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幻城池
一座白玉般的城池,在這幽森的林子里,幽幽玄玄的出現。
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及這一干走頭無路的人,在林子里左竄右突,在尋找出路,便在這時,在林木、枝葉、樹杈之間和樹梢上的視野里,積木似的隱現了這般夢幻似的城池,左一塊,右一塊,待突然奔出了林間,整座城堡,便在眼前!
穆鳩平失聲道:「毀諾城!」
沈邊兒卻低頭看通向那座夢幻城池的護城河:「碎雲淵」。只見河上氤氳著濃霧,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知道這城堡建於絕地,鳥飛不入,若要硬攻硬打,就算是調度三萬精兵,也一樣固若金湯。
河間隱隱約約,有一道古老鐵索橋,通向城門:這似乎是入「毀諾城」的唯一通道。
「毀諾城」冷冷清清,在外邊的堅石冷樹,彷彿花到此地,再不開放,鳥也不敢再鳴叫了。
雷卷忽道:「敵人迫近了。」
人人都望向戚少商。穆鳩平焦急說道:「可是,戚大哥要是進去,那是自尋死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是了,敵人來了怎樣?最多不過是一拼,省得找女人庇護,辱沒了聲名!」
雷卷也道:「要入毀諾城,那索橋是必經之路,對方若在橋上加以暗算,咱們就只好死在河裡喂王八,橫豎是死,死在陸上痛快多了!我可不會泅泳。」
那一干遍身浴血的連雲寨弟兄也紛紛附和道:「是!」、「對呀!」、「什麼毀諾城,送給我都不要進去!」、「碎雲淵有什麼了不起,咱們突圍好了!」、「讓息大娘那老姑婆息了那條心吧!」
穆鳩平如雷般喝了一聲,道:「對!咱們突圍去!」
戚少商忽道:「人已在三方包圍,咱們突不了圍!」
沈邊兒道:「突圍不了,最多拚命,對方只有顧惜朝、黃金鱗、鮮於仇、冷呼兒、霍亂步、馮亂虎、宋亂水、游天龍、孟有戚、高風亮、李福、李慧是硬點子,咱們未必拼不過他!」
戚少商道:「他們人多,援軍還會繼續增添。」這時,后、左、右三個方向的風吹草動胡嘯之聲越來越緊密。
雷卷道:「他們有的也帶了傷……咱們拼得活一個是一個!」
戚少商說道:「可是,劉獨峰就要來了!」
這句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下來。戚少商長吸一口氣,道:「咱們過去吧!」當先行出,雷卷道:「也罷,看它是什麼龍潭虎穴!」跟著行去。一行人走到鐵索橋中,大霧遮掩了一切,連旁邊的人也看不清臉孔,突然之間,那索橋劇烈地顛簸起來,穆鳩平一面忙於穩住步樁,一面罵道:「兀那婆娘,竟設計害咱們,要給我拿住——」
連沈邊兒與雷卷,眼中也升起憂懼之色,沈邊兒心想:這次糟了,恐怕要全軍覆沒於此了!雷卷暗忖:怎麼如此大意疏忽,不留些人在岸上以觀變化!
這時,樹林邊的追兵已全趕到,顧惜朝、黃金鱗、鮮於仇、冷呼兒走在最前面,看見鐵索橋高空翻起,如一個巨人的巨靈之掌一般,幾個翻轉,「叭」地一聲,打在河流中,橋上的人,自然都落入河中,只聽慘叫連連,不一會,河上升起了幾具骨骼。這一群追兵連日來與連雲寨數番劇斗,而今眼見敵人變了白骨,胸中雖放下了心頭大石,但心裡亦若有所失。
冷呼兒駭然道:「原來這河水是化骨池!」
顧惜朝道:「嘿,沒想到,戚少商終於還是死在息大娘手下。」
鮮於仇猶有未甘,道:「只是這樣子太便宜他了。」
黃金鱗忽道:「顧公子。」
顧惜朝道:「黃大人你可心滿意足了?」
黃金鱗道:「不知公子跟毀諾城裡的息大娘熟不熟絡?」
顧惜朝一怔道:「你想見她?」
黃金鱗道:「敵人的朋友也會是自己的朋友,我想見一見她,准沒錯兒。」
顧惜朝道:「聽說此妹脾氣倔強,十分兇悍,敢作敢為,沒有必要,還是少招惹她的好。」
黃金鱗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一事不解。」
鮮於仇沒耐煩的說:「眼下強敵盡滅,黃大人還有什麼事解不開的,還是回到醉月樓尋芳閣慢慢再說吧!」
顧惜朝沒理會他,問:「黃大人,什麼事?」
黃金鱗忽一笑道:「顧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為國為民,操心勞神,對女人風情,不枉費神。下官卻難免有些定力不足,紅粉知音,亦有幾人……」
