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胡妻

第一章 秋胡妻

傅晚飛不知道他走後,荒園裡竟發生那麼多的事情。

要是他知道,他就死都不會走。

其實如果他真的知道,死都不走的結果就只有:死。

傅晚飛奔著,用盡一切力量奔跑著,要跑回飛魚塘飛魚山莊,把所見所聞,告訴師父!

——天欲宮做法何等無恥,師父和刀柄會的師叔、師伯們一定有辦法破除他們的詭計!

飛魚塘飛魚山莊總共有三十六道關口,常人闖不進去,高手也闖不進去,就算是千軍萬馬,一樣也闖不進去。

所以飛魚塘建立一百七十年,從沒有失守過。

離飛魚塘最外的一個地方,也就是飛魚山莊的人與外界接觸的最前線,那地方是在山上的一個地形奇特,但風景絕美的村莊,叫做「落嶺」。

傅晚飛在落神嶺上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他作夢都想不到竟會在真實里遇見的人。

他竟然遇見了秋胡夫人。

秋胡妻是古代的一位美女,據「列女傳」所載,魯國的秋胡納妻五日而宦於陣,五年才回家,還未抵達家門,就見到路旁桑田有美婦人採桑,色心大起,下車調戲,出語挑引:「力田不如逢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今吾有金,願以與夫人。」短短一句話里,既陳以逸樂,又自表高位,更以金錢相誘。無奈美婦怫然拒絕的說:「採桑力作,以供衣食,奉二親,不願人之金。」秋胡無奈,終給美婦逃去。及至秋胡歸家,奉金遺母,使人呼其妻出見,才知其妻乃是採桑美婦。秋胡自是又驚又喜,但美婦污其無行,羞其夫為,去而東走,自投於河而死。這便是歷史所載秋胡戲妻的故事。

后元朝石君寶所撰的「魯大夫秋胡戲妻」雜劇,便是根據這段故事改編的。這天飛魚塘五小――宋晚燈、楚晚弓、孟晚唐、傅晚飛、沈絳紅在看的就是這出「秋胡戲妻」。

後來發生了暗殺事件。

宋晚燈被殺后,戲台上下的人四散奔逃,后沈絳紅、孟晚唐、楚晚弓及傅晚飛被追殺,楚晚弓當場身亡,傅晚飛掩護沈絳紅與孟晚唐遁逃。

如果不是李布衣出手,傅晚飛也死定了。

可是他卻在落神嶺的一座破宅前,遇上了「秋胡妻」。

「秋胡妻」當然就是那在戲台上演戲的小娘子。

這位小娘子唱、做、藝色均一絕,體態豐腴曼妙,一雙如水波似的鳳目,對剪出許多春風。

「秋胡妻」卻不曾卸妝,仍是穿著她在戲台上的黑衫,一張俏臉仍塗得白裡透紅,但她的神態,是驚惶的。

因為她正被人追殺。

追殺她的人是一個黑臉漢子,鐵也似的臉上刻劃著殘忍與冷酷,前額釘著五把二寸來長的金刀和七枚銀針,全深嵌鐵肌之內,既似天然生就,又似畫上去一樣。

黑臉漢子用的是一柄大刀,刀柄上刻有一個惡鬼頭,形態生動,宛然欲活。

小娘子的一雙水袖,像青龍翻騰,又似白蛇吐信,疾卷回掃,看來功夫底子甚是不弱,但是黑臉漢的刀鋒冷,刀風更厲。

「嗤」地一聲,小娘子的右袖被割破,露出一截玉藕也似的手臂來,還濺著幾顆鮮紅的血珠子。

傅晚飛瞧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住手!」

黑臉漢不但不住手,剎地一刀,小娘子閃躲得快,但發上整齊的雲鬢,已被刀風掃亂,瀑也似的長發,散垂下來。

傅晚飛沉腰扎馬,呼喝一聲:「看打!」一拳打去!

黑臉漢子鬼頭刀一兜,反撩向傅晚飛手腕!

傅晚飛霍地收拳,刀卷了一個空,立刻化成一片刀花,護住自己。

這一招交手,兩人都知道對方決非易惹。

傅晚飛大聲道:「好漢,光天化日,對弱女子動刀動槍,何故?」

黑臉漢子喝道:「關你屁事!」

傅晚飛胸道:「你若無理殺人,就關我事!」

黑臉漢子罵道:「不關你事!多管閑事,連你一併殺了…」

小娘子在旁急道:「俠士,這幹人喪心病狂,我們好好的在唱戲,他們自台下殺上來,小女子幾個師兄弟,都死在他們刀下……他還一路追殺我來此……」

傅晚飛一聽,已知究竟,勃然大怒。

這黑臉漢子顯然便是「天欲宮」的人,因「心魔」殺大師兄時露了行藏,便要殺死所有的目擊者以滅口!

