來人又多了起來,而且在大街搏鬥,難免引起恐慌,且各路衙差,連同京城的幫會人物,即『迷天盟』、『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的高手也相繼趕來……那已不是個決鬥的好場地。」
「他是京里的名捕,要是各路人馬雲集,又是他佔便宜了。」
「所以他也不肯占我這個便宜。他收了招。」
「──他主動收手?」
搖紅有點不可置信。
公孫揚眉道:「是的。他還跟我說:若是你一出手就暗算猝襲,我就斷避不了你的第一劍。」
搖紅道:「他說的是實話。」
揚眉嘆道:「可是,我又怎能不事先揚聲便出招。」
搖紅嫣然道:「若是,便不是你了。」
揚眉道:「所以,我說:今日勝負未分,我還是會找你決戰的。」
搖紅問:「他怎麼回答?」
揚眉道:「他?他說:此地不宜久留,你走吧,我隨時候教。」
搖紅道:「那你後來還有沒有去找他決戰?」
揚眉道:「有。」
搖紅:「我看他對你似無惡意……何不──?」
揚眉:「那時,我也對他起了敬重之心。無奈,我還是想救走長孫總堂主,只要他在,我們還是難以得手。再且,我也動了好勝之意,非要分一個勝負不可。」
搖紅仍是附和地道:「這結果連我也想知道。我想這不只是好勝,也讓人也好奇。」
揚眉道:「他當時問我,幾時再打?何地再戰?我答:我會找你的。放心,我不會突擊的。他居然回答:無妨。我只希望結識你,有機會交手就是有機會交友。」
搖紅:「他好像真當你是朋友了。」
揚眉:「我卻只等和他決一死戰。」
搖紅:「所以你在京城徘徊不去?」
揚日:「我在等機會。終於有一次,在綠巾衖那兒,發生了一件爭執。」
「什麼爭執?」
「爭子。」
「爭子?」
「兩家子爭認一個叫囡囡的五歲小童作自己的兒子。」
「有這回事?」
「世事無奇不有。後來我聽人說了,才知道詳情。那時我正住在巷口的『一間客棧』里──」。
「『一間客棧』?這名字好怪。」
「其實也並不奇怪。那間客棧只有一間上房,十分優雅舒適,那客店老闆也夠趣致,非他看得起的人,他也不租。京城裡的人也真夠怪。越是這樣,越是多文人、雅士、達官,貴人要設法入住為榮。但那客店老闆看得入眼的人倒是不多。」
「這麼妙的人……莫不是名聞天下、專經營古怪但品味高的客棧驛站的溫六遲?」
「便是『老字號」溫家的溫六遲。」
「他倒是慧眼相識,看中武功超群的你了──卻不知他有沒有女兒?」
揚眉一笑:「他倒不是看得起我那三招兩式──他喜歡我的畫。」
然後他才加插了一句:「可惜他沒有女兒。」
搖紅哼聲道:「可惜?」
「可惜!」揚眉板著臉孔說。
然後,兩人都一起笑出聲來。
「那件案子就發生在綠巾衖里,住了陳員外、葉老闆兩家人。陳員外原名陳今示,有權有勢有人面,且在朝中有勾聯,結交了不少權貴,並領有官職,但膝下無兒。葉老闆則無,他原名葉金童,只是個售賣陶俑、泥塑的生意人,卻有一個兒子,叫囡囡,五六歲還痴痴獃呆,不會識人,不曉說話,就因為比一般小孩愚鈍,所以葉老闆夫婦也少讓他見人。兩家比鄰而居,常有往來,由於兩家側門互通,囡囡時亦到隔壁玩嘻。可是這一來,卻生了一件奇事……」