冷呼兒冷笑道:「原來黃大人卻數起他的風流韻事來了。」
顧惜朝知道黃金鱗有話要說,便道:「黃大人的意思是?」
黃金鱗正色道:「一個女子,如果這般痛恨一個男人,似乎不會把他……還沒照面就變成一堆白骨……」
顧惜朝何等聰明,立即道:「你是說——?」
黃金鱗臉有憂色,點了點頭。
顧惜朝霍然道:「好,我求見息大娘。」長衫一折,手下遞來紙筆,他即揮毫成書,束卷扎於箭尾,彎弓搭箭,「嘯」地一聲,射入隔河的城牆內。
黃金鱗不禁贊道:「公子真是文武全才,難怪傅相爺這般賞識。」
冷呼兒這才弄清楚大概是怎麼一回事,道:「不可能罷,我們是親眼看見戚少商這些人被倒入河中的,人都已變成了一堆堆骨頭了,怎會……」
顧惜朝道:「要是息大娘拒見,那就表示有問題。」
黃金鱗道:「她要是真來個相應不理,我們……是否真的要揮軍攻城?」
鮮於仇望望城牆,望望索橋,再望望深河,道:「只怕……這兒不好攻。」
黃金鱗有些愁眉不展地道:「問題是:文張文大人交待過,毀諾城是拉攏的對象,最好不要樹敵。」
冷呼兒冷笑道:「文大人?他懂個什麼,半年前他還是個地方小官,而今乘了風掌了舵,也來發號施令了。」
黃金鱗笑道:「還是冷二將軍豪氣,拿得起主意!」
驀地,呼地一聲,一枚響箭,疾射而來,顧惜朝左手一翻,已抓住響箭,拆開箭尾的字條一看,喜道:「息大娘肯接見我們了。」
冷呼兒冷哼了一聲道:「量她區區一個小城主,也不敢得罪我們這些朝廷命官。」
只見鐵索橋又慢慢放了下來,黃金鱗等你望我,我望你,宋亂水道:「公子,看來,那婆娘是要我們走過去……」
霍亂步即道:「不可以,前車可鑒!」
馮亂虎道:「咱們可以留大軍在此,派代表過去。」
霍亂步道:「可是,誰要是過去,勢必要干冒奇險。」
黃金鱗忽笑道:「下官素來膽小,冷二將軍一向藝高膽大……」冷呼兒臉色都黃了,強笑道:「不行,不行,要論膽色,還是鮮於將軍行!」
鮮於仇忙搖手道:「我哪裡及得上冷將軍你!何況冷將軍,有雙羽翼,可以滑翔,我么?那是連泳術也不會,怎能負此重任……」
顧惜朝忽道:「我去。」
霍亂步道:「大當家,不行,你怎可冒險犯難?」
顧惜朝冷笑道:「人家已打開了大門,咱們總不能連代表都派不出一人!」
宋亂水道:「我隨大當家去。」
黃金鱗忽道:「可能誰也不必去。」
霍亂步道:「哦?」
黃金鱗道:「因為他們已經派人出來了。」
橋心有一個中年婦人,正緩步姍姍走來,遠遠看去,臉貌甚是絹好,發尾扎著藍色頭巾,隨風飛曳,然而走得越近,越感其秀氣迫人。
顧惜朝走到橋頭,躬自一揖,道:「拜見息大娘。」
婦人道:「誰是顧惜朝?」
顧惜朝:「在下正是。」
婦人道:「咱們已替你料理了敵人,你還要做什麼?」
顧惜朝彬彬有禮的道:「大娘名聞江湖,卻無緣一見,今特來拜會。」
婦人笑啐道:「呸!我叫秦晚晴,才不是息大娘,你要見息大娘是嗎?」
顧惜朝一愕,忙道:「是。」
秦晚晴一笑,回手一撒,一朵金花煙火,直衝而上,不一會,橋上又走來了一個老嫗,一步一頓,手拿白色藤杖,然而眼神甚有風情,顧惜朝又一揖:「晚生拜見息大娘。」
老嫗點了點頭,問秦晚晴:「他說什麼?」秦晚晴大聲說了一遍,震得在丈外的眾人,耳朵嗡嗡作響,心裡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秀氣婦人,內力如此充沛。
只見那老嫗道:「他要見息大娘呀?」
顧惜朝知道這老嫗耳朵有點不靈光,也運足氣道:「婆婆不是息大娘?」
老嫗笑道:「息大娘,她是我這般年紀就好羅。」咧嘴一笑道:「我叫唐晚詞,你要見息大娘,好,這也不難。」揚手一甩,啪地又在半空炸出一朵銀色的煙花。
過不一會,橋心上又出現了一人,這老婆婆蹣跚顛蹭,白髮蒼蒼,在橋上走著,使人擔心她給風一吹,直落深淵。這老婆婆一搖一擺的上了橋墩,雙手拿著拐杖,好一會才喘平了氣,張開了咀,卻沒有了牙齒,說了幾句幾乎被大風吹走的話:「你是誰?」
顧惜朝這下可學乖了,並不馬上揖拜,道:「在下顧惜朝。」
老婆婆問:「要見誰?」
顧惜朝答道:「息大娘。」
老婆婆搖首道:「老身叫南晚楚,大娘今天心情不好,不會見你們的,你們回去吧。」
說著,巍巍顫顫的拄杖要回去。
顧惜朝忙道:「南婆婆。」
南晚楚回首問:「怎麼?」
顧惜朝道:「晚輩真心誠意要拜會息大娘,請婆婆傳報一聲。」
