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斬的刀
發刀的人是王寇。
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動手。
「無名殺手」紐玉樞偷襲劉橋時,他沒有出手,顧曲周救走劉橋,廖碎、水小倩雙攻紐玉樞時,他也沒有相助,乃至紐玉樞被殺,而蕭笑、貝玄衣對顧曲周猛下殺手時,他也沒有任何舉動。直至劉橋計傷顧曲周,道明身份后,他才站了起來。
等到顧曲周瀕死怒撲蕭佛狸,他才發出了這一刀。
蕭佛狸也沒想到王寇會發出這一刀。
這時「無名殺手」紐玉樞和「殺手之王」顧曲周已死,場里只剩下了王寇、蕭佛狸、蕭笑、貝玄衣、水小倩等五人。
蕭佛狸笑了:「今晚在場的,都是名動江湖的殺手。」他一面笑,一面撫髯。
王寇點點頭道:「是。但不知哪個能活著出去,哪個躺在地上?」
蕭佛狸笑聲一遏,他的眼睛只完全注視一人:王寇。
「我以前的確低估了你。」
王寇沒有答話,他樣子、容貌、神態、完全保留原狀,甚至有些僵硬。
蕭佛狸瞳仁收縮,他可以看出這年輕人絕對不容易對付:「你以前只是一個小殺手,小到不能再小的殺手,但是『燈籠』一役中,比你大到不能再大的殺手都死了,你卻仍活著;另外活著的只有唐斬而已。」他笑笑又道:「那時候我以為你只是幸運。」
「今天看來,你成功確不只是因為運氣。」
王寇卻說了一句跟這完全無關的話。
「蕭笑笑的時候,跟你完全一樣;你常常撫髯,他不斷支下頤,顧曲周早該看得出來,你們是父子。」
蕭佛狸哈哈大笑:「顧曲周也早該知道,貝玄衣九次殺我不遂可逃命,若不是我故意放他,使他早日成名,貝玄衣早死了九百次了!」
王寇點點頭道:「他成名了,今晚方才能列席,助你殺了顧曲周。」
蕭佛狸滿臉笑:「是呀,否則我兒子怎敢幫著他老子的敵人?」說著一把把他兒子拉過來,大力拍著他背,父子倆一起大笑起來。
水小倩驚愕莫已,到現刻才清醒了一些震詫叱道:「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殺顧老爺子!?」
蕭佛狸和蕭笑徑自在笑。
貝玄衣卻冷冷地道:「黃厚素、葉向高這些老匹夫,常使殺手暗殺魏公公的部下。這些殺手都聽顧曲周這老賊的指令,老賊不除,魏公如何安寢?」
水小倩囁嚅道:「……你們原來是魏閹手下刺客!」
蕭笑停止了笑,道:「連葉向高這等人也豢養了一群殺手,魏公公怎會反而沒有?」說著又臉露淫笑,道:「你很美麗,死前給我享用一番,我或可請爹饒你。」
水小倩翻了臉叱道:「你這無恥的東西!」又指伏屍地上的紐玉樞問:「……他又是誰?!」
蕭佛狸漫聲道:「他?他么……只是在死城裡的冤死鬼。他才是許顯純的部下,許顯純命他來探知哪個閣臣替葉向高、黃厚素連絡殺手,他便以為是我,要取我性命,抓我歸案,哈哈哈……許顯純向魏公公稟報后,便令我利用這場衝突,引顧曲周入殼,除此大患……否則,要殺顧曲周也真沒那麼容易呢。」
王寇淡淡地道:「魏公公自然不肯斷送許顯純性命了……所以我們的刺殺,只是殺了個替身,根本就是在送死而已。」
蕭佛狸滿目笑意:「當然,這本來就是我策劃的;一個真正無敵的殺手,借刀殺人,兵不血刃,才算無敵。」
王寇沉聲道:「你告訴我們這些做什麼?」
蕭佛狸道:「因為現在擺在你們前面只有兩條路:一,拿起武器來拚命,替顧老爺子報仇;二,放下武器來投誠,替魏公公賣命。」
「魏公公在朝權勢,誰可與比?你們是聰明人,當知怎麼選擇;」蕭佛狸眯著眼笑道:「我們這裡有三個人,你們只有兩個人,你不是笨人;」他指指地上的顧曲周,接道:「你要是笨,就不會替我殺了顧曲周。」
三人都沒有作聲,半晌,王寇才說:「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蕭佛狸笑道:「其實是沒有。」
王寇道:「你告訴了我們這些,就不會容我們不加入你們而活著出去,所以放下武器,死得更快。」