――聽這小娘子那麼說,枉死的還不知有多少人,可以說是受自己同門幾個人的事而無辜惹上殺身之禍的!

當戲班的,常練就技藝防身,看來這小娘子還練得不壞,才能支撐到此。

忖念至此,傅晚飛只覺一陣慚愧:牽累別人性命,是何等無辜可憐,他決定要挺身保護小娘子。

黑臉漢子揮刀吼道:「滾開…」

如果他不是看傅晚飛武功不弱,早就砍下他的頭一腳踢開了。

傅晚飛氣道:「你才滾!」

黑臉漢子咆哮道:「你滾不滾!」

傅晚飛用虎目回瞪他:「你們天欲宮的人惡貫滿盈、死有餘辜,少爺今日就要降魔除妖,不教你行霸道…」

黑臉漢子怒道:「我們橫行,關你屁事!」

傅晚飛也叫道:「就是關我放屁的事!」黑臉漢子怒吼一聲,一刀當頭劈下。

傅晚飛擺開架式,展開「魚躍龍門步法」,以「游魚拳法」應戰。

飛魚塘飛魚山莊沈星南的武功,內外功兼修,以自創金弓銀箭翠玉壺成名天下,他將一脈相承的「飛魚劍法」、「游魚拳法」、「魚躍龍門步法」反「沉魚刀法」更發揚光大,增添威力。

宋晚燈在四師兄弟中最出類拔萃,所以能練金弓銀箭。

「魚躍龍門步法」即魚形步法,是每個飛魚塘弟子均有的修習的基本步法,傅晚飛主修的是「游魚拳法」與「沉魚刀法」。

此刻他手上無刀,使的只好是「游魚拳法」。

「游魚拳法」機敏多變,神速詭譎,出招時如羚羊掛角,無跡呵尋,傅晚飛得其精華一、二成,但普通武林中人,已難招架得住。

但是黑臉漢子的鬼頭刀,非同小可。

傅晚飛的拳頭去到哪裡,他的刀便砍到哪裡,繼而傅晚飛的身形閃到哪裡,他的刀也追斬到哪裡。

傅晚飛和黑臉漢子大鬧一陣,黑臉漢子忽咬牙咧齒地問:「你是飛魚塘的什麼人?」

傅晚飛氣虎虎地一拍胸膛:「飛魚山莊莊主五大弟子,我排第五!」

黑臉漢子仰天長笑。

傅晚飛瞪目反問:「你又是誰?」

黑臉漢子額上金刀銀針,在陽光下映出幻異奇光:「天欲宮伏屍堂壇主勾奇峰。」

他哈哈大笑道:「殺得飛魚塘沈星南的傳人,可是大功一件,今回一舉兩得!」

傅晚飛冷笑道:「你試試看!」揮拳攻去,忽然之間,黑臉大漢額上銀光一閃三口銀針,破空而至…

傅晚飛沒料對方看似嵌在額上的銀針竟然會飛,兩拳飛出,打下二枚,剩下一枚,「哧」地射向傅晚飛胸膛!

正在這時,「嗤」地一聲,一枚玉簪,破空飛至,及時擊落了銀針。

發出玉簪救傅晚飛之難的是那個小娘子,她拔她髮髻上的飾簪及時射落銀針。

傅晚飛就趁黑臉漢子勾奇峰以為銀針命中對方時,滾身而上,一拳勾擊在他肚皮上。

勾奇峰立時弓身如蝦米一般,傅晚飛有理沒理,砰砰蓬蓬一口氣連擊了幾記重拳。

勾奇峰吃痛,但額上金刀一閃,兩把小金刀,飛射而出。

傅晚飛知道勾奇峰額上喑器,犀利無比,不敢出手接,猛除下外衣一兜,把兩把小金刀罩住往外一送,扔出丈外。

勾奇峰怒吼一聲,狠毒的盯著傅晚飛,又射出一口銀針!

傅晚飛知道自己可接不下這些詭異歹毒惡絕的暗器,滾身避過,一手挽住小娘子的腰,飛上古宅上的圍牆,直落了下去。

勾奇峰被傅晚飛揍了七、八拳,痛不叼當,待稍痛定,傅晚飛已偕小娘子掠入圍牆,勾奇嶧刷地掠入牆上,居高臨下,只見牆下有一大堆乾草。勾奇峰臉上浮起冷笑,他不下去,額上寒光二閃,兩口銀針,射入草堆里」

但草堆里悄沒聲息。

就在這時,荒棄的巨宅里忽然傳來「碦」的一聲。

勾奇峰雙耳像免耳似的聳動了一下,飛鳥林般掠了道去,潛入屋內。

他的影子一消失在宅里,草堆里立刻閃出兩人,便是傅晚飛和演秋胡妻的小娘子。

傅晚飛因得小娘子之助,格開飛針,才打倒了勾奇峰,但勾奇峰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暗器尤難抵擋,便趁勾奇峰吃痛之時,翻牆而入,藏入草堆里。