南晚楚道:「你跟大娘又素不相識,她豈肯見你!」
顧惜朝攔在橋墩前,道:「息大娘為朝廷除掉重犯,定當上報,朝廷必有重賞,若息大娘肯予接見,教晚生便於為毀諾城說話。」
南晚楚道:「我們並不汲汲於功名,你的好意,就此代大娘心領。」
顧惜朝道:「婆婆真不肯替在下引見?」
南晚楚已走近橋墩,忽道:「公子是不讓老身回城了?」
顧惜朝略一遲疑,立即閃身一讓,笑道:「這個晚生怎敢……?不過,在下實在不明白何以息大娘不肯讓我拜謁一面?」
南晚楚走上橋墩,唐晚詞和秦晚晴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南晚楚忽道:「你真的要見大娘?」
顧惜朝道:「是!」
南晚楚在唐晚詞和秦晚晴扶持之下,蹣跚的往橋心走去,「若你真的要見,請跟我來。」這時,兩方相距已有段距離,風聲厲烈,但南婆婆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顧惜朝走前兩步,本要走上索橋,但又停住,終於揚聲道:「婆婆,大娘既不肯素臉相見,在下也不想相強,那就罷了,至於殺戚少商一事,婆婆就替在下謝過大娘罷!」
唐、秦、南三人也沒什麼反應,徑自往橋走去,終消失在橋心的濃霧裡。
宋亂水一直站在顧惜朝身旁,此刻忍不住道:「這幾個臭婆娘在擺足架子,我說,大當家的又何必纖尊降貴的要過去!」卻驀地發覺:在如此酷烈的風中,顧惜朝背後的衣衫已濕透!
只聽顧惜朝喃喃地道:「好險,好險!」
黃金鱗走了過來,兩人交換了一眼,黃金鱗臉上憂色更濃:「恐怕,這座夢幻城池,確有問題。」
顧惜朝長吁一口氣,道:「她們故布疑陣,幾乎,連我也忍不住要隨她們過橋入城去了……只怕,我未必走得過這橋心!」
孟有威在一旁不服氣地道:「幾個老太婆,能奈公子何!」
「老太婆?」顧惜朝道:「后二人都經過喬裝打扮,而且易容術都十分高明,只怕……其中一人,還是息大娘本人!」
孟有威嚇了一跳,失聲道:「啊?」
游天龍不明白地問:「那麼,公子又放虎歸山?」
顧惜朝將手心的汗揩在衣擺上:「她們要是三人同時合擊,剛才的處境,我未必能接得下……」頓了頓,隨即傲然道:「不過,她們也沒有把握殺得了我!」
鮮於仇憂疑地道:「那麼,我們千辛萬苦的迫戚少商等來此地,豈不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顧惜朝道:「那也不一定,何況,我們是親眼看到鐵索橋翻轉,把戚少商等倒落河中的。」他指了指,河上仍飄著十幾具白骨,至於肌肉衣物,盡皆銷融。
宋亂水罵道:「賊婆娘,裝神騙鬼,准沒安好心眼!」
黃金鱗忽道:「一錯不能再錯,我們已擒住了鐵手,不容有失,這兒的事,又似一時三刻解決不了,不如叫人走一趟,把鐵手先押回京,免得夜長夢多。」
顧惜朝道:「好,叫馮亂虎去,他夠快!」於是馮亂虎受命出發,趕至林子通知了「福慧雙修」,不料唐肯拚死救鐵手,又來了一班蒙面人,使他們既失囚犯,又掛了彩,這且按下不表。
至於黃金鱗、顧惜朝等仍圍著毀諾城枯守著,冷呼兒卻不耐煩,道:「這樣乾巴巴的在這兒,算作什麼?要嘛,揮兵攻進去;不要嘛,窮耗在這兒,一點意思也沒有!」
黃金鱗冷冷地道:「既然冷二將軍天生神勇。就由你領兵攻城吧!」冷呼兒眼見那飛鳥難入飛猿難攀的城池,便悶住了氣不說話,鮮於仇也蹩不住了:「咱們現在既不進,也不退,豁在這兒,幹什麼來著?」
黃金鱗道:「等人。」
冷呼兒問:「什麼人?」
黃金鱗道:「一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人。」
冷呼兒、鮮於仇齊聲問:「誰?」
黃金鱗道:「『捕神』。」
這次是冷呼兒、鮮於仇、宋亂水一齊失聲道:「劉獨峰?」
高風亮道:「聽說此人養尊處優,又有潔癖,他……他老人家肯來這些地方嗎?」
「我很老嗎?」一個聲音忽然傳來,就似響在場中每人的耳畔:「其實你可能還比我老上幾歲呢!」
只見林中出現了一行人,四個錦衣華服的人扛著一頂紗帳軟墊的上品滑竿,竿座上,坐著一個尊貴高雅的人,臉容給竿頂垂紗遮掩著,瞧不清楚,還有一前一後兩個鮮衣人,一開道一押陣,在這山林亂石間,悠然行來,令人錯覺以為是京城裡的一品大官出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