搖紅倒聽出興味兒來了:「什麼事?小囡囡能鬧出啥大事來了?」
公孫揚眉道:「陳今示和夫人梁氏,迄無所出,倒是疼惜囡囡。奇怪的是,每次囡囡到他們家院去玩,必有喜事。陳員外不是無端加官進爵,就是得意外之財,喜訊必至。於是,夫婦二人,視囡囡作塊寶。曾有詢於葉金童和他夫人余氏,可否將囡囡過繼給他們,重金不惜。葉老闆夫婦雖對囡囡愚呆,很是遺憾、擔心,但畢竟是自己孩子,十分愛惜,決不肯讓。於是,兩家便為此事,鬧得不快。葉老闆夫婦生恐陳員外奪子,故對囡囡也禁止不予入鄰家處。」
搖紅也聽入了:「葉老闆夫婦未免小氣,但愛子之心,難免疑忌。」
公孫揚眉道:「這一來,陳員外可光火了。他和梁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囡囡誘了過來,串通了地保、里長,說囡囡是他親生的孩子,葉金童夫妻因居所近便,意圖綁架拐帶。兩家爭持不下,一告便告上衙門。」
搖紅聽了也有點氣忿:「那陳今示夫婦好不講理。」
公孫揚眉道:「陳家朝中有呼百應,口大聲響.葉金童夫妻又苦無證明囡囡為己所出,就算不吃官司,孩子也得判給陳家。知道青紅皂白的,都不敢為葉金童作證,不曉內情的,更站到一邊,只作壁上觀。」
搖紅試探著問,「你呢?……你是怎麼知曉此事來龍去脈的?」
公孫揚眉剔了剔眉,道,「我就住在他們兩家西側,我那間房甚寬大,街樓兩層,盡在眼帘。那段時間,我留在京,一方面結交多路豪傑,好布伏日後『神槍會』進軍京城發展之大計;一方面在伺機營救長孫飛虹。住久了,有時難免在窗前佇立,看看周圍環境,看多了,自然就有印象──當然,也看出了囡囡是葉家的孩子,陳家的居心和陰謀。」
不過,他馬上又說:「可是,我不方便作證。」
搖紅當然明白:「你是來救長孫總堂主的,且曾與大內高手交過手,不好在此時亮相。」
公孫揚眉冷笑道:「我雖不可以露面,但卻可以在事後除掉像陳今示這種霸佔人家骨肉的敗類。」
他緊接又道:「不過,鐵手卻救了他們。」
「鐵手?」
「是。」
「他跟這種芝麻綠豆的小案又牽連上什麼關係?」
「同是在京城裡的人,鐵手似既識得陳今示,也認得葉金童。這樁官司一旦打成,輸的一方,只怕坐上三五年牢,亦在所難免。鐵手有所風聞,便先趕來調停。」
「調停。」
「對。那就是從中斡旋,希望有個妥協餘地,不然鬧到衙門去,那就一拍兩散,兩家沒好收場了。」
「鐵手可知道囡囡原是葉老闆親子?」
「當然不知,要不然,陳員外也不致敢先發告人。鐵手到了那兒,兩家爭持不休,相互對指大罵,囡囡只哇哇大哭,誰也不認。」
「清官難審家庭事,我看鐵手這趟可麻煩了。」
「我也認為他可英雄無用武之地,自找麻煩了,正要看他如何出醜之際,案子卻給他隨手破了。」
「破了?」
「破了。」
──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邊各不認輸,案子卻如何破得了?