勾奇峰也是反應奇速,立時掠上圍牆,但傅晚飛在滾入草堆的同時,已彈出一顆石子,直投荒宅窗內。

就在勾奇峰向草堆里發出飛針射向草堆的同時,傅晚飛所發出的石子已落在棄宅的地上,使勾奇峰以為宅子內有人,立時追去。

而傅晚飛和小娘子也立刻翻牆退走。

銀針一射入小娘子髮髻上,一黏穿過傅晚飛胸衽,兩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這些喑器顯然都曾淬過毒,見血封喉,要是命中,則是死定了。

這幾下是瞬息問的事,傅晚飛和小娘子翻出圍牆,便聽見宅子里來一聲恐怖已極的慘叫。

這慘叫聲是呂勾奇峰發出來的。

傅晚飛和小娘子本待急遁的腳步不禁僵住了。

宅子里究竟有什麼?

傅晚飛決定返回宅子探看。

他不知道勾奇峰是不是用計,也不明白宅子里有什麼,所以他也不知該不該帶小娘子一道去。

小娘子明如秋水的雙目,似覷出他的心意,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掌,悄聲道:「留我在這裡,更險。」

傅晚飛覺得手心一陣溫熱,心頭一震,抬目時見小娘子一張美臉正在自己眼前,紅唇薄,吹氣若蘭,心中一盪,臉上虎虎地大紅了起來。

小娘子不禁「咭」她笑了出聲。

傅晚飛紅著臉,放了手,一顆心忐忑地跳著,也不知道是因是小娘子在身邊的香氣,還是因為宅子里優異神秘的氣氛。

這原本是一處大富田人家的棄宅,庭院深深,草木荒繁,門口因荒廢多時,蔓藤纏繞,台階布滿鮮苔。

門已被推開震破,震破的人正是剛才的勾奇峰。

宅里光線幽森,黑影幢幢,甚是深邃。

傅晚飛只覺小娘子又同自己靠近一些。

傅晚飛長吸一口氣,道:「你,不要怕,我……」

忽然廳堂傳來「咯」的一響。

傅晚飛和小娘子同時嚇得一震。

小娘子顫聲道:「裡面,裡面……」

傅晚飛強作震定,吞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動,道:「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心中大為叫苦,原來他年少膽豪,其實對女子最仰慕又易羞怯,最怕的就是鬼,而今,兩件事似乎湊在一道來。

小娘子很好聽的聲音怯怯地道:「好像有……有……」

傅晚飛嚇得臉色都青了:「沒有,沒有!」他大聲道。

就在這時,他腳下一絆,幾乎摔倒,他的一顆心幾乎躍將出口腔來,往地上-撲,彈身而起,卻聽小娘子一聲尖呼」

他以為小娘子遇襲,忙看過去,只見小娘子十指春蔥,掩面尖叫,傅晚飛一頭霧水,「什麼事……什麼事……」

小娘子驚悸中指著地上。

原來他撲地再躍起,位置更易,黃昏的幽光從破門折射進來,照見地上有一個人。

這個人,雙眼暴瞪,額上頭皮,全被削去,額上腦漿肌血,塗成一團,死狀甚為可怖。

這人正是剛才追殺他和小娘子的勾奇峰。

傅晚飛雖然驚怕,但他決非膽小之徒,一看之下,立時分曉,勾奇峰是一進門來,就被武功極高的人一劍削掉前額,使得他額上所嵌的金刀銀針尚不及施展便已喪命。

傅晚飛一身搭住小娘子,虎目含威,大喝道:「誰!」

驀地之間,錚的一聲,星花奪目,晶光一閃。

在金光一濺的剎那,傅晚飛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兩柄劍交擊所發出來的星花。

但就在同時間,他的脖子上已架上了兩把湛然的長劍。

兩柄劍架在他喉嚨之上,使得他的咽喉被精厲的劍峰逼得一陣寒麻,甚至痛了起來劍未見血,劍鋒未破肉,單止劍氣,彷佛已破體而入,令他通體冰冷。

傅晚飛一口唾液,連吞都不敢吞下去。

只聽黑喑中,左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地說:「神州兄弟今安在?」

傅晚飛雙目發出了異彩,忙不迭大聲道:「死的死,散的散,傷的傷,亡的亡。」

右邊的劍稍震動了一下,黑暗裡一個年輕冷硬如鐵的聲音道:「死的怎樣?散的如何。傷在那裡?亡在何方?」

傅晚飛直著嗓子道:「死不獨生,傷心難忘,散由他散,亡各一方。」

「錚」地一聽,兩柄晶瑩的劍,驟然不見。

只聞劍還鞘聲。

傅晚飛這才敢閉起被雙劍生花燦眩的雙目,吞了一口噎在喉頭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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