蕭佛狸道:「你果然聰明。」
頓了一頓又說:「至少,我這個『劉橋』的角色還要扮演下去,不被人揭穿,才能一一剪除葉向高等人之羽翼。」
王寇笑了笑:「可是你看錯了一點。」
蕭佛狸眯著眼,仍保持笑意:「對你可能會看錯,你是個不可估計的人。」
王寇一字一句地道:「你看錯的是:我才是魏公公手邊的人!」
「是魏公公派我來探察你們是否忠心執行任務,否則,我怎會替你發出那一刀,殺了顧曲周?」
這次水小倩也喃喃自聲:「你……你也是魏忠賢的番子!?」她已不敢再揚聲發問,因為她感覺到自己已孤立:完全的孤立。
蕭佛狸眯著眼睛,已全無笑意:「魏公公不信任我們,要派你來監視我們么?」
王寇冷冷地道:「許顯純的替身,十分不易找,卻給唐斬殺了,你身為魏公公密使,居然無法阻止此事,許鎮撫司跟魏公公說了,也會疑信參半。」
蕭佛狸打從鼻子里哼道:「我替魏公公賣命十年,他老人家會不信我?」
遂而強笑道:「如果真是如此,老夫倒看走眼了;不過,魏公公委派閣下的印鑒密樞,還得先讓我過目過目。」
王寇冷冷地道:「你沒有資格看。」
蕭佛狸笑了一聲,再笑了一聲,又似忍不住一般,爆出了一連串忍俊不住的笑聲:「我沒有資格看?」說到這裡像已下氣不接上氣:「還是你根本沒有東西讓我看?」
王寇道:「你其實已經笑不出了。」
蕭佛狸笑得更大聲:「我笑不出還是你笑不出?我笑不出?我為什麼要笑不出?」
王寇道:「因為你有負魏公公。」
蕭佛狸忽然沒有了聲音。
王寇道:「萬變不離其宗,沒有什麼事是毫無原因的。你適才在席上痛陳獄中慘史,又辱罵魏公公,你完成使命便了,又何必說了那麼多獄中秘辛,透露給外人知道?」
蕭佛狸搶著辯:「因為我是要你們取信於我……」
「取信!」王寇截斷:「取信於人就可以辱及魏公公嗎?」
蕭佛狸不覺打了個寒噤,魏忠賢只要稍遭拂逆,便動輒取人性命,誅連全家的手段,他是耳熟能詳的,當下橫心道,「別忘了,這裡聽到的人,不一定能說得出去。」
王寇冷笑道:「魏公公派我來,怎會沒有接應!」
蕭佛狸臉若死灰:「就算有接應,也先殺了你,死無對證!」
「對證?」王寇探手入懷,道:「這就是魏公公給我的密令!」
蕭佛狸心情震蕩,張目望去,便在此時,王寇手上一揚,一篷灰色粉霧,對準蕭佛狸臉上撒去!
——椒粉!
蕭佛狸怒吼,急退,口水鼻涕齊涌了出來。
在他身周五尺之內,變作一團劍光。
他已拔劍出鞘。
這條狐狸縱然受傷,但也無人能近其身。
何況他受創的時間短——只要他恢復視線和呼息正常,就沒有人能傷得了他!
王寇撒出了胡椒粉,並沒有撲向蕭佛狸,卻大叫了一聲:
「你該出手!」
他撲向的是貝玄衣、蕭笑,在貝玄衣來不及措手之時,已擊倒了他。但蕭笑已經出劍,劍光已把他如一座鐵桶般罩住。
他擊倒貝玄衣時,再發出第二聲大吼:「快動手!」
人人都以為他這一聲大吼是對水小倩發出的。
連水小倩都是這樣想。
這幾下兔起鶻落,水小倩反應,已不謂不快,飛索雙劍卷向蕭笑時,蕭笑的劍已傷了王寇身上三處。
蕭笑甫被水小倩的雙劍接下,一長劍二短劍斗在一起,快得莫可形容,又煞是好看。
王寇這時卻面臨另一個強敵。
貝玄衣已躍起,他的嘴唇被打裂,鼻樑被打歪,但他戰鬥力依然存在。
而在這時,蕭佛狸已快恢復過來了。
——居然中了這樣一個後生小子的詭計!
蕭佛狸眼淚滾滾而流,視力也快復原,只見貝玄衣、蕭笑已跟王寇、水小倩斗在一起,護身劍法便緩了下來。
這時卻驀然掠起一道刀光,地上的廖碎驟然掠起。
半空刀光化作電光,霹靂擊下!
這刀光切入了蕭佛狸的劍網之中,捲入了劍氣,切斷了劍芒,粉碎了劍的本身!
劍碎千百片,刀光一閃而沒。
蕭佛狸自左肩至右肋,衣裂而開,他搖晃了一下,嘶聲道:「唐——斬——!」
聲嘶力竭,自膊至脅的縫口,突然大量湧出鮮血,只見「已死的」廖碎淡淡道:「你殺顧曲周,我殺你。」
蕭佛狸發出了一聲如狼嘶嚎:「我——好——恨——!」身自創口處裂為兩片,血濺當堂,死而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