「說來倒是稀鬆平常。」公孫揚眉娓娓道來,「鐵手到了現場不久,陳葉二家,依然爭持不已,吵得臉紅耳赤,各說囡囡是他孩子,問起特徵、喜好,兩家都十分熟悉,耳熟能詳,難作明判。就在這時,突然,中門砰然讓人撞開,出現兩條大漢,一個大聲吆喝道:『兀那小子,敢愉吃我家祭祖的燒鴨?!』一個大漢則拔出尖刀,喝罵道:『供奉祖先的祭品也給吃了,他家人是誰,俺一併宰了!』兩人動作奇速,一個已抓住囡囡、拔刀就扎;一個動作利落,一刀三式,掐住了鐵手的搶救。」
搖紅聽得皺了皺眉心,欲言又止。
「鐵手登時叱道:『好漢,有話好說,休得殺人。』那個氣派沉著、長相憨直的漢子一手箍住哭哭啼啼的囡囡,一面反吼:『都怪這小雜種!誰是他父母,養兒不教,教而不善,我兄弟也是逼不得已!』另一個拿著鐵鞭,咆哮道:『這不關你們的事!我只殺他及其雙親祭祖』!」公孫揚眉道:」那時,我在『一間客棧』四樓處望了下來,因距離太遠,相救無及──心中也很有點急。」
搖紅卻嘻嘻地笑了:「我看,你也不必急了。」
公孫揚眉揚了揚墨劍也似的雙眉,道:「哦?」
搖紅矜麗的微笑道:「我知道他破案之法了。」
公孫揚眉愛憐的也深情的看著她:「你真是冰雪聰敏……可是,當時,我卻一時意會不過來。」
搖紅忙道:「你俠心重,人爽直,救人心切,又在局裡,當局者迷。哪像我,既在局外.又是小女兒家的疑人心態。」
公孫揚眉笑了:「你總處處為我說話。那時候,我即一躍而下,趕到陳葉二家門前外面擺地攤寫字畫的九爺那兒時,卻聽此案已讓鐵手破了。」
搖紅微笑道:「當然破了。」
公孫揚眉怪有趣的望著搖紅:「你且說說看,怎麼破的?」
搖紅抿嘴笑道:「有一個關鍵。」
公孫揚眉有意讓她發揮:「什麼關鍵,你且說說看。」
搖紅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我看,那兩個漢子,不是外人。」
公孫揚眉笑了。
「你猜對了。」
「他們是城裡兩個捕頭,一個外號叫灰耳,一個名叫沙塵。兩人抓住了囡囡,要打要殺,那陳員外夫婦,早嚇得抱頭互擁,連叫饒命,哪敢阻擋?只葉老闆夫妻,拚死掙上前來,要救兒子,還搶天呼地,向來人喊:『要殺囡囡,先殺我吧!」
搖紅嫣然:「那這案便不必審了。」
「對。」公孫揚眉道,「鐵手揮手,灰耳,沙塵自然罷了手,也鬆了手。葉老闆共敘天倫。鐵手告誡陳員外夫妻,『現在囡囡是誰的親生骨肉,經已分明,父子情深,不是能勉強假造的。今次姑且饒卻,罰你撥銀助葉老闆養子育兒、供書教學,日後囡囡長大,若展鴻圖,說不定也福有攸歸,澤及爾等。這次暫不迫究,念無大過,可免刑責,若不知悔,再有犯瀆,必倍刑侍候。』陳員外夫婦見鐵手英明不可欺,便一味叩頭認錯不已。葉金童父子團聚,皆大歡喜。」
搖紅也欣然道:「那就好極了。」
公孫揚眉故意逗她:「你卻是怎麼聽得出來:鐵手能馬上破案?你就那麼抬舉他?」
搖紅妙目一轉:「他當然能輕易破案。」
公孫揚眉還是要問出個究竟:「怎麼說?」
搖紅輕笑道:「鐵手何人也!他能跟你交手二次,平分秋色,又得『揚眉出鞘劍』公孫少俠一再推許、稱譽,當非凡人也,豈會連一件小案也破不了!我若小看他,豈不小覷了公孫少俠的識人之能也!」
公孫揚眉哈哈大笑:「我說不過你。」
搖紅愛嬌地道:「那是我說得有道理。」
公孫揚眉道:「可是那時我卻已掠下樓來,也到了郭九爺的書回攤子旁了。」
搖紅忽省起一事,「郭九叔?莫不是號稱『惡九成,死十次,惡人自有惡人磨』的『空中老郭』的郭九誠。」
「便是他。」
「後來聽說他為救長孫總堂主,也不惜入了牢。成了囚?」
「郭九爺和凄涼王義薄雲天。仗義相交的事,早已傳誦江湖。」
「那時你就在他書畫攤子旁?」
「我正要打探消息,看要不要進入暗助鐵手。」
「可是,案子那時就結了,鐵手就出來了?……」
搖紅如此猜測。
「便是。」迄此,公孫揚眉也不得不打從心裡佩服搖紅的聰穎過人,「他一出來,就跟我正好打個照面。」
「可是,」搖紅擔心地道,「他卻沒見過你的真面目,沒真的朝過相。」
「所以、我馬上裝得像沒事的人一樣,抓起紙筆、磨硯畫畫。」
搖紅拊掌笑道,「那是你的絕頂才華。大可發揮了,只益了京華街坊百姓的眼福!」
公孫揚眉卻苦笑了一下:「他卻找上了我,」
搖紅怔了一怔:「但他不識得你呀……想必是為你的畫所吸引──畢竟他也是個識貨的人。」
公孫揚眉揶揄的笑了一笑:「他就是太識貨了。那時,我正以細筆在畫一座孤峰,和點指峰上挺拔的樹,他就來到了我耳邊。我盡量不抬頭看他,儘力專心畫我的畫。
搖紅擔憂的道,「他沒走?」
「沒走。」
「他還在看?
「在看。」
「看了很久?」
「很久,等我把畫畫了個七八,只差最後一筆,他才在我對面說了一句「無瑕無襲』,我靜了一會,待肯定了他是跟我說話之後,我才回他一句,『謝謝。』並故意壓低了語音。可是他馬上就說:『是你。』我知道已躲不過,索性坦然問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對,」搖紅也狐惑地說:「他是怎麼看得出來的?」
「他的回答很妙。」
「是怎麼個妙法。」
「他說:『你的畫一筆一劃都充滿了劍氣。我領教過你的劍法。當然是你。若不是你,誰還能夠把劍法使得那麼孤傲,用筆那麼狂,境界上那麼孤絕!」
「看來,」搖紅聽到此處,不禁嘆了一口氣,「他真是你的知音。」
「可惜,我們是敵人,」公孫揚眉道,「我也這樣與他說了,我還說:『我們約好交手的。我要出手了。』話一說完,就出招。
搖紅吃了一驚:「你當街拔劍?!」
「沒有,當時綠巾衖是個市集,有許多人,婦孺老少皆有,一旦公然動手拔刀舞劍,一定會驚動途人,難免會驚惶失措,相互踐踏,引發亂子──那是我和鐵手神捕都誠不願見的事。」公孫揚眉道,「我以筆代劍,點向他。他面向我,背向大家,郭九爺則在他身後擋著。我們出手都快,不著意看,還不知道我們在交手。我說:『點到為止,三招定勝負。』他說:『我沾上墨印,便算輸了。』我們很快的互攻三招。」
搖紅忍不住問:「他的兵器呢?」
公孫揚眉答:「他空手。」然後又悠悠的加了一句:「他一向都空手,從來都是空著一雙手的。」
搖紅卻改變了另一種看法:「那好,你以筆墨代劍,他不用兵器,至少可以不用傷對方。」
「那也不然。」公孫揚眉這次不同意搖紅的說法,「我用筆為劍,力蘊筆桿,氣聚筆尖,那是一隻橫掃千軍的筆,殺傷力尤甚於劍。他則是一雙鐵手,萬刃莫摧,千鋒為斷。我們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鬧市中、人群里、掛起、晾乾裱著的字畫空隙間交手過招,其實要比前兩次更兇險、更費力。」
搖紅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不敢吐出,好像這樣吁出了一口氣,就會影響了戰情、分了揚眉的戰志似的,「第一招我先攻他,他后發攻我,但若不收招,則兩敗,故兩人同時收招。第二招是我和他同時出手,二招互擊相碰,相互抵消。」公孫揚眉彷彿完全沉浸在那京城一戰里。「重要的是第三招。」
可是光是這樣聽,搖紅已驚出一身冷汗。
──這決不是如公孫揚眉所說一般的輕鬆平常。這兩招是在電光火石中交手,是兩人半生功力、一生精華之所聚,半分失不得,半點輕忽不得,兩人兩招戰個平手,個中變化,其中兇險,當不足與外人道。
第三招又如何?
就是這第三招,才定了局。」公孫揚眉嘆了一聲,臉容似笑非笑,似傲非傲,「這一招之後,我才知道,我才明白,我才頓悟了一件事、一句話。」
「什麼事?什麼話?」
搖紅追問。
意切。
情也切。
「事和話都一句:」公孫揚眉一字一句地道:「才氣